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放密信的地方一般都在哪儿?”
胤祺被他一问却也想起了来意,随口应了一句,又拿起一个锦袋饶有兴致地把玩着。贪狼只得任劳任怨地走到书架的尽头摸索了一番,等寻到地四个架子,才隐约察觉出来了个暗格子,小心拉开,里头装得果然是厚厚的一摞书信:“主子,您——”
“你看,我就知道准得有这个。”
胤祺恰好回身,却也像是终于找到了自个儿想要的东西似的,淡淡笑了一句,把那锦袋里头的东西掏了出来,又拿着跟自个儿仔细比了比:“像吗?”
“什么?”贪狼心中莫名微沉,快步凑过去看了一眼,眼底蓦地划过淡淡杀意,含怒冷声道:“狼子野心……却原来如此狠毒!”
“这词儿用得可不对啊,再说了,照你这么说——那索大人不就成了你儿子了么?”
胤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将那写着自个儿名讳跟生辰八字,还在天灵盖儿上头扎着根针的木头小人儿放回了锦袋里,随手揣进了自个儿的袖子里头。这魇鸩之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历史上大阿哥就是这么背的锅,直接叫三阿哥给坑得爬都没再爬起来——他从来都不信这东西能有什么用,可他不信,却不意味着他就不能用这东西做点儿什么文章。
坑人的心思一展即收,胤祺不紧不慢地踱到贪狼方才发现的暗格边上,耐心地翻检着里头的信件。那些信里头大部分都是索额图跟下头的爪牙犬马联络用的,也有一些是与宫中暗通的证据,一直翻到了最后的那一小叠,才总算是发现了几张墨色较新的,展开细细看过了,果然正是他此来想要找的东西:“又是埋伏人手刺驾,索额图也想不出来点儿有创意的事儿。居然还说我要是跟着就收手,收不收手的跟我跟不跟着有什么关系?什么就叫我是丧门星,一见着我计划就准得失败——明明就是敌人太蠢,还非得怪我方太狡猾……”
自个儿吐槽了一阵都没听见回音,胤祺微挑了眉寻过去,一眼望见身边人依然冷厉的神色,便忍不住轻笑起来,抬手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愣神儿了?好啦,那东西就是迷信,你是组织的好同志,不能相信这些个封建迷信的东西……”
“主子,这不是小事儿……”贪狼蹙紧了眉应了一声,不由分说地攥了他的腕子低声道:“魇鸩之法自古有之,不能说次次都灵验,可总有天黑撞上鬼打墙的时候。主子自幼风波不断,少年时又屡受重伤,直到现在也时常生病,谁说得清是不是就是这东西所害的?”
“我说得准——他这小人扎的根本就不对,要害我那得埋在咱们家院子里头,也不是扎什么针都行,必得是前金后银中间铁,占据这天地人三才,扎进去才能管用。这装袋子里头摆在这么一屋子宝贝当间儿,是要害我呢还是要祝我发财呢?”
胤祺笑着信口胡扯了一段儿,总算见着面前的人半信半疑地放松了神色,这才把那几封密信给他看了,又照原样折好放了回去:“这一回只怕我还真不能冒头儿,我一冒头儿兔子就缩回去了——回头咱再布置布置,还跟今儿似的,咱们暗地里跟着皇阿玛,把这个功劳叫四哥跟老十三领下来。”
“是。”贪狼点点头应下了,又将其余的东西都恢复成了原样儿,陪着他往密室外头走去。刚走到门口,胤祺却忽然又拉住了他,含笑朝着架子上使了个眼色:“去挑几件儿喜欢的,贼不走空,咱也不能来一趟什么都不拿就走……我是看不懂这些个东西,总归捡你觉着贵的拿,反正他丢了东西也不敢声张。”
“……”江湖名门正派出身的贪狼显然这么多年都没能很好的适应胤祺的强盗作风,踌躇半晌才终于犹犹豫豫地挑了几件,正要询问是不是够了,就诧异地对着正在人家密室里乱写乱画的自家主子瞪大了眼睛:“主子……您干什么呢?”
“我留个记号——不都是这样儿吗?什么神偷、大侠的,都好在临走的时候留个记号,叫那些为富不仁的恶户心惊肉跳,闻风丧胆……”
胤祺收起匕首,满意地打量着门框上的高音谱号,又仔细地擦了擦上头残留的木屑:“怎么样,画得好不好看?”
主子做的事儿都是对的!贪狼终于自暴自弃地放弃了名门正派的准则,凑过去跟着他一块儿仔细看了看,居然也认真地提起了意见:“画得倒是挺好的,只是主子——您不是说这个是当年您随便画的高什么号……怕南大人懂吗?万一这记号流传开来,被南大人见着了怎么办?”
胤祺胸有成竹地淡淡一笑,托着下巴打量着自个儿的作品,满意地点点头道:“南大人懂啊,他其实早就见过了,但是我和他达成了罪恶的金钱交易……”
“罪恶的——什么?”贪狼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可是我们一直都跟着您,也没见着您都干了些什么啊……”
“这种事儿当然不能明着干了。”胤祺老谋深算地淡淡一笑,意味深长地缓声道:“要不你以为朝中三四个洋大臣——我干嘛非得这么多年都只找他一家代购?”
第127章 求情
贪狼看书的速度不慢,不过两日的功夫,便已将《南山集》通读了一遍。要说真有那狂悖僭越之处,也不过就是其中《与余生书》、《孑遗录》几篇提及了明末清初的一些个信史,又在几处地方用到了南明的年号罢了,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直犯朝廷威严的地方。胤祺自个儿也大致通读了一遍,心里头有了数,又拉着李光地商量了一宿,便赶在春猎头前儿进了宫,和自家皇阿玛坦坦荡荡地把这事儿给说了出来。
“处置得过了?”
康熙对着这个儿子一向要比旁人多上数分耐心,搁了手中的笔蹙眉听他讲了一阵,却也不见有半点儿动怒的意思。只是起身沉吟了半晌,才终于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这件案子上头关系着的,又何止是《南山集》这一本书——你可知前朝以顾炎武为首作乱顽抗的那些个书生文人虽已故去,可他们的弟子广布天下,‘反清复明’的声音虽已渐渐平息,可那‘夷夏之别’却依然根植在不少士子心中。在他们心里头,朝廷依然是蛮夷,依然不是什么他们所谓的‘正统’。若不借此杀一儆百,震慑一番那些个狂妄的书生,我大清基业依旧难安……”
“皇阿玛,这样儿是不对的。”
胤祺温声应了一句,迎上自家阿玛疑惑的目光,忽然道了一声告罪,快步走到御案前,随手挑出了一支狼毫的毛笔:“梁公公,帮我把这张纸竖起来。”
同样不明就里的梁公公只当这位祖宗又要给万岁爷画符,老老实实地过来双手举起那一张宣纸,叫那张纸竖在万岁爷面前。胤祺抬笔饱蘸了浓墨,却什么也没画,只是在上头用力地点了一个墨团。
笔头上沾的墨太多,刚一离纸,墨汁便立刻顺着纸张向下淌去。胤祺左手耍花样儿一般稳稳地将一支金镖捏在指尖,用力向墨汁扎去,扑的一声将那宣纸给戳了个窟窿,吓得梁九功立刻夹紧了双腿:“诶哟奴才的祖宗您行好儿——!”
“没事儿没事儿,我变戏法儿呢。”胤祺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又转向一旁若有所思的康熙,浅笑着缓声道:“皇阿玛您看,这墨汁就像是人的念头,它只要存在,天生就会往下流传。咱们拿兵器去扎它,最多不过是连它带纸一块儿扎一个窟窿,可墨汁呢?还在往下流,甚至还会把咱的兵器都给沾染上些墨迹……”
“还有朕的桌案。”
康熙没好气地加了一句,轻敲了两下那张已经滴上墨渍的御案。胤祺面色微僵,这才反应过来那墨水已经冲破了宣纸的阻碍,正往自家皇阿玛的桌子上汇聚,忙一把揉了那团宣纸殷勤地擦着桌子,口中却是从善如流地接着说了下去:“对,还有桌案。这桌案就像是那些个无辜之人,明明什么都没招惹,就被平白泼下来一盆脏水……”
“行了行了,再擦朕这桌子都要叫你给擦成黑白花儿的了。”
康熙捏着扇子不轻不重地敲在他额顶,眼里已带了淡淡笑意,却仍故意虎着脸继续道:“连劝个谏都没正行,接着说!”
“诶。”胤祺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句,又端肃了神色认真道:“以杀止杀千古不易,可那也得先是‘杀’,才能同样用‘杀’来止。笔墨可化作刀兵,然刀兵却不可充当笔墨,秦始皇昔日焚书坑儒,为的也是杀一儆百,却引起了天下人的强烈反弹。如今大办一个南山案,看着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可日后却只会贻害无穷,甚至动摇我大清根基……皇阿玛可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