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杉没说什么。他给祁栩削了苹果,切成块,摆了满满一盘。终于无事可做了,才又开口:“你为什么要帮青玉那么多?因为他一直在守护祁家吗?”
“不是的,”祁栩摇头,“我和青玉,其实我们两个都知道,他守着的从来不是祁家,他只是在守着我弟弟。至于祁家,它不过只是我弟弟的附属物而已。我帮他,是因为祁家欠了他的,而且我帮的也不只是他,还有我弟弟。”她看着祁杉,缓缓道:“有些事你不知道,也未必想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免得你心烦。”
两个人聊了太久,护士进来赶人了。祁栩笑眯眯地接受了教育,等护士阿姨教训够了,才问她:“请问我今天可以出院吗?”
护士一愣,祁栩的情况她是知道的,这怎么能出院呢?但祁栩又说了一遍,态度坚决,她只好去问医生。
护士走后,刚才默默站在一旁的祁杉想起祁栩说的几天之后就要回南塘镇的事,也觉得不妥,“姐,你为什么要回南塘镇,你不想治疗了吗?”
“我的傻弟弟啊,”祁栩听了他的话,忽然又笑了,那笑容没什么内涵,只是笑,“我活不成了,也不想活了。”
祁杉愣住了。
“我已经找到了你,青玉也已经出了封印,如今的世道安稳,用不着他再去拼命。我的使命结束,我可以解脱了。”祁栩不再笑,她拉过了祁杉的手,“而且我的魂魄已经撑不住,该去找孟婆喝汤了。祁杉,这是我们最后一世见面,没有以后了。”
第17章 祁栩(六)
祁杉把下午的课翘了。
他脑子里的一通天崩地裂刚刚尘埃落定,急需要休整一下,实在没有精力去应付他的课表了。
回到家里,祁妈终于一反这几天的寡言少语,主动叫住了祁杉,“来跟妈妈聊聊吧。”
祁杉有点累,但还是点点头,坐到了沙发上。
祁妈深吸了口气,看见儿子的情绪这样低落,她也不会好受。“首先妈妈要跟你道歉,关于青玉的事瞒了你这么多天。”
“没关系,”祁杉说,语气有点低沉,“我知道你们瞒着我也是对我好。不过我有点不明白,祁家祖训的影响力就那么大么?我爸就算了,毕竟他是祁家人,那您呢?按您的x_ing格,我以为您会第一时间告诉我的。”
祁妈神色一动,眼睫低垂下去,“我要跟你聊的就是这个,有些老一辈的事需要告诉你。”祁妈措了措辞,开口道:“我和祁家的关系,不只是我和你爸的夫妻关系。不过其实也复杂不到哪里去,说白了就是一场闹剧。你姥爷是个神棍你知道吧?”
提到姥爷干什么?祁杉被他妈跳脱的思维弄得有点跟不上趟。
窦姥爷是个神棍,从年轻的时候就是。他遭到过的质疑不少,毕竟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在普通人群中是很少见的。曾经他也大言不惭地反驳说自己是个道士,正宗的。可后来年纪越来越大,懒得犟嘴了,别人说他神棍他也默认了。
但按祁杉的记忆来看,他姥爷其实是有两把刷子的。姥爷有很多藏书,稀奇古怪,正常人都看不懂,但就是那些破书,在祁杉两次生病时救了他的小命。
所以,祁杉觉得神棍这两个字安在姥爷身上有点不合适,他也这么跟祁妈说了,“妈,您用神棍俩字形容我姥爷不太对吧?”
祁妈说起窦姥爷的神棍事业时用惯了这两个字,以前祁杉提出的不同意见都被她不以为意地带过了,没想到这次她却附议了,“他确实不算个神棍,他要是没点真本事也养不活我和你大姨。你姥爷也没吹牛,他确实是个正宗的道士,他的师父就是你太姥爷。只不过他是个不学好的道士,除了从你太姥爷那里遗传到了一双y-in阳眼,又从他手里接过了满屋子的奇书,其他的,那就真的搬不上台面了。”
y-in阳眼的事祁杉听姥爷说起过,只不过以前以为是逗他玩的,没想到还是真的。还有,“我太姥爷也是个道士?” 祁杉没听说过。
祁妈点头,“没错,而且还是个挺厉害的道士。我跟祁家的那点复杂的关系就是从他那开始的。”
窦家太姥爷是个死轴的人,心中黑白分明,一腔热枕,对于世间的恶鬼,他见一个捉一个。
大约九十年前,太姥爷云游到青阳一带,听当地乡绅说南塘镇有只恶鬼,劳务费都不收就要去捉鬼。谁知赶上大变天,他一个道士,茅山术修得再厉害也只是个肉体凡胎而已,说到底也玩不过子弹的威力。
这次捉鬼最后以闹剧收场。他没捉了那鬼,反倒被鬼给救了。而且那鬼也不是他个小小凡人轻易能动的,他不得已被困在南塘镇住着,一住就是十几年,一直到天下太平了才得以出了南塘镇。
“他是个孤儿,从小野大的,除了一个早就去世的师父没有任何亲人。在南塘镇住了十几年,有感情了,偶尔会回去看看。我小时候跟他去过,所以对南塘镇的事我知道一些。”祁妈伸手在祁杉头顶胡乱摸了一把,“青玉对我家有恩。于情,我该向着我自己的亲儿子,于理,我得知恩图报。所以我和你爸为这事吵过架后,只能尽量想办法两全,只不过还是没办法。”
“祁栩那边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别伤心,这对她来说不是件坏事。”祁妈扶着自家儿子的肩膀,“还有,你记住,你妈虽然从小嫌弃你,但你妈终归是你妈。为了弥补这次的过错,我跟你保证,一年之内,我争取做一个慈眉善目的妈妈,嫌弃你的话一句都不说了。儿子,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有你的自由。”
祁杉被他妈突如其来的温情暖意冲昏了头,傻不愣登地点头。
祁妈本身无比豁达的x_ing子,最近却被这件事憋得不行。如果青玉和她儿子没有之前两世的缘分,如果她儿子有接受青玉的可能,她其实都不用这么为难的。可偏偏有那么多的纠葛,祁杉又不是个轻易被动摇的人,可真是愁坏人了。
当初青玉刚到家里,她还抱了点希望,也许这些都不是真的,毕竟她没见过青玉,一切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可当她看着银铃在青玉手上化成粉,她就知道不信也得信了。
祁栩一开始要他们家收养青玉的时候,她本能地就要偏向自己儿子的,但因为欠了人家的恩情,不能对青玉置之不理,心里实在煎熬。这下子说开了,终于呼吸到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又恢复成了往日英明神武的祁妈。
母子俩把心结说开了,各自心情都不错。祁妈一头钻进厨房,说要给祁杉炸菊花吃。这是她老同学的菊花课题组最近刚开发的食用品种,她特意去要了些,顺便学了人家刚研究出来的烹饪方法。
听见“炸菊花”三个字,祁杉莫名背脊一颤。他觉得他到时候应该会下不了口。
青玉已经醒了,在小床里躺着,左看看右看看,手脚动不动扑腾一下,像个好动儿童一样。
祁杉进门的时候他就听见了,他最近几天翻身翻得特别利索,扒着小床的护栏就半爬起来,抬头望向祁杉。
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只是本能地寻找祁杉。从他在祁家祠堂里醒来已经将近半个月,按祁栩说的,他差不多有半岁了,要不是被小床拘束着,他该学着爬了。
祁杉走近小床,青玉立即眉开眼笑的,圆圆的眼睛变成了弯的,小嘴一咧就开始笑。祁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他从小床里抱了出来,转而放到自己的大床上坐着,拿了个枕头给他靠在背后。而他自己则蹲在了床前,两手一左一右护着青玉,视线基本和青玉持平。
都说小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样子,青玉无疑是个中翘楚,他一天就顶别人十二天。
祁杉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青玉咧开的小嘴微微露出一点牙床,门牙下边的位置已经有了一点白白的尖。他开始长牙了。
“你笑什么?” 祁杉对他说,“我要赶你走了。”
青玉听不懂,但似乎也有所感应,慢慢收敛了笑容,用一双大眼睛把祁杉望着。
“对不起。”祁杉忽然道,“我不能喜欢上你,至少这辈子是不行了。”
他想了想,向前凑了凑,在青玉额头亲了下,“再见,下辈子再见吧。祝你早日心想事成。”
青玉第一次被祁杉亲,有点愣愣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祁杉。被他这么看着,祁杉心头忽然冒出一点酸涩和不舍来。
两天后,是祁栩出发的日子。
祁栩提前一天办了出院手续,和祁杉约好这天把青玉给她送来。
因为祁栩的身体状况,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回南塘镇,那个传说中的大堂哥要亲自去送她。
S市的祁家人不多不少,大堂哥他们一家子就在这里。大堂哥叫祁杭,原本跟祁家本家并没有太亲密的联系,也不像本家的孩子那样每年都要回南塘镇参加祭祀,直到最近几年,他才开始和本家常来常往。
怕祁杉找不到祁栩家,祁杭亲自开车来接人。祁杉刚出了家里小区门口,一辆保时捷911就停在了他面前。
祁杉对祁杭的印象还停留在“是个做房地产生意的土豪”上,见了面才发现,大堂哥其实是个长得特帅的青年才俊,面部线条偏硬,看着很是成熟稳重,目测是那种身后倒追他的小姑娘能排到郊区的类型。
他伸向副驾驶车门的手转了个方向,打开了后车门。他觉得跟大堂哥挨着坐他会自惭形秽的。
开车门时,祁杉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后座上似乎还坐着个人。脑子里有了这个念头,他嘴上就顺着说了出来,“大堂哥,后面这位是……”
门一开,祁杉愣了,空的,没有人。
“后面怎么了?” 大堂哥转过头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