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热还不够?”廉贞撂下他的腕子,认真地回望回去,“主子如果还想叫脸更红一点儿,属下可以去煮一碗酸辣臊子面。”
“……算了,你自个儿吃吧。”胤祺扯了扯被子,断然拒绝了这个看起来十分诱人的建议——毕竟今儿朝会他都没露头,只怕一会儿就要有人来探病了。要是叫人看见他满头大汗唏哩呼噜吃面的样子,这场戏怕是十有八九可能要演砸。
心里头想着,居然当真就有人登门了。胤祺原本就是常年的老病号,只要老十三那个关于拆台的臭小子不在这儿就有信心能糊弄过去,当即将身上披着的衣服扯了扯,顺着贪狼的力道向后靠在软枕上,略略放低了声音道:“谁,有什么事儿?”
“回爷的话儿,还是于大人的信差,说有八百里加急的信儿……”
“……”简直觉着自个儿做媚眼给了瞎子看,出师不利的五阿哥恼羞成怒地一把扯了衣服扔在边儿上,恨不得把于大人的脑袋打开,看看里头是不是装了一堆土豆:“保定府到这儿一共也没有八百里!什么事儿用得着一天紧着一天的催?带进来问问,若又是催我回去的,就告诉他入秋前爷不打算回去了!”
“主子,主子——消消气儿,您一会儿还得装病呢,这么着就真露馅了……”
生怕自家主子就这么出了戏,贪狼忙放缓了声音安抚着,又示意下人赶紧将那个信差带进来。胤祺也就是嘴上发发火儿,心里头却也狠不下心来真就不管,望着那信差一身尘土的狼狈样子便忍不住微微蹙眉,心中莫名的生出些隐隐的不安来,放缓了声音道:“扶下去喝口水,把信拿来我看。”
“五爷——您快回去吧,出大事儿了!”
那信差却不理上来搀扶的人,只是一头撞在榻前,哽咽着将信双手呈递给他:“蝗灾——五十年没见的大蝗灾啊!辛辛苦苦忙活了这么久,眼见着就什么都没了,都没了……”
胤祺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蓦地黑了一瞬,撑起身子一把将那封信抢过来。他只在书里面听过关于蝗灾的记述,听说那真正的蝗灾几乎遮天蔽日,一片蝗虫群就能吃光一个村子的庄稼,更要紧的是当地的粮仓跟库储也根本逃不过这饿疯了的蝗虫群,虫群过境寸草不留,若是面积再大些,只怕从临省调粮都根本供不上。如今正值炎炎夏日,先有大灾,向来极易爆发大疫,一旦直隶大乱,京城粮价必然随之动荡,后果更是全然不可设想……
“知道了,先带下去歇息片刻,主子看过了再叫他回话。”
贪狼温声吩咐了一句,看着下人们将那信差扶下去歇着,便快步走到了自家主子身边。胤祺跪坐在榻上,一手紧紧捏着里头的信纸,声音已近嘶哑,目光也已是一片暗沉:“四州十府告急,飞蝗蔽天,落地积五寸……”
直隶统共只有七州十二府,这已是大半之地——更不要说那蝗虫是长了翅膀的,除了放火封田,什么都拦不住那群饿疯了的虫子……
“这就回去——派人把这封信交给梁公公,他知道该怎么做。”
胤祺从榻上一跃而下,目光灼灼,竟是连原本的那一丝疲色也已彻底不见:“不等朝廷吵出个结果来了,廉贞备马,贪狼,咱们两个快马赶回去!”
廉贞应了一声便快步出了屋子,贪狼帮他将衣裳穿好,略一犹豫又道:“主子,皇上那里大概也已收到了直隶急报,怎么还要将这一封私信也送过去——又何不与皇上说一声再走?”
“折子里是绝不能写这么大的灾情的,一旦明明白白地写了出来,朝中人心浮动,保不准都会起些什么心思。兴直隶那边儿还没乱起来呢,京城里倒是先乱了。”
胤祺将盘扣系好,理了理衣裳,又由着贪狼替自己整理好发辫,轻叹一声道:“皇阿玛有心护着我,是不会叫我沾这些个碰上就准保要砸的差事的。更不要说我才刚儿把病了的口风透出去,就依皇阿玛的作风,只会把我锁在家里头不准出门——只能趁着皇阿玛反应过来之前快点儿脱身才行,又怎么可能自个儿撞上去?”
“……”贪狼被说得无话可说,敬佩地望了一眼这些年和皇上斗智斗勇,已经积累了无比丰富斗争经验的主子,心服口服地点了点头:“主子说得是……”
两人几乎没在府里停过半刻钟,接了信儿便策马直出了城门,一路朝着保定府赶去,全然不知他们走后京里已乱成了什么样子——于成龙当然不敢照原样奏报,折子上已经是斟酌了情形折半过了的,却依然在朝中立时搅起了一股飓风。
本来就因为五阿哥奏准百姓开荒的事儿极端不满的官员们这时候就又蹦跶了起来,一口咬定是开荒才会引来的蝗灾,那土豆又占了不少原本的良田,本来遇着蝗灾能剩下的粮食就少,如今又有一半儿去种了那当菜不当粮的东西,只怕少不得要牵连京中的粮价动荡。
也不知是怎么引导的,这些个指责一半儿冲着那位“罪魁祸首”的五阿哥去,另一半儿却是一股脑儿地倾泻到了当时鼎力支持五爷的四阿哥身上,尤以户部的官员为最多。在一片激愤的声讨中,那位一向冷面冷心的雍郡王却只是掸了掸袖子,淡淡扫了一眼这群蹦哒的官员,缓步出班垂目道:“古书有言‘旱极而蝗’。直隶大旱已两月有余,流水干涸,才会催生蝗灾——依着众位大人的意思,莫非是去冬开荒的时候将那蝗虫卵翻了出来,经历冬日苦寒、夏日曝晒,故而孵化成群,为祸一方么?”
“这可真是‘蝗群俱从炎日出,灾殃皆自苦寒来’了,诸位大人可真是好学问——回去千万遮着点儿阳,免得一肚子书叫太阳晒过了,变成一肚子蝗虫飞出来!”
十三阿哥冷笑一声,提了声音不留情面地嘲讽了一句。他自小儿跟在胤祺身边长大,却也一点儿不落地把这毒舌的本事给学了下来,嘴毒起来能说得人恨不得直想撞墙。康熙望着这个儿子,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笑意,又迅速被沉色尽数敛下,扫了一眼那一群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的官员:“荒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农事都不懂就敢在朝堂之上指手画脚,尔等莫非另有所图么?!”
这话是绝对担待不起的,之前叫嚣着的官员一瞬噤若寒蝉,纷纷扑跪在地迭声请罪。一旁的八阿哥目光仿佛凝了一瞬,却只在转眼间便恢复了一贯的温和平静,出班俯身道:“皇阿玛,依儿臣之见,如今不是争论这蝗灾是谁之过的时候,而是当先讨论如何救灾安民,至于别的事儿——日后再议倒也不迟。”
“依着你八哥的意思,这蝗灾还非得找出个犯了错的人了——这可也奇了怪了,你干嘛不把蝗虫它娘找出来,问问它爹是谁?”
胤祥的声音刚落,朝中便隐隐的传来强忍笑意的抽气声。康熙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忍不住想起当年自个儿心中对胤祺会不会把朝堂搅得一塌糊涂的担忧来——如今可倒好,那个臭小子动不动就在下头跑着不朝面儿,居然还给他教出了个再接再厉接班儿的来,尽职尽责地在他哥不在的时候接过大旗不倒,好好的朝会每回都被这哥俩搅得一塌糊涂:“胤祥,朝堂之上成何体统,还不快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