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更不能让阿归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况且要是我就这样死了,我娘该怎么办?阿归的娘怎么办?阿真又该怎么办?
快死到临头,我才猛然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没心没肺。
王知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y-in冷地一笑,“本府明白了,你这是不招。好,便如你所愿。本府这就叫人在你身上扎针,十三针不够就一百三十针!”
我怕极了,但是只能咬紧牙关。
我不能。。绝不能在这种地方显露出我心底的脆弱无助。
可当衙役粗鲁地拖着我,想要扒掉我原本的衣衫给我换上肮脏的囚服时,我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真实的身份在此时此地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我惊恐地大叫一声,用身上的枷锁猛地撞开按着我的人,然后拼尽全力一脚踹在面前王知府的胸口上,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飞奔至甬道。
“快!还不快抓住那臭小子!给本府杀了他!!!”王知府倒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吼着。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心跳的飞快,我从没有想过自己可以跑得那么快。
但,我到底还是太天真了。我心中还来不及有一丝窃喜,便被人一脚扫倒在地。
我重重地摔了出去,一直藏在袖口深处的银梳子也跟着飞了出去。
我还来不及爬起来,便有两把钢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鼻子一酸,看来真的难逃一死了。
也是,我只是个小人物罢了,又不是那位不知是王爷还是皇帝的大人物,可以单枪匹马就在死牢里杀一个来回。
我的眼中终于涌出了软弱的泪水,嘴上却还是勾着笑,自嘲自讽的笑。
“杀了他!”王知府从地上爬了起来,拖着肥胖的身躯朝我跑来。
“慢着。”一个沉沉的男子声音响起。
“杨将军?您怎么来了?”王知府的怒不可遏也忽然戛然而止,语气里尽是纳闷。
我吃力地回过头望去,几乎快贴到脖子上的刀锋。
方才那个把我扫倒在地的男人,竟是那个本该在瑟舞楼潇洒快活到天明的将军杨忠。他拾起了那柄我方才跌出的银梳子,正目光深沉而惊诧地望着我。
“杨将军,这可是个企图逃狱的死刑犯,还敢伤害本官,罪无可恕啊。”王知府强压着怒火对他说道。
“我有话要先问此人。”杨忠瞥了我一眼。
“可是将军。。”王知府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正在气头上,真是不杀我难以平忿。
“王大人,你该认得这块牌子吧?”杨忠举出一枚金色雕凤的宫牌,打断了他。
王知府一看之下,忙掀袍跪倒,“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要问这人的话,也是代太后问的。”杨忠一字一字地说道,“如此,王大人还要阻拦吗?”
那王知府大惊,显然打死都没料到我竟会同当今皇太后扯上关系,他忙命人撤掉架在我脖子上的钢刀,一边擦着额前冷汗,一边谄笑道,“不敢不敢,下官这就替将军准备问话的地方。”
一灯如豆,在昏暗潮s-hi的石屋里忽明忽暗。
我知道自己还在监狱里,可是已经比刚才那个地方好很多了。
这里至少不用面对那个已经变得毫无生气的阿归。
爹的手书中曾写过,行医者,需看重生死,也需看淡生死。
遇事自当全力以赴,但总会碰到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之事。
一个人,是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的。
只求问心无愧,拿得起放得下。
可我放不下。。还放不下。。这是第一次。。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毫无预兆地从我眼前消逝,那个人还是我最好的朋友。所谓的看淡,恐怕无非是事不关己。可一旦安放在自己和身边重要的人身上,如何能够看淡?谁能够轻易地承受永久的失去?
双拳因为攥得太紧,骨节突出,好像痉挛一样。
我努力想像阿归经常说的那种大丈夫一样,做到有泪不轻弹。
但是我身上难以克制的颤抖,还是泄露了我的心底的哀伤痛苦迷茫和愤怒。
我的身子站着直直的,不肯在这个将我绊倒的杨将军面前显露半分弱势和屈服。
他直直地望着我,过了良久,才举起那柄银梳,郑重地问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能否如实告诉我,你是谁?这柄梳子又是从何而来的?”
我心中一凛,没想到他问的并不是我所犯的命案,而是这么两个有些莫名的问题。
他既在瑟舞楼见到我了,随便打听即可知道我是谁,此时为何又要明知故问。
至于那柄梳子。。那柄梳子。。只是无意中从阿归身上掉出的罢。。
忽然间,我像似被雷电击中般,陡然对上身前杨忠无比认真又凝重的眸。想到他方才拿出的太后令牌。又想到前天夜里阿归对我说的话和种种异样。
一条无形的线把一切看似毫无瓜葛的细节串连了起来。
我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疯狂念头——如果阿归说的都是真的呢?!
杨将军看我迟疑那么久,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他什么话都没多问,把银梳重新收回袖中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还给我。”我竭尽全力从已经干涸的喉咙里挤出字来。
他离开的脚步一顿,侧过身望着我。
我一个箭步冲上前,不顾他的惊愕死死抓住了他的袖子,一字一字地道,“我命令你还给我。”
他怔住了。
双眸通红,我不知我此刻的脸色是否也十分惨白。
我学着前晚阿归盯着我的样子盯着他,重复着阿归当时对我说的话,“听着。我的生父是燕景帝。我本姓慕容,名当归。母亲苏氏,名唤玲珑。我知道终有一天,会有浩荡的皇家人马出现在我面前,接我回到真正属于我的地方。”我慢慢闭上了眸,有些失力地松开了手掌,喃喃地重复,“我知道终有那么一天的。”
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我突然感到铺天盖地的悲伤和无力。
如果这番话是假的,我必当作疯子难逃一死。如果是真的,假使当时的我能对阿归多上点心,是不是至少就能知道他那时候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或许我可以帮帮他,这样是不是他也不会死的那么不明不白。
杨忠一瞬不瞬地望着我,过了非常久,才慢慢敛去脸上隐隐的震惊和激动。他哑着嗓子最后问道,“早些年,我曾有幸见过苏氏一面。那么,你母亲如今何在?”
听他这么一说,翻涌而来的愧疚感更加要将我湮埋。
原来阿归说的都是真的。。。他一定是已经遇到了什么事,所以才会半夜来找我,他是那么信任我。。把天大的秘密都告诉了我。。可我呢。。我却把他当成了一个笑话。
原来真的是我没有去救他。
原来真的是我扎错了针。
枉我一直怀着救人之心,可到头来,却连最好的朋友都没有相救。
冷汗渐渐打s-hi了我的脊背,有一种无比愧疚和不寒而栗的感觉顺着脚底一路攀爬到头顶。我咬破了唇,第一次感到自己快要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