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唐是一国之君,不会糊涂的。
而骆慕自己,年长于周唐不说,还是将死之人,他自己更明白,不应该糊涂,不能糊涂。
哪怕心里,总有那么一丝丝不顾一切的冲动,反正都要死了,管什么身后声名,后世评说?
可,他不能毁了骆氏一脉的名声,也不能容许自己成为周唐的污点。
何况,周唐明明都放下了。只有自己,怎么越陷越深呢?
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
是以这一次,骆慕找负责选妃的刘大人要来了所有入选官家女子的画像和生辰八字,以及背景家世等记录。
若还能为周唐尽一份力,那便为他挑一位身份地位、x_ing格样貌、八字命理最为相合的妻子吧。
这第一幅画像,就是丁佑宁,丁家三小姐。骆慕看着她的面相,却皱起了眉头,美则美矣,却是刻薄寡情相……
还有这生辰八字,与周唐也不合……
可是,周唐好像对她印象不错……
第7章 心有顾虑
周唐来揽月台监督骆慕喝药的时候,就见骆慕面前摊着一堆女子画像,蹙着眉思考着什么。
周唐神色复杂,语气有些低沉,“国师大人这是要娶亲了?”
骆慕见到周唐亲自过来也是一愣,接着看到他身后端着药碗的宫人,便明白过来。
他上回打瞌睡,漏了一回药,放凉了便索x_ing没喝,结果当日晚膳时辰咳得厉害,周唐又气又怒,斥责了服侍骆慕的宫人,交代往后必须看着骆慕服药。而周唐自个有空,也爱亲自来督促他。
骆慕觉得好笑,但也不想跟周唐唱反调,更不会觉得周唐小题大做。如今他只愿把周唐一点一滴的好都记在心里,珍之重之,哪里忍心跟他唱反调。
“先喝药。”骆慕正欲回答,就被周唐递到嘴边的药碗堵住了嘴。
骆慕乖乖接过药碗,一下子就暖了手心,抿了一口试了试温度,才道:“并非臣要娶亲,是陛下该成婚了。”
周唐顿时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骆慕。
而骆慕低头慢慢喝药,不知是不晓得周唐看着自己,还是……不敢抬头。
周唐一直不说话,骆慕再小口小口地抿着,一碗药也喝完了。
骆慕刚搁下药碗,周唐就递来一块帕子,骆慕觑了一眼周唐,接过了帕子擦了擦嘴。
骆慕得承认,他越来越看不懂周唐了。周唐不仅长大了,心思也深了,在他面前,也不再轻易泄露情绪。
只是偶尔,偶尔,周唐笑起来的样子,骆慕会觉得,他还是小时候那个处境如履薄冰却依旧天真烂漫的小太子。
只是,再也没有黏糊糊、脏兮兮的小太子的影子了……
这也是为什么,骆慕没有了孤注一掷信任周唐的勇气。
因为他心里觉得,两人之间终究是不同于少年时了。
可骆慕并未觉得这样不好,相反,他觉得,这才是正常的,对他们来说,这才是最好的状态。
君臣之义,而非别的什么不该有的感情。
宫人收走了药碗,骆慕才犹豫着开口:“陛下……丁三小姐……与您,并不相配。”
“哦?”周唐诧异地看向骆慕,心中隐有期待,而骆慕接下来的话,又再一次击碎了他的妄想。
“丁三小姐的面相与命格,与陛下并不相配。”骆慕停了一下,道:“若陛下看重的是丁家,丁二小姐佑宜,是更佳选择。”
周唐睫毛一颤,转过脸去,咬住了后槽牙,怎么……怎么就那么……不敢呢?
骆慕不敢……自己也不敢……
不用骆慕讲明,周唐也知道骆慕顾虑的是什么。骆慕怕的,是毁了一国之君的名声,还怕周唐以后还会有别人,更怕因自己断了周唐的血脉。
这些周唐不是没想过,可是,对于骆慕顾虑的那些,他压根就不放在眼里,半点也不怕。
他真正怕的,是骆慕执拗而不留余地的拒绝。他怕失去他,所以从来都拧不过他的国师大人的。
由爱生怖,甚至,心生退意。
罢了,不在一块……不在一块也可以的……不过是短暂一生而已,转瞬就熬过去了。只要,那个人一直在他能够靠近的位置。
如此相伴,也知足了。
“这样啊……”周唐捏紧垂在身侧的拳,压住涌到喉间的哽咽,声音尽量平静的道:“那便选丁二小姐吧。”
骆慕心中一痛,猛地看向周唐,又在周唐看过来之前慌乱地转过头,“哦……好……好!”
骆慕急于掩饰,捧起面前丁二小姐的画像,“画、画像……陛下先看一眼吧。”
周唐却一把抓住骆慕微微颤抖的手,骆慕一惊,霎时间崩紧了身子,看向周唐。
而周唐却不看他,只轻轻抓了一下他的手,微微一笑:“暖和的,看来确实要盯着你喝药才行。”
说完周唐便松开了手,接过画像展开,隔了一会儿,才道:“挺好的。”
骆慕一颗心提起来,又摔了回去,顿时摔得七零八落。他在期待什么呢?他不过是一个懦夫而已,有什么资格期待周唐无所畏惧地走向自己呢……
骆慕垂头闭了闭眼睛,竟然也微微笑了起来,“那其他妃嫔,陛下要一并选了么?臣筛选了不少八字命理不错的官家女儿。”
周唐将画像放回桌面,道:“下回吧,国师大人可以将批命的结果交于刘大人。”
周唐说着站起了身,“晚膳时辰要到了,国师大人可要同朕一道去紫宸殿用膳?”
骆慕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臣今日……家中有事……”
以往,周唐是不会这么问他的,这半年多,如无意外,两人都是会一起前往紫宸殿用膳的。但今日周唐这么问,那就是等着他拒绝的意思。
周唐确实没有心思与他一道用膳了,所以哪怕骆慕的借口如此蹩脚,周唐也没有质疑,转身离开了揽月台。
骆慕看着敞开的大门,早春的风慢慢灌进来,他垂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轻轻握拳,轻声呢喃:“一点也不暖和……”
该下值了,骆慕没动,他把门关上了,推开了北面向着东宫的窗。
东宫南面一个院子的墙和揽月台北面接壤,顺着墙边的树爬上墙头,就可以攀到揽月台二楼,再踩着栏杆顺着廊柱爬,可以上三楼。
当初有个小孩,一遍遍走这条路线,悄悄爬上揽月台……
骆慕扶过那小孩踩过的窗台,想着他小小年纪却胆大心细、身姿矫健爬楼样子,静静的出神。
直到天色暗了,宫人轻轻扣门,骆慕才回过神。
屋里没点灯,骆慕应了之后,宫人提着灯笼进来了。
“国师大人您果真在此!小人方才去国师府寻不到您,可把小人急坏了!”
骆慕不明所以,他没回国师府,这宫人有什么可着急的?
又听那宫人道:“小人是陛下宫里伺候的,陛下晚膳要了酒,这么久了不肯出来,也不让小的们进去伺候……”
骆慕腾地一下站起来,猛然间有一刻眩晕,抬手抚额,隔了一会儿才问:“喝了多少?”
“十坛烈酒都搬进去了,陛下不让人进,也不知喝了多少。”那宫人战战兢兢道:“屋子里净是酒味,还听见酒坛子碎、碎了的声儿……”
国师大人和陛下关系好,众人皆知,紫宸殿里伺候的宫人就更加清楚了,毕竟天天在一块用膳呢,陛下还经常亲自给国师大人布菜。
宫人不是没有猜测过陛下心悦宝华公主那事是假的,但是陛下与国师大人不曾当着宫人的面有什么亲密举动,国师大人亦从来没留宿过宫内,朝臣都不敢妄加揣测,宫人就更不敢瞎白话了。
但如今,陛下宫里没有一个能做主的女主人,总管包公公便差他们来寻国师大人。
骆慕听说周唐一个人叫了十坛烈酒把自己闷屋子里,连忙抬步匆匆往外走,宫人急忙跟上,外头还有两个宫人拿着伞,拎着灯笼引路,一行人急匆匆赶往紫宸殿。
骆慕这才察觉到外头起风了,天色暗得可怕,一行人走到半路,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宫人立刻给骆慕撑开伞遮过头顶。
一干宫人噤若寒蝉的守在门口,包公公见骆慕到了,壮着胆子上前扣门。
“扣扣——”
“咣当”一声,又一个酒坛子掷地碎裂的声音。
紧跟着一道惊雷响起,骆慕也跟着一抖。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周唐。骆慕看向包公公,包公公摇摇头,跟在陛下身边十年,也从未见过陛下发这么大脾气,哪怕是被朝臣气得吃不下饭的时候,也没有这般……不管不顾……
骆慕呼出一口气,走上前,对着门口叫了一声:“陛下——”
屋里没声,骆慕其实心里有些气的,酗酒发脾气,不爱惜身体,跟个小孩儿一样。
可是,他不忍心对周唐发脾气。
“陛下——”骆慕唤第二声之后,门开了。
周唐同样不忍心,让骆慕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在门外低声下气哄着自己。
门一开宫人就齐齐垂下了头,骆慕快步进去,带上了门。
周唐如今的模样,糟糕狼狈,不好让人瞧见。
两人就站在这离门口几步的位置,大眼瞪小眼看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