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慕五岁那年就从窥天镜中看到,景帝并非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
当年景帝是弑父杀兄,伪造诏书登基的,但景帝做的隐秘,知情人又早已被景帝灭口,猜到的人也选择三缄其口。
骆慕发现了景帝名不正言不顺的秘密,差点说漏嘴。骆真怕儿子年幼无知惹祸,赶紧把他以修习仙法的名义送走。
十岁那年,骆慕回周都为父亲送葬,见兄长的在父亲灵堂前的表现,就隐隐觉得不对。兄长时而颓然静跪,时而捶胸自责,时而握拳隐忍,时而失声痛哭。
骆慕眼中,比自己大七岁的兄长,早慧而多智,是和父亲一样伟岸如山的存在。骆慕当时只以为,兄长如自己一般,受不了父亲骤然离世的打击才状态癫狂。
但后来回了缥缈宗,屡屡想起兄长苍白而坚毅的脸,想起兄长急切地催促自己离开周都,想起兄长欲言又止的神色,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骆慕几次写信给兄长,只得到敷衍的答复。直到听闻兄长把亲事也退了,骆慕终于按捺不住,回来周都质问兄长,依旧无果。
后来骆慕想,兄长大概是觉得他年幼,不能经事,才选择隐瞒的吧。
十五岁那年,兄长逝世前夕有信传至缥缈宗,道:“莫回周都,莫为国师。”
骆慕没听,还是回到了周都。
等到御书房内,听到景帝的两个问题,骆慕突然明白了。
“太子周唐可为帝否?”
“那大皇子周尚,可为帝否?”
“善!”
呵……原来如此!
待拿回了窥天镜,骆慕终于确认了父兄的死因。
原来,景帝欲废太子另立大皇子,奈何父兄皆从窥天镜中探知,大皇子并非帝王命格,如实禀明了景帝。谁知,景帝并未放弃,反而命父兄替大皇子改命。
改命,比窥探天意,代价更大。
结果便是,大皇子的命格未改,但父兄白白耗损了x_ing命。
兄长说,“莫回周都,莫为国师。”
骆慕偏要做这个国师!
大皇子的命格改不了,他也不会给他改。所以,他选中了太子周唐,向他伸出了手,改变了他的命格。
替大皇子谋划,放任大皇子监国敛权,不过是赠大皇子一场美梦罢了。
他告诉唐国公,大皇子的命格变为大凶,以致太子的命格变了,是假的。不过是,要让唐国公认为变数生,良机至,促使唐国公趁机行事、为太子谋划罢了。
周唐的命格不是因大皇子变的,而是因他而变的。
是他,拿自己的命数去换的。
但骆慕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景帝死了,大皇子死了,贞贵妃也死了。
拿他父兄x_ing命满足私欲的人,都死了。
那么,再改得更彻底一些,盛世江山,送与周唐又何妨?
反正,他早已无牵无挂,一身轻松了。
但是此刻,骆慕看着周唐,竟然有些不忍心,更遑论告知他这些一开始就打算隐瞒到底的真相。犹豫一瞬,骆慕道:“莫担心,过几日就好了。”
“真的?”周唐不信,“你又要骗我?”
骆慕笑了:“你忘了我是半个修仙者,咳咳……”大话说一半,又咳了起来。
周唐一脸“你果然骗我”的表情,无声质问着他。
骆慕突然失笑,不知笑自己还是笑周唐,“不骗你,我有办法,过几日就好了。”见周唐还是不信,又加了一句,“你且看着。”
周唐终于放软了脾气,轻轻握住他的手,轻声叹道:“我看着呢,一定要好起来,莫要骗我。”
第4章 君臣之义
骆慕觉得,周唐变了许多,不再是他离开周都时那个十岁孩童样子,模样张开了,棱角分明;个子也长高了,十七岁的少年竟然比自己还高半个头,身材也壮实了,骨架匀称,高峻伟岸,骆慕甚至隐隐觉得,他握着自己的手,是那么温暖,那么可靠。
他的小皇帝啊,还是长大了。
为此,骆慕拒绝再随意出入御书房。
他不在周都这些年,周唐已经能将政事处理得极好了,从前觉得他年幼不懂事,想要替他把关,如今,大可不必了。
但周唐不同意。
若要说周唐这七年唯一没变的东西,就是对国师大人一如既往的一片赤诚,以及黏人。
不对,是变本加厉的黏人。
周唐下朝后,让人把奏折送到揽月台上,在骆慕的办事处置了一张书案,批复奏折。他也不做什么,就静静地批复奏折,如果一上午批不完,便叫人把午膳也摆到揽月台上,和国师大人一起用。
一连三日,骆慕不胜其烦,却又赶不了他。
“陛下,如此不合规矩。”
“但国师大人不肯跟我去御书房,我还能有什么法子?”周唐盯着奏折头也不抬。
骆慕正色道:“如今陛下已经不需要臣了。”
“需要!”周唐斩钉截铁道,“我永远需要你,朕的国师大人。”
骆慕被周唐认真的神色看的一愣,又听周唐道:“不过,若是国师大人不愿意c.ao心政务也无妨,朕应付得来。”
“我就是想多看看你。”周唐道,“七年不见,国师大人一点也不惦念我么?”
“怎么不可能不惦念陛下?”骆慕下意识道。
周唐挑眉,示意他继续说,骆慕便回忆自己在军中的心境:“臣总在想,陛下能不能处理好政务,有没有被朝臣欺负,宫人是否懈怠,有没有吃饱穿暖,夜里睡觉有没有踢被子……”
想到这些,骆慕顿时有些心软,周唐可算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了,即便中间隔了七年,他还是觉得,自己是一点点看着他长大的。
周唐听了一笑,“那便是了,我们把七年没见过的面都补回来吧。”接着又剑眉一挑,调笑道:“国师大人若是想知道朕会不会踢被子,今晚可以来朕的寝宫看看。”
骆慕笑骂:“胡说八道,成何体统!”
于是,劝周唐离开的话题每次都被周唐撒娇卖乖或c-h-a科打诨地岔开,不了了之。
骆慕身子还未完全好,平日里有些嗜睡,幸而国师本来就是一个不怎么管事的官职,无大事都用不到他,他就每日来揽月台静坐着,看看书,养养花,如今再多一条,打打瞌睡。
每次骆慕靠在软榻上睡着后,周唐都会起身,将他抱到里间的床榻上。骆慕浅眠,一动就醒了,但又困得很,听周唐让他去床上睡,便没有挣扎,任他抱着自己放到床上。
大概只有在睡醒后,想起睡前是被周唐这个半大小子抱上床的,才会觉得有些羞耻。但等到下次打瞌睡,依然困得懒得挣脱怀抱自己走进去睡。
为此,骆慕给自己卜了一卦。他们这种窥探天意的术士,都有一个较大的缺陷,就是不太卜的准自己的命数,但大起大落还是有眉目的。骆慕也算不太准自己以后到底如何,但这一次,他算出……自己……命不久矣。
周唐天天带着折子往揽月台跑,直至国师下值回府了才离开,渐渐的,宫中出现了一些流言,说陛下离了国师大人就批不了折子。流言传到朝中,诸位大人坐不住了,纷纷上书,觉得国师大人虽然辅佐陛下有功,但如今陛下已经长大了,国师大人不该再c-h-a手政务。
于是骆慕再次劝周唐收敛,“你瞧瞧,你就不该来我这批折子。”
“这皇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里不是朕的地方?这揽月台,朕怎么就来不得?”周唐也是被这些多管闲事的大臣气到了,语气尖锐讥讽,“这些吃饱了撑的大臣,有何资格对朕指手画脚!”
骆慕一愣,突然意识到,也许自己也对周唐管得太多了。
但总来他这,也确实不是那么一回事。于是骆慕道:“朝臣虽有不对,但您确实不该总来我这。您长大了,怎么还是这般任x_ing,肆意妄为,不知进退!”
就如同刚才周唐没有意识到,他骂人大臣没资格管他其实将骆慕也骂了进去,此刻骆慕也没有发觉自己的语气过重,好似莫名带着一股怒气。
周唐听了骆慕的“训斥”,顿时冷了脸,他嗤笑一声:“国师大人说得对,是朕糊涂了。”
原来自己想要的陪伴,在他眼中,不过是任x_ing,是肆意妄为,是不知进退……
周唐走了,骆慕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重了。而且,周唐长大了,又是万人之上的皇帝,肯定受不了这样的训斥的。
骆慕反思自己,觉得自己错了。
周唐不再去揽月台了。宫中的流言暂时平息,朝臣也安分了。
但周唐心里却不是滋味,他觉得,国师大人变了。
从二人的身份来说,国师大人如今不再是那个为自己遮风挡雨、为自己引路的存在,他成了自己的臣下,对自己开始守着君臣之别。
从二人的体格现状来说,国师大人身体孱弱,需要自己的照顾。
但这些并没什么不好,他愿意照顾国师大人,愿意为国师大人遮风挡雨,愿意交换身份,成为那个保护者。
但偏偏,国师大人的x_ing情也变了。他没了当年“您可以信任臣、臣会帮你”的自信笃定,遇事开始瞻前顾后,开始讲求稳妥,甘愿被所谓礼仪法度束缚。
他也没了“臣替陛下打下齐国”的意气风发,他的脾气变得绵软,变得无欲无求,好像厌倦了世间事,随时可以了无牵挂地羽化登仙。
国师大人不过二十七岁,正是壮年之时,但身体孱弱不说,x_ing情仿佛也迈入了迟暮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