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个男人,很安静。总是很安静。一直很安静。
忍足侑士看到他从走廊上经过,他背着很大的运动背包,穿着白色的短袖T恤,白色的运动短裤,在微黄的灯光下走着。光彩洒落在他身上,使得整个人都层次分明了起来。忍足眯起眼,他甚至能看到那个男人脸上的汗珠,细密地分布在他白净的脸孔上。低头行走的男人也注意到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忍足,他侧过脸,与他点头示意。很快地,他就转过头,走出了忍足的视线。忍足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过了会儿,又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
那个男人很少说话,总是保持着一种静默的姿态,他在这间房子里见过他许多次,也算是认识,总共只听他说过三句话。或许是因为实在是屈指可数,忍足对那三句话还是记忆犹新。
第一句是,“迹部,下午的时候你母亲来找你,你不在。”
第二句是,“哦,我已经吃过了。”
第三句是,“我已经在外面找房子了,很快就能搬走。”
忍足想起某个晚上,他和迹部在关了灯的客厅里,在沙发上做 爱,两人都沉浸在欢爱的激情中,谁都没有注意到开门锁的声音。那个男人按开客厅的灯,看到了沙发上赤条条的两人,他不说话,放下手里的背包,斜靠在墙角,淡淡瞥两人一眼,便径直走开了,他甚至没有流露出尴尬的表情,也没有说,“抱歉,打扰你们了”,或是,“你们继续。”之类的话,他有些冷漠,甚至是无礼地转身离开了。
直到晚间新闻结束,迹部景吾才从外面回来。
“刚刚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忍足坐在沙发上对着朝他走来的迹部打了个哈欠,“电影的票房似乎不错。”
“废话。”迹部轻笑着看他,“本大爷华丽的演技就是票房的保证。”,他坐到忍足边上,他的外套上还留有脂粉和香水混合的恼人味道。
“如果是去参加的庆功宴的话,你回来得可真早。”忍足吸吸鼻子,开始机械地换台,电视屏幕上的画面不断跳转变化着,许多人还没能说上一句话就消失了,许多事情还只是一个离奇的开端或是无聊的旁白陈述,就被中断了。都变得无疾而终了。
“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迹部大咧咧靠在沙发上,解开衬衫扣子,袒露出一小块白皙的胸口。
“说了等你回来。”所有电台都被浏览了一遍,也都被否决了,忍足按着遥控器,开始了新一轮的检阅。
“看看这个。”迹部动了动下巴,是一个在转播网球比赛的频道。
“是重播。”忍足指指电视一角的重播字样。
“昨天没看成。”迹部说道。
比赛的双方实力相差悬殊,颇为无聊,两人都沉默着,迹部脸上浮现出烦躁的神色,忍足起身去厨房倒水喝,“要不要喝点水?”,他在厨房里问客厅里的迹部。
“不用。”迹部摇头,拒绝了。
那个男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忍足从厨房出来时,他刚好要进去,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还有细小的水珠沿着发梢低落到睡衣上,他拿掉了平日里一直戴着的眼镜,眼镜受了水气的熏陶,也变得水蒙蒙的。
他倒了杯牛奶,从厨房出来时,迹部喊住他,“昨天晚上的比赛看了没有?”
他摇头,“没有看完。”
“是不是觉得太无聊了?”迹部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
“有点。”他不否认,端着牛奶杯就要往回走。
“知道结果吗?”
忍足看了迹部一眼,咬了咬嘴唇,不说话。
“不知道。”男人今天意外的多说了两句话,迹部招呼他过去看,他却没有走过去,只是站在厨房口,探着脖子张望。
“不如过来看吧,没有戴眼镜,站在那里也看不清楚吧。”忍足喝了口水,把音量调高了些,比赛解说员的声音变得清晰了。
他还是走到了电视机前,扫了眼沙发,坐到了最边缘的地方,他把牛奶杯放在茶几上,看起了似乎已近尾声的比赛。从忍足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微弓的背和侧脸,湿润的头发贴在他的脸颊上,衬出难得的柔和气质。
五局三胜制的比赛,出人意料的,在先输两盘的情况下,原本处于劣势的新人开始了绝地反击,连追两盘,比赛被拖入了最后一盘。
新人选手正试图破掉对手的发球局,正是最精彩的时候,忍足的手机聒噪着响了起来。他匆匆走到阳台去接了电话,对着迹部摆手,“家里出了点事情,让我马上回去,那我就先走了。”
“哦。”迹部正看得投入,淡淡应了声。
“再见。”忍足朝同样专心的男人笑笑,就往玄关处走去。隐约地,他似乎听到了那个男人回了他一句,“再见。”
“找到房子了没有?”
选手休息的间隙,迹部忽然对男人发问。
“还在找。”
“其实也不用急着搬走,这里离你的训练场地近,交通也方便。”迹部伸手拿到男人放在玻璃茶几上的牛奶杯,仰头喝了一口。
“原本住在这里也只是一个暂时的决定。”男人侧过脸看他,会和眼前人住在一个门后,完全是个临时的,意外的决定。一直租住的房子忽然大火,一夜之间烧光了所有,幸好那晚他在国外参加比赛,没有经历那场灾难,回国之后,一时间没了住处,在别人的介绍下,借住到了当时还无所事事的迹部家里,一开始两人便说好,他一找到房子就会搬出去,只是后来,出了些差错,一直拖延到了现在。
居住的时间也从预想中的一两个月被延长到了接近两年。
至于是出了什么离奇的差错,才会有这么长的延误,谁也不想提及了。
“而且,”男人顿了顿,转过脸去,继续说道,“和你再住在一起,那些记者之类的会乱写吧。”
“啊,是啊,现在本大爷可是冉冉升起的影视新星了。”迹部笑了出来。
录播结束,竟然是不被看好的新人选手获胜了,镜头里他笑得很开心,露出了整齐白净的牙齿,是有些耀眼的笑容。
迹部觉得困倦,他看到那个男人站起身,他背对着他,宽松的睡衣使得他的背影更显清瘦,“手冢,你的牛奶。”
“你喝吧。”他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那个隐没在了客厅里的光线无法到达的暗处的男人,安静的,少言寡语的男人,叫做手冢国光。
第二章
电视被调成了静音,客厅里还剩下空调送风的细微声响,迹部景吾维持着一贯的猖狂坐姿,昂起下巴望着那大片大片的暗,不同程度的黑呈现出毫无规律的层次感,铺张在他的房门前,一直扩张,侵占到了走廊上。
他们住在一个大门后,共用一个玄关,走同一条走廊,用一个厨房,一个客厅,在一个冰箱里储存食物,享受一个院子里的阳光,他们会说话,会交谈,会一起看电视,看电影,听音乐,吃饭,然后,最后,都要走回不同的房间,关上门,与彼此隔绝了。
对着那无止尽的黑暗,迹部忽然想起,他曾经在那片黑暗中吻过他,抱过他,揽住他的腰,在他耳边低唤他的名字,他如此想着,他的味道,便从那黑暗中蔓延开来,朝他席卷而来。伴随而来的,是时有时无的碎语声,有他的声音,也有自己的声音,还有许许多多噪音,也穿插其中。
啊,真是一点都不华丽的回忆。迹部扬起嘴角,笑容轻蔑,这些回忆也都是即将要被抛弃的,不会长久的停留在他身边,就像之前的许多人一样,手冢国光,不会和他们有任何不同。
他搬走的那天,是个雨天,雨势不大,迹部靠在落地窗边看他,他找了两三个朋友来帮忙,自己背着一个很大的运动包,是他一直在用的那个,黑色的,是很沉闷的颜色,那里面一定塞着网球拍和毛巾,或许还塞了一两身运动服。细密的雨丝洒落在他身上,肩膀上湿了一片,衣服出现了色差,看上去很浑浊,迹部皱着眉,手冢的影像在雨幕中变得灰蒙蒙的,他低垂着头,也不回头看,就这么微弓着背钻进了运载行礼的车子里。灰色的商务车很快便消失在了漫天雨水中。
单调的颜色,单调的造型,单调的,缺乏变化,和他的人一样。
一开始,是基于什么原因而去接近他的?迹部已经不记得了,或许是从未看见过这样始终面无表情的人,才想着要去看到他的其他表情,高兴的,不悦的,微笑的,恼怒的,甚至是忧伤的。总之,只是想发掘其他人所见不到的那一部分,产生了沾沾自喜的骄傲和满足感,然后,就厌倦了,最后,索性放弃了。
那么,他是怎么想的?最初为什么会接受?
迹部撇撇嘴,他从来不说,本大爷怎么会知道,再说了,这关本大爷什么事?
阳光被阴雨阻拦了,无法照耀进来,迹部映在玻璃窗上的脸也是阴沉,连那颗眼底的泪痣也黯淡着,毫无生气。
阴雨天一直持续着,大约是受了糟糕天气的影响,迹部的心情也变得糟糕了,接连推掉了好些个杂志采访,经纪人打来问他近况,因为一句普通的问候的话,无端的惹怒了他,电话也被他气焰嚣张的掐断了。
说起踏进演艺圈,原本就是抱着玩票的性质,迹部家的少爷怎么可能放弃家里大把大把的生意来和演艺圈里的是非纠缠。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换个活法,结交些新的有趣的人,父母对他的脾性了解,也由着他,知道他最后还是会回到家里,接手家中家业,想玩的话,趁着年轻,便多玩会儿吧。
作为刚踏进演艺圈子的新人,刚入行时,迹部的演技还略显青涩,凭着良好的外部条件,倒也有了许多影迷,拍的戏多了,也有了稳定的支持者,甚至还有了自己的后援会。正在宣传期上的电影票房节节攀高,那些原本尖酸刻薄的影评家也难得的对他的演技表露了褒奖的意思,公司也不放过任何机会,不遗余力的想要捧红他。随着名气渐响,他的臭脾气也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了,用曾经和他合作拍摄某洗发水广告,中途闹翻的某知名女明星的话来说,就是,“像个大少爷一样。”
在电视上听到这句话时,手冢就坐在他边上,迹部翻了个白眼,“废话。”,手冢看他一眼,摇了摇头,迹部凑过去,撩拨着他耳边的碎发,“本大爷本来就是个少爷。”,手冢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往沙发上靠,他还记得他是如何欺身上前吻他的,那是他第一次吻他,他的嘴唇很软,有些冷,他的手指挑开他的衬衫扣子,掠上他的胸口,依旧是有些冷的触感,不禁想要温暖他。连对方脸上害羞的表情他也还记得,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很可爱的表情,像是红透了的苹果。
和人交往的态度和对于演艺圈的态度大致相仿,和任何一个男人或是女人交往,都带着太多的玩乐性质,也都不会长久,不是别人忍受不了他的臭脾气,就是他觉得别人不够华丽。
这么想起来,大概手冢算是留在身边最久的人了。
应该算是**吧。
**之间会做的事情,他们都会做,**之间会说的话,虽然说得很少,但也是说过的,如此,是不是就能孕育出**之间的那种感情了?
如果并没有那种感情的话,那么长久的牵绊住彼此的又是什么?
突生的困扰和烦躁让迹部难以忍受,打给忍足的电话也带着怒气。
忍足如约来了,一进门便被推到了墙上强吻住了嘴唇。灯也没开,一团漆黑中,他感觉到是迹部在吻他,被按在墙上进入了身体,承受着对方的律动和随之而来的疼痛,不是因为激情过剩,他感觉得到,他是在发泄着什么,发泄着一些让他烦闷苦恼的情绪。
第二天早上,忍足皱着眉头对迹部抱怨,“你把我当什么?”,他陷在柔软的被子里,好看的眉毛纠了起来。
迹部随手打开床前的电视,正是早间新闻,他侧过脸笑着看忍足,刚想要说什么,却听到电视上女主播一字一句的念着那个报道。
断断续续的,只听得到,网球选手,手冢国光,德国,意外,之类的字眼。
第三章
“喂,想去就去吧。”忍足拉起落在手肘处的被子,盖过肩头,瞥一眼背靠着床的迹部,阳光跳脱了窗帘的阻拦,肆意跳跃在他的脸孔和裸/露的上半身上,忍足阖上眼,不再去看这个神采已在阳光中式微,却还强撑笑意的男人。
细想起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听到布料摩擦发出淅淅索索的响声,感觉到他的体温就靠在自己的指尖,忍足的手指禁不住向他的脊背滑去,就在将将碰到他光滑的背部时,迹部却向床沿移开,避开了他的手指。忍足收起手,曲在枕边,挑起嘴角笑了。就算是在此之前的几个小时他们还身体交/合,难舍难分,只要激/情一褪去,他们又会成为两个睡在一张床上,一条被子里的陌生人。身体不接触,甚至很少说话,不会有交流,背朝着他,不知是在睡熟还是在假寐的迹部景吾显得冷漠。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冷漠的**,甚至是有些随心所欲。不避讳旁人的接吻,拥抱,调/情,只要他喜欢,他有兴致,哪里还管别人的眼光和看法。尽管成了众人眼中的明星,却还是不改风流习性。忍足知道,在他之前,迹部景吾已经换过不少**,有男有女。也听别人说起过,说他有习惯性厌倦的毛病,不管别人一开始就是真心,还是逐渐动了真心,总是难逃被厌倦的命运。说着恳求的话也好,哭着闹着要留在他身边也好,都会被冷冷回绝,要是碰上他不顺心的时候,出口的话语能让人当场气晕过去。为此,公司里和迹部的家里也没少给他善后。也遭遇过被狗仔偷拍,惹出他少爷脾气,砸了狗仔相机的事情,公司高层找他谈话,却反被他趾高气昂的训斥了一通。
这些都是从别人那里,还有迹部的经纪人洋子小姐那里零零碎碎听说的故事,那是还没和迹部认识之前便听说的。想起第一次见到迹部景吾时的情景了,在灯光昏暗的酒吧里,他坐在吧台边,正在和吧台里的俊俏调酒师说着什么,嘴角弯着,勾出不怀好意的笑,眼底的泪痣将他的整张脸都点缀的**,微微泛紫的头发彰显出魅惑的光彩。忍足站在洋子小姐的边上,听到洋子对他说,声音越过酒吧里沙哑的爵士乐,传到他的耳中,“忍足,那是迹部。”
不远处的迹部侧过脸看他,昂着下巴,光影交错在他俊美的脸上,五官被切割,脸上的表情也不完整,眼神也变得支离,难以探测。
只那么一眼,忍足就明白,不论迹部景吾的之前如何,之后,依旧会有许多许多人愿意成为扑火的飞蛾,葬送在他的眼里。
“迹部。”忍足转过身,与迹部背对背,他问他,“你和手冢,是谁提出分手的?”
“问这个干什么。”迹部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忍足也支起身子,坐到了床上,他看着他□着走到衣橱前,打开褐色的橱门,整个人都陷进了那片褐色里,只听到他的声音,“当然是本大爷甩的他。”
忍足忽然想笑,因为他明显的虚张声势。忍足换了个姿势,眼前的褐色衣橱转眼便被耀眼的日光所取代,渐渐的眼神在这样的光彩里失去焦点,朦朦胧胧地,伴着浴室里的哗哗水声,他睡着了。
忍足醒来时,天已昏暗,抬眼看床头柜上的时钟,已经是傍晚四点,忍足这才从被子里探出身子。房间里的光线不足,卧室的门也敞开着,很安静,迹部似乎外出了。等到他洗好澡,穿戴整齐了,在客厅里看了很久电视,喝完冰箱里最后的一盒牛奶,再次昏昏欲睡之际,迹部才从外归来。他看到忍足还在,有些惊讶,“你在等本大爷?”
忍足上上下下看他,耸肩,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还以为你会带些吃的东西回来,算了,我先走了。”
迹部对着正朝他走来的忍足努努下巴,“你把最后一盒牛奶喝光了?”
“啊,快过期了,也没找到其他东西吃,所以就喝掉了。”忍足将手里的空牛奶盒扔进了玄关口的垃圾箱里,弯腰穿鞋。
迹部的眼神随着那牛奶盒一起沉落,听到耳边传来开门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对忍足没来由的来了一句,“我明天要出国。”
忍足点了点头,淡淡地,“恩,知道了。”
要去哪里?去多久?是不是意味着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忍足没有追问,他想,自己或许知道其中一个问题的答案。而这个答案便令其他的问题都失去了回答的意义。他笑,看着厚重的门在眼前合上,大片的灯光被噬去,只留下门下的一条隙缝还在微弱地散出光彩,却也是隐隐欲逝的姿态。
正如洋子所说的,手冢国光到底是不同的。想起洋子在某个懒洋洋的午后,啜了口咖啡,对他说,“我几乎要以为他们会一直在一起了。”然后她有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手法,“不对,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他们不可能会在一起。”
这种矛盾的说法从何而来,忍足侑士无从得知。他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思考一个与他无关的问题,不知道德国的天气好不好。一不小心看到此时的夜空,干净的,没有多余的云彩遮挡住月光,星星闪烁,似乎意味着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迹部景吾也在看夜空,却只看了一眼,便匆匆低下头。他站在阳台上,微风拂面,细细的发丝挠着脸颊,痒痒的。他看着手机发出荧荧光亮的屏幕,一个名字,一串号码,手指触在接通的按键上,僵持着。
在为数不多的几个联系人号码里,很快就能找到他的号码。很奇怪,自己不是会有习惯保留过去**电话号码的人,却一直没有删除,一定是最近事情太多忘记了,迹部这么想着。手上忽然一用力,片刻之后传出的忙音竟有些刺耳。
没人接听,等了许久都没人接听。或许是去国外比赛没有在用这个号码。就在慌乱的想要挂下电话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他的声音。
“喂。”男人的声音微微沙哑,在万籁俱寂的此刻,尤为清晰。
“是我,迹部。”迹部清清嗓子,手搭上阳台。
“我知道,有来电显示。”
“哈,没想到你还留着本大爷的号码啊。”话一说完,迹部就后悔了,明明自己也留着他的号码啊。窘迫的尴尬蔓延到了通话里,长时间的沉默,只能听到彼此沙沙的呼吸声,过了许久,才听到对方低低应了一声。
“听说你受伤了。”迹部的手指拨弄着阳台上摆放的阔叶植物宽大的叶片。
“恩,出了点意外。”
突然不知道如何继续说下去,迹部揪着绿色叶片,好些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想要问他是什么意外,电视新闻里并没有详细报道。想要问他伤得重不重。还想问他比赛的事情。
“对了,你留下来的一盒牛奶被本大爷喝光了。”想了许久,才想出这么个可笑的话题,用的还是嚣张的口气。迹部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上的叶片掐出了柔腻的汁水。
没有回答。
不再提问。再次的,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手冢……”迹部顿了会儿,还想再说一句“在德国等着本大爷”之类的话,电话那端却响起了忙音。电话被挂断了。
该死的,竟然敢挂断本大爷的电话!迹部手上一用力,扯下了一大片叶子,攥在手里。直到坐上了去往德国的飞机,迹部还在心里怨念昨晚那个被挂断的电话。拉长脸的样子,吓退了好几个拿着本子去要签名的空姐。
第四章
这样的差劲状态一路跟随着迹部到了他打听到的手冢所在的医院。他绷着脸,在病房口徘徊,犹豫不决。
看到杵在门口,一脸阴沉的紫发异国男子,身形高瘦的金发护士忙上前询问状况,先是用不标准的英语问了遍,见对方没有反应,眼神依旧直直看着紧紧闭合的病房门,以为他是没听懂,便放慢了语速,又说了一遍。就在金发护士极为耐心地想要重复第三遍的时候,紫发的东方男子开口了,意外地,竟是一口流利的德语。
“你是来看里面的网球选手的?是他的朋友吧,都是日本人?”金发护士心里虽有抱怨,但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
“啊,恩。”迹部支支吾吾地,往门边移开。
对了,他是以朋友的身份来看他,以朋友的身份来慰问,关心。想通了这一点,迹部忽然释然。
“怎么不进去?从日本赶来的吗?坐了很久的飞机吧,进去看看吧。”金发护士关切地,“他都不太和人说话,看样子,心情不好呢。”
“啊,对了,他的病情怎么样?”迹部清清嗓子,将话题岔开。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不是负责他的医护,你可以去总台找妮娜问问。”金发护士指指不远处,依稀可见总台的方向。
“谢谢。”迹部对她微笑,又问她,“有人来看过他吗?”
“他的教练似乎来过,刚住进来的时候,来了很多记者,最近倒没见他们,”金发护士伸手去推门,“既然这么关心,不如进去吧。”
迹部还没来得及阻止她,手忙脚乱要去关门,眼角却瞥见了病房里那个靠在床头的身影。他的背挺得笔直,原本应该是极为放松的姿势却被演绎的严肃,认真,有浮光掠在他的脸上,擦出阴影,淡淡的青色阴影,使得他的脸孔凸显憔悴。该死,怎么病床摆在这么正对着门的位置,让人一眼就能看到,让人看到了就想靠近过去,真他妈该死。迹部暗自咒骂,脚下却没含糊,没几步就走近了过去。
“喂,本大爷正好路过这个小破医院,不小心想到有你这个朋友在这里住院…………”迹部眼睛上翻,不去看病床上始终将目光投向窗外的人,对着天花板胡乱编造着轻易就能被识破的谎言,刻意强调着“路过”“朋友”这两个字眼。
“坐吧。”还是那人先开口打断了迹部带进来的尴尬。他穿着淡蓝色病服,近看了才发现,他的嘴唇缺乏血色,倒是镜片下的眼睛还富有活力,坚定的,有光彩。
“手冢你啊,还是这么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啊。”迹部大大方方坐到了病床边的椅子上。
“…………”手冢国光低下头,看着自己摆在被子外的手,手指纤长,手掌上有一层薄茧,他微微动了动手指。
“到底是哪里受伤啊?本大爷可没看出来你哪里出问题了。”迹部也盯着他的手看,怎么看都不像是手上出了什么问题,手指,手肘,不是还能动嘛!。
手冢抬起头,扫他一眼,视线随即投向了迹部身后。单人的病房,空间不算大也不算小,进门的时候,迹部却没注意到那个门后的角落。
是轮椅。
“脚上受了点伤,两三个月就能恢复了。”手冢淡淡地,“是我大意了。”
“你这是哪里来的轻松口气啊?比赛怎么办?”
“没关系,大奖赛每年都有。”手冢面无表情地,倒是对面的迹部激动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是笨蛋吗?受伤之后再怎么恢复也不会像原来一样。”迹部被他的态度气极,声音不觉提高了许多。
手冢微微颔首,道,“我知道。”
迹部看着他,看他一脸平静,却是越看越来气,气得牙痒痒,好不容易憋出来一句阴阳怪气的话,“那天怎么挂了本大爷的电话??”脑海里早计划好了要问他这个问题,计划好了自己要摆出一副高傲姿态,昂起下巴俯视他,甚至对光影的角度,两人之间的距离他都有一个明确详尽的计划。
可现在,他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却一下没了实施计划的兴致和力气。问出的问题也是软绵绵的,没了他迹部景吾的华丽风范。
“电话没电了。”手冢说道。
不由地,舒出一口气。迹部的神色稍稍缓和,又坐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两人对视了一小会儿,眼神就都躲避开对方的眼神,在房间里四下晃荡。一不小心,又碰上了,也会迅速的转移开。如此往复了好几次,迹部实在没了耐性,在手冢再次躲开他眼神的一瞬,他从椅子上站起,挨近了病床。声音虽有颤抖,却气势不减地,“手冢,看着我。”
手冢国光听着他的声音,觉得遥远,他扶了扶眼镜,脸,抬起很小的角度。
猝不及防地,下巴被人用力捏住,肩膀被人向墙上推,眼镜也被拿走了,嘴唇被人贴上。这份微热的,带着香气的亲吻,如同发起这个吻的人的声音一样,遥远,不可及。
它跨越了一个日本海,飞越了一片大陆,再游走过那些河,那些山,最终降临到他的唇边。
那上面甚至还有时差的味道。
被吻得透不过气来,微微睁开眼,看到那个人紫色的头发,低调奢华的颜色。这片浓郁的紫,犹如一方紫色的迷之海,不知多少人在里面溺死。迹部伸出一只手,自然地握住了手冢推他的手,紧紧地,瞬间,那种被铺卷而来的海浪钳住脖子的感觉涌现上来,手冢晃着手,挣扎,想要抽开,要呼救,却被迹部捏得更紧了。
“迹部…………”好不容易脱离了那个吻,手冢一手推开他,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仰起脸看他的眼神也不躲闪,他缓缓地开口,“我们已经分手了。”
显然,迹部景吾被这句略显无情的话刺激得不轻,他愣了许久,才抽了抽嘴角,说道:“你在说什么东西,本大爷当然早就和你分手了,只是看你刚才的表情……”
“谢谢你来看我。”手冢慢慢向下滑,将被子拉过肩头,转过身,背朝着迹部,“我想睡会儿。”
身后传出脚步声和开门关门声,手冢抿了抿嘴,闭上眼,有汩汩的海潮声在耳边响起,他似乎置身于海滩,海浪拍打他的脚背,一波接着一波。
他想,我没有溺死,我被冲上了海滩。
他对迹部景吾从来没有奢求,他知道这个男人喜新厌旧的毛病有多么严重,他能来,不管是路过还是有意来访,他都高兴。只是,他却吻他,让他在那一瞬间觉得他们之间还有可能,让他感到他还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