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放心,属下的大哥有一把子力气,妹子也跟娘学了一手家传的缂丝功夫,日子过得宽松着呢。”
贪狼笑着应了一声,眼里便带了淡淡的自豪之色。胤祺微微点了点头,却又忽然敏锐地捉住了话里头的一个词,望着他好奇道:“你娘跟妹子竟懂得缂丝?我记着这东西是宋元两代在江南大兴,前代成了皇室专供,是用来绣龙袍的本事——可惜今朝太祖入关后,这门功夫就失传了……”
他知道这个,倒不是因为演过什么古装剧——在他前世接过的那些屈指可数的现代戏里,就有一部讲这江南钱塘镇丝绸产业转型的主旋律剧,虽说因为实在太主旋律而观者寥寥,可他倒是还记着里头那几乎被描写成了老祖宗传家宝的缂丝工艺。
剧倒是不重要,当时接下那个角色也不过是为转型做些个尝试罢了。只是提起这缂丝,却忽然叫他脑子里头隐隐冒出了个尚未成型的想法来……
“主子竟连这个都知道?”
贪狼好奇地应了一句,又微低了头无奈笑道:“属下儿时却也听娘亲说过,这缂丝传女不传儿,传媳不传婿,几乎就是穿金线的本事。前朝的时候若有了这门手艺,出门儿几乎都是叫人请着的,家里的姑娘十里八村都来求娶。可如今这没落的没落、失传的失传,宫里头也不稀罕了,只能给那些个过得精细的富贵人家零星着做几套……”
“宫里哪是就不稀罕了,还不是找不着这一门手艺了——除了你们家,还能找着别的家人有这本事吗?若是能找得着,过阵子兴有件大事儿给你们办呢。”
胤祺眼里带着兴奋的亮光,快步走到桌前,铺开了张纸写写画画起来。所谓主旋律央一大剧,无非就是改的哪些革,进了哪些步,国事民生兼济天下。虽然看着多少有些没趣儿,可里头有好些个法子却是拿真人真事儿改编的,效果更是早就拿现实的结果来证明过了——在他演过的那一部剧里面,就有这么一段儿汇集破产蚕农和失业的女织工进入缂丝工厂,以工代赈共同致富的桥段。
所谓流民,一是因为遭了灾毁了家园,二是因为不能操持原有的营生,既没了后路又没了前道儿,故而不得不流离失所艰辛求生。这几日康熙跟下头的官员发愁的事儿,不光是流民的安置问题,更担心这大批的流民走投无路涌入江南,会对江南的民生经济产生致命的冲击——可若是给他们找点儿活来干,既能做事又能赈灾,又岂不是两全其美?
认认真真地写满了一张纸,胤祺又仔细地从头到尾推敲了一番,改动了几处不合适大清国情的地方,便兴冲冲地往南书房赶去,打算再去试着交一回这半点儿都不好做的治国作业。
南书房今儿的人不少,除了他那位皇阿玛,还围着一圈儿有南书房行走职权的大臣。胤祺溜着门缝往里头瞅着,张老先生在,东宫的那个马齐也在,还有刚从下头回来没几日的于成龙,那个脑子进水了自诩五阿哥党的高士奇——这么四个人在这儿,看来议的准又是南面儿水灾的事儿了。
“阿哥,您在这儿干嘛呢?”
梁九功端着茶水上来,就见着胤祺正扒着门缝往里瞄,笑着问了一句便将门轻轻推开:“万岁爷,五阿哥过来了,在门口儿候着呢。”
“……”胤祺瞪了一眼这个忽然耿直起来的梁公公,缩了脖子心虚地笑了笑,利落地拍了袖子俯身道:“儿子给皇阿玛请安!”
“一会儿老实气儿都没有,成天介东跑西蹿的。”康熙正坐在炕上,见了他便轻笑着叱了一句,又拍了拍身边儿的位置,“进来吧——可巧儿正说着水灾的事呢。这事儿是你总揽下来的,也跟他们细念叨念叨。”
“诶。”胤祺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快步走了过去,又朝着自家师父跟其余的几位大臣拱手行了个礼。除了张英依然只是对着他微笑颔首,剩下几人却是纷纷起身还过了礼,这才又重新坐下了,微倾了身子准备细听。
“前儿那份各省份的受灾细则是我跟廷玉兄一块儿拢出来的,借着于大人的名义递了上来,想来诸位大人也都看过了。吏治的混乱有赖皇阿玛雷霆震慑,又有于大人跟各位钦差合力治理,如今渐已平复,至于民生一时虽已平定,却依然隐患重重,难以一时理清,却也是急不得的。昨儿见了曹大人上的折子,上头说流民拖家带口渡江往南,如今江南省渐已无力支持,倒或许是这当口最要紧的事儿。”
揽了织造府这么久,汇报工作这种事儿胤祺自然熟的不能更熟,略一思索便坦然地侃侃而谈。在场的几位大臣都是或多或少知道这位小阿哥的底儿的,竟也没什么人觉着不对,个个儿凝神听着——可纵然心里头早已有了准备,这些个人却仍是不多时便神色微变,齐齐地望着这个半大的阿哥,眼里竟不由得显出了些惊叹之色来。
“好,不愧是朕的儿子。”
康熙揉了揉胤祺的脑袋,扫了一眼在场诸人的神色,眼里便显出满意的淡淡笑意来:“你来之前,朕叫他们议的也正是这么个事儿——江南流民一日多过一日,施粥安置又是一大笔银两,街上全是灾民,也叫江南的百姓生计混乱。马齐刚跟朕说要关城门,可你若是关了城门,岂不更是断了那些个本就颠沛流离无处可去的灾民最后的活路?”
马齐慌忙起身告罪,康熙却只是淡淡一笑,随意摆了摆手道:“不必这么紧张,南书房不是上朝,你们也不过是陪着朕随意的说一说,错了对了的本就无妨——小五儿,你也管着织造府有些个日子了,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当然有,本来就是来交作业来的,谁知道居然赶上了家长给班主任开会?
胤祺在心底默默腹诽了一句,却是从袖子里头掏了一叠纸出来,双手递给康熙道:“儿子今儿也正琢磨这事儿呢,有些个粗浅的想法儿,本就是打算拿来请皇阿玛斧正的——依儿子所见,这流民流民,与寻常之民的差别不过就在这么个‘流’字儿上头,若是咱们把这流字给摘了,不就用不着为着这流民再头疼了?”
跟上一次不同,这次的想法,他可是有着七八分把握的——中国古代制度严苛,三教九流分得清楚,不能随意改换,是以自然跟本就没有过“以工代赈”这么个概念,没了生计就是没了活路。他还记着当年为着演戏学清史的时候,还提过因为这康雍乾三代的人口大爆炸,出现了大量无地可耕、无工可做的流民,最后生生拖垮了康乾盛世鼎盛泡沫的悲剧。
对于出身游牧民族的满人来说,这些个前朝传下的规矩制度本就没那么强的约束力,顺治朝更是已经废除了匠籍制度,不过是一时还想不出什么新的规矩来替换罢了。他提出的这种“以工代赈”的论法,搁在汉代或许会被打回去,搁在唐代或许会引起一场大辩论,可若是搁在这清朝,推行起来是绝不会有什么阻力的。
不出所料的,康熙一气儿将那张纸反反复复地读了三遍,越读目光越亮,末了竟是畅快地朗声大笑,欣慰地把这个儿子揽进怀里,狠狠地揉了一把脑袋:“好——好,这折子上得好!朕跟着满朝文武议了数日,竟不如朕的儿子一张纸有用,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