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着这个动作,为张钧若拉紧了棉服的拉链,垂着眼睛自说自话:“不管你到底怎么回事,身处什么样的境遇,只要你记得,会有我在身边就行。我会帮你,会救你,会保护你,不让你受委屈,知道吗?”
张钧若垂着的羽睫一阵轻微的颤动,睫毛下如古井一样沉静幽深的眼瞳漾起了一阵微澜。
他任由曲凌恭拉着向前走,曲凌恭走快了张钧若会头晕,两人缓步慢行,信马由缰地走到离学校不远的那条商业街。
曲凌恭轻车熟路地带着张钧若向一个有着巨大旋转门的百货公司里一拐,几步到了一家装潢精致,气氛典雅的西餐厅。空间里有悠扬的琴声流泻,餐厅里色调温馨恬淡,让人很容易放松身心。
曲凌恭知道张钧若咀嚼东西,嘴里会刺痛,就帮他点了几样清淡的粥品和可口的饮料。知道他爱吃甜食,还很贴心地点了一份不用咀嚼的焦糖布丁给他。
侍者将餐点一一摆上桌,张钧若很顺从地低头吃着东西,一小口一小口地将小调羹送进嘴里,生怕会碰到嘴里涂得药。乖顺得像一只怕烫嘴的小猫一样。
曲凌恭不禁失笑,这么怕疼就照顾好自己,一天弄出这么多状况。
吃了一点儿东西,人好像精神了一些,苍白的小脸也有了点儿血色。张钧若最后才把那份白瓷盘里装着的橙黄色Q弹滑嫩的焦糖布丁移到身前,用小调羹舀着吃。
曲凌恭眯眼看着他的“初恋情人”可爱的样子,又想起他发着低烧,站起身隔着宽阔的方桌,伸手去测他的额温。
张钧若吓了一跳,但没有躲闪,僵着脖子,任由他抚上了额头。额上的温度好像不像先前那么明显,曲凌恭略略放了心。
黄昏时分,两个人离开了餐馆,像一对小情侣一样并肩在明亮时尚的百货公司里走着。
曲凌恭心里有一丝隐秘的满足和喜悦。今天是他第一次正式跟张钧若一起吃饭,吃完饭又像普通情侣那样逛百货公司,简直像一次不太正式的约会。
他想到“约会”两个字,心里漾起一阵甜蜜。虽然前一阵子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但是以后……他侧头看了看身边男孩温润俊逸的侧脸,在心里默默地下了一个决定。
以后,他会跟这个男孩制造很多很多美好的回忆,让快乐甜蜜的回忆把记忆填满,把那些酸涩、痛苦,一切不美好的回忆都覆盖住。
曲凌恭迈开一双匀长劲瘦的长腿,向前走了几步,恍然发现身侧那人不见了。他疑惑地回头,看到那个宁逸俊雅的男孩正站在身后不远,皱眉凝望着墙上玻璃框镶嵌的一张电影海报。
他踱步走过去,站在他身边,看到海报上一片璀璨如缀满繁星的亮蓝底色,几个主要人物以三角形形状站开,他们下面是一个一身衣香鬓影,珠光宝气的女孩,海报中间写着“了不起的盖茨比”。
男孩在那里驻足凝望,眼中眸光闪动,不知在想什么。
他想起了男孩今天早上拿在手里的那本书,和书腰上印着的那段小字——我们终其一生,都在找寻那个曾经失去的珍宝。
他勾嘴一笑,又伸手抚上了男孩的额头,男孩怔愣愣的,没什么反应,好像有些习惯了他的这个动作。曲凌恭抬手试了试自己的额头,细细感觉了一下两只手温度的差异。觉得温差甚微,他用低沉温柔的声线说:“想看这个电影吗?”
*
电影散场后,灯光幽暗的走廊里,曲凌恭跟在张钧若后面亦步亦趋,男孩其实很爱哭吧,他想。看到盖茨比被枪击的那一幕,曲凌恭余光看到男孩抬起修长的手指,揉了一下眼睛,他侧头望过去,男孩眸色深深,并没有泪水,只染了微微水气。
他想起很久之前,看到张钧若站在学校教学楼后墙那颗苦楝树面前,有一滴晶莹的泪滴如流星般快速滑落的场景,心疼微微抽痛。
他们走出了电影院,发现外面竟然一地冰雪琉璃,天上还飘着鹅毛扯絮一样的雪花。
他走过去,把张钧若脖子上的围巾又包裹得严实了一些,很像个温蔼的兄长。
那条他一眼就看中的银灰色羊毛围巾,围在张钧若的颈间无比妥帖合适。好像天生就是为他设计的一样,与他温雅俊逸的x_ing格浑然天成。在清冷的雪夜,像一片银色的月光,泛着莹莹的微光。
他们踩着c.ao场上没有人踏足的一片新雪,向宿舍的方向走去。四周一片静谧纯然。雪光把男孩的脸映衬得比平日更加白皙光洁,泛着一层透明色。
男孩细瘦的身形正走到一片路灯下面,他好像发觉脚下咯吱咯吱踩着新雪的声响中,少了另一个的声音,疑惑地顿住脚步,驻足回望。
路灯下,男孩仿佛站在舞台s_h_è 灯的中央,漆黑的乌发,雪白的脸庞,挺直的鼻管,一双墨玉一样明亮的瞳眸回望着自己,眉眼如画,仿佛下一秒就会从背脊里长出雪白的翅膀,乘风而去,让他追赶不及。
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心里最深的一根心弦。曲凌恭没有探究那是什么,迈开长腿,疾步走过去,不由分说一把将那人揽在怀里。低沉磁x_ing的嗓音,询问:“若若,永远和我在一起,好吗?”
张钧若此刻异常的平静,他顿了顿,轻声说:“那个电影,你看到了什么?”
“嗯?”曲凌恭脑中一阵怔忡,没想到张钧若在这种时刻,会问他对于电影的观感。
他皱眉思索了片刻,说:“梦幻的破碎……”
张钧若带着鼻音的磁x_ing声线,在寂静的雪夜凄然响起:“盖茨比失去了自以为最美好的东西,所以到处寻觅,终于找到了那束彼岸的蓝光。他以为通过他的不懈努力,能够再度拥用它。其实,最后,美好的一切,都会被时间和现实打碎,被蒙了尘,覆了灰,变得物是人非,变得面目可憎……所以,”
他顿了顿,仿佛找到了一丝力气,继续说:“不要再制造那些易碎的东西了——没有什么,是永远的。”
曲凌恭眼睛倏然睁大,眼睛里闪过一阵怆然,他突然就读懂了张钧若,读懂了他最近一段时间的凄惶和郁郁。那些不冷不热的态度,那些即使吐露了真心,也依然保持着距离的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