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祺这会儿也确实觉着有些乏了,点了点头躺下去,又忽然翻了个身好奇道:“对了,你们说我这一回到现在都没事儿,会不会真是这王府有什么镇压气运的效果?”
“就不能认为是属下的医术有长进了吗……”常年被忽略的廉贞平静地叹了一声,却也早习惯了这么个待遇,快步出去吩咐下人熬药去了。贪狼忍不住失笑摇头,替自家主子理好了被褥,又把灯挪得远了些:“也难说,这种事儿准是不准的也没处去评理,主子还是小心些为好……主子,要不要给八阿哥一个教训长长记性,也叫他消停两天?”
“给,怎么不给?”
胤祺眼底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寒意,抻了个懒腰抬手架在颈后,微垂了眸淡声道:“传讯江南,断了他盐道的财路,把那个太医绑了扔他家里去,看看他会是个什么反应。”
“好。”贪狼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出去交代七星卫,又忽然住了步子,略一迟疑才道:“主子,那件事——”
“暂且引而不发,现在鱼还不够大,还不到收网的时候。”
胤祺才应了一句便忽然撑身坐起,抬手示意贪狼先不要出声,下一刻文曲便已推门而入,打了个千儿道:“主子,四阿哥来了,就在门外呢。”
自家四哥的脚步声胤祺还是听得出来的,向来不急不躁四平八稳,只是今儿却显然匆忙了不少。胤祺暂且还不愿叫他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准备,只是示意贪狼先出去交代事情,自个儿披了件衣裳亲自迎了出去:“四哥,今儿的事——”
“我都知道了,外头风凉,你穿得少,快进屋里去说。”
胤禛温声应了一句,一见他身上单薄的寝衣就把人给扯回了屋子里头。他今儿在宫里忙了一天,才回府就听说了傍晚的事,只觉着心中一片难捱的懊悔担忧,片刻都再难坐得住,带了文曲便匆匆赶了过来。此时见着这个弟弟的情形倒还尚好,这才略略松了口气:“没事儿就好,我只怕你气坏了身子……”
“四哥这话儿说的,我上你们家把儿子抢跑了,你还怕我气坏了身子。”
胤祺打趣地轻笑了一句,倒了一盏茶递过去,自个儿也倒了一杯捧在了手里头。胤禛望着这个弟弟在灯光下头略显苍白的脸色,只觉着心里仍是散不去的难受,歉意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若不是因为明儿就要启程去木兰围场,我早就回府里头去了,也不会叫你受这份闲气,被一个妇人猜忌侮辱……”
“怎么明儿就要动身——不是说了三日后么?”
胤祺倒是早习惯了自家四哥动不动就把自个儿当半大孩子似的动作,老老实实地任他揉着自个儿的脑袋,却又因为他的那一句话忍不住皱了眉,直觉着这里头怕是有什么蹊跷。胤禛却只是轻轻摇头,捧着那盏茶饮了一口,才又微蹙了眉低声道:“不知道,皇阿玛忽然下的旨。旨意下得太过仓促,什么都还没准备妥当,这才拖到这么晚……五弟,那拉氏你若是不喜欢,我去和皇阿玛说,与她和离送她回去就是了。”
这么打岔都没能打过去,可见自家四哥是真铁了心思要这么干的了。胤祺无奈一笑,目光落在睡的正香的弘晖身上,摇摇头轻叹道:“四哥,她毕竟是弘晖的额娘——若是没了自个儿的额娘庇护,就算府里头不如宫中水深,却也难以立得住行得稳。你看老八,如今已长成了什么样子……”
“此事真是八阿哥在捣鬼?”胤禛眸色微寒,他在府上听得不多,只是大致知道了情形,却也显然已听说了胤祺与那个太医的冲突,“我近来办的差事都与他并无冲突,他如何就要穷追不舍,非要把你我也扯进来不可?”
“因为这一回刑部的案子叫他吃了个大亏。他不甘心一个人吃亏,心里又没底,索性叫所有人都陪着他一块儿倒霉,这样便不会因为之前的事而有所区分。大家也能重新回到一条线后头,再一块儿来争那个位子……”
胤祺微垂了眸缓声应了一句,眼中便划过些深邃的暗芒。这还是他头一回跟自家四哥这么直白的暗示过争储的事儿。胤禛下意识怔了怔,眼底闪过一丝晦暗难明的光芒,望着他许久才低声道:“五弟,难道你也——”
“这事儿跟我没什么关系,可我既然是站在你这一边儿的,就注定不能置身事外的看热闹了。”
胤祺无奈一笑,摇了摇头轻叹道:“小时候我只觉着,只要能独善其身,只要能守得住那一颗心不变,说不争就不争,说要做个纯臣就做个纯臣,又有什么难的?可如今才渐渐明白——其实争不争未必就能由你说了算,只要你心里头有牵挂,有些事儿就注定不可能躲的过去……就像这一回,咱俩统共也没干什么事儿,弘晖不还是差点儿因为人家使得的绊子丢了命么?左右老八也已撕破了那一块儿遮羞布,既然要拉开架子来当擂台打,那也就只能好好儿的打上一场,教教他‘哥’这个字儿究竟该怎么写了……”
“五弟,你都是为了我……”
听着这个弟弟的话,胤禛的拳头却越攥越紧,目光一片复杂晦暗,咬着牙静默了半晌才低声道:“若不是为了我,你原本根本不必掺和进这些糟心的事儿里头,不必被老八算计,今日也不必受这平白的委屈——你本该潇洒惬意的在下头过你的日子,皇阿玛费了这么大的心思,也不过是为了把你择出去,好叫你别因为这些事儿耗费心神……”
“哪就能逍遥一辈子呢?再怎么——我也是皇阿玛的儿子……”
胤祺淡淡一笑,抬手握了自家四哥的腕子,不由分说的打断了他的话,又含笑温声道:“既然明儿就要去秋狝,弘晖就先养在我这里吧,等四哥回了府,我再给你送过去。”
见着这个弟弟摆明了不愿再谈这件事,胤禛却也不再多说。只是静静望了他一阵,才终于浅浅一笑,点了点头温声道:“只要不给你添乱,你要留多久都不妨事。”
胤祺自然不是要留弘晖在身边养着玩儿,实在是如今四哥府上被他那位四嫂管得四面透风,就这么着把弘晖送回去,只怕还是得叫人算计的不得安生。寻思着这事儿总得有个解决的法子,就忽然想起了离开前见着的那个侍女,目光微亮道:“对了——四哥,有个钮钴禄氏,是你府上的格格,倒是个明理懂事儿的。四嫂的手段不足,你家里头未必就干净,府上得有这么个人打理内宅才行。”
“好,我回头就向皇阿玛给她请封侧福晋。”胤禛点了点头,竟是没半分犹豫地应了下来,叫胤祺忍不住失笑,望着他无奈缓声道:“四哥,我是在给你挑侧福晋,不是给你挑衣裳——就算是挑衣裳,你起码得回去看看长得好不好看罢,就不怕我给你挑了个貌似无盐的丑八怪,回去见了天天睡不着觉?”
“既然是你挑的,便什么都好。”
胤禛淡淡一笑,温声应了一句。抬了手像是想要揉揉他的脑袋,倒头来却只是落在他的肩上轻轻按了按,便起了身缓声道:“时辰不早了,你早点儿歇着——明儿走得早,四哥就不来扰你的清梦了。”
“我就那么一回朝会睡了个懒觉!”
胤祺委屈至极地起身抗议了一句,却又连自个儿都觉有些听不下去,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咳了两声又改口道:“就——就那么几回……”
这一回胤禛连眼里也带了些笑意,点点头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好,那便不来扰你的晨练了,你好好歇着……”
百口莫辩的五阿哥终于在自个儿的斑斑劣迹面前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地把自家四哥送出了门。直到望着那个身影消失在廊角,胤祺才终于微阖了眼轻叹一声,退了两步靠在门边,声音竟是蓦地低弱了下来:“贪狼,扶我一把……”
他刚才一站起来就觉着猛地一阵头晕,不得不借着咳嗽掩饰过去。强撑着做出无碍的样子送了自家四哥出门,此刻却已连动一动都觉着眩晕,身上的力气也像是被尽数抽干了似的,顺着门框便无力地往地上滑下去,被贪狼冲过来一把抱住了,焦急地唤了两声:“主子,主子!”
“快给扶进去,先叫主子坐下再说。”
廉贞正好端着药回来,见状忙交代了一句,又凝神把着胤祺的腕子诊了片刻,面色终于彻底凝重了下来:“宫里怕是有东西不干净,叫四阿哥沾上了——主子肝脉受损,对这些个毒物半点儿都受不住。破军,这是你的长处,快来搭把手。”
窗户忽然被人从外头推开,一个人影轻巧地打窗外翻了进来,快步走到胤祺身旁查看了一番,又四下里仔细嗅了嗅,才终于略松了口气道:“是‘春风醉’,搀在香炉里点燃会有隐约清香,闻得久了就会头晕目眩神思不属。夜间若是点着则容易惊厥,易做噩梦,可少说也要十来日才能起效。主子实在是半点儿毒物都沾不得,这才会有这般严重的反应,只要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胤祺昏沉地靠在贪狼怀里,只觉着眼前一片天旋地转,隐约听着破军说是宫里带出来的什么香有毒,下意识撑着想要起身,却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半点儿的力气。贪狼向来明白他的心思,忙把人小心地扶稳了,俯了身缓声道:“主子,没事儿的,破军说那香只是会叫人头晕,况且也要好一阵才能起效——明儿皇上他们就去秋狝了,不会有什么事儿的,您别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