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除了成堆的文书,便只有一个看似简谱的大书架,远远立了一个素色的屏风。
沈约儿时倒也跟着进来过,只不过,如今是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而曾经却得换个姿势。
跪着。
年幼之时,调皮捣蛋,龙君少不得让仆人拎着他进了玉珠宫,勒令他跪在殿内,双手高高托个玉碗,里头放了天河底采来的重水。
一跪一举,便是三四个时辰。
如今想到这里,他都没来由地发笑,也因着这段经历,他上了灵山,什么功课,什么打禅对他而言,都不过是毛毛雨。
除此之外,便是放了满柜的酒觞,说来也怪,他与龙君相识已久,只知道龙君能饮,却不知他嗜酒如命。
反倒是沈约上了灵山,别的本事并未见长,反倒是酒量水涨船高。
他那个破落师父,曾说:“酒量等同气量,男儿轻饮千殇而不倒,是谓真英雄。”
好吧,他老夫聊发少年狂,说完这句,便哐当一声,撞在酒楼的栏杆上,醉的人事不知了。
那日还是沈约带着三分醉意,披星戴月,将这个糟老头子送回了住所。
也不知,龙君收集这些各色酒品是为了何事。
沈约看了一眼那幅屏风,只见得是一座小山,只是居然有些眼熟。
他却一时想不起,只得愣在原地。
正当他苦思冥想,绞尽脑汁,回忆屏风之中的山景之时。
“龙四公主麾下白绯,前来叩见龙君。”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女子甜美的唤声。
听闻此言的沈约却如获大赦,好似遇见了救星。
“龙君,衣衫已经取来。”有一道人语出现在了水宫之外。
……
沈约摸着脖子,刚才僵在水宫,全身肌肉好似注了浆糊,如今一得自由,便觉得浑身酸痛。
身边着了轻纱的仙女儿,止不住的捂嘴轻笑。
他没好气地说道:“笑什么笑,白绯姐姐,咱们认识也有十年了,有什么可笑的吗?”
一旁的少女说道:“是呀,是呀,人间真是有趣,当年豆丁大小的孩子,如今都长得比我高了。”
沈约看了看身上亮白的衣衫,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白绯姐姐,你们长春不老,与天同寿,自然不知,我们人族自有生老病死,韶华易逝。
你看得觉着好玩,说不准,下回龙君再召我前来,我已经是个垂垂老矣,和持晏叔一般的糟老头子了。
到时候,你看,还觉得好玩不?”
宫装少女轻笑道:“你不是学着修仙问道吗?姐姐觉着,有个百年,你就能得道飞升,你看看,西海龙王年年开百仙宴,各路散仙神明,还不都是人变的,哪个不比咱们神气?”
沈约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白绯说:“你也切莫灰心,你不急,想要隐遁山林了此残生,这些四公主都与我讲过。如此,总有人着急,到时候,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又有谁知道呢。”
沈约若有所思地望了身旁的女子一眼,埋头赶路,再也不多聒噪几分了。
……
“哎哟哟,龙四你轻点啊!”
“龙四你过分了啊,我好赖回龙宫一趟,你就扯我耳朵!”
“……龙公主,你高抬贵手饶了小人了吧。”别院内,一个身材玲珑小巧的宫装少女正踏着一个亮白色衣衫的少年。
她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耳朵,半伏下腰身。
裙裾摇曳,可谓绮罗。
“你个小贼,前几日,我与你说,让你回龙宫避避风头,你如何答我?现在又如何?人模狗样儿地回了水府,还去找龙二哥哥邀功?反了天了你。”
沈约一路叫屈,满嘴的知错,龙四这才心绪稍平,“哼”了一声,放开被她捏得通红的耳朵,一屁股坐在一旁早已摆下的秀榻上。
两侧的侍女如流水一般上来,望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红一方的沈约,纷纷掩嘴笑了起来,龙四挥挥手,这些宫娥美姬放下手中的糕点吃食,纷纷退走。
沈约这才挣扎着爬起身来。
他坐在龙四身边,取了一双玉筷,随手夹了吃的丢进嘴里。按捺住x_ing子,将甘州城之变,一五一十与龙四说了个明白。
“这次幸得师父解围,不然甘州城人毁城亡绝不可免,龟丞相与虾兵已是前来通传,给足了我面子,有板有眼,我要是再不应,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他说的慎重,一字一句道得分明。
对于龙四这个少年时代龙宫的玩伴,沈约倒是不曾有什么保留,什么想法,什么缘曲,他都会与她说叨。
毕竟,在水府私学之时,从四海送来不少的青年才俊,受龙君教化,而误入龙宫的沈约,误打误撞,就此成了龙宫门徒。
与这些四海神龙,或者九天神明的后裔,成了同席。
而按照龙四的说法,她作为洞庭水府唯一的尚未成年的龙族,也理所应当当了龙君的门生。
不过听往来的骏台公子说,龙四已经参与了三期水府教习。
只是年年下来都不及格,她那个铁面无私的兄长,向来不给她半点情面。
而沈约一介凡人之身,也理所应当成了水府的吊车尾,和龙四难兄难弟。
而也因为他乃是一介凡人,那些神族贵胄更是不屑于与他结交,他素来质朴,但却野x_ing难驯,故而一旦有人挑衅上门,他也是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誓要与他人斗个偕亡的模样。
久而久之,便与那帮子贵族子弟交恶。
横竖算计,都有沈约一份,尖酸针对,也独他一档。
而此时,小小的龙四总是拖着清鼻涕坚定地站在他身旁,大概是同病相怜,也许是意气相投,两人算得上相交莫逆。
“哼,此事就此揭过,说罢,这次回到龙宫住多久?”龙四听得龙君之事,意气才平了一半,开口问道。
沈约干笑道:“大概住个几日,便得去株洲城办事。”
“为了你身边那只狐狸精吧,天莲池的姐姐说得当真没错,‘男人啊,当真没一个好东西。’”
沈约摇了摇头,并没有接话,只是说道:“五行大阵还没折腾个干净,我哪里能偷闲,已是食了言,早早归了龙宫,若是不能把五行大阵,弄个明明白白,
我也没有颜面,再见他人了。”
龙四这时也平静了下来。
这十年之中,若是说变数最大的莫过于龙四了。
曾经身穿一身袄子,四肢圆圆,脸孔红彤彤的小孩儿,如今却已经出落得如湖湘神女,以前尚且可以毛毛躁躁,如今的她,虽是刁蛮一如往昔,却要在男孩儿面前,稍稍c.ao持着几分仪态了。
“二哥没告诉你,如今,剩余的那枚阵眼,忽然不翼而飞,很可能,已经出现在万里之外的北地了吗?”龙四想了想,说道。
沈约却是眉头一皱。
“我那日见了你之后,心想,早些了结五行阵的事端,早早与你算上总账,
你定然会去甘城,我便去另一处就好。可没想到,待得我降下云头,却发现,二哥已经等在那处,
还发现整座大阵,如今只剩下个空架子,里头运转的阵眼,被人取走,连同五座大阵里所积蓄的庞大y-in气,都被一并转移了。”
龙四托着腮,轻声说道。
“想必是幕后之人也觉察到了,有人正在追查这些大阵的消息,他们尚算机敏,你与师父动手,不过这两天之内。
他们居然能连夜动手,几乎前后脚,这等弃车保帅,当真有魄力,他们连夜将这些早已聚拢的y-in气带走,只是,你们如何知道去的北地?”沈约望向龙四,眼神之中有几分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