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没有灯光,整个停车场沉浸在一片夜色当中。
然而此时此刻的烛九阴却觉得,眼前的这双眼犹如很久前天空中逐渐被遗失的繁星——最开始的时候,它明亮得就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一般让人挪不开眼,然而当深深地望入这双眼时,却能轻易感觉到他在失去光芒,逐渐趋于黯淡……
烛九阴掀起眼皮子若有所思地撇了一眼茯神身后的帐篷,随后抬起手,在面前人的唇上飞快地抹了一把,放在眼下看了眼然后提醒:“流鼻血了。”
“……”
“你说的本君都听不懂,流泪对于成为人类来说是一项很重要的功能吗?”烛九阴问,“为什么本君从来没有听别人提到过?眼泪有什么用,可以让死去的人起死回生吗?”
“不能。”
“那有何稀罕处?”烛九阴道,“反正都是液体,如果没能流眼泪让你觉得遗憾,那眼下这样倒也可以弥补一些,血液不比眼泪珍贵?”
“……说什么蠢话。”
烛九阴唇微微抿起,良久,勉强容忍下了眼前人的“放肆”,只是反问:“有错?”
茯神回答不上来了,他用袖子擦了擦鼻子:“没见过人类的生死离别?”
烛九阴挑了挑眉,若有所指一般扫视周围一圈,随即反问:“你觉得呢?”
茯神顺着他的目光放眼望去,这才发现停车密密麻麻放了许多帐篷不假,但是其中有几个帐篷里面都是黑漆漆没有点灯的……
“你没看见最开始的时候,医疗帐篷根本不够用,不仅是帐篷里,走道上都挤满了从冰雪废墟里救出来的人类……”烛九阴说,“它们有的有人陪,有的则是自己一个人——这种恶劣的环境,刚开始缺食缺药,很多人压根挨不过头三天,再后来……他们只能寄托于哪天自己醒来变成了进化者。”
“……”
“每个帐篷里有七八个病床,现在你看看,没有灯光的基本就是被清空了的,里面没有人,你觉得那些人去哪了?”
“……”
“成为进化者的可能性是十分之一,于是从那些帐篷里走出来并活下去的人,只有大概不到三百人……”烛九阴说着顿了顿,“所以,你觉得我有没有见过人类的生死离别?”
茯神听着那一连串的数字,隐约觉得如果是平日里自己大概会觉得心惊胆颤,然而此时的他根本没心思注意这些,只是疲倦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想再对这个问题进行深究,并想让烛九阴帮自己准备安排母亲的安葬,就在这个时候,他却突然在那些帐篷的其中一个听见了些许的动静……
从某一个帐篷的附近传来了人群争吵的声音。
“怎么了?”茯神问。
“有人的地方就有嘈杂,这不是你能管的,相比起这个,你要不要再进去看你作为人类的时候的母亲最后一……”
“若我想看,现在就不会站在帐篷之外。”
“……”
茯神淡淡地撇了烛九阴一眼,言罢,他恢复了面无表情,抬脚往那嘈杂之声传来的方向走去——风将他身上有些宽大的衣物吹得扑簌作响,黑色的长发被风扬起有些凌乱,他的背脊僵硬,腰挺得很直,就像是在黑夜中生长出来的某种新的暗夜水生植物,植物的根茎笔直坚硬,然而一旦触碰,却轻易便会被折断。
……
茯神顺着声源来到人群中,远远地就看见三四个人围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看样子是医护人员的人在中央,此时他们拉拉扯扯,正发生什么激烈的争执——
其中一个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袄、看着大概不是进化者的中年妇女满脸焦急:“为什么就不用药了?继续用药未必不能好,昨儿那个值班的医生不是说了如果退烧的话还是有很大希望的吗?”
她话语一落,旁边的人跟着应和。
医护人员被扯得整个身子都歪斜了:“说的是退烧,您姑娘今儿只是比昨天退了一度,并不是完全退烧……”
“你继续用药说不定她就好了呢。今天她还跟我说感觉特别有力气——您能不能通融一下,再给用一天的药,就一天,我总觉得那孩子早晚得成进化者,跟她玩得好的几个小孩都成进化者了——”
那医护人员露出个坚决的表情,摇摇头:“抱歉,这不是您‘觉得’就可以决定下来的事……现在医药紧缺,尤其的在这种环境下还可以正常使用的抗生素……”
“我知道抗生素很珍贵,但是我女儿她……我求求您好不好?求求您最后就再给一次药——”
在他们的争吵中,茯神绕道帐篷后面爬在窗户上看了一眼,他看见帐篷里面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大概是跟他乐茯神那个躯壳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此时她浑身插满了各种管,一双腿从膝盖往下是空的,上面包着带血的纱布……
此时仿佛是听见了外面的争吵,她恍恍惚惚地睁开了眼,以及其微弱的声音叫了声“妈妈”。
茯神瞥了一眼那小姑娘的监护仪器,随即蹙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