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就是为了钓鱼来的,可也没成想这才把饵挂上,居然就有鱼凌空飞跃着自个儿扑上了钩。胤祺合拢折扇望向施世纶,微挑了眉等着他的意见,施世纶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往那人怀里抛了快碎银子,打量着他不无倨傲地淡淡笑道:“你倒是个明白人,知道我们少主子今天是来做什么的——你那东西在什么地方,离这里远不远?我们少主子还要备考,没工夫跟你们去那些个杂七杂八的破烂旮旯里头……”
“明白,明白——这您放心,东西就在里头雅间放着,公子爷若是有兴致,咱这就去看都没得说。”
被他这么寒碜了一番,那中年人却半点儿都不恼火,反倒愈发恭敬了几分。将那银子收了起来,点头哈腰地继续轻笑道:“不瞒您说,我这儿的货可是最全的——只要您舍得花银子,除了那头榜怕有点儿费劲,剩下的都有商量的余地……”
胤祺闻言不由微挑了眉,合了扇子不着痕迹地四处一扫,却见四周的人要么是面露不屑,要么是一片淡漠,居然没有一个拍案而起发怒的,显然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他本以为这儿最多是卖些个夹带小抄,却不曾想连榜上的名次居然都可以明码标价地往外卖了,照如此考法,却也实在怪不得每次会试头榜都恨不得被江南的举子惨绝人寰地屠榜——毕竟江南科场被他盯得水泄不通,能考出来的都是凭着自个儿的真本事的,不像这些个早已被折腾的乌烟瘴气的贡院,说不准里头就有多少花钱买来的假举人。在各省的乡试里头看不出来,可一到了全国统考的会试,这孰高孰下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主子不知为什么就忽然开始发呆,施世纶却也只好尽职尽责地继续扮演着长随的角色,拉着那人低声问了几句,便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胤祺身边,微俯了身道:“少主子不妨跟他看看货,看好了咱再作打算。”
胤祺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仿佛始终不曾留意身旁那些鄙夷不屑的目光似的,大摇大摆地跟着那中年人往后头走去。等过了后头的拱门,才发觉这一间小小的茶楼竟也是别有洞天,前头是喝茶的地方,后头却是直通向了一间密室。进了那间密室,里头放着八口箱子,每一个箱子都被牢牢地锁着,屋子的另一头居然还有一扇紧闭着的小门,平白便显出几分叫人心痒的神秘感来。
“公子爷,您瞧好咯——这叫‘八仙助考,一点灵犀’。”
中年人得意地一摆手,走到那一字排开的八口箱子前头,又恭敬地俯了身子笑道:“咱行里有规矩,无论买与不买,开一口箱子,定价一两雪花银。公子爷您看——咱们先打哪一个?”
听着这几乎是狮子大开口的价格,胤祺忍不住微挑了眉,一时却也猜不出这究竟是当真暴利的一个行当,还是自个儿确实被当做了冤大头来宰。只是今儿本就为了闹清楚此间关节而来,就算真是被坑了却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下,示意贪狼取出一锭十两的银子扔在桌上,朝着那几口箱子扬了扬下巴:“挨着个儿的开,剩下的就算爷赏的了。”
“好嘞!”
那中年人兴奋地应了一声,搓了搓手便掏出一串精致的钥匙来,先取下了第一口箱子上吊着的名牌,开了锁笑道:“咱先从夹带看起——这一口箱子名叫‘苏幕遮’,顾名思义,是要怀藏遮掩才好带进去的。您看这一套书,名叫《四书典仓》,拿鼠毫笔写的,四书里头能出题的全写在这里头了。就这么大点儿,到时候考房的门一关,谁也不知道您在里头看什么,尽可以慢慢儿地翻找。这是咱最简单的‘升云梯’了,只要二十两银子,您要是中意,给了银子立刻就能拿走。”
饶是见识过了现代丰富多彩的作弊手段的胤祺,一见着这《四书典仓》却也不由暗暗吃了一惊——这书总共长也不过三寸,宽一寸有余,搁在手里头都没人能看得着。里头密密麻麻的尽是工整的蝇头小楷,看一眼就觉着眼晕,天知道是怎么写上去的,若是不算上这东西所代表的意义,倒是件挺有收藏价值的小玩意儿。
有兴趣归有兴趣,刚被敲诈了十两银子的五爷倒也不打算再养着这群硕鼠——毕竟他要是真想要这些个东西,却也实在犯不着花钱买,最多回头抄没之后带一份儿回去跟皇阿玛显摆也就是了:“少拿这些个烂大街的没用货色污爷的眼。四书而已,爷还不会背不成?再说了,你当爷不知道那进场的时候查的有多严呢?要是真被查了出来,别说功名,不落得个罪名就是阿弥陀佛了!”
“是是,公子爷果然见识非凡。”
那人的神色忽然显出些慌张来,偷眼瞄了瞄这一位公子爷,见着对方并没有因为被坑了一两银子而气急败坏的趋势,这才略略松了口气,又陪着笑继续道:“那咱就来看这第二口箱子——这第二个,名叫鹤冲天……”
最叫胤祺心生好奇的,其实就是这些个风雅至极的暗号。耐着性子挨着个儿的看下去,所谓“鹤冲天”,居然就只是一张埋着线的蜡纸,故作不快地追问了一阵,才终于明白这纸的用处居然是将那小抄裹起来,塞进那不可描述的位置里头去,用的时候再扯着线拉出来。隐蔽倒是有了,只是一想想这诡异难言的感受,再回头看这鹤冲天三个字,却也就越发的一言难尽了起来。
再往下头的两口箱子,里头装得却也都是些夹带的用具,设计得竟也颇有几分别出心裁。一口箱子外头挂着的木牌是“青玉案”,乃是桌案上搁着的一套东西,砚台、笔洗、镇纸、蜡烛,件件都是中空的,里头均可塞进寸许厚的纸条进去,再在外头旋紧,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来。至于另一个名为“鹊桥仙”的,里头关得竟是只雪白可爱的鸽子,那人信还誓旦旦地拍着胸口保证,这鸽子只要稍加训练便能在考场和家中来往,靠着这飞鸽传书在场外答题,准保能万无一失。
胤祺看得已彻底来了兴致,却也不打算平白花什么冤枉钱,只是一件接一件地嘲讽不屑一番,又一抖扇子冷然道:“这些个雕虫小技又有什么用?若只是为了这些,我何必巴巴儿地跑到这济南府里头来碰运气——且不说往里头带东西本就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就算是真带进去了,我又不知他考哪个、问哪篇,如何做那怀藏授义,莫非要把所有的重点都抄一遍不成?”
“明白了,公子爷想要的不是这些个明面儿上的东西。”
中年人倒也不急,只是胸有成竹地一笑,又快步走到第五、六口箱子之间:“您再看看这两个,‘如梦令’、‘相见欢’,先不说东西是什么,您看看这名儿起得,叫人看了就觉着心里头踏实——”
“都如梦了,还有什么可踏实的……”
听着他的自卖自夸,施世纶却是实在忍不住地低声念叨了一句。胤祺险些就被他引得失笑破功,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顺手一扇子敲在那一口“如梦令”上头:“什么如梦令——这总不会是什么迷药,叫除了我以外考场里头所有的人都睡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