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布满剑茧的手触到了小王爷的脸:“这里。”
摩挲着眉毛:“这里。”
又顺着摸到鼻尖:“这里。”
刺客最后按在小王爷的嘴唇上:“还有这里,到处都声色惑人。”
小王爷嘴唇颤动着,s-hi热的气息吹拂着刺客的手掌。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好像终于找回了多年混迹欢场从容。
他抬眼看着刺客,眼波幽深。“壮士看够了我,我却不知壮士是何形貌,是不是很不公平。”
刺客忽然觉得喉头发紧,小王爷的眼神里面,除了酝酿出来的甜意,还有点别的什么。
小王爷笑了,刺客的手指甚至触到了软糯温暖的舌尖:“壮士把面具摘了吧。”
刺客野兽一般的直觉正在说:危险,有点危险。
这一刻,屋子里忽然陷入黑暗。
蜡烛燃尽了,只余青烟缕缕。
小王爷嘴唇上一热,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鼻息。那人的唇舌在他嘴角试探了一阵,有点犹豫,小狗似的悠悠闲闲、亲亲热热的舔了一圈以后,离开了。
小王爷在黑暗中枯坐了一会。
等他摸黑点燃了床头的烛台,烛光乍泄,刺客已经不见了。
桌上留了一张黄铜恶鬼的面具。
同一颗月亮下面,贤亲王拾阶而上。
好大的宫殿,因为冷清,所以显得大。
伺候的宫女阉人们都被打发的远远的,贤亲王的侍卫们不让他们靠近这里。
皇上生病了,病气过人,贤亲王会亲自侍疾。无论问几遍,侍卫们只有这一句话可说。
其实无需多言,他们手里的刀替他们说了其他的话。
越过一圈一圈的亲兵,贤亲王推开正殿大门,看见老皇帝靠在龙椅上,正在温书。
其实也不能叫他“老皇帝”,皇帝春秋正盛,耳聪目明,须发茂盛,冠冕华贵。从他的面孔中,可以隐约看出一点贤亲王,一点廉亲王,一点小王爷和一丁点点的肃亲王。
皇帝听到动静,说:”你来啦。”
贤亲王撩开衣摆,跪在地上:“不孝子问父皇安。”
皇帝哈哈大笑:“你与朕到了这个地步,还装什么父慈子孝,君臣相宜呢?”
贤亲王对皇帝磕了三个响头,抬起脸来,脑门上都红彤彤的。
他很沉的住气,静静的和皇帝对峙。
皇帝端详了他片刻,说:“你很稳重,不错,但时机稍纵即逝。趁你四弟巡视北原,五弟领兵南下的时候发难,更该速战速决。你还在顾虑什么?”
贤亲王说:“请父皇交出虎符,不孝子即刻便尊父皇为太上皇,颐养天年。”
皇帝摸摸胡渣:“这么多天翻箱倒柜还是一无所获,你便知虎符根本不在这皇宫里。”
贤亲王坚持道:“请父皇交出虎符。”
皇帝摇摇头:“不想看见你,跪安吧。”
贤亲王说:“从明天开始,父皇一天不交虎符,不孝子在殿外便杀一位嫔妃。”
皇帝气乐了:“呵,可以,随便你。”
贤亲王从殿内出来,面色很冷。
皇帝仿佛胸有成竹,早有安排。没有虎符,就算他背上弑父罪名,勉强登上皇位,只要任谁拿着虎符亮相,号令百万雄师,他这个新皇帝也跟纸糊的一样,风一吹就穿肠烂肚。
虎符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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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刺客仰面躺在京城的郊外,一个结了冰的水塘的边上。
他的面具留在了小王爷府里。天色快亮了,晨曦的微光照在他脸颊。
刺客很年轻,相对于他的名声有点太年轻了。他看着最多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身量却发育的相当可观,可以唬人说有二十好几了。刺客长了一张很锋利很英俊的脸,野的很,狂的很,没有人会将他和京城那些稀烂的纨绔阔少混为一谈。
他从死人堆里来,却没有死气。他扬起的眉峰,他的圆眼睛,他的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刺客瞪着眼睛望着天,看着星星一点点被晨光擦掉。
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摘了一片叶子,吹出噗噗的口哨声。
吹了一阵,刺客将叶子随手扔了,喃喃自语:“什么破东西,永远吹不响,丢人。”
虽然哨子不怎么响,听风赏鹤楼的大管事还是像影子一样如约出现了,快的不禁让人怀疑他刚才是不是潜伏在那片水塘里。
大管事拱了拱手,说:“有何吩咐。”
刺客说:“你去告诉雇主,小王爷没杀成。”
大管事:“哦,嫌钱少,我也觉得给的少了,杀个王爷呢。”
刺客说:“黄金万两也不杀了,你去说,小王爷此人,咱们听风赏鹤楼保了。”
大管事:“哦,这就是说楼里其他的人也不许接?”
刺客思忖片刻,说:“其他人可以,楼里的生意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只要他们敢来。”
大管事:“哦,明白了,这就是不许的意思。”
刺客说:“这段时间我不回楼里了,待在京城,小事情你看着处理,大事拿不准的来找我。”
大管事:“哦,在这待多久?”
刺客转身朝京城走,扬起一个自鸣得意的笑:“不好说,应该没多久,等我追到小王爷吧。”
小王爷称病不出,已经有小半月了。
拥翠阁的姑娘等的相当着急,廉亲王比拥翠阁的姑娘还着急。
白天用早膳,他对肃亲王念叨:“为何听风赏鹤楼的杀手们还没回信,是不是钱给的太少了。”
中午用午膳,他对肃亲王念叨:“要不我下午去他宅子那看看吧。”
晚上用晚膳,拥翠阁的姑娘们云鬓松散,正用胭脂小口轮番喂肃亲王美人酒,廉亲王又开始念叨:“是不是他已经死了,还可能臭了,但是街坊领居以为……”
肃亲王爆炸了,字面意思上的爆炸,他嘴巴里的酒水喷的白桃身上胸口全都是,白桃嘤嘤呜呜的从他身上滚下来,跑了。
肃亲王吼道:“我们出了十两黄金,还买不起那个废物的人头吗!叨逼叨叨逼叨,我明天亲自去,证明你,我的亲哥哥,从一开始就是瞎c.ao心!”
肃亲王简直气死了:小王爷,小王爷,上至他高贵的哥哥们,下至平头老百姓,为什么京城的每一个人心里都留了位置给那个弃儿,狐狸精,s_ao气冲天的妖怪!
二十多年前,他明明亲眼看见过那桩小王爷身上的秘密,有什么了不起的,有什么了不起的!
二十多年前,春天。
贤亲王是个半大小子,在跟着文臣师傅们念书。廉亲王陪皇祖母念经去了。
小小的肃亲王,还不知道酒为何物,美人为何物,没了两个哥哥,他不晓得如何打发这无聊的春日午后。
他在宫里瞎转悠,一会上树一会下塘,终于甩开了随从,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宫殿。
殿里传来女人的声音:“就请皇上随了我的心意吧。”
一道男声,那是他的父皇:“不可能!你是我最爱的女人,他是我的亲儿子,我还指望他继承大统。”
肃亲王踩着枯树枝攀上墙头,他想他的父皇一定气急了,连“朕”也不说了,什么我啊我的。
女人说:“这里不适合我们母子,太拘束了,我当不了你的皇后,他也当不了太子。”
皇帝说:“你放屁。”
女人被逗乐了:“皇上慎言。我跟皇上生孩子,不代表我愿意留在这里。咱们在宫外相识,你当时也没跟我说你是皇上,而今非要强买强卖吗?”
皇帝被堵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开口:“皇子生下来,百十来双眼睛都看见了,你说怎么弄出宫去?”
肃亲王伸长脖子,这才看见那穿着一身短打装扮的女子,她没带钗环,和后宫女子相比显得很干练,侠气非凡。
她真是美。当时肃亲王还小,会的词也相当匮乏,他只能说,她真是美,美的不同寻常,像个妖怪,教习麼麼故事书里的狐狸精。
女人手里抱着个婴孩,正在咯咯叽叽的傻乐。
女人将孩子递给皇帝:“再想想办法吧。”
皇帝哄着孩子说:“你们不许离开京城。”
女人哄着皇帝说:“好好,可以。”
肃亲王还想听下去,可惜他力气小,坚持到了极限,摇摇晃晃,终于一撒手,从宫墙上跌到了满地的枯枝败叶里。
小王爷能有什么狗屁秘密,不过是一个野心不足,见识短浅的江湖女子和父皇一夜春风的产物。
小王爷算个屁啊。
第5章
日头看看像是晌午。
小王爷站在雕花长身镜前,侍女正伺候他穿衣。
侍女问:“爷今天舍得出门了?”
小王爷张开双臂,让侍女在他腰间挂上白桃和红梅赠的香囊。
小王爷笑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就今天出门,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