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贪欢 by 梨花烟雨【完结】(11)

2019-04-04  作者|标签:


正文 第1-6章
1
午後的豔阳高挂在天上,已是立秋时分,天气的炎热竟一丝儿未减,街上行人却不少,至未时渐成熙攘之势。宽阔的大道两边,有著林立的大小铺子,生意也自然红火的紧。夥计们迎来送往,面上都笑得亲切,脑子里却想著月末将至,这荷包里不知又能装多少红利。

此地这般繁华,是大城市自不必说。再从那进出城门的王公贵族的车马来看,便会知晓这里必是一国之都。没错,这便是南斯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之──多罗国的京都凤城。

说起这多罗国,原本国家版图就大,又多是富饶之地,鱼米之乡,资源本就丰富的很,二百年来又接连出了五个贤明的君主,主张文武同修,重用贤臣名将,将本就强大的多罗治理的更是兴盛无比。奈何人无完人,君王虽贤,却也不能免了野心勃勃的俗,二百年来兴兵侵略,也不知让周边多少国家成为过眼烟云,由此多罗虽更强大,但周围未被灭的国家却更是胆战心惊,不知何时亡国之祸就会降临,他们国小力微,实无余力与这多罗抗衡。

好在苍天有眼,多罗国景平帝驾崩後,新君继位,究竟是性格使然抑或是因为国家已实在太大不得而知,虽不见他有多仁厚,但总算不再以侵略为乐事。只派使节走了周边三十几个国家,问是否愿意称臣。那些国家知道不用亡国,哪个不高兴,纷纷上表,表示愿意称臣,岁岁进贡,因此上多罗国方和邻国平安相处起来。

几年下来,各国也大致摸清了这景元帝的喜好,更觉这皇帝虽年轻,却精明睿智不让乃祖,当下谁不尽心巴结,纷纷挑其所好贡上。不过这景元帝大概太过有钱之故,对贡品倒不十分在意,只对各国贡上的俊男美女非常关切。於是各国君主无不把上贡的美人当作国内头等大事,每年里精心挑选,就盼著能有哪一个被景元帝看上,吹吹枕边风,则自己国家就有不尽的好处了。这想法虽可耻,但对於只求平安的君主们而言,实也是无奈之下最好的法子了。

未时刚过,凤城繁华的大街上便驶过几队壮观的车队,那些刚从外地而来的客商虽不明所以,但本地百姓却全都明白,这是各国进贡的车队。於是人人驻足观望,当下街道上更是拥挤起来。

夏季端坐在车里,摇著一把扇子小声嘟囔:“真折磨死人,外面这样的热闹,偏偏连脑袋都不敢伸一下,白帆呀,这一回我替你来出的这份优差,可是亏大发了。”摸了摸自个儿平平无奇的面孔,他微微叹了口气:“听说那个皇帝从来不亲自选人伺候的,否则我这副嘴脸,恐怕要去喂他池塘里的乌龟了。恩,现在担心这个似乎早了一些,我应该替外面的使臣担心才是,但愿他不要因为看到芮柯国的第一美人变成癞蛤蟆就昏过去。”说到这里,相貌平平的少年竟小声的笑出来,又连忙收敛,四下望了望,方松了口气,一连串的小动作倒也衬的他有一些动人之处。

稍顷车停,夏季便知道这是到了皇城外,缓缓步出轿子,看到正对面的使官募然突出的眼珠子,他忙紧走几步上前,悄声道:“白帆已走得无影无踪了,好歹你就用我凑数吧,我听闻那个景元帝从不亲选美人不是吗?我愿意在这皇宫里终老寂寞一生,你该感激我才是。”虽是寥寥几语,却已让使官明白了大致的来龙去脉。不禁又急又气,跺脚低声叱道:“你们的胆子都能吞天了,这也是玩的?若被景元帝看到了你,你保不住小命还在末次,芮柯国还要不要太平?你和白帆就不长脑子想一想?”

夏季冷笑一声道:“事已至此,也是没办法了,都是你们这些朝臣,不想著怎麽振兴国家抵抗侵略,专会送美人以自保,我们凭什麽就要牺牲?如今走到这份上,怨的谁来?”

那使官不敢和他高声分辩,前面又有多罗国的执掌太监在催,也只好忍气吞声,边向前走边恨恨道:“凭你也算什麽美人?你当多罗国的皇宫是好呆的吗?那里人哪个眼里能容下沙子,你既多管了这一挡子闲事,就自求多福吧,好歹别连累到我们芮柯,就是万幸了。”话说完,募闻前面的太监笑道:“使节大人嘱咐什麽呢?都到这会子了,还不放心?”说完向夏季望了一眼,面上立刻现出惊诧之色,半晌收了笑容,冷冷道:“芮柯国没人了吗?选这样货色,打量我们多罗国是好欺负的吧。我们皇上只要一个美人,若说要多了,你们拿不出来是有的,终究又没有要多。”又见使臣满脸陪著笑容,方不耐道:“好了好了,进去吧,我可也只能帮到这里,剩下的,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说完不屑的看了夏季一眼,夏季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随使臣从容去了。


2

及至到了皇宫内,另有太监安排他们这些进贡的美人住处,夏季就随其他美人一起,被安排进五十六号庭院的松竹阁。他见其他人对自己多有不屑之色,故也不肯著意结交,只轻轻松松住下,晚间有一个大太监模样的人领了一个又瘦又小的男孩过来,言说是服侍自己的人。说完便扬长而去。夏季冷眼度量著,知道这个太监是看自己相貌平凡,不可能得到亲近皇上的机会,方才如此怠慢。他是个淡薄名利的人,也不去计较,只是看那男孩身体瘦弱,著实惹人爱怜,因此也不命他伺候,自己洗浴了,换过一套衣服,此时天已渐晚,他觉身上实在劳乏,也不及脱衣,便躺倒床上,自顾自睡了起来。

香甜一觉,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夏季起身,先闻得一阵香气,然後肚子打了几声响,方才记起自己因为怕露面,一路上都是让人将馒头之类递到轿子里胡乱应付的,如今又大半天未进饮食,更觉饥肠辘辘。急忙整衣下床,只见小小的方桌上,已摆了几样精致饭菜,小太监坐在角落里直落泪。看见自己,忙跳起来结结巴巴道:“公……公子醒了……奴才……奴才这就去给你热饭菜……”一边说一边在脸上胡乱擦了几把,将泪痕掩去。

夏季心中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点了点头,看那小太监端起饭菜放在食盒里匆匆去了,他慢慢在桌边坐了下来,心道这孩子是头一天服侍自己,怎麽就怕成这样,况别人都是瞧自己不起,莫非这里面有什麽故事不成?等一下倒要好好探问探问。他这里打定主意,不由得踱到窗前,打开窗子,一阵微风立刻将满园花香徐徐送了过来,令他心旷神怡,不由点头自语笑道:“这多罗国的皇宫倒真是气派的很,我这样人,安排的住所却也是这样幽静清雅,还有园子。那些真正的美人,岂不是要住到天上了?更有後妃之辈,就更不知那居所要如何的巧夺天工了。只是这般奢侈浪费,为何国势竟不衰弱,更把周围国家降服的如老鼠一般,可见多罗国的这色鬼皇帝倒也是有几分真本领的。唉,上天也未免太眷顾他们了。”

一念及此,只听身後一个怯怯的声音道:“公……公子,饭菜热好了。您……您请用。”他回过身来,只见小太监把食盒放在桌上,将饭菜一样样小心拿出摆上後,就连忙退到一旁,低著头,也不瞧自己,他微微一笑道:“这许多我也用不完,这里就我们两个,一起用吧。”他本是示好之意,欲令小太监卸去惶恐防备,谁料话音刚落,便看他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捣蒜般的磕头,一迭声的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公子别怪奴才,奴才以後会小心服侍,求公子好歹别把奴才送回去,否则奴才真死无葬身之地了。”夏季还未说什麽,他的泪已是断线珠子般落下。

夏季大惊,忙亲手扶起他道:“有什麽话好好说来,我绝不将你送回去就是,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著两人吃饭,岂不比一人吃热闹些,况我远自故乡飘零至此,本就觉孤单,好容易有你陪我解闷儿,大家亲近岂不好?你又何必怕成这样,我虽相貌平平,但自信亦非凶神恶煞之貌,因何令你如此?你若不愿说我也不逼你,但切记以後万万不可如此了,也让我心里疑惑难受。”

那小太监抬起头,呆呆看著夏季,良久方抽抽噎噎道:“奴才谢过公子,奴才刚才办事不力,怕公子责罚,所以哭泣。奴才名叫小灵子,公子以後有什麽吩咐,就告诉奴才好了。”

夏季恩了一声,又道:“你适才说办事不力,这可好笑,我初来乍到,能让你办什麽事?何来不力之说?”

那小灵子听如此说,不由瞪大了眼睛道:“公子睡时,分例的饭菜便已送到,是我未及时叫醒公子以致饭菜俱冷,岂不是办事不力?”夏季笑道:“这算得什麽,你若这样认为,就叫醒我也就是了。”却听小灵子又道:“那怎麽行?耽误了公子休息,罪过更大。”他不由诧异万分,良久方噗哧笑出声来道:“傻孩子,这麽说岂不怎麽做都不对吗?若这样就视为办事不力,那以後你还用不用活?想必你原先是在哪个宫里遇上了不讲理的主子,你放心,自今日起,这些规矩全免,你不必再这麽胆战心惊的。”说完坐到桌边道:“再去拿副碗筷来,你若不肯,就当是我的命令罢,稍顷我还要问你一些事情呢。”


3

那小灵子听得如此说,方战战兢兢坐下,却只低头有一口没一口扒著饭,仍不时拿眼偷望夏季神情。夏季便知他仍害怕,於是笑著为他夹菜,一边问他多大了,家乡在哪里,因为什麽来做太监。几句话过後,小灵子便不似先前那般拘谨,气氛也慢慢热络起来。且到底少年心性,见夏季确实和蔼,待收拾完饭菜,这十几岁的小太监已经和夏季有说有笑起来。夏季方知道景元帝虽年轻,却因喜欢美人,将皇宫一再扩建,就不算他们这些进贡之人住的庭院,几十座宫苑也有了。只是他的标准极严,鲜少有人入他之目。因此到现在也未立後,後宫之人虽多,却只有两位嫔妃,几位贵人,其余多为答应之类,然在这诺大皇宫,浩瀚之人海中,已经算是地位显赫了,就更不用提贵人和妃子的地位何等崇高,除了太後太妃皇上外,宫中事便是她们说了算。景元帝相中肯加封之人,自是才貌双绝。只是这其中论起人品,却也有良莠不齐,小灵子先前就是分在一位贵人房里,三天两头受大太监和宫女的欺凌,主子就更不必提,为点小事杀他这样的小太监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若非这回又来了新的进贡美人,需要人手伺候,他又把多年积蓄下来的几两银子孝敬了执事太监,恐怕此时也早已是草席裹身,埋进乱坟堆里去了。所以他受虐惯了,甫见夏季才如此惧怕。

夏季听完缘由,不由得冷笑一声道:“看来景元帝虽能,却也管不好自己的後宫,这样恶毒之人竟也能凌驾於万人之上……”一语未完,小灵子已吓得不顾尊卑,死命捂住了他的嘴,面如土色道:“我的好公子哟,这话可是乱说得的?这宫里看得见的就十几万人,哪里没有皇上的眼线,这话传出去,你还要命不要?更何况皇上有通鬼神之能,诺大的皇宫中,也不知有多少不为人见的神眼神耳,你……你以後可要万万当心,再不可存这大不敬的想法了。”见夏季满面狐疑,他不由急得跺脚,悄声戚然道:“公子待我好,就为你送了性命,小灵子也甘心。不瞒公子说,我就亲见有一回皇上在芭蕉下同两个白衣神人说话,弹指间那两位神人就不见了。我连眼都没眨呢,现在想来,全赖那时隔的太远,方保住了一条小命,否则此时也难见公子了。”

夏季微微一笑,他在芮柯国时,也算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一号人物,因此知道那两个所谓的白衣神人不过是景元帝养的高手之类,想来身为君主,忙著学习治国之道,无暇练武,只好花重金聘请高手暗地保护自己,只不过小灵子见到的高手,武功似乎也实在过高了些。看来这景元帝确实有过人之能,竟连这样高手都甘为他所用。

小灵子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被自己说服,也就不再多言,服侍他睡下,他就在屋中的另一张榻上歇了,因夏季不被重视,故伺候的人也只得他一个,这样是为了方便夜间递茶送水。虽然这里比起之前的贵人所居宫苑相差何止天壤,伺候的主子也不受宠,但这却是小太监入宫以来,睡得最安稳最香甜的一觉。

话说多罗皇宫地方虽大,却是不许人乱走的,因此夏季等进贡的美人也只有他们居住的大宫苑可以互相走动。夏季又不爱结交,故活动的地方就更少。匆匆几个月过去,他也觉气闷,眼见过了这许多日子,他们这批人却没人被选中侍寝,於是便瞅了一个机会,装作漫不经心的问小灵子道:“这麽些天,也没见皇上召见谁,依你之见,往後的日子,皇上还能想起我们这些人吗?”

小灵子因和他混的熟了,说话也就不再忌讳,闻言笑道: “公子,不是我说著恼的话,你们这帮人,别看皇上没召见过,实际上早有人暗地里替皇上筛选完了,到如今还没有信息,日後也就没戏唱了,我看公子倒豁达的很,只怕那些人还在空想呢。不是奴才我说狂话,你们这些人,论容貌气派,别说难和我们多罗国正经的主子娘娘们相比,就是比起前几批贡来的美人,也相差甚远。所以先前时候还听说皇上召见了几个,今年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夏季微微一笑,心道:那可太好了,这几个月我已经把这里的地形大致摸清,来的那日走过的路也还记得,今晚又是三十,正没有月亮的时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逃走时机。原来他虽代白帆入了多罗国的皇宫,却半点都没有在这里终老一生的想法,早就打好了主意要趁适当的机会逃离。


4

四更时分,正是一夜里最黑暗的时候,夏季悄悄收拾妥了极轻巧的几件衣物及银两,临出门前,又点了小灵子的睡穴,在他身上放了一封书信,以使他不会因自己的出逃负罪,一切停当後。他方出门,趁著夜色一溜来到“千涛湖”。

这千涛湖是皇宫中极大的一个所在,因其太大,无法纳入御花园的修建中,便引了一股水至花园的小湖,只在大湖里栽种些荷花睡莲之类,建了几座水上亭子,又绕堤种了些杨柳矮木,辅之以花卉碧草。时日长了,倒也成为一处胜景,虽无法与人间仙境般的御花园相比,却也极其的不错了。

此时无船,不能过湖,但绕过十几里湖堤,再走不远便是宫门,春日夜还不算短,夏季算算时间,也紧张的很,不由得便用上了还算不错的轻功。耳边的风急速掠过,带著一股新荷叶的清香,委实让人心旷神怡。

夏季乘风飞奔,正惬意间,忽闻一声悠悠轻叹道:“黄金千两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他忙住下身形,四处张望,只见不远处堤边的一座亭子里,一个白衣男子正抬头望他,两人目光相对,这人便冲他极懒极淡的笑了一笑。

夏季脑子中轰然一声巨响,他长到现今二十岁,走了近十年的江湖,自认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更因芮柯国的第一美人白帆是他莫逆之交,因著这层关系,夏季看多了各式各样的俊男美女,但眼前这人的风华,却是他前所未见,那是一种连白帆也不能够给他的震慑。

夏季著了魔似的向那人走去,浑忘了自己是要逃出皇宫的人,那人见他走近,也不惊奇,伸手将玻璃灯罩拿下,拨了拨烛光,缓缓开口道:“兄台好兴致,我到底遇上了一个相似的人。清风微烛,若蒙不弃,何不共饮一杯。”

夏季真就坐下,借著明亮烛光细看此人,方觉即使用“俊美,标致,帅气,英伟”等字眼来形容他也觉肤浅。若一定要说出这人的好处,似乎也只能承认他是个完美的男人。如今看他用一双似笑非笑,懒洋洋的眸子打量自己。夏季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奇怪直觉,总觉这双眼睛一旦注入了认真或锐利的神色,就会连天地都为之震动。

那人看了看夏季背上的小行囊,微笑道:“敝姓白,名汉广,看兄台行色匆匆,心神难定,莫非耐不住宫中岁月凄苦,有心离去吗?”

总算夏季还没被迷的心智全失,闻言忙掩饰笑道:“哪里,这是一个朋友的衣物饰银,前几日他去了,我心里难过,准备找个僻静地方偷偷烧了给他,也免睹物伤心。还没找到地儿,可巧就遇到了白兄。”一边说一边已身不由主的坐下。

白汉广看了一眼那小小包袱,明知他说谎,也不戳穿,自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他,两人便东南西北的谈起来,不觉天已微亮,夏季眼看已错过了时辰,心中後悔,却又觉能与白汉广这样人才欢言片刻,怎麽也值了。他惦念屋里小灵子怕他醒来,遂起身道:“天已放亮,叨扰白兄甚久,况处身这里,也自惹眼,这就散了吧。”

白汉广起身笑道:“无妨,谈兴正浓,怎能就此分离。我们侍卫都有自己的一间下房,又正值我今日轮休,正可畅谈。”说完也不容夏季再说,强挽了他的胳膊,来至一间精致屋内,两个小丫头慌忙上前参拜,还未说话,被他挥手退了。夏季无奈,只得又陪他饮了几杯,神色越发不安起来。眼见白汉广已是星目微合,语音涩滞,便知他有几分醉意,於是扶他到床上躺下,这里悄悄抽身而去,那白汉广犹在“贤弟再饮一杯”的胡乱嚷著。

夏季匆匆赶回屋里,小灵子仍在酣睡,他忙将信藏起,解了他睡穴,自回床上躺下。果然不过片刻,便听小灵子惊叫起来:“了不得了,这是怎麽说,就睡了这许久,哎呀,连早饭的时辰都耽误了。”说完就过来要服侍夏季更衣起身,夏季看他慌乱模样,忙笑道:“不碍事,我正不想吃饭,昨儿分的面点只怕还有一些,你就凑合用了吧,一会儿就到晌午,又该用午膳了。”小灵子听了方罢。

且不说夏季自在这里盘算下一次逃走的时机,单说白汉广,虽已微醉,却未久睡。一觉醒来,早有自己的贴身侍女碧罗,芳草和大太监总管可及带领许多太监宫女在外面等著伺候。是的,他跟夏季说的侍卫身份等都是假的,而他的真正身份,想必大家也了然於胸了。没错,他便是多罗国至高无上的真龙天子──景元帝白汉广。


5

且说众人见白汉广醒了,忙都上前来,芳草先笑道:“这是怎麽说的呢,那麽些安歇的地方,偏选了这麽个简陋地儿,若非小丫头通报,真真再想不到的,定是昨儿喝了一夜的酒。”

白汉广笑道:“一年唯有这一日放纵一回罢了,有什麽值得说的。”说完站起,碧罗也忙上来帮他更衣,一边道:“纵如此,身边也该带个人伺候,每次都独自一人,到什麽地方儿也不言语一声儿,没的让人担心。叫先皇在地下看著,是为你的孝顺欣慰呢,还是为著忧心呢。”

白汉广微笑不语,可及扶著他道:“皇上,大臣们虽都知道今儿免朝,但南书房还有几本奏章,用过早膳後奴才过去拿给您。”白汉广摇头道:“不必了,朕亲自去瞧瞧。”说完已是步出房门。他看了看庭前的几株葱翠树木,忽然道:“对了,可及,你帮朕去查一个人……”只说了一句,沈吟了一会儿,不由得笑道:“长得也实在太普通了,叫人怎麽形容,只知他名字叫做夏季,想必是太监中的杂役之类,只是朕和他说著话,心里著实舒服。你悄悄的去寻了来,不许让一个人知道。” 说完又仔细想了想,将夏季的言谈举止尽可能详细的说了一下,就吩咐可及去找人。他自回宫用膳去了。

至入夜时分,白汉广还在南书房看书,碧罗芳草在一边捧茶侍墨,可及方气喘吁吁的回来,碧罗见他满头的大汗,不由得打趣道:“哟,这一天的功夫儿,想必是凯旋归来了。什麽样的人?也让我们瞧瞧,宫里这许多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也没见皇上上过心,怎麽著一个面貌连点儿特点都没有的太监,就让咱们皇上念念不忘,这都惦念了一天了。快领进来吧。”

可及拍手跺脚道:“咳,别提了,真是个坑死人的差事。”说完向白汉广禀报道:“皇上,奴才照著你说的样子,把杂役太监,粗使太监暗地里粗查了一遍,查到现在才查了一半不到,并没见著一个你说的那样儿的。还得等明儿继续细细的查访,这许多人,怎麽著也要几天功夫。”

白汉广点头道:“既如此你就继续查吧,只是动作快著点儿,不然只怕他不知道什麽时候就飞走了。”说完抬头望了望天色,放下书道:“你们回去吧,朕自己出去走走,不用你们伺候。”一语未了,碧罗已赶上来道:“怎麽了?往年一个人独处也就一晚上,怎麽今年倒改了规矩?皇上还是收收心吧,不如到樊妃那里去,你也有些日子没过去那边了。”

白汉广本来一直带笑的面容倏然就有厉色一闪,碧罗心中一惊,忙跪下惶恐道:“皇上,奴婢并没有替樊妃说话的意思,奴婢只是……只是不放心皇上独自出去,一心急就……”

“行了,起来吧。”白汉广淡淡道:“记著,下不为例。朕让你们去睡,你们就去睡吧。”说完不容心腹们再多说,他自换了昨夜那一身白衣,仍往千涛湖的柳堤上来。进了那个小亭,四下望了一望,并没有看见夏季的半个影子,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於是坐在石登上,早有一个熟悉他到这里习惯的小丫头云染端过酒具和几碟精致糕点,放下後就悄悄退了。白汉广今日有心保持清醒,便不似前夜那般滥饮,一双眼精光闪闪,只注意著堤上的动静。

一直等到天微亮,也不见夏季,他心里虽已有了准备,却仍觉闷闷不乐。自己也觉奇怪,想他是从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的,除了父皇,就连母後,因幼时相聚日少,母子亲情也极淡薄。如今因何倒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又普通之极的小太监上起心来。只是心里虽安慰自己说他不来也没什麽,却终究还是难掩失望之色。再等一会儿,天已亮了,这才不得不回宫,连早膳都没吃便上早朝,待早朝散了,碧罗等奉上茶点,他心里仍不自在,只是想著不知何时能找到夏季。

匆匆几天过去,可及已经将太监们翻了个遍,更没找到一个叫夏季的人,如实的禀报了白汉广後。却见主子更加的不快。叹气道:“既然没有,想必是用的假名字了,亏朕还待他如知己一般。”说完心情烦躁,站起身一言不发,只默默踱著步子,碧罗看他如此,忙笑道“既这样,不如奴婢们陪皇上去散散心吧,御花园虽天天逛,烦腻了,但今年各国进贡的美人皇上还没看过。虽他们说平常的紧,但我们到那里暗地走走,只怕也有点子趣味,只是别指望著能寻到好货色罢了。”她说完,白汉广早已笑道: “这主意有点意思,我们便到那里逛逛去。”

6

再说夏季,自那日逃走未遂後,便天天暗里琢磨打量著,熟记地形以备不时之需。因著这个原因,这几日走动倒多了,也略认识了几个人,多为芮柯国往年进贡的美人。其中有一个叫做水云清的,相貌是他们这些人里拔尖的,言谈也很是不俗,因此两人相交远比其他贪募虚荣,每日里只盼著皇上宣召之辈投机。

这水云清因貌美无比,早先也被白汉广宠幸过几次,只是过後也就丢开了,那白汉广虽喜欢美人,却不精心,不过贪图一时新鲜罢了。饶这样,仍是有人对水云清又羡又妒的,更有见著他就觉自惭形秽,根本不相往来的。独有夏季从未奢望过什麽,又不因自己相貌自卑,故此才和他谈得来。这日无事,他吩咐小灵子去别处玩了,自己也施施然往水云清的住处“云水居”而来。

这云水居可比夏季所住的松竹阁气派的太多了。因水云清这几日卧病,满室都缭绕著一股淡淡的药香,夏季走到里面,只见好友正倚在地下临窗的榻上看书,见他来了,忙笑著招呼道:“你可算来了,我正烦的很,愁著没人说话。”

夏季笑道:“你怎麽起来了?病可大好了吗?我在外间看丫头们多坐著说笑,敢情不用煎药吃了?”水云清笑道:“好的差不多了,今晨太医过来看完说不用吃药,只注意些饮食就完了。我正想出去走走,可巧你来了,就陪我散散心可好。”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早有丫头过来替他披上绸里子的大氅。水云清便吩咐道: “你们不用跟著,我和夏季走走就回来。心里觉著干得慌,午膳倒是弄点汤喝还好。”丫头答应了,他方和夏季出了云水居。

一步步闲话走来,只见风吹柳绿,春暖花开,一处处景致俱都有十分趣味。两人闻著花香,心里受用的很。水云清笑道:“走了半天,也乏了,前面那两个石敦子都在野花里,倒是个歇脚的好所在。”夏季也笑著点头道:“不错。”说完扶著他来到石敦上坐下。

世间事就有这麽巧,适逢白汉广和可及,碧罗芳草也到这里散心。方才他们暗中把今年进贡美人住的院子大致逛了个遍,并没遇著一个可心的。白汉广心里不痛快,其他三人也不敢说笑。正愁眉紧锁的想办法逗主子开心,忽见前面闷闷不乐的主子身形一滞,一眨眼间,他已躲进了大柳树的阴影里,悄悄探头向前观望。三人心中奇怪,忙也探头去看。碧罗就先笑道:“哦,是了,这个男孩子确实不错,只是皇上大概忘了,你其实宠幸过他的,不过这两年没有再宣召罢了。若觉得不错,奴婢今晚就派人宣他过来伺候如何?”

白汉广瞅了她一眼,悄声道:“少多嘴,朕笑自有朕笑的原因,不用你们多事,现在你们都回去吧。” 想了想又道:“把那个穿蓝色大氅的也想法儿支走。呵呵,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这样一说,三人顿时领悟。忙抻长了脖子去瞧夏季,一时瞧著了,心里不禁都叫起天来,暗道这麽个丑太监,竟然让皇上青眼有加,真是天下奇闻了。听得白汉广又道:“可及,你去问问这里的管事太监,看他是干什麽的?就说朕身边要人伺候,把他调到朕身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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