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康熙眸色微凛,呼吸竟已有些隐隐急促,“是什么误会?”
“不知道——儿子那时候并不在争斗的核心圈子之中,反应过来时就已经……”
胤祺摇了摇头低声应了一句,神色间却已隐隐带了些倦怠抗拒。康熙只觉着心中微紧,试探着将这个孩子僵硬的身子揽进怀里,忽然轻叹了一声,苦笑着摇摇头道:“罢了罢了,朕不问了……原本打算只要你不说朕就永远不问的,也不知今儿是怎么了,竟一时就没忍住——小五儿,你莫想太多,这一回征噶尔丹不也什么都不一样了么?旁的事儿想来也早都变了,往后未必就还会是那个样子……”
胤祺胸口堵得说不出话,只是低低应了一声便合了眼沉默下来。康熙的目光也止不住的黯淡了些许,怀里的孩子消瘦的利害,抱在怀里几乎只剩下了一把骨头,硌得人心里头生疼。按着昔日的法子轻轻拍着哄着,沉默了良久才终于缓声道:“小五儿,你得把这些事分开。朝堂之上无论父子,宫阙之内不讲君臣,朕有分寸……你信朕,也要帮朕,才能叫他们都一个个儿都好好的,朕跟你保证——那父子相迫兄弟相残的情形,绝不会出现在朕的皇宫之内……”
“朝堂之上无论父子,宫阙之内不讲君臣……”
恍惚地重复着这一句话,胤祺却是忽然不知打哪儿来的力气,奋力撑起了身子迎上康熙的目光:“皇阿玛,儿子明白您的意思,可您想过没有——您的儿子们,却未必就能和您一样分得清楚啊……二哥他原本就与您有些误会,若是因此再生嫌隙——”
“朕知道……可朕顾不得那么多了。”
康熙叹了一声,按着他的肩站起身,阖了眼轻声打断了他的话:“这是朕亲自选出来,亲自教出来的太子。朕有野心,朕想彻底取缔那八位铁帽子王推举皇位继承人的劣制,所以当初才不顾群臣劝阻,将不过一岁的胤礽立为储君。他是朕挑出来的,就算当真不合适,也该由朕自个儿来负责。”
这道理胤祺自然明白,却怎么都想不懂太子究竟是哪儿叫自家皇阿玛这般的不满意,蹙紧了眉急声道:“可是——”
“朕自然知道他这些年来差事办得都不错,几次监国也都是有功无过,可朕要的不是个只会做事、不会做人的太子。我大清并非一家一族之大清,汉人,满人,蒙人,回人,有太多的隔阂跟嫌隙要修复,有太多不堪一击的脆弱联系要尽力维持。”
康熙早已猜出他想要说什么,淡声打断了他的话,眼中渐渐蔓过些不容置疑的强硬:“我大清的君主,不可过软,过软则无以为立,不可过硬,过硬则至刚易折。不可过于八面玲珑,而有失我泱泱大国气魄,更不可过于任性妄为——倘若他的性子当真任性偏执到不知分寸不可造就,保不准哪一日,大清就会毁在他手里……”
胤祺怔怔听着他的话,只觉着心中仿佛隐隐明悟,却又莫名觉得悲哀。正茫然怔忡间,额顶忽然被用力揉了揉,恍惚着抬头望去,那双熟悉的眼睛里头已淡去了方才的沉涩,目光温和关切一如往日,深深地望着他缓声道:“小五儿,你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不要多想,不要为了这些劳神伤心——朕只想要你好好儿的,若是不愿掺和进来,你就先回京去等着朕。总之你定要记着,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莫要为了任何人委屈了自个儿……知道吗?”
不知是不是不忍再见到这个孩子眼里头的迷茫挣扎,康熙一语方尽,便转身快步推门而出,领着梁九功头也不回地往寝宫回去了。胤祺在屋中静静立了半晌,只觉着身上乏得厉害,想要回榻上歇一歇,却才迈出一步便觉步子发软,竟是不知不觉出了一身的冷汗。
“主子——慢点儿,没事儿的……”
贪狼一把扶住了他有些打晃的身子,小心地搀着他在榻边坐下,又轻轻合了门,倒了一盏参茶捧了过来:“今儿的事主子也别太挂怀了,虽然皇上对待阿哥们是有些……可在皇上心里头,主子却从来都是不一样的。也正因为皇上把主子搁在心里,从没想过要跟主子隔阂,所以才会有今儿这么一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