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竹猗看了一眼弟弟离开的方向,叹道:“迟早要叫他气死。”
又道:“王伯您先回去休息吧。”
王管事向来不敢忤逆这年轻家主,也明白他自个儿有分寸,哪怕再怎么担心他身体,也是劝不动的。苏竹猗叫他退下,他便退下了,不忘给苏竹猗掩上门,心里叹息这小主人真是命不好。
原本是才惊艳绝的好苗子,个个寄予重望,谁承想一场意外坏了根本,别说继续习武,连站都站不起来了,醒过来便听说父母都在边关中了埋伏,一个当场毙命,一个没能撑到回来,姐夫生死不明,长姊动了胎气,叫剩下的家将按在了边关养着,不许她再奔波。
那一战是胜了的,胜得极其惨烈,其余将士也是元气大伤。拼死一战,却终于换回了国泰民安。
苏家原本人丁便卜兴旺,战场上死的死伤的伤,蹉跎下来,居然就剩了他和一个尚未开蒙的小弟弟。
三年热孝,许多人都以为这少年时撑不过来了,却不承想三年一过,少年叫人扶着跪在了先帝面前,面上平淡,却仿若声声泣血,恳求着君王收回其他恩惠,不必开恩,直接撤去他伴读的身份,许他与幼弟此生再不入仕。
自此,苏家与皇室再无瓜葛,除却住址不曾变过,他不过是个平凡人。
只是到底是有过功劳,一块牌匾,一句金口玉言的“苏家公子”,也足够佑他们相依为命的兄弟两个一生平安。
后来,天生聪慧的苏家公子从了商,苏家三少爷则被养成了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一直便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来了,结果,苏靖一朝醉酒,调戏了最不能调戏的人。
苏竹猗听报信的人说苏靖调戏了江峤的时候,是真的想过,这弟弟打死算了。
只是自然不能是真打死的,还得考量着怎么去摆平,救苏家这棵独苗苗于水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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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江峤那不好糊弄的x_ing子与外头愈演愈烈的“y-in晴不定”、“心狠手辣”的传说,苏竹猗也实在是不知晓该以什么样的面貌去见江峤。
只是终归也是要见的。
苏竹猗苦笑一声,心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儿,手上却不敢怠慢,打发了平常服侍的翠儿去喊小厮备车,自个儿赶紧是要换上衣裳。
结果这不消一会儿便又听到了门声,苏竹猗还纳闷翠儿今日为何这般麻利,思索着自己衣冠不整,便道:“你先在外头候着。“
翠儿脚步没停,依旧进来。
苏竹猗愣了愣,皱着眉一抬头,便有一张即便放在女子堆里也好看得有些过分的面孔撞进眼底。
也是故人,只是故人褪去了过去的稚嫩,面容更艳。
苏竹猗也听说过,帝王加冕那一日,江峤站在年轻帝王身后,一袭红色朝服,绝代风华。
王管事与翠儿终于是跟了过来,正要跪,却见江琼头也不回:“出去。”
“我与你们家公子说几句话。”
王管事与翠儿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苏竹猗到底怕江峤为难他们,道:“你们先出去。”
苏竹猗发话,他们还是得听,哪怕再怎么不放心,那也是苏竹猗自个儿的意思,更何况他们也不能真的就触怒江峤,再给苏竹猗添麻烦。
于是便就退了出去,退到门口,又听见了江峤的声音:“还是孩子,方打完便不让吃饭也不是个事儿,叫你家管事去叫人领出来,让胡太医好好医治。”
苏竹猗随后道:“都听王爷的。”
翠儿看了王管事一眼,见王管事点了点头,便跟着去了——太医可还晾在厅里。
江峤一直是盯着苏竹猗的脸,苏竹猗看了他一眼之后便没抬头,思索着该怎么凭自己的力量去给江峤行礼——真是难为死一个瘸子。
这会儿他坐在床上,扶着床沿跪下大抵也是可以的。想明白了怎么做,苏竹猗便要实践了,谁承想江峤居然是上前一步,一条腿直接将他位置卡住,随后扶着床栏俯下身,与他凑得挺近。
苏竹猗一愣,猛然抬头。
江峤是笑着的,那笑容也说不出是什么样子的,叫苏竹猗心中五味杂陈——横竖不是最初时候那个阳光的少年所拥有过的笑容——江峤笑着,又凑近了些,直接是凑到他耳边:“郁离,你家宝贝弟弟调戏了我,你打算何时负责?”
声音不高,江峤咬字时又刻意将他的字压低了,平添了几分暧昧,就是那么一瞬,苏竹猗耳根子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
第3章 第 3 章
江峤能感觉到苏竹猗的僵硬,也能从中感受到他的愕然,心中不是滋味。可一路来时的忐忑,却在看见苏竹猗的耳根时消散了不少,只剩下了其余感情五味杂陈。
苏竹猗能这样坦然地叫王管事与翠儿离开,到底是信任他,还是怕他迁怒?
若说旁人大抵就是怕迁怒的,毕竟摄政王y-in晴不定,一言不合便喜欢赶尽杀绝,可苏竹猗分明是只有不安而没有惶恐。
莫非是到如今还能坚定地信着他么?
江峤也说不准。
当年,苏竹猗是他皇兄指给他的伴读,甚至因着苏将军与将军夫人都不常着家,便干脆偶尔让苏竹猗与他一同住,两个也算是竹马竹马地长大,江峤带苏竹猗读书,苏竹猗陪江峤习武,长到少年时候,也都被夸过文武双全。
年少时的苏竹猗最爱到江边看水,看那飞浪击石,舟有其中,偶尔兴致高,瞧着人少,便也折柳耍上一段,少年身段,行云流水,好不恣意。
然后便是江峤点了桂花糕在楼上侯着,等他停下来,便朝他招手。这时便能看见苏竹猗兴致勃勃地上来,与他说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或是方才的心得。
少年一腔傲气,总说着将来也要与父母一般镇守这一片好河山,护住江峤等百姓在京中的安稳盛世。不是野心,却是抱负。
当时她是个什么反应来着,对了,当时他说,到长大了,也要哀求皇兄让他陪苏竹猗一同去边关,去替他皇兄守好这天下。
少年意气,撑起凌云志,原本也该是梦寐以求。
也除此外,一个是身份尴尬备受宠爱的小王爷,一个是才惊艳绝的将门虎子,不管是为了自个儿还是为了家庭,都没想过要求娶什么高门贵女,甚至没想耽搁别家姑娘。
都是一样的心境,便也曾玩笑着说不如将来就二人一同去边关吃沙子,搭伙过活算了。
其实便是连他们自个儿,也说不清当初心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到底是不想耽搁了人家姑娘,还是压根就没想过找个姑娘过日子。
到后来,懵懵懂懂的,居然就生出了些本不当有的情愫。
还是想一辈子在一处的,夫妻之间的那种一辈子。
看透不说透,却是不知不觉中愈发亲昵,玩笑话里也添了几分不叫旁人知晓的郑重。
原本该是顺风顺水的,后来是怎么样了来着?
江峤想了想,想起后来,是早春,是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孩童,冰方化,水依旧是刺骨的,苏竹猗想也未想下了水。
也不知是否天意,苏竹猗原本水x_ing不差,却偏生那一回水下抽了筋,孩子是丝毫问题没有地被救了上来,可等苏竹猗也被捞上来时,却是大病一场,时运不济,又赶上了倒春寒,不久后边关噩耗传来,大恸。
这一病起来,居然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之后三年,除却守孝,苏竹猗也在调养,家中只剩了他和小弟苏靖,一切最终都还得靠他做主,江峤去看过他,却终究还是不能见上几面,也不忍叫他劳心费神。
再者,也没有王爷天天往一个服孝期间的臣子家中跑的道理。
江峤记得,那会儿苏家满溢着药气,苏竹猗与他说莫要耽搁了功课,叫他先不要去了。
三年,叫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拔节长成了寡言的青年,青年出了孝期,便上书求他皇兄、也就是先帝夺了苏家祖荫,许苏靖不入仕途,自此,苏家只是个清清白白的苏家,瘸腿的哥哥带着年少的弟弟,在别家长辈的关怀下艰难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