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这样的场景,已是重演了多回。
少女言辞关切,反倒是显出受了伤的少年,一副不以为然地样子,他咧着嘴,笑着说道:“不妨事,龙君只是心切,我不成器罢了。”
说着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龙二脸色漆黑,十足生了气。
他连忙讨饶道:“好姐姐,不是有你未卜先知,早早准备了药膏,我若是不受点伤,怎么消受你的恩情。”
这话说的,少女脸色稍稍一红,这才不言不语,只将少年的手掌打理了个干净。随后,收起药瓶。又将一旁的琴拿了起来。
她刚要拨弦,却被一只手抓了腕子,她偏过头去,少年对着她正笑,一边露出山林间小动物才有的讨好的嘴脸。
“好姐姐,今日我不想听弹琴,倒是想听你讲些故事。”
她又好气又好笑,双手在微微抖动的琴弦上一按。侧过身,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脸来:“我在此看守神祠,已有多年,水底呢,没什么新事,我自出生以来便在这里,
倒是不如龙君,千年之前,他便常去人间悠游,他在天界也是交友广泛,春神,秋神,乃至于不问世事的牵机仙,都是他的至交好友。
他在人间之时,便有许多化身……”
沈约眨巴了一下双眸,问道:“姐姐,你怎么知道那么多龙君的事。”
少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伸出一只葱葱玉指,点在他的额头,轻声说道:“你尚未来时,他便时常过来与我说话。”
沈约听了连忙满是警惕地打量起周围来,生怕从一旁跳出个面无表情的龙君。
她捂嘴轻笑,说道:“只不过,千年之后,他来此已是极少,这片汐水林,他大概有六百年,不曾来了。”
沈约听罢,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仍是贼头贼脑的,好似是一个专做坏事的孩童。
龙二继续说道:“他在人间体验过人事无常,他做过朝廷的大官,也做过落魄潦倒的文人,他游历过诸国。”
沈约c-h-a嘴道:“那他肯定娶过很多人间的美女。”
龙二听到这句,眼神却是一暗,但仍是温和地说道:“他这一千年,不曾娶妻,倒是与人朝夕相处了三十年。”
沈约听得好奇,问道:“那是何人?”
龙二叹了口气,说道:“他没说,我也没问,他这人脾气怪异得很,与你有几分相似,他若是不愿意说,他便不会说,你便是打死他,他也不会讲。”
沈约嘟囔道:“那不就是愣头青,和我还是不一样的。”
龙二听了一愣,抬起手,又要敲在少年的头顶,可到最后,却缓缓放下,只是拂过少年的脸颊。
少年缓缓闭上双目,带着一丝微笑,静静地靠在玉树上。
……
易水宫外。
沈约和骏台公子看着面前的大汉,面色各异。
沈约面色古怪,偷偷对一旁的骏台公子挤眉弄眼了起来。
面前的这个汉子若是看面相,倒是长得苍老异常,可不知为何,这汉子浑身肌肉虬结,就连一身宽袍大袖都遮不住一星半点。
沈约毫不怀疑,这老人一出手就能击毙一头牛。
可偏生,他就是长了一大把胡子,和满头的白发。
大汉身上穿了一件紫色大衣,赤着脚,看上去古怪,却有几分滑稽。
而另一旁的骏台公子,浑身上下却抖得和筛子一般。
就连看大汉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骏台,你可有什么话说。”那汉子说话,却温和十分,与骏台公子的腔调,都有几分相像。
骏台低垂着头,声音颤抖得说道:“父亲,我我我……”
骏台的名号,乃是雨师公子。
显而易见,雨师便是他老子。
不过沈约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传闻之中,风流倜傥,不下龙君的雨师神竟是生得这般模样。
“骏台,若是龙君再来通禀,说你仍是排行倒数在列,那为父只能丢点脸皮,亲自再上淮水宫,接你回云雨之乡了。”
沈约暗自腹诽,金氏学堂都不兴叫家长这种龌龊手段,没成想自号为人师表的龙君,还是这般古板。
又暗自庆幸,就算龙君想要叫他的家长,恐怕也是满头包吧?
忽然,汉子转过头,露出和煦的笑容,说道:“小友,犬子在水府多日,有赖你照顾了,犬子顽劣,x_ing又孤僻,多蒙你不计较,与他结交。”
沈约摸着后脑勺说道:“没什么,没什么,骏台人很好的,只是有些寡言。”
雨师摸了摸骏台公子的脑袋,随后说道:“我儿终究与某些货色不相同,哼,就为此一点,我今番前来,才不与你多些计较。”
骏台公子偷偷望了老爹一脸,见得他虽是满目凶狠,但却不是为他,他刚想问些什么。
雨师已是对沈约说道:“小友,若是日后,有为难之处,可来云雨之乡,我云雨之乡虽小,但什么日月星辰,却全然见不得了。”
说罢,他哈哈一笑,已是松开放在骏台公子头顶的手掌,独自往水宫之外走去。
他这一番话却说得云里雾里,沈约似是抓到了什么机窍,但又不敢确定。
一旁的骏台公子却迷迷糊糊,沈约不由得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轻声问道:“你爹咋长这样,和你一点都不像咧!”
骏台公子“嗨”了一声,满脸委屈地回答道:“我爹就长这样啊,我娘就喜欢他这样,我娘说,‘这样既有仙风道骨之味,又有虎狼之形,实乃男儿本色’。”
他想了想,靠在沈约耳边,小声说:“我和你讲,我娘有时候,还给我爹那些白头发编小辫儿,时常编的满头小辫子,我爹还乐在一起咧!”
沈约又想象了一下,一条大汉满头小辫,娇俏动人的模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不由得为骏台公子叹了口气,好在骏台公子生得人模狗样,一点都没长歪,不然,就以他爹娘的品位。
恐怕他比他爹都好不到哪里去。
他望向那个大步在甬道上行走的人影,逐渐消失在了水宫尽头。
不知为何,他的心上却泛起了一丝不安定的y-in霾,只是这种感觉确实稍纵即逝。
他全然掌握不到什么分寸,这里的一切到底与他而言,分外陌生,他只可以依仗的唯独只有自己。
他眼底不由得浮现出那张男子的脸庞来。
是否连他都不可信了?他有些动摇地偏过头去,水宫寂静,全无变化。
……
龙君的课,除去演武,还有所谓的道学课之外,便是伦常和礼教。
说起来,沈约原本以为,神仙都是些清静无为,逍遥自在的人物,直到和骏台说起这事儿,他才明白,除了散仙以及水府这种一方豪强,不受天帝节制。
其余的仙族便与凡人世家一般无二,不仅要按时上朝点卯,还要各司其职。
其中的繁文缛节,比之人家的王朝更是不遑多让,什么三跪九叩,什么君臣之节,一样都少不了。
沈约啧了一声,便问起散仙来。
骏台却说,世上散仙倒是极少,所谓的散仙都是灭绝□□的存在,修仙便是逐渐抛弃人x_ing,向天道靠拢的过程。
一旦成就了散仙,便会逐渐泯灭七情六欲,到最后,同化为天道。
所谓的长生久视,便是如此。也是因为本身便是天道的一部分,故而实力强大,不受天界的节制。
但也因此,逐渐失去了本我,虽是逍遥自在,但到底是好是坏,到现在都没什么公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