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太阳底下,并无鲜事。
我最近总是在做一个梦。
在梦里,我是拉里。
他们总说,现实与梦没有界限,你活著,也许那只是一场梦。
你消亡,或者只是一种新的开始。
就像一片从天使眼接下垂落的羽毛。
至今为止,我依然不能明白我自己。
或许我爱拉里,或许我恨他。
然而在人生这条多歧且漫长的道路上,我渐渐忘记了所有的初衷与目的。
最後,我只记得一点。
我爱他,或许我恨他。
这是一种矛盾,然而和谐如歌。
这是一种矛盾,然而它已经不重要了。
我喜欢俄罗斯的冬天,在我们这儿,黑夜漫长,白昼苦短。
我坐在书房里,拉里终於决定在冬初快要落雪的时候下葬赛琳娜,现在,所有人都在花园里。
我不感觉我做错了什麽。
我看著拉里的文件,他从来交给我很多不大不小的事务去处理,涉及家族命脉的东西也会告诉我,但他从不要求,我也懒得去做。
说到底,我在海格海姆没有立场,或者说,我的立场类似於那个让人**的可怜小少爷。
我之前并不确定拉里对我的态度,他**得界限分明。
我们是朋友麽?
我们是亲人麽?
我们是爱人麽?
或者都是,或者一样都不是。
现在我明白啦,拉里爱惨我。
我有点想笑,我觉得这不合理,这太他妈的好笑了,比屁股上长牙还好笑。
然而我忍不住用手盖住双眼。
可惜一切无法挽回。
赛琳娜的死,已经是计划里,将尽最後一步。
她是一枚棋子,勇敢地,决绝地过河,一往直前,不再回来。
这是一个扭曲的世界,空间扭曲,视线扭曲,因为某些外表过於血腥残酷,盖住了所有内在的丑陋目的。
这是个无章法的世界,然而一切都是由更高级逻辑所演算出来的必然。
我们是咏叹调的至高音。
绝惨凄美。
斑驳的光透过落地窗照在面前的地毯上,冬天,拉里换上黑色的羊绒,那些白色,跳跃在蜷曲的黑暗上。
下雪了。
花园里奏起安魂曲,
牧师低语:阿门。
所有人低语:阿门。
他们的声音穿过重重阻碍,传到我的耳中。
剥离了外壳,他们在嘲笑。
唯有一个人的声音深沈。
我笑起来,仰在椅子里大笑。内心低语:
阿门。放屁。
阿门。恶心。
下午,我处理完拉里丢给我的事务,闲下来後,决定去找他,过几天他要去海参崴(符拉迪沃斯托克)出手一批货物。这本该我去做。
但是你看,我在上一次交易中受伤了。
整个宅子里的人都装作不知道家主去了哪里,他们甚至故意在特定的时间不去某些特定的地方。
这是一种生存经验──人总是能让自己活下去。
我双手推开积著灰尘的铁门,随著我的动作,纤尘轻薄的飞起。
白色的雪地上有人的痕迹,一路延伸至白色伸出。
这是一座荒废的花园。
荒废的花园里,有一个冰冷的男人。
他站在那里,金发是太阳,碧眸是蓝天。
“亲爱的,你不冷麽?”我听见我自己说,那声音从另一个世界来。
拉里站在覆雪的白杨下,乌黑的土地里那树干枯雪白,长著一双双漆黑的深陷的眼。
拉里已经换了上午的衣服,穿著敞领的黑色羊毛衫,突露著锁骨和小部分雪白的胸膛,下身是单薄的黑布裤子,而腰上的长刀冷黑。
他看见我,摇了摇头。
那天空般的眼睛冻结了一切空气。
── 一双仿佛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
我感觉我的嘴角向两边咧开,我想我可能笑了。
我走过去,脱下外衣,抱住他。
他回抱我,把我圈在怀里,他向後靠,靠住白杨,向下滑,坐在没有雪的土地上。
我顺势坐到他怀里,他用我的外套,把我们两人拢上。
世界安静下来,我在我们的世界里。
拉力的下巴放在我的肩窝中,他冰冷的脸颊贴著我的耳朵,冰冷的发丝滑过我的脸颊,吐息也是冷的,冰冷的白雾,带著湿气。
原来拉里也是和所有活著的人一样。
我为这个小小的发现兀自吃惊了一下。
拉里垂下眼睫,冰冷的睫毛划过我的眼睑,那感觉像是我在流泪。
“雷。”
他没有温度的,轻轻的,呼唤著我。
“怎麽了,亲爱的。”我回复著他,像吐出一口阴冷的烟圈。
“害怕麽?”他把长刀单手从刀鞘中弹了出来,刃抵著我的颈动脉。
那刃带著拉里掌心的温度──冰冰的。
我笑了。这是我自认为有史以来最真诚的。
我的袖子中滑出一把小巧的手枪,我用它抵在拉里形状姣好的下巴上。
“你恐惧我就恐惧,你若浩荡赴死,我便在地狱里和你**。”
拉里把刃贴得更近,
“这是我听过最动听的情话。”
我把嘴角改变了一个角度,使上唇和下唇涂满虚伪,
“亲爱的,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你的罪就是我的罪,你的……”
拉里吹了一口气,冰冷的拍在我的耳朵上,打断我,
“我的死,便是你重生。”
──所有玫瑰凋零。
──所有蔷薇凋零。
──白杨成为,雪松成为,冰冻世界中最美丽的生命。
“你在说什麽呢。”
我慢慢的说,慢慢的收回手枪,“亲爱的,拉里,你是我的……”
“别说话。”拉里收紧手臂,举著冰冻的刃,将他冰冻的唇贴在我的眼睑下方,
“别说话,雷。”他将刃压进我的皮肤,只有一丝冻结的痛感,血流出来,不多。
他收回刀,蘸著我的血,用手指把它们涂在我的上唇、下唇,手指探入,抚摸我的牙齿。
他垂头,鼻尖冰冷,他抱紧我,吮吸我脖子上流出来的血。
我抿了抿唇。
腥的,甜的,冷的。
我的血。
腥的,甜的,冷的。
“拉里。”我将头後仰,方便他的掠夺。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我看向远处那扇老旧、镂花的铁门,微笑著说。
任何世界也别想阻止我。
我与你同在。
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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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4
我实在徒然洁净了我的心,
徒然洗手表明无辜
因为我终日遭灾难,每早晨受惩治
去海参崴的日子越来越近,冬天的天空越来越高远。
我的日子越来越悠闲。
花园里一片新白,昨夜下的雪,日光下,闪耀著细碎的银光。
柔软,疏松,冰冷。
这是雪。
我躺在雪地中间,白杨将视野以外的空间包围。
我伸出手,白云在指尖缓慢流淌旋转。
那是天空,那是阳光。
树林在低笑,沙沙的,远处有落雪的声音。
风摇了摇,便停了。
下完雪,世界都是寂静的。
这遥远的天空,这遥远的太阳。
够不到,挣脱不了。
当人们还足够年轻的时候,它们总是怀抱各种各样的梦想。
各种各样,各式各样。
全国,全世界,全宇宙。
有孩子说,“我将成为画家。”
有孩子说,“我将成为小说家,伟大的诗人,著名的编剧。
政客,医生,男女护士,演员,未来人,超人,播音员,桃色见闻主编,时装设计师,消防员,火车司机,宇航员……”
我们可以说到後天,依旧不重复。
然而有的孩子,他们抬起头,睁大美丽的双眼:
这世界不存在什麽救赎,因为这条路无望。
人,一个人活在世界上,神说,不论是义人,或者不义之人。
除非停止,否则就要一直活著,看那路,然後走下去。
选民会在审判日後进入天堂。
然而有选民,就会有被抛弃的灵魂。
他们跌落云端,掉入撒旦的锅子。
这世界不存在什麽救赎,我们也不需要什麽救赎。
我们都是这样的人,虽然忘了为什麽,但我们要活下去。
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我死了。
我只希望,那太阳照在我的脸上,而我面朝蓝天。
我的手里有一份文件。上面详细的记录著拉里私人飞机的型号,去海参崴的航行路线、抵达时间,以及接手的货物的详细资料。
再过几天。我坐在书桌後面,摘下眼镜放进眼镜盒。
一切就要结束了。
一切,一切。
结束,结束了,结束吧。
所有美丽的事物终将灭亡。
“咚” ,“咚”, “咚”,
节奏而礼貌的敲门声,带著一种冷淡而慵懒的味道。
我张嘴,又合上。调整了一下表情,我垂下眼,翘起嘴角。
“请进。”
我听见我说。
拉里出现在缓慢展开的门页後,还没等我看清他的表情,我就听见他说:
“雷,伤好了麽?我有点东西给你看。”
说著,一样“东西”被他单手拖著带到地毯上。
黑色的地毯,惨白的、**的人体。
我认出他来,那个可怜的小少爷。
“噢,”我慢慢的吐出一个字,“可爱的孩子,你怎麽了?”
那个男孩挣扎著抬起头来,死死盯著我,嗫嚅著粉色的、薄薄的嘴唇。
他翠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看得见自己的倒影。
男孩眼中亮却没有泪光,我的倒影冷漠,他的眼神冷淡。
“锵。”拉里弹开日本刀,麽指下意识的抚摸刀鞘下的字母。他没有看那个男孩,他看著我。
一个资料夹,被拉里从背後拿出来,他走到我的书桌面前,俯视我,然後将那个夹子轻轻的,放在我面前。
“雷,看好你的东西。”他轻轻的说,蓝眼睛中是看不到尽头的幽深。
我收敛起笑容,皱起眉头,把那份文件拿起来,後背後靠,仔细翻看。
拉里静静的等待著,而我沈默不语,一页一页的翻著。
很快,我翻完文件,确认这是这次交易的内容。
拉里盯著我。
男孩盯著我。
我站起来,绕过书桌,绕过拉里,走到男孩面前。
“好孩子,告诉我,嗯……这是别人给你的吗?”
拉里讨厌监视器,所以宅子里没有这种东西──这是一种接近自负的自信。
男孩的嘴唇抽动著,长长的睫羽不停颤抖,然而他无畏的盯著我。
就这样盯著我,咬著唇。
“别咬它们。”我盯著他的唇,粉色的、薄薄的,“别咬它们,你看,它们想说,别咬啦,让它们说吧,它们总是在为你自己好。”
男孩仰躺在地上,身躯惨白,地毯漆黑。
黑色,可以包容一切颜色,然而黑色,比白色更容不下杂质。
这是一条鱼,被拖上岸,肚皮雪白,欺负著,鳃则是猩红。
男孩小腹上有一块疤,深褐色。
我仔细打量这个少年,这是个美丽的少年,不仅因为他的外表。
外表,再美,也不过是皮,一些软组织,血管,肌肉罢了,它们真正功能是保护骨骼和内脏,让人活下去,自然的。
“拉里。”我用少年的胳膊的皮肤摩擦我的脚背,
“或许他什麽也不会说呢。”我指著少年的眼睛,却不看拉里,“你看,它们恐惧极啦。”
“锵”
“锵”
“锵”
拉里背对著我,我也背对著他。仿佛那可笑的美国西部。
“锵”
“锵”
拉里在玩弄手中长刀的扣舌,有意无意的。
“嘿,雷,你在干什麽?”
拉里幽幽的说著,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他在冷笑。
“噢?”我偏过头,盯著那男孩,
“什麽什麽?亲爱的,你在干什麽?”
这好似是绕口令一般没有机制的对话。
“好吧,雷。”
拉里终於停止有节奏的金属撞音,语气也不易察觉的柔和了许多,
“你知道的,雷。你一定会和我一起,掉进那片焦灼的海洋……”
“是的。”我愉快的点头,
“是的,拉里。”我肯定的、诚恳的说。
“不论怎样,我回和你在一起。”我蹲下来,看那少年。
“至於这个可爱的孩子……”
拉里在我背後,转过身,视线穿透我的脊背,刺破我的胸膛。
“……送给我吧。”我继续,慢慢的把剩下的话说完。
拉里没有回应我的要求,他侧头,向後看,那里是落地窗,曾经钉著一个美丽的女人,现在它依旧框架纤细,分裂的玻璃澄透,外面是蓝天,高而远,一碧如洗,被瘦长的,北方极寒地所特有的窗户框著,分裂开。
阳光,万里阳光,狭窄的将拉里的侧影浸成教堂彩色玻璃中的金色天使。
线条柔和冰冷,淡漠而禁欲。
他蓝色的眼睛,那里映著天空,天空与天空交相呼应。
那里,那里什麽也没有。
我回头看他。
“拉里。”我唤他,
“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们一起去海参崴。”
我脚边的男孩,身体僵硬,他用他翠色的玻璃眼镜盯著我,不相信我刚刚说出的话。
噢,一条美丽的黑金鱼。你怎麽会明白猫在想什麽呢?
“好啊。”拉里没有改变姿势,没有改变语气。
他侧著头,看著天空,漫不经心的说,冷淡的说。
他说:好啊。
好啊,我们一起,我们一起走吧。
我认为这个时候我应该笑一下,但是我一直笑著,嘴角已经僵硬的不能再正常的勾起。
拉里终於转过头,回看了我一眼。
我们互相回望著。
太阳升起,太阳落下,所有人都活著,所有人都死了。
这又有什麽关系呢。
我们总能在这样的回望中,找到对方,找到彼此。
我突然感觉这麽做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什麽也不应该留下。
我走向拉里,少年却拽住我的裤脚,我不在意,就这麽拖著他,一步一步走到拉里的面前。
拉里偏头,看我的眼神有些疑惑。
我笑著,我一直笑著,上唇是冷漠,下唇是虚伪。
我什麽也不能留下。
“锵”我抽出那坚黑的冷刃。
那冷光映著翠绿的流光,直直埋入少年仰起的额上。
少年动了动嘴角。
我快速的抽刀,少年额上的血洞瘦长,那是刀刃的形状,像一只半合的眼睛。
光芒从男孩眼中快速飞离,像挣脱茧缚的凤蝶。
瞳孔扩散,晶状体混浊。
男孩**著,在黑色中。
好像只是睁著三只眼。
只有将手放在男孩脑袋附近时,才会有湿润黏腻的感觉。
因为黑色把其余都吞没了。
拉里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到窗外,半响:
“快叫人收拾了吧,脑浆会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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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话:
我本人这里只有到7章,其他在朋友手里(因为我一向手写)帮忙码出来,(当然以後不会这麽干了,毕竟焦土是最短的了),可能要6月末搞定。。。。吧。
☆、Chapter 05
我坐在落地窗下,我的房间。
此刻,夕阳渐老,露出惨红惨白,奇异的糅合在一起,抹在我的脸上,衬衫上,手背上,我的刀上。
温凉而又懒散的。
我漫不经心的擦著刀,残阳的红色滞在阴冷的锋刃上。空气中,淡淡的腥气弥漫,像金属的锈味,又有些像血的味道。
余光中感觉有人在看著我,我微侧过头,看到了一颗眼睛。
那颗眼球被放在剔透玲珑的人工水晶梨,漂亮的青绿,坐在主桌上,下面是一叠没有看的文件。
它在看著我,我有些猜不透它在想著什麽。
那是一种既无辜又可爱的神情。
我略抬起头,放下手中的刃。
於是这种视线从书架上传过来,从地板上传过来,从吊灯的挂饰上传过来。
它们齐齐看著我。
既可爱,又无辜。
我不禁笑起来,这些美丽的小东西。
我收起刀刃,插回刀鞘里,它们浑圆雪白的身体仿佛动了动,随著我的动作。
你们在笑吧,欢乐得像一群小孩子。
门被推开了。雷穿著睡袍走进来。他赤著脚,整个脚掌埋入漆黑的地毯中。
我还是没有换地毯。
那是一件深灰到接近死掉的金属的颜色,丝绸的,暗光下如水银。
他看向我的方向,我半躺在床上,看著书。
“亲爱的,我很高兴你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他合上门。
‘哢’的,锁舌与锁扣,轻而脆。
他走过黑色的地毯,像一条黑夜中的河或者恶毒的精灵,踩过黑色中的黑色。
跃到我的床上。
床垫晃了晃,他扑到我身上。翻过身,四肢舒展的仰躺到我胸口。
我环住他的腰,然後没有其它动作。
他向四周看,伸出一只手指著那些眼睛:
“看啊拉里,他们在看我。”
那些无辜的目光,可爱的目光仿佛恐惧起来。
我俯下头,吻了吻他的脸颊,“他们爱你。”
雷仰头凝视我的双眼,半晌,笑起来。
那笑里,嘲讽的味道浓厚。
“我们做爱,好不好?”雷询问著,已经解开自己的衣袍,锁骨和胸膛露出来。
“好啊。”我没有犹豫,慢慢的说著,双手滑入他敞开的衣襟。
“让我上你,好不好?”雷转过身,跨在我身上,狡黠的笑著。
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他一愣,神情有些恍惚。
“好啊。”我帮他解开衣袍,抱住他,亲吻他的锁骨。
“只要一次……”雷抱住我的头,“我只要一次,拉里。”
他的声音,虚幻的天籁之中又不易察觉的迷茫。
你在迷茫什麽呢?
我闭上双眼。
温柔而冰冷的黑暗,接踵而至。
雷保持著习惯。就算他刚才像所有男人一样蛮横情动,但他此刻,蜷在我的怀里──就像所有日日夜夜那样。
我看著他的脸,此刻是凌晨,昏黑之中,他的脸庞一如往昔。
人类,沈睡的时候总是降低了防备。
雷,他嘴角的弧度变得自然而然,睫毛、眼皮遮住所有虚伪,残忍与算计。
啊,这依然,依然像是一张孩子的脸。
我想碰一碰他,轻触他的额头,眼睑,脸颊,鼻翼,嘴唇,它们现在如此美好。我的**强烈,静静的,默默的,只是看著他。
一动不动。
我突然想起一张脸,那张脸,从我眼前,呼啸著,一闪而过。
那个少年,那个孩子。
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鼻梁上流过一行乌红的血,刀抽出来时带著一丝白浆,他眼睛睁著,盯著雷或者那把长刀,死了。
雷笑得温柔,那温柔过於真实,以至於我不敢相信。
“亲爱的,你不会责怪我吧。”雷抽出丝帕,擦干净刀刃,然後随意的甩回我的刀鞘──像他抽刀时那样决绝利落,干净漂亮。
我回过神,微侧过头,不著痕迹的看了那个孩子的尸体一眼,慢慢的说,
“当然……如果你喜欢,怎样都可以。”
雷吧手中的丝帕轻轻丢到男孩的脸上,盖住三只眼睛和鼻梁,只余一枚小巧的鼻尖和嘴唇。
我把视线转到那块丝帕上,我想这少年死前的嗫嚅。
那口型像一个单词:
哥哥。
机身猛烈的震动了一下。瞬间的失重感把我从浅眠中唤醒。
“亲爱的。”我头上传来熟悉的呢喃,
“没有事,只是一点气流,再睡一会?大概还有一个半小时。”
我张开眼睛,雷在上方俯视我,我躺在他的腿上。
大概太累了吧,我缓慢的眨著眼睛调节视焦,雷伸出手,放在我的脸颊上。
“嗯,这几天天气不是很好,海参崴那边状况也不会比这更好了。”
雷很少穿正装,此刻他穿著一件黑色的V领长毛衣,露出锁骨却包住手指,看起来既温暖又寒冷。
“哦,拉里,也许马上就有落雷击中这架飞机啦?我们一起死怎麽样?”
我闭上眼睛,漫不经心的说,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缓了一会,我坐起来,
“去给我拿杯水。”
雷笑著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机舱内的小型吧台,“亲爱的,你要什麽?朗姆,威士忌,还是伏特加?”
“白水,雷。”我轻按著太阳穴,
“加点薄荷,冰块。”
“来一颗橄榄?”
他背对著我,双腿修长的背对著我,我听著液体碰击杯壁,还有冰块碎裂,以及他的嗓音,汇合在一起想一条日光下的小河。
我撇了撇嘴角,没有答话。
长刀在侧,我习惯性的抚摸它的剑托下面的地方。
前方,雷轻笑起来,削瘦的肩膀耸了耸,黑发微翘著。
一杯加了很多料的白开水很快递到我的面前。
我接过杯子,看到里面嫩绿的一颗切成对半的橄榄。
眼睛。
我把冰凉的杯壁贴在下唇,仰头喝了一口。
薄荷,橄榄,冰,还有一点点柠檬和茶。
这让我差点忘了白水是什麽味道。
雷站在我面前,膝盖对著我的膝盖。
“怎麽样啊?”
他眯著眼睛,嘴角的弧度兴味十足。
“……很好。”
我舔了舔上唇,又将玻璃杯贴到了嘴唇上。
雷屈膝跨到我身上,轻拨开我手中的杯子,抱住我的头,和我缠吻。
我在和他亲吻的间隙不自觉的翘起来嘴角。
玻璃杯闷声撞落在雪白的地毯上,杯里的液体流滞了一地。
雪白的地毯中央,一颗只剩一半的,孤零零的橄榄,滚了几圈。
停在所有雪白的中央。
海参崴是天然的不冻港,也是最深的冷水海湾。
成片的岩砾连亘在海滩上,深蓝的冰冷海水将它们卷入又吐出。
白色,灰色的海鸟盘旋在湛蓝的天空下。
空气冷涩咸湿。
我手中挂著雷的黑裘领长衣,看著海滩上的修长背影。
“拉里!”那个背影突地转过身,向我欢快的回收,“有螃蟹!”
我暗自确认了一下四周警卫没有差错的地方,也向雷挥了挥手。
“快回来吧,海边风大。”
“拉里!”
雷对我的呼唤置若罔闻,
“我们来抓螃蟹!”
我笑起来,摇了摇头。
这是我……爱的那个男人,像狼一样狡猾又阴狠的男人。
“来吧来吧!”雷在巨大的岩石上跳跃如鹿,
“我想吃拉里亲手抓的螃蟹!”
我还是笑,摇著头。
雷在远处,站在高大深黑的粗砺的岩石上,俯视我。
他的双手垂在身侧,黑色的衬衫,领口像蝶,海风起,黑发像飞扬的夜。
他的背後,天空是蓝的,纯蓝,湛蓝,没有云,只有白色的轻薄日光。
他的脚下,海浪卷起,海浪落下,岩砂流走,岩砂滞回。
这成为,我人生中最终,也是最隽永的画面。
那时我想。
我已经死溺了,在这海洋,这天空,这无际的祖母绿和无际的黑暗。
雷从岩石上跃下来,奔到我面前,钻入我怀里。
他的鼻尖冰凉,贴在我的颈侧。
“拉里……劳伦斯。”
他的声音模糊,第一次不再那麽高远。
“好了。”
我按住他的头,
“……我们回去吧。”
有些时候,我会想,那些我们挣脱不了的东西。
生下来,杀死别人,活下去,然後去死。
为什麽那麽想要活下去呢?
也许是因为那种天生的、本能的东西,又或者不甘、迷茫,为了什麽目的而不得不前进。
人为什麽要活下去呢?
大概是为了继续看他虚伪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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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话:
咳,我不擅长应对人啊- -
☆、Chapter 06
我站在一片黑暗之中。
拉里站在我背後,抱著我。
他的金发冰冷,下巴冰冷,指尖也是冰冷。
他张开口,吐息是一团白起,如丝如蛇。
“告诉我,雷克斯,你看见天堂了麽?”他的声音嘶哑,低沈,像深海中的沙砺。
我眼前是黑暗。
“天堂,哦,那是什麽样的?”
我听见我自己说。
“你害怕吗?”
“……是的,拉里……劳伦斯,我很害怕。”
“那麽你就看到天堂了。”拉里好像轻轻的笑了一下。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麽?”
我屏住呼吸,却无法放松,那根弦,终於绷断了。
“黑暗,劳伦斯,无尽的黑暗。”我慢慢地,轻轻的说著,嘴角翘著。
“还有呢?”
“还有你,劳伦斯。”
耳边,仿佛是万匹战马在嘶吼,又像是百万惊雷──大片大片水花碎裂的声音。
我试著张开双眼,挪动下手指。
确认了所有外部器官都在,我深吸了一口气,海水的咸腥味立刻涌入鼻腔。
我挣扎了几下,终於坐了起来,後背一片坚硬湿冷,那是岩石。
然而我还是睁不开眼睛。
“雷……”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刺破所有海浪的咆哮传到我二中。我向声援看去。
一片黑暗。
“拉里,亲爱的,真是太好了。”
我向生源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雷……你等一下。”
紧接著,我听到,在万千巨涛中清晰的听到,有什麽东西被拖著,磨过沙砾,磨过湿滑的岩壁,来到我面前。
没有脚步声。
一只手,冰冷而黏腻的,贴在我脸上,粗重的吐息像海水一样拂过我的额头。
“你看不见了,不过只是暂时的……我想。”
“哦……”冻僵的身体有些回暖,但是拉里只是停止在这个距离,不再靠前。
我伸出两只手,一只手摸向拉里,一只抚向我脑袋上的伤处。
拉里按住我伸向他的手,而另一只手,那里没有血迹。
“你的腿断了,并且内脏受到了损伤……”我对他说。
“拉里,过来,你一个人太冷。”
“不。”
拉里的声音很轻,
“比你想的糟一些。”
我没有再向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