「你把朕这样待你视为……消遣?」栾天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心中的怒火已快爆发,他可以用尽全力忍受名忧尘不接受他的事实,但无法原谅眼前这个人将他付出的感情与心意践踏到底,还有对方言语与目光中流露出来的轻视。
「就算你仍然身怀武技,但你名家牢牢被朕捏在掌心之中,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我只需一把剑、一匹马就可以逍遥自在了,缺银子花的时候,我随时都能向为富不仁者索取。至于我名家……我相信皇上相当珍惜明君的称号,不会将我名家没有犯事之人一并处罚的。」
被名忧尘堵得无话可说,栾天策知道这代表对方非常了解他,清楚他所有的弱点,然而他始终无法看清名忧尘的深浅。
一股前所未有的恨与嫉涌上心头,皇帝刚刚动的那点心思与欲望被消磨得干干净净,他几乎没有细想,冷笑着冲口发话了。
「朕来你这里之前收到大水肆虐京城附近各地的消息,你应该还不知道吧?」
名忧尘略感诧异,静静凝视带着诡异神情的栾天策,暂且没有说话。
「如果要救万千黎民百姓,就必须在下一次洪峰来临前引水冲入皇陵。」
栾天策话音落下见名忧尘镇静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他心中大感快意又觉异常刺痛,面上却镇静自若,缓缓说下去:
「相信父皇仍在,若遇到这样的事,他也会为了天下苍生让大水淹没太祖陵墓,受尽百姓拥护。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忧尘,你说朕是不是和他老人家同样英明,处理得非常恰当?」
栾天策收手将一动不动看着他的名忧尘扶起来,体贴地理顺怀中人被他揉乱的衣襟与发丝。皇帝的动作异常轻缓,最后那句话问得相当温柔,炯炯的目光带着不易察觉的冷酷笑意,亲密回应怀中人的凝视。
「你令工部将太祖和先皇的陵墓淹了?仅是因为……」
名忧尘涩声说到这里,投在皇帝那张英俊坚毅面容上的平静目光终于有了波动,带着深深的震惊与疑惑,在确定了栾天策没有说笑之后,还浮起了一丝怨气与失望。
这个人凭什么怨恨他?难道,父皇在他心中竟然真的是什么都不能比拟的存在?栾天策恨到了极点,他此刻甚至猝然真正生出掐死怀中人,再和对方一起去死的冲动。
岂料名忧尘突然又用变得冷静得可怕的目光直直看着栾天策,让明明还陷在报复快感与愤怒之中的皇帝也不自觉微微有些发悚。
「你……」
一语未毕,栾天策张开的嘴便僵住了。他看见鲜红的血毫无徵兆地从名忧尘嘴角溢出,跟着好像是难以自制般大口、大口从对方唇后呛出。
所有的恨与嫉立刻化为乌有,之前感受到的那些可悲报复快感也迅速消失不见,栾天策的身体在他的心下达命令之前行动了。他一把接住名忧尘颓然软倒的躯体,仓皇厉声传唤御医,跟着死死捂住名忧尘的嘴唇,不让那些刺得他心惊胆寒的鲜血再涌出来。
掖鸿宫再一次变得热闹,内殿之中的气氛诡异,所有在这座宫殿里进出的人都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呆呆看着榻上紧闭双目的名忧尘,栾天策此刻还能记住那种害怕这个人突然死去的恐惧与疼惜的感觉。但随着傅太医颤声说终于救回名忧尘,信王暂且无忧之时,皇帝那颗放下的心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失败。
救回眼前这个人之后,栾天策似乎能感到他被名忧尘从头到脚倾泼了一盆冰水。亲眼目睹名忧尘为了先皇的陵墓吐血、濒临死亡的画面,栾天策终于承认他在情爱方面再也没有任何斗志和奢望了。
不管他做了什么、付出什么,哪怕是算计与陷害也无法让名忧尘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名忧尘心中至始至终只有他的父皇。那个人所做的一切、所想的一切全是父皇。
至于他,或许仅仅是一个慰藉寂寞与寒冷的代替品而已。
就算他是万人之上、无比尊贵的皇帝,但在名忧尘心中却是一个连死者陵墓都不如的渺小存在。
如果可以,他宁愿这个人真的恨他,也不要漠视与时时想着离开他!
这下真的是心如死灰,万念皆淡,栾天策甚至无法用君临天下的快乐来打消此刻体会到的这股绝望与消沉。
「陛下,信王身体太弱,他再也受不得刺激了。」傅御医忙了大半夜,见日愈威严的皇帝在名忧尘榻前一动不动地站了大半夜,他机灵地说完这句话,推说要亲自煎药,下去暂避风头。
孤灯与沈夜不敢靠近,他们担心皇帝心情不佳,真会对名忧尘不利,内殿一时间显得非常安静。
「你不必如此,朕之前是说笑的。」一会儿之后,栾天策注意到名忧尘轻轻拧起了双眉,他知道对方已醒但不肯睁眼面对他,便自顾说下去:「朕让人引水去了太祖与先皇的陵墓,但事先让礼部将他们和秦王的梓宫移到了安全之处。」
名忧尘微微怔住,缓缓睁开眼睛,见到栾天策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之后,黯然转身的高大孤单背影。
「你好好歇着,朕以后若无事,不会再来掖鸿宫了。你,好自为之。」
目送皇帝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好似全无留恋地快步离去,名忧尘眸光微微流转,却始终没有开口。
掖鸿宫这一闹之后,栾天策有一月没有再迈入这座宫殿。名忧尘慢慢将养,终于又好像恢复了一些。四周的闲言闲语传得更厉害,但那些人终不敢当著名忧尘的面放肆。
没有和皇帝例行做那件事,名忧尘这段时间倒是过得逍遥自在,孤灯和沈夜却觉他们主人眼中的寒意与寂寞更多了。
栾天策努力将全副心神放在朝事上面,他迁走太祖与先皇的陵寝拯救万民的举动,还有灾后迅速采取的营救与安抚措施,赢得了天都百姓的爱戴与尊重。如今军心民心都牢牢捏在手中,这不是名忧尘让给他的东西,但栾天策仍然无法高兴起来。
每日在紫霄宫中独自打发漫漫长夜,太后与大臣都忧心忡忡,认为当今天子英明果断,样样皆善,就是没有立后与皇子这一点让人担心。每日送到皇帝手中奏请早早立后的摺子一本多过一本,太后又时时催促,栾天策烦闷到了极点。
蓦然又想到名忧尘,栾天策心里百般滋味搅动,很想知道对方目前的情况但又憋着一口气强忍着不去探听。杜成憬这次也没有让人每日回禀,这让皇帝大大不悦,但正是他自己严令内侍不许提到有关名忧尘的一切,栾天策不能责怪他的贴心内侍。
这一天又被太后叫去劝戒了一番,栾天策心中不快,突然想到那个让他又爱又恨又无法应付的人。如果他此刻得到了名忧尘的心,那么他也得像父皇那样立后,为天都留下子嗣。
可惜的是,栾天策真的无法说服自己那样做。尽管他比谁知道,这是身为帝王必须履行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