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死缤纷 by 焦土天堂【完结】(4)

2019-04-08  作者|标签:焦土天堂


“这是个山洞,对麽?”我听得见耳边呼啸的风,夹在海浪咆哮中不甚清晰。
“我们掉下船,那个爆炸很严重。”
拉里的声音沈静嘶哑,让我听不出他的伤势。
“这里浪太大,我们出不去。”
“救援……”
“大概要等几天,运气好的话,两三天吧。”
此後我们没有再说话。
只有风和海浪的声音。
我想起那个梦。
黑暗、劳伦斯……呵,我不可抑制的轻笑了一下。
“拉里。”我突然低低唤道。
不远的地方,拉里含糊的回应了我一声。
“两条腿都断了麽?”
“废了。”他淡淡的说。
“止血了麽?”
“嗯。”
“别睡。”我试探的,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向拉里的方向走去。
“我知道。”
寻著他的回答,我小心的蹲下来,双手摸索,摸到了他浸湿的衣服。
我贴著他坐下来,让他靠在我的肩上。
我的脸颊贴著他冰冷湿透的头发,抱著他。
“雷……别害怕。”
拉里的声音沙哑低沈却带著一丝心气不继的虚浮,
“我不会恨你的。”
他顿了顿,
“也从来没有责怪过你。”
“为什麽。”
我把手掌贴在他额头上,那里很冻,我放下心来,
“不,那不重要。”
拉里轻轻笑起来,
“有些事情,我们根本没有办法选择……而这些可以选择的,都是我的意志。”
“我明白。”
“也许吧。”
他的手,冰冷的贴在我的下颌上:
“我希望你可以明白。”
我不再说话,抱紧拉里,就像抱紧世界。
然而这两样东西,没有一个能受我掌控。
货物没有问题,交易没有问题,仿佛一切都没问题。
当问题来临,一切又仿佛漏洞百出。
货船在不远处爆炸了,混乱中有人开枪,然後我们掉到了海里。
浑浑噩噩中我竟然睡了过去,当耳边响起奇怪的摩擦声,我才朦朦胧胧的醒来。
“张嘴。”
拉里说。
我依言张口,没有丝毫犹豫。
一小片东西送到我口中,凉的,腥的。
我咀嚼几下咽到肚子里。
“我找到了一只螃蟹,可惜不大。”
拉里说著,递给我一个硬而凉的条形物。我摸了摸,这是一只蟹爪。我把它送入口中,连壳咀嚼。
拉里静静的,我感觉他一直在盯著我。
在他递给我第五只时,我说,“我吃不下了。”
“难吃麽?”
“不,但是我不想吃了。”
我漫不经心的说著,拨开他的手。
拉里笑起来。
“嗯,雷,你看,它还活著,我们放它走麽?“
我没说话。
“吃下去。”
拉里突的敛住笑意,冷冷的说。
我差点忘了。接过蟹爪,我想到。
拉里,这个男人,
他爱我。
记不清这是第几天了,我奇异的,浑浑噩噩的醒了又睡,睡了又醒,逐渐忘记了梦境与现实的界限。
我的梦里,拉里五岁,拉里七岁,拉里十二岁……
现实中,拉里抱著我,我回抱著他,他一直醒著,而我忘记了所有虚幻与真实。
梦与现实开始变得没有区别。
我忽然觉得这一切是如此美好,我希望时间无限轮回,让我永远,永远留在这一天。
後悔了吗?
後悔了吗!
不,我没有资格後悔。
山洞里没有淡水,所幸前天下了一场雪,岩洞里又一些裂痕,雪水顺著流到洞里。
拉里告诉我,这是第二天,但我感觉更久。
衣服干透了,浸了海水後冷硬冷硬,现在这里是冬天,还好这个山洞并不通风,我们躲在巨大岩石的後面,相拥著。
很冷,冷到我不敢用力说话,因为嘴唇裂了,流出血。
我们脱下外套,我的外套披在後面,拉里的盖在我们蜷起的腿上,我们相拥著,在一起,像两个穴居的隐士。
自从拉里上次逼我吃掉一只螃蟹以後,我们再没吃任何东西,我们靠在一起,拉里的气息一直很虚弱,但是他不停和我说著话,轻轻的,缓缓的,时断时续,从幼年说到童年,从童年说到少年,然後是到现在,说完之後又重头再说,讲的事却不一样,仿佛一个巨大的,伏满灰尘的柜子,擦拭污渍时总会发现下一个抽屉。
我知道,拉里不想死。
而我的预感越来越不好。
躯干,四肢,内脏,我感觉它们都僵掉了,拉里坐在靠里面的地方,但他受了很严重的伤,状况恐怕要比我糟很多。
冷风仿佛从口腔里,喉咙深处钻出来,血液流淌变得缓慢。
因为雪水很少,也没有进食,所有脏器保持在极低的运动状态,连尿也没有。
眼前事模模糊糊的大片白雾,耳膜里,心脏在低低的跳。
这种时候,绝望才是最正常的反应,我们应该相互埋怨,愤怒,拉里应该挣扎著杀了我,再吃掉我的尸体。
然而我们相互抱著,拉里轻轻的向我表白往昔的各种小事,生活里的细节,而我,静静的听著,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不知道,第一次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麽表情。
这不太对。这真的不太对!
我敢肯定拉里什麽都知道。我也知道他什麽都知道。
这不太对。拉里应该杀死我,然後不相信任何人的活下去。
然而,然而他现在的语气是轻快的,前所未有的温柔的。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拉里可以包容我的欺骗,背叛,罪与丑陋。怎麽会这样,怎麽可以这样。
是我啊,拉里。我很想轻轻摇一摇他,是我想要把你推向死亡啊。
拉里在轻轻的说著话,仿佛下一秒就会永远停止,我默默的听著,抱紧他。
我想记住他的所有话。
“雷,你听好了,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拉里轻吻我的耳朵,缓慢地说著,每一个字都很清晰。
“你是老艾尔?海格海姆的私生子,我的弟弟。”
我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拉里,你什麽意思?”
“证明我已经给你开好了,在保险箱里,密码没有变。”
“我不是……”
“我知道。”拉里打断我,
“我知道你不是我弟弟。”
他慢慢的说著,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的吐字清晰,语气清淡。
拉里什麽都知道。
拉里在为我铺垫後路,但同时也是在推我入火坑。
拉里是温柔而残忍的。
他站在迎风的地方舒展四肢。
他默许我一点一点把他逼入绝境,同时也把没有他的地狱大门向我敞开。
拉里什麽都知道。
那个午後,他抛弃一切,在雪地里抱著我:
雷,我死便是你重生。
──在一个没有他的世界,呱呱坠地。
“一起死掉,这不是很好麽?”
良久,我淡淡的吐出这几个字。
拉里靠在我怀里,没有说话,没有笑。
“你想和我在一起吗?”他问,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是的。我们本就应该永远在一起。”我缓慢的,坚定的说,
“我是你肋骨中的肋骨,我们本就应该在一起。”
拉里听著,笑出来,极轻极淡,仿佛不带任何感情。
“好吧,雷,我们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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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7

我站在圣玛利亚教堂透明玻璃的穹顶下,祈祷室的正中央。
此时是清晨,但并没有人像往常一样进来祈祷。
作为神父,我只好站在这里,搓动著念珠。
“霍华德老师。”有人在背後叫我。
这声音熟悉又陌生。
劳伦斯吗。
不。
我没有回应,转过身。
黑发像夜,两只眼睛像瑰丽的死亡。
这样一个男人,左腰上系著一把漆黑的长刀,一只手抚著刀鞘下面的位置。
他看著我,表情似是玩世不恭,其实却是冷漠。
“贝加奇……噢,现在是海格海姆的主人啦!雷克斯?海格海姆老爷,您有什麽吩咐吗?”我恭敬的说著。
“不用这麽见外,”
雷克斯亲切的笑著,
“我只是,来聊聊天。”
我沈吟了以下,
“你变了不少啊,雷克斯小少爷。”
他偏过头,扬了扬眉毛,然而不置可否。
“我……并不是我变了,霍华德老师,你不会明白的。”
雷克斯绕过我,坐在布道台下的!木长椅上,仰了仰下巴示意我站到我应该在的位置。
等我站回布道台後,雷克斯才用他那双慑人的眼睛盯住我的,慢慢的说:
“只有现在,不,并不是我变了,只有现在,我是完整的,成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那双眼睛似曾相识,我敢肯定,雷克斯的眼睛不会有这种光芒。但这也不是劳伦斯的,这更像他们自然地糅合在了一起。
我没有回话。
“在亚当和夏娃之前,有这麽一种东西……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我看著他,
“是一个威力无比的东西,像是神又不像。後来,神把它分开,成为两半……”
雷克斯的双眼饱含笑意与诡异的温柔:
“现在我是一个人了。”
我看著他,想起什麽,“今天劳伦斯下葬,你这样不太好吧。”
我抬起头,看向教堂大门上的玻璃圆拱,
“你现在可是海格海姆的家主。”
他把两条长腿叠在一起,不回答,只是笑。
“我回来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成为家主,在我找到藏在艾丽丝子宫里的家族钥匙和芯片时,我感觉这世界这麽美好。”
“……劳伦斯到底还是纵容了你。”
雷克斯轻轻撇了撇嘴角,
“他不应该这样。”
“他是个不完整的人,你也一样,雷克斯。”
我拨动手中的念珠,苦笑道,
“是你,是你怀疑他。”
“嘿,老师。”
他打断我,
“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你想问我什麽?”
“我爱拉里麽?”
雷克斯垂下眼睫,抚著刀鞘。
“什麽?”
“我爱不爱他?”
我登时无言以对。
清晨的阳光闯进来,透过细长瘦高的,成排的玻璃,彩色琉璃的耶和华像,圣母与圣子将教堂中成排的黑木长椅,绛色的地毯,隔离成斑驳又明晰的白色世界。
成排成排,像圣阶,又像螺旋向下的瀑布。
“我……爱他吗?”
他对我说著,又像喃喃自语。
窗外,灰鸽子的翅膀挥起挥落,飞翔的声音,直向蓝天。
我默默的看著他,这世界一片冥寂。
“这不是爱,对吧?”
这世界太安静,以至於他喃喃自语一般的声音清晰的传入我耳中。
“或许你该问问神。”
我没什麽可说的,而这句话没有任何含义,既不是建议也不是讽刺。
雷克斯抬起头,出神的望了我一会,
“我都不知道,神能知道麽?”
我只好勾出一抹苦笑的弧度。
这种感觉,这种冥顽不灵的感觉,这种冷漠冷淡的感觉。
像劳伦斯……不,就是劳伦斯。
这不是能学出来的东西。
我犹豫著,不知道该不该说。
“十六年前……”雷克斯淡淡的说著,
“贝加奇和海格海姆,在一次黑手党火并中对决……那年我五岁吧?”
我叹了一口气,
“是的……当年的老爷,绑架了贝加奇的少爷和小姐,杀死了他们的母亲,贝加奇当年的家主……於是输了,贝加奇不复当年。”
“魏兰纳是贝加奇的远戚,当年还只是个小帮派,很不起眼,归附在贝加奇门下。”
雷克斯点头,示意我继续。
“但是贝加奇衰落以後,魏兰纳崛起了,这并不奇怪。”
我把玩著念珠,
“但是贝加奇的三少爷,噢,当年还是个婴儿,被托付在魏兰纳家。这件事倒是没几个人知道。”
“海格海姆牵制著贝加奇,一直留著贝加奇的少爷小姐,反正只是两个五六岁的小孩,而贝加奇的老爷又是痴情的傻子。没过几年,贝加奇就完蛋了,转眼让人给忘了,但这也让海格海姆放松了警惕。殊不知,它在暗中转移了力量,扶植魏兰纳!这是一步险棋,然而成功了,成功了,置之死地而後生!你是最大的赢家!”
雷克斯垂著眼,双手合放在腹部,仿佛闭目养神,他听著我的话,点了点头。
“海格海姆……我会让他称霸东欧的。”
他看著手指,冷淡而漫不经心的说。
长刀在侧。
我并不怀疑这一点,如果是现在的雷克斯,那麽“称霸东欧”这个词并不像是豪言壮语,二十掌中取物一样简单可信。
况且,他现在掌握了两个第一流的黑手党。
“或许我真的应该问问。”雷克斯站起来,带著雷克斯式的优雅和劳伦斯式的霸气。
他走到我面前,然後再一次绕过我,背对著我站在十字架下。
“我爱他麽?”
我听见他低低的说著,声音不再那麽轻浮飘忽,而是低沈冷淡得多了。
如此深情的一句话,让他问得冷而沈,却又仿佛出奇的柔软。
这不是雷克斯了,也不是劳伦斯。
我沈默。
雷克斯沈默。
十字架上的耶稣垂著头,看著他脚背下的地面。
没有人回答他。
雷克斯站在我背後,半晌,他转过身,走向我,路过我,走下台阶,向著大门。
那背影冰冷,没有回头。
长刀摩擦著他的小腿,刀鞘漆黑,刀型修长。
不停的有日光照射在他身上,又被快速挥开。
大门轰然洞开,万丈白光倾泻,而那漆黑的背影。
消失在白光之中不再回来。
我看著他离开的方向,门外有灰鸽子的声音。
很快,虔诚的教徒陆续涌入,像往常一样。
这让我以为这个清晨,也就是刚刚发生的事是一场梦。
有人叫我,然而我不能回神。
有一种极致的感情,那是爱或许不是:
             成为你。
         这样
            就能永远在一起。
       连神也不能阻止。
<% END IF %>
作家的话:
咳,没写完呢。
我现在特别想说:
雷克斯被补完了。
发最後一章时可能会有拉里和雷的图。


☆、Chapter 08 Final

人睡醒了,怎样看梦,主啊,你醒了,也必然轻看他们的影像。
当我的眼睛可以看见朦胧白光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星期那麽久。
而拉里刚刚完全冷掉了。
这天清晨,太阳再一次眷顾大地,日光,它们照在我的眼皮上,血红一片。
那是光感,这意味著我可以再一次看见世界。
然而我希望,我永远成为一个瞎子。
我的眼里只剩下焦士。
我慢慢适应著光感恢复所带来的刺痛,视网膜仿佛在一点点张开,白帘、白纱,一层层褪去。
在此期间,所有感官,除了视觉,都消失不见了。
我的世界中只有那白光,愈来愈大,最终成为世界。
听觉也恢复,海浪,剧烈的海浪,许许的风。
触觉也恢复,我的膝盖上,拉里冰冷的睡著了。
俄罗斯那麽的冷,但是我第一次由衰感激它的严寒。
我低下头,冷风吹过拉里的脸,我们接触的地方,他的发丝松而坚硬。
世界上所有死人都长著一张脸。
这个爱著我的男人,一个死了的身体。
我低下头,再低一些,这时我发现我脊背僵硬,然而我继续向下,仔细的看著拉里死掉的脸。
许久,我将在我的唇,轻轻贴在他的上面。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我是他肋骨的肋骨。我们的血肉本来就在一起。
我们是一体的。
我抱起拉里,这很困难,因为死了的东西总是比活著的时候沈,而我此时脱了力。
拉里,这个男人,引刻在我的臂弯里。
阳光,万里阳光,狭窄的透过洞的形状,将他的头发、额、睫毛、眼皮、鼻梁、两颊,上唇和下唇,渲染成永恒的破碎的天使。
肉体,肉体会腐败。
灵魂久居在血液中。
我抱起拉里的头,嘴唇贴在他的颈脉上,那里是白玉一样冷而苍白的肌肤。
那里冰冷,但是当我咬开它们,我的口中却是温热的。
拉里的身体忽的动了动,但很快归於平静。
犬齿深陷在肌肉里,血呛住喉咙,然而我一滴也不打算让它们外流。
拉里说,我们会永在一起。
我来实现它。
我在一片死掉一般的寂静中做著清晰,黑暗的梦。
大门关闭了。
一地,一眼焦士。
我盯著那个瓶子。
里面的液体是冷黄的透明。粉色的袋状物伸展开。
拉里的床头上放著几只眼睛。其它的散放在书架上,地毯上,书桌上,甚至於水晶灯上。
我的左腰的地方,挂著那把刀。
瓶盖是密封存的,我用上首一点点撬开。
一声真空的轻响过後,盖子滚落在地。
我把手伸埋瓶里,捞出艾礼丝的子宫。
粉色的肉壁在空气中瑟瑟发抖。
我找到上面的缝痕,撕开。
家族钥匙和记录的芯片。藏在粉色皱褶的肉壁中。
它们被包在一个塑料密封袋里。
和它们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张纸条。
从圣玛利亚教堂走出来,我的大衣袋里,双手紧握著。
保镖并排而立,我从他们之间走过,走向人墙尽头的黑色劳斯莱斯。
教堂前的广场上,灰鸽子不识人事。
它们飞起,飞落,盘旋而後站在教堂圆顶的十字架上,成片成片。
广场上,行人不多。
“妈妈,看,一个天使!”一个小孩的童音传入我耳中。
我转过头看向声源。
那个小女孩的母亲立刻捂住她的嘴,不住欠身道歉。
妈妈,看,一个天使!
拉里。
我握成拳的双手颤抖起来,我站住脚,停在原地。
灰鸽子大片大片的飞起来,像是有隙漏的飞云,阳光穿过它们,把我眼前的世界照映得斑驳陆离。
我把右拳从口袋中慢慢的抽出来,打开掌心的纸条。
在漫天的,好像云一般的飞舞的灰鸟中。
在清晨的微薄的白光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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