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人影全无,原本应该待在此地的巨妖邪道都不翼而飞。
而其中一条被子被斩成了碎片,在漫天飞舞的棉絮之中,竟是有一道纸条缓缓飘落。
为首的道人抢上前,已是一把握住了那张纸条。
“踏月而来,恐非佳人,贼乎?匪乎?”
那为首的道人看到这般嘲弄的言语,不由得大怒了起来,他一把将纸条撕了个粉碎,喊过左右亲信,说道:“告知盟主,行迹已然暴露,沈清为跑了!”
……
“道长,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小公子看着面前明亮的篝火,不远处的少年道人正靠在半塌的石墙边沿,默然无言。
一只灰毛老鼠从一个洞x_u_e里钻了出来,对着他吱吱地叫了两声,他伸手拂过它的背脊。
小耗子似是十分受用,微微扬起了脑袋。
他低声说道:“可我倒是更喜欢猫。”
小公子凑上前来,贴着沈约坐下,他倒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仿佛天底下的烦心事,到了他这儿都成了绕指柔,浑然不成了气候。
“道长,你与小老鼠说话,都不愿和我说个一二吗?”他低下头,仰起脸来看沈约垂落的面容。
沈约歪过头去,他又追着看了过去。
鸦青道袍的少年人有些不耐烦地念道:“聒噪。”
这一声抱怨反倒是引起了小公子一阵如银铃般的笑声。
“道长,你若是有什么不快,且与我说说便是了。”他想了想,接上一句:“包管你药到病除!”
沈约摇了摇头,轻言道:“我不过是个坑害乡邻,祸及师门的败徒,谈什么不快,叫什么道长。”
他似是有万般委屈,只是不知为何,他只能说这么多,也说不出什么怨天尤人的话来。
他只觉得自己不对,少年一朝得志,纵横天下,无所顾忌。
转眼间,树敌满门,就连跑到了北川,都有一干人等举着“替天行道”的大旗,对着他虎视眈眈。
一旁的小公子却噗嗤一笑,他一屁股坐在沈约身旁,抵着墙,说道:“我道是什么事儿,不就是这样吗?道长,你看看我!看看我!”
沈约有些不情不愿地侧过脸去,小公子正指着自己,巧笑倩兮。
“你看,这里写得是‘有辱门风’,这里写得是‘祸及家门’,这里写得是‘天生妖物,必有不祥’,这里写得是‘无父无母’,
这里写的是‘辱骂师长,目中无人’,这里写得是‘家出妖物,必有祸端’,哦,这里还写着一条‘杀人恶女之子’。
你看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虽说吧,这些有些也并非空x_u_e来风,但饶是如此,我何曾做过一丝一毫对不起他们的事,我一没有如株洲城里的公子哥儿,没有如同我那些表兄一般,做上一个纨绔子弟,
反倒是认认真真上过几日私塾,也读过家中家老的旧策,于望闻问切,有所心得。可诚然如是,还不是得了个无用废人的名号?
二没有发挥我那个死鬼老爹的余热,凭着点微末本事,去行作j-ian犯科之事。”
小公子少有的叹了口气,随后眼神之间,也有了几丝茫然。
沈约c-h-a嘴道:“你若是做蛊惑人心之事,自有有德之人替天行道,也活不到如今了。”
“是是是,就准你们这些道士降妖伏魔,你们诛杀邪魔,说的是替天行道,我们苟且偷安,便要说是妖物善变。”
沈约被堵得说不得话,良久,才念叨:“我到底是辜负了师父,也连累了师尊。”
“人世之间,哪有什么连累,你是你,他们也是他们,他们大可不必,为你如此,效了死力;这其中,只有心甘情愿,
只不过,许多人把这拳拳之心,当成了理所应当,便就是不对了。”
半妖少年笑着说道。
“道长你可不是,你尚有感激之心,也有回应之门,你师父死了,你还能有仇报仇,你祖师辞官隐退,你不是还顶着三禄大夫,总能再起风岚,
我呢?逼死我娘的是我外公外婆,我爹……不去说他,权当没他。你尚有路,我且没有。”
沈约听得有一丝不对劲,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师父……”
小公子冷笑道:“道长满心欢喜而去,却落寞而归,我虽不智,但好赖生了狐耳,几分妖物的血脉,察言观色的本事,承了大半,如何不知?”
说着,他一本正经地念起:“山有狐,善知人心矣。”
正是《紫府云笈》之中,狐妖一篇。
沈约叹了口气,闷不做声。
小公子懒懒地伸张了四肢,露出雪白的颈项,他浑不在意,只是继续说道:“人世艰难,我只求走得坦荡,无所愧矣,
至于道长,仗剑十年,你所求的,抛开名利,还有什么吗?”
还有什么吗?
沈约听得此言,居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哪里想得那么多,从一开始,他只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农家子,他便不过是想要有朝一日,名扬天下,随后,便入水府,明媒正娶了心上人。
他本就觉得这世上,有善妖,也有恶人;异族如何?
他所求,在天地公义之外,甚小,小得微若尘埃,不可企及。
不过,一想到龙四那一纸书笺,他不由得脑门子一疼,全身上下顿时失了气力,好似这十年斩妖除魔,扬名立万,不过水月空幻。
如梦一场。
只不过,他一闭眼,又映出那一张冷冰冰的脸来。
他不时对他说教,不时要他伸出手掌来,少年时代,他曾烦极了这个貌似年轻,实则内里是个老学究一般的人。
只是如今想来,若不是,他有意偏袒,自己如何能在学堂立足;他还记得那一年,他替他取名,开学伊始,他领着怯懦怕生的骏台与他相见之时的场景。
他早已为自己铺好了坦途,他只要顺着他的意思,一步步往前走去便好了。
只不过,沈约却一头撞破了这个故事,而后毅然决然地走上了自己的道路。
他所做的事情,每一件,每一桩,都用意深沉,只是自己不知而已。
就连最是驽钝的龙四都明白其理,偏偏自己才是像个大傻蛋一样,被蒙在鼓里。
他睁开眼,小公子正在看他。
他静静地看着这个半妖,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有龙阳之好?”
小公子也没想到,向来嫌恶此事,唯恐避之不及的沈约,突然开口居然会问起此事。
他脸上一抽,旋即将手一拍,大笑道:“小生喜欢世上一切美丽的东西,其中,自然也有如同道长这般好看的男人。”
沈约却继续说道:“喜欢男人是什么感觉,不会觉得别扭吗?”
小公子托着腮说道:“不会,自古便有‘分桃断袖’之说,爱我所爱之人,不分男女。古风之中,尚有《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亦有《山有扶苏》,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沈约见他满嘴掉着书袋子,不由得皱了皱眉。
“男女如何,我是不知,我在勾栏明楼,与我相好的,有男有女,只要一心向我的,心里有我的,不负我的,我便爱他,恋他,哪有那么多顾忌。”
小公子撇了撇嘴,看着沈约笑道:“道长乃是方外之人,本就不在红尘之中,对此不是应该更为洒然,何必学那些夫子之乎者也,
何况,孔老圣人不也是野合而出,如今,君有情,我有意,现在天星灿烂,不如你我就成就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