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的心情显然不错,脸上还带着尚未退去的笑意,朝他招招手便又低下头继续批折子。胤祺应了一声过去坐下,就见康熙手上仍批着折子,却是微侧了头冲着他笑道:“你又欺负索额图了?”
胤祺早已习惯了康熙这种几乎能通天彻地的神奇技能,眨了眨眼无辜地一摊手,几乎连磕巴都不打地熟练道:“皇阿玛,这能——”
“这能怪你吗?你要是能欺负得了他,兔子都能在老虎脑袋上蹦跶了!”
他只说了几个字便被康熙打断,半是好气半是好笑地照着他脑袋上狠狠敲了一把:“朕都快能背下来了!你这一张嘴,简直能把死人给气活了……”
“圣人不语怪力乱神,您都快背下来了,说明儿子这话总归还是有点儿道理的不是。”
胤祺微缩了下脖子,讪笑着应了一句,讨好地替康熙揉捏着双肩:“也不是儿子非得欺负他……那您说儿子打也打不过,躲又躲不开,总得占着他一把年纪抹不开脸跟儿子吵的便宜,稍微的还击那么一下吧……”
“行了行了别在这儿临时抱佛脚了,朕这字儿都写得歪了。”康熙笑骂了一句,一把把他的手拍开,又用力点了两下他的额头,“索额图再怎么也都已一把年纪了,不是那禁得起你折腾的小伙子。他找你的不是,你还回去朕自然不管,可也差不多就行了。他要是老实了,就别老逮他一人儿欺负,再怎么也是朝廷重臣,叫你这么一来二去的寒碜,朕面上也不好看。”
“儿子进来的时候,皇阿玛您笑得可挺开心的……”
胤祺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康熙像是被戳穿了心事似的轻咳了一声,目光威严地扫向这个儿子,却还不待开口,胤祺便立时挺直了脊背大声道:“儿子知道了,以后一定拿捏好了分寸再欺负索大人!”
“臭小子。”康熙忍俊不禁地一巴掌拍在他头顶,竟是没再纠正他这十足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反倒指了指书房的角落,颇显神秘地笑道:“过去看看朕给你找了什么好东西。”
“什么?”
胤祺好奇地窜下了炕快步过去,才发现角落里头竟是放着个黑布蒙着的笼子。把外头罩着的布套掀开,眼里不由闪过惊喜的亮芒,脱口而出道:“海东青!”
“巴布尔部落献上来的,说是前儿雪崩毁了鹰巢,掉出来这么一只雏儿,怎么都放不回去了,也不知能不能养得活。”
康熙搁了笔走到他身旁,也是微俯了身查看着那只不住瑟缩着的雏鸟,又揉了揉自个儿这个儿子的脑袋:“你也是朕的松昆罗,这小东西就给你养着试试看吧。若是能养得活,也算是一份儿福缘了。”
胤祺笑着点头应下,又小心地将那幼鸟捧在手里,伸出手指轻抚着小家伙头上还未退换的绒毛。海东青性子极为高傲,在许多方面甚至固执的要命,只要雏鸟沾染了半点儿旁的气息就会弃之不顾,若是非要放回去,甚至会被父母生生啄死了扔掉,而雏鸟又几乎不肯吃除了父母之外喂下的食物——所以像这样被遗弃的雏鸟,几乎是必死无疑的。康熙把这小家伙给他,大抵也是看中了他能莫名吸引动物的本事。
“朕记得去年明珠教你们骑射,那见谁都是连咬带踢的烈马,到了你手里乖得跟训了三年的母马一样。”
康熙也正想着这事儿,打量着他含笑开口道:“想来这马你都能应付得来,海东青也是有法子的。朕可把它交给你了,不准给朕养死了,听着没有?”
“皇阿玛——您是不是对儿子的认识有一些偏差啊……”
胤祺手里捧着个病恹恹的雏鸟,愕然地眨着眼睛,无力地低声嘟囔了一句——他确实是在驯兽方面有一些个不知靠不靠谱的心得没错,可能驯马最多意味着能熬鹰,他这位皇阿玛是从哪儿看出他还有当兽医兼饲养员的资质的?
“咳,总之——这就是你的事儿了,朕就等着你能给朕养出一头玉爪海东青来了。”
康熙大概也觉出自个儿的要求确实有些过分,却是紧跟着不由分说地敲定了话音儿,便把话题理直气壮地转开:“朕听说你最近练功又多了一个时辰——书读得怎么样了?”
“……”
胤祺的反抗再一次以毫无悬念的失败告终,只得又把那雏鸟小心地放回了笼子,打算过会儿拎回去再仔细研究,又站直了身子规规矩矩地回道:“读完四书跟书经了,跟着师兄一块儿念《老子》呢。”
胤祺背东西实在太快,虽然他自个儿这两辈子都于文字一道毫无天分,可毕竟占着一条记性好,几乎能记得住张英讲解时说的所有话。又靠着前世整合台词自由发挥的功底,总能把这些个话改头换面重新排列组合,条理清晰地说出来,居然就这么顺利混了个神童的名号,把个张老先生喜得日日称赞,甚至动了正经收徒的念头。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心里头发虚,张英这念头却是一日比一日难忍得住。找了个日子跟康熙一提,两边儿一拍即合,他居然就这么成了张英的入室弟子。故而即使张廷玉依然是他的伴读,他也只能规规矩矩地叫一声师兄。
“都已读完了?”康熙诧异地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些惊喜的赞赏,却又假意沉了脸道:“念书不能贪快,得学得懂才行。你师父学识无比渊博,你得好好的跟着学,切不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知道吗?”
“皇阿玛放心,儿子明白这个道理,绝不敢贪功冒进。”
胤祺乖乖地应了一声,心里倒是不觉得有多紧张——他对自个儿的记性还是有信心的,只要用心思去背,要想再忘了都有点儿困难。而清朝的科举又是以八股取士,条条框框的八股文几乎把文人士子们的脑子也一起僵化了,说穿了就是书山有路背为径,学海无涯记作舟,不仅比后世的文科高考简单,比前朝的科举也容易太多。这也幸好是在大清朝,若是他一个没刹住车再往前穿个几百年,现在只怕就有他哭的了。
又陪着康熙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阵,胤祺才被打发回去继续练功,拎了个笼子再一次踏上从东到西横跨畅春园的艰辛历程。
——他可不敢把这小东西放在阿哥们扎堆的院子里。这两年康熙又给他添了两个弟弟,其中一个就是叫他心心念念期待着的老十三,另一个则是他也打定了主意要替胤禛给掰过来的老十四。这两个小阿哥可是实打实的熊孩子,整日的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见着他便不住地缠着玩耍厮闹。这么个小东西要是落在他俩手里,只怕不出半日就能把这一身半绒半羽的毛给他拔光了。
第44章 受伤
黄天霸这一次出去的时间尤其久,直到三日后的深夜里,才终于脚步沉重地推门进了院子。
胤祺夜里睡得一向不沉,听着了动静便猛地翻身而起,刚跑到正堂,却是忽然被他身上刺眼的血迹引得心中一惊:“师父!你——”
“不要声张,只是轻伤罢了。”
黄天霸摆了摆手,扶着桌子吃力地坐下,才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胤祺仔细看了他几眼,确认了没有那不祥的红光才放下心来,忙跑回屋里取了金疮药和白布,又将屋角备着的清水端过来,小心地解开了那一层染血的衣襟。
“就算你用不着掌灯,也总得想到这黑灯瞎火的,旁人冷不丁看到你的心情吧?”
黄天霸轻笑着打趣了他一句,又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提了口气缓声道:“我的伤不妨事的,不用担心。”
胤祺在夜里也依然看得清楚,黄天霸的右胸赫然有一个皮肉外翻的狰狞伤口,看着竟像是箭矢所致,心中便忍不住的微微一沉。
会用箭矢的,一般不会是江湖人——他自然早就猜到黄天霸每次出去都是为康熙办事,可是究竟是做什么事,居然能凶险到这种地步,以他这般身手都难免重伤?
“师父,可能会有点儿疼,忍一忍。”
胤祺把桌边的油灯点着了,又仔细地将药粉洒在那一处伤口上,用白布细细地裹好。那药粉刺激性极强,黄天霸的身子立时绷得死紧,却依然硬生生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直到胤祺将伤口处理完,才终于深深呼了口气,笑了笑低声道:“好了,我没事了——都已这么晚了,快去睡吧。”
胤祺依然觉得不放心,下意识想要再说什么,目光却忽然微动,终于抿了嘴点点头道:“我就在里屋睡着,师父要是有什么事儿,一定叫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