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开始总是荒谬的。
包括现在我会站在这个地方,面对着这个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男孩,说出这样的问题。
“我问的问题这样难以回答吗?”我环抱双手,微笑着面对眼前这个一时间傻了眼的男孩。
男孩微红了脸,他显然入世未深,他大概从没想到只不过是来参加这么个小型的一次秋季时装模特选拔也会遇上像我这么难缠的考官吧。
更何况我并不坐在考官席内。
我只不过是刚巧路过,眼见面前的男孩颇具姿色,对前几条问题又对答如流,于是忍不住来插一脚。
考官席后的人轻咳数声,有人站起来把我拉至一旁:“方先生,请别为难我们的应试者。”
为难?何以见得。我又不是问了什么不得了的问题。
“难道我自己设计的衣服,我还没有资格选择穿它的人吗?”我问。
“自然,自然。但选模特是我们的工作,这种事情就让我们操心好了。”那个身穿灰色西装的考官礼貌地说,想遣我走又不敢得罪我。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设计的衣服适合穿在什么人身上,”我说,嘴角牵起一丝冷笑:“还是说,你比我更了解我这设计的内涵?”
“不敢不敢,”那位考官唯唯喏喏,用手拍擦着额上的汗,生怕一开口又说错哪句话犯了我的忌讳。我知道他现在在想着些什么,他一定在想,早就听闻那个脾气古怪又性格恶劣的方大设计师是个难缠的人物,只是没想到今天叫自己碰上了,还不如传说中一半的让人讨厌。
“事实上是这样的……”那位年轻的考官先生一边小心地向我解释,一边低声吩咐旁边的同事招呼司徒先生过来。
我立即反感起来。事无大小都要招呼司徒先生,召我的克星来压住我,他们以为我是来捣乱不成?
神出鬼没的司徒风一般赶至,知我者莫若司徒。他太了解我,不敢怠慢,仿似他来迟半步我便会大闹天宫。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这样想吧。我不以为然。
司徒一出现,全场气氛截然不同。那是当然的,因为受他的薪水,自然也要看他的面色。
他是他们的老板,也是买我这批设计的商家。
换句话说,他也是我的老板。
“发生什么事?”司徒简短地问我。
在我还来不及开口回答时,那位年轻的考官已经抢先一步告我一状:“我们正在作初步的甄选,方先生留在试场怕有不便之处……”
司徒何等聪明,一听便知我在此作奸犯科。
“我只不过是提供些许意见,如此而矣。”我说,无限委屈。
司徒根本不受我这一套,只同我说:
“思行,这里不是你的个人艺术舞台,我们要把你的设计推销出去,同时要符合我们公司的形象,我们要的是经济效益,不是你的街头艺术,如何选择模特这种事情,你何必执意不下,我们公司自有我们的要求。”
司徒半拉半扯把我拖离现场,只见桌后一列穿深色西装的考官们同时为我的消失而松一口气。
哼,这班不知艺术为何物的猪。
把我推进电梯,司徒立即拉下脸来,他说:
“思行,我已经够烦了,不要在这种节骨眼上来给我添乱。”
我笑。全世界也只有司徒敢用这种口气同我说话。
“我不是来闹事的。”我说。
“他们说你在为难应试者。”
“我没有。”
“没有?”
“我只不过是问他问题,很简单的问题。”
“是什么?”
“我问他,‘你来参选模特,是为名,还是为利?’”
司徒啼笑皆非:“这不是闹事是什么?”
我不语。
事实上,在当年,也有人问过我相同的问题。而问我的人,正是司徒。
他大概忘记了吧。
“生气了?”司徒拉过我来,用手轻拨我的头发。
要是在平时,司徒是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的。他太害怕别人误会。
我继续沉默。
司徒轻叹了一口气,他说:
“思行,我以为以我们的关系,你会明白我。”
“我们的关系?”我冷笑:“我们是什么关系?”
司徒一怔,没想到被我抢白了一句,没有再说话。
对于我阴睛不定的坏脾气,他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他总是容忍我,让我更加放肆。我常常想,我之所以变得今天这样,司徒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不会忘记,我和司徒相遇的地方。
那时我还太年轻,喜欢设计,却没有钱去学。对面街的一间酒吧召请侍应,薪水出奇的高,我当下便前去应聘,也不想想区区一名小侍应何以日薪可以千元计算。酒店老板见我颇具姿色,微微一笑,便请了我。
那间酒吧格调高雅,来往穿插的人,穿着都十分讲究。但不伦我走到哪里,都有人以**火灼的目光盯着我看。
我马上明白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但我没有后悔,那时流行及时行乐,已经没有逼良为娼这种事。一切公平交易,你情我愿。太过年轻,不知天高地厚,一心只想着如何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就是司徒,买下了我的年少轻狂。
当然,司徒并不是我的第一位客人。
我仗着自己的美貌与小聪明,红极一时。就连酒吧的老板,也要让我三分。
那天坐在我面前的客人已经有醉意,握着我的手不肯放开。
“思行,你实在太让我着迷,我怕是爱上你了。”客人说。
我笑。小儿科,更呕心的台词我都听过。
“你醉了,陈老板。”我说。酒可乱性,所以最讨厌酒鬼,肆醉行凶。
“我没有醉,”客人俯身向我,喷得我一脸酒气:“思行,无论如何,我都要你属于我,你要多少钱?嗄?只要你开一个价,多少钱都没问……呕!”我马上推开这个醉鬼,站起来,离开。
“思行!……思行!……”客人犹自叫嚷。
我不担心,老板自然会派人来为我善后。
那阵子我挑客人挑得厉害,又喜欢开天杀价,结果成为行内的风云人物。
许多慕名而来的客人都被我遣走。讨厌没有品味的人。
就是在那时认识了司徒。
他与几位朋友同来,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一看便知不是圈中人。
我站在暗处,摇晃着酒杯。许久不见这样高质数的客人了。
那次是他的朋友看上了我。我见客人也是一表人才,知情识趣的样子,并没有拒绝。
第二天清晨,我在他朋友的家中再度遇见司徒。
我穿着客人为我准备的浴袍,坐在他朋友家里的阳台喝酒。
司徒坐在我的对面,对我点头微笑。我猜他找他的朋友是来谈正事的。眼见我这身穿着,多少也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他很少睡得这么晚。”司徒说。
不知道他是否想暗示什么,我一仰头把酒喝尽。然后问:
“你要不要一点酒?”完全以主人家的口吻。
他笑笑摇头,我自顾自把那瓶不知年份的红酒又斟满了酒杯,事实上我并不很懂得酒,只知它价值不菲,于是喝得毫无节制。我想酒的主人不会介意吧,昨天晚上他还说什么都愿意为我做呢。
司徒是个很殷实的商人,起码看起来是这样。他穿得极斯文,高领毛衣,长围巾,干净的外套,全部都是质料上盛的名牌。
“今季流行没有花式的毛衣,完全纯色的那种,表面带点软软的绒毛,这样长,”我用手比划了一下:“然后用精致小巧的饰物做主题。年轻的女孩子最喜欢。”
司徒有些微的讶异,他说:“是吗?”
我笑,他一定觉得奇怪,为何我突然毫无预感地说出这堆话来。
“我喜欢闲时做些设计。”我说。
“设计?”
“像这种。”我顺手拿来一张白纸,在上面随意画了个衣服的图案,给司徒看。
“哦,原来如此。”司徒微笑地接过我的画,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
司徒是个很好看的男人,有种高雅的气质。
最后他站起来,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请代我转告他一声。”
那个他自然是指他的朋友。
“那么不送了。”我喝完了酒,伸了个懒腰,对司徒说。简直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我早已丧失廉耻。
那对我和司徒来说,一切都只是个开始。当时我们并无火花。
直到我在酒吧中再次遇上他。
他坐在酒吧幽暗的角落,给我一张支票。
“我们采用了你的设计,这是你的设计费用。”
“设计?什么设计?”我问。
“你忘了?那个清晨,你给我的那张设计图。”他说。
哦。原来是那个。随手画的东西也可以拿来赚钱,难道我是个天才?
“有没有兴趣做点兼职?”司徒问。
“我现在做的就是兼职。”我说。
司徒笑了笑,说:“设计到底是你的兴趣还是你的理想?”
“既是兴趣,也是理想。”我答。
“你很有天份,为何不在这方面发展?”
我想说:司徒先生,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的,你以为人人都有这么好命,一出生便不愁吃不愁喝,并且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培养这种雅趣?除非你告诉我下期六合彩开什么号码。
“我有我的打算。”我说。
“你欠缺机遇?”司徒问。
“事实上,比起欠缺机遇,我认为自己比较欠缺钱。”
司徒又笑了,不知为何,他很爱笑:“你很需要钱?”
“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有谁不需要钱?”我说。
“你很坦白。”司徒说。
“难道你喜欢虚伪的人?早知道我刚才就说我将会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
司徒大笑起来,他说:“和你说话真有意思。”
是吗?我倒不觉得。
这种说话方式,是我们穷人为维护卑微的自尊而持有的自我解嘲的方法,像他这样的有钱人,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得知个中奥秘。
司徒喝了一口酒,眼中已有微薄的醉意。他目光灼热地看着我,问:
“如果我说我给你钱,你会不会跟我走?”
“会。”我答,这正是我的工作。
就那样,司徒买下了我的同时,也买下了我的设计。
我不介意自己的设计以何种形式卖出去,只要有钱,我管买它的人是何目的。
不过一个季度过去之后,我竟然看见自己设计的服饰在街上流行起来,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
是司徒捧红了我。把我介绍给各大商家,我一夜之间成了名人。
传媒争相报道,我突然身价百倍。
报纸上写着:方思行设计师毕业于欧洲名牌设计学院,触觉敏锐,才思过人,他把现代美学融入时装设计的理念里,用前卫而大胆的方式展现另一种唯美主义。期望他为时装界开辟另一代的潮流。
真是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毕业于欧洲名牌设计学院?我连欧洲在地图上的哪一部分都不知道。
司徒说这是一种包装。在商业的世界里,包装是获得市场的第一步。
就在那个时候,我开始觉得司徒不是一个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人物。
没有关系,反正一切都有司徒在撑着。
只有一样事情让我觉得奇怪,司徒花下巨额买我,却从来不碰我,几次三番我接近他,都被他微笑着推开,不知他脑里想的是什么。
不打紧,反正我是个喜欢不劳而获的人。
“思行,告诉我,你喜欢名还是喜欢利?”司徒问。
“我既要名也要利。”我答。
司徒笑了。我知道他喜欢我,毫无疑问。
我在司徒家中是个闲人。终日无所事事,不知如何打发时间。
现在我已是城中名人,随手画个圆圈也有人当是圣旨般拿去生产,真是有意思。
于是我左一笔右一笔地在纸上画着,张张看上去都似鬼画符。
真是堕落了,以前三餐不继,日日忙着讨个活儿好得温饱,现在?现在只想着如何寻些新鲜和刺激。
反正司徒宠着我,于是更加胡作非为。
人总是要为过去所做的某些事情负上责任,即使现在已经飞上枝头变凤凰,但仍然无法摆脱以前的历史。因为总是有这么一些人,会不停地出现在你的面前,提醒着你曾经是怎样的卑贱和污秽。
如果在正常的情况下,当事人一定会为此而烦恼不堪吧。可惜,我不是个正常人。
我自有足够的手段来应付余波,为保我今日之名节。
我已经受够了贫穷的日子,要我打回原形?开什么玩笑。
面前坐着的人,是以前店里的常客。他也是司徒生意上的对头,我认得他,自然也记得他如何纠缠我。
每次到店里,第一句便是:“我不管思行现在正在招呼谁,马上给我找他来。”
一开口就夹着舌头,不可一世。
但当年不懂世故,以为这是抬举。现在想起来,只觉是侮辱。
“思行,我无法忘记你。”他说。
我认真的看着他,只见他油光可鉴的头发修饰整齐地梳到脑后,戴一副金丝眼镜,说着粤语残片中的台词,仿如一个完全与时代脱节的人物。
“思行,你记得吗?你是爱我的。”他继续说。
是吗?我笑。方思行到底爱过谁,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你如此肯定?
“思行,我不知道你竟然跟了司徒。”他叹了口气:“思行,为什么?你明知他不是那种人……”
那种人即是什么人?你又是我的什么人,竟来管我?
我不知他到底凭什么可在商场纵横这些年,但在感情游戏的世界里,他的智商还不如三岁孩童。
如何是我方思行的对手?
“思行,你是爱我的。我不会忘记你曾经那样为我。”他说,情深款款。
他不提也罢,又让我想起不愉快的往事。
那件事是我方思行一辈子的耻辱。
当初到底是什么蒙蔽了我的双眼,让我对这个人执迷不悟?
那时我在店里出尽风头,又因为他是个舍得花钱的客人,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还真是对他认真起来。有一天,他带了一个年轻人来店里,那年轻人一直坐在他的身边,态度亲昵,眼光不时向我飘过来。当时不明就里,没有放在心上。事后,有人看见他们自酒店内出双入对。我得知后火冒三丈,原来那天他看着我是为了向我示威。
当年年少气盛,做事不计后果,当下只一心要去找出那人说个清楚。得知**背叛自己,并不觉心痛,只觉屈辱。我想他伤到的不是我的心,而是我的自尊。
他把我方思行当成什么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我不会就此善罢干休。
后来查出那年轻人正是当红的模特儿。
更好。他有名气,自然有所顾忌,我一无所有,可与之同归于尽。想也没想,我单枪匹马杀入敌营,活像三姑六婆上门捉奸。
只可惜我方思行一世英明,也有失算的时候。
当我站在对方门前,正打算要干一番作为之时,却没想到对方看见我后竟有如此奇怪的反应。
“思行?!”那年轻的模特儿表情怪异,一脸的不可置信。
竟连我的名字都知道,这样更好,今天叫你见识见识我方思行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谁料那人一把抱住了我,一边喃喃自语:“太好了,思行,太好了,你终于都来了。”
我一时间无法反应,为什么和我想的不一样,难道这其中另有阴谋?
那人目光灼灼,一直看到我的眼睛里面去。我的心一紧,突然有所预感。果然,他缓缓地跪在我的面前,两手紧抱着我的双脚,仰起头来,目光盈盈。
“思行,思行……我每晚都在梦中看见你。”他说。
我浑身颤抖,终于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是SM中的受虐者。
突然想呕。尤其不知我在他的梦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眼前的人一副欠扁的模样,我只想欧打他。又怕反而如了他的愿。
一时间不知所措,只想快快逃离现场。
谁知对方力大无穷,我竟无法马上摆脱他。只听见他一边扯着我的衣服一边叫着:“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思行……思行……”
我一辈子也没遇过比这更刺激的场面。
为什么世界突然之间有这么大的转变,为什么我总是遇上这种事情?
“放手!”我大叫,慌乱之间竟被他压倒在地上。真是自掘坟墓,这次还是我自己送上门来。
“思行……思行……”他叫着。
去死!竟在这种时候把我的名字叫得如此难听。挣扎中我的手碰到了一个东西,情急之下我想也没想便顺手把它向对方的头上砸去。
直到我听到物件碎裂的声音,我才知道我砸出去的是一个花瓶。
他终于放开了我,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我根本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只晓得夺门而逃。
那晚我把自己锁在房间内,全身颤抖。
我怀疑我杀了人。无法形容的恐惧。
直到了第二天,我又在店里见到了那个模特儿,头上绑着绷带。
终于松出一口气。
噫,浪费我的表情。
我方思行从未试过如此失态。一切都拜面前的这个人所赐。
他竟敢旧事重提。
“记得吗?当年你为了我伤人,思行。”他说:“我不是不感动的,思行,我一直都无法忘记你,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我仔细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不用他提,这一切我自然都记得。正是那次的事件,令我突然明白到,原来我的魅力比他大十倍,我根本不再需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思行,”他把手覆盖上我的手,说:“思行,让我们离开这个地方,我会给你幸福。”
他疯了。今天的方思行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方思行,要我放弃刚刚得手的名与利跟他到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从头开始,简直做梦。
我绝不会让任何人破坏我的好事。
“你是真心的吗?”我问。
“思行,难道到了今时今日你还怀疑我对你的真情吗?”
“你说得对,”我低下了头,说:“我也厌倦了这里的人与事。”
“跟我走,思行,跟我走。”他一再重复。
我不作声,只是忘情地看着他的双眼。
“思行?”
“一起死吧。”我突然说。
“什么?”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我们可以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一个只有我们的地方。”我说:“一起死吧。”
“思行,你今天怎么了?”
“你不愿意吗?你不是说你爱我吗?”我一下子哭了起来:“我已经太累了,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
“思行,我……”
“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感情是这么痛苦,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再找到比你更爱我的人。”我看着他,从他的眼中,我可以看到一个深情的自己:“你说你爱我的!你说过你是爱我的!”我双手掩着脸,哭得无法自制。
“思行,思行,不要哭。”他被我搞得手足无措。
我稳定情绪,从衣袋里拿出一堆小丸子,放进了面前的一杯清水里。
他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不知所以然。
那堆苍白的药丸化成了一连串的小泡泡消失在水中。
我把面前的水杯放近嘴边,一仰头喝掉了一半。然后,我把杯子推到了他面前。
“喝掉它。”我说。
“这是什么?”他警戒地问。
我说:“你不是说爱我吗?这是你证明的时候。”
“不要跟我开玩笑,思行。”他的声音已经有明显的颤抖。
我轻轻地把手抚上他的脸,说:“过了今天,你便是我的了,我也只属于你一人,从此我们不会再被分开。”
“喝吧,”我催促着:“我们不会死得太痛苦,爱我的话就喝吧。”
他犹豫着。一时之间不知我是在说真还是说假。
“你不是说爱我吗?”我突然激动地捉着他的双手:“求你,和我一起死!求你,求你!”
他被我吓了一跳,手中的水杯掉到了地上,他紧张得站了起来,恐惧地叫着:“不要!思行!你疯了!你疯了!”
他头也不回地逃出了餐厅,仿佛背后有洪水猛兽追赶。
终于消失。
我仰起头狂笑不已。
他以为我是什么人?随身带着毒药的危险分子?
所谓的爱我也只不过是这种程度而矣。男人的话真不可信。
这时侍应刚好送上我点的雪糕新地。我心情愉快,一开口便吃掉一大半。抬眼之间看见斜对面的桌子坐着一个人,他正微笑着看我。见他看得那么专注,于是我回应他,笑得比他更**。
我用银制的汤匙轻轻地划过唇边,与他目光交缠,风情无限。
事实上我并不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就像某些人得志之后会变得语无伦次一样,我无法控制自己变得不知所谓。我并不认识他,他也不见得对我有兴趣,我不关心他是不是会误会,根本就不在乎别人怎样看我。
没想到他竟然拉开椅子,向我走过来。
这年头我招惹的人为数还真不少。但我不在乎,因为生活苦闷,理应快快寻欢作乐。
我知道自己精神空虚,行为异常。
“演技不错。”那男人如是说。
真不得了,最精彩的都落入他眼中。
“自然,”我说:“此次金像奖的提名里我是候选人之一。”
“你平时都这么爱说笑吗?”他问。
“不,看人。”我答。
这个人看上去还可以,起码他给人一种贵气的感觉,出入的想必都是上流地方。但是他有不正经的表情,当然,正经人也不会轻易被我勾搭。我笑得不怀好意,我猜他此时一定和我想着一样的事情:猎物上勾了。
谁消遣谁并不重要,反正我娱乐他的同时他也娱乐我,即使要下地狱,也有人相伴。
“我姓潇,”他说,随后又递上一张名片,说:“阁下好像曾在哪里见过?”
不会吧?我笑,然后说:“我姓苏,名子陵。生性不喜阳光,长年足不出户,相信不会是阁下所见之人。”
他听后只露出深不可测的笑意,似有无限内容。
“有何方法可以联络你吗?”他问。
我但笑不语,这人手法不见高明。无非想与我作不道德的交易,三句不离本行。
我自然不会笨到走回头路。现在我身份地位皆已不同。如果连自己都不自重,休想别人尊重你。聪明人应懂得适可而止。
要打发此人不难,我留下一个电话号码,但他一辈子也别想找得到我。既然名字可以作假,电话号码当然也不可当真。
我深谙游戏之道。
离开那家餐厅时,天已全黑。我驾车回家,一路上霓虹闪烁,衣香鬓影。
这晚的事就这样不甚了了。我自然也不会对司徒说起。
我喜欢和司徒在一起时的感觉,他让我觉得宁静而舒服。在他的面前我会毫不犹豫地坦白我的感情,因为他太了解我,一眼便看穿我的心思。多余的掩饰反而变得累赘。我和司徒之间说是朋友不像朋友,说是**又不像**,没想到如此这般,也就过了一段日子。
那天,我坐在司徒的书房里画图,用司徒的杯子,喝着司徒平时最喜欢的茶。司徒是个干净的人物,但凡生活用品,必定时时更新。他换得最快的莫过于是茶杯,因为他总看见我用他的茶杯喝茶。司徒并没有什么表示,他总是不动声色地迁就我,我也并不是不知道司徒有洁癖,但不知为何,我就是喜欢用他的东西。
司徒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我在喝他的茶,用的,当然是他最私人的杯子。
“思行,我记得我已经提醒过你多次,为何你总是冥顽不灵?”思徒看起来甚是无奈。
我笑,然后说:“司徒你何必执着,我们大可约法三章,以此杯直径为界,各取一半用。”
司徒放弃,多说无益,因为我早已是惯犯。
“你在画什么,”司徒走过来看我画的图:“让我瞧瞧。”
我满不在乎,让他看个够,谁料他拿着画纸生气地质问我:“这是什么,你画的这些都是什么?”
“漫画呀,”我答:“你没看过这种东西吗?”
司徒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说:“这些天来你都在做着什么?摆着的设计图你不画,竟在这里画漫画?”
司徒的反应过激,我觉得好笑。于是我说:“我想过了,我还是不想做设计师了,我要当漫画家。”
“别跟我开玩笑。”司徒气得要死,他说:“思行,不要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今天晚上,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我问。
“到时你自然知道。”司徒温柔地看着我说:“思行,好好地爱惜自己,你的机会来了。”
我不知道司徒所说的机会是指什么,但我并不认为机会会出现在这种舞会里。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地方最能体现人性的丑恶——官场和舞会。
不知为何,我讨厌穿插在这种虚情假意的地方。置身其中,只觉无所适从。
司徒丢下我一个人应酬去了,只好自己照顾自己。我满场游走,东张西望。
迎面走来一个人,我认得他,他姓潇。
此时想逃已经太迟,情况更甚于遇上仇家。我只惊异世界为何小得如此离奇。
脑里马上闪过千百种籍口以防应对,准备随时迎战。
相貌堂堂的潇某人一身华服,意态风流。一直走到我的面前,他的声音充满调侃,笑说:
“苏先生,我们可算有缘?”
正想回他两句,谁知此时司徒不知从哪个方向直杀过来,还一边惟恐天下不乱地大叫着说:“思行,来来来,我为你介绍本行最出名的前辈。”
潇某不言,嘴角泛起笑意,一边看着我。
司徒身边的白发老翁红光满面,笑声如雷。他一见我便哈哈哈地大笑着说:
“年轻有为!年轻有为!”
我虽年轻,却不觉自己有为,不过要与眼前的老翁相比当然另作别论。即使没有来头,他也是个历史。
我也陪着笑,哈哈哈,累死人。
“年轻人,叫什么名字?”老头问。
“姓方,方思行。本行的新人,他的设计刘翁您也看过了,还请多多指点一下后辈。”司徒仿如我的经纪人,极力把我推销出去。我在一旁微笑地聆听,此刻只想封着司徒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