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香 by 苏芸【完结】(3)

2019-04-08  作者|标签:


  宋春时未及说话,刘谦已经开了房门,向著一片笑闹喧哗走过去。走了三步,他回过头来调侃地笑了笑,“宋兄还不走,要在这里留宿麽?”
  宋春时便也走出门去,最後回头看了一眼房里金光锦绣的床榻,高床暖枕未必真的舒适,多少人枕著金山却睡不安稳呢。
  何况是整片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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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城门往南三十里,人迹渐渐罕至,两个人游游荡荡走了半月,却是越来越靠近江南春色了。
 “江南春来早啊。”宋春时勒住马,让公子谦看不远处的江水潺潺,公子谦仍穿著白衣,玉树临风地骑在马上,“这一带的江水,向来是不结冰的。”
  两个人找了船家渡江,马就丢在北岸,步行向十里春风走去。那两匹白马开始起初还不肯离去,公子谦隔著江水遥遥地冲它们点了点头,马便垂下大而温柔的眼睛,撒开蹄子跑远了。
  
  两个人投宿在城郊的一家民宅,穷的家徒四壁倒还整洁干净,这家的小女儿不知为了什麽蹲在门口哭,一头一脸的土,双丫髻也散了一个。
  公子谦走过去摸摸她的脸,小姑娘就哽咽著说自己丢了家里最贵重的一只银锞子,宋春时刚想开口,公子谦就从地上拣了块石子送到小姑娘的眼前。
 “你的银锞子,这不是找见了麽?”
  小女孩扁扁嘴,“这就是个石头。”
  公子谦把石子放进她手心里,“你摸摸看。”说罢用两只手掌并起来,盖住了她的手,小姑娘的嘴突然就张开来,一脸的惊讶之色。
 “呀,真的是!”
  公子谦拍拍她的头,“回去给你娘收好,可别再丢了。”
  一只银锞子果真就躺在她手心,雕工极精细,层层叠叠的花纹看得人眼花。小姑娘欢欢喜喜地进屋去了,公子谦回过头来对宋春时说道,“春时兄,那个银锞子其实是你的。”
  宋春时早就习以为常,只是问道,“你什麽时候拿去的?”
  公子谦饶有兴致地低头看一群蚂蚁搬家,宋春时站了一会,慢慢说道,“原本只有大户人家才在年节的时候铸银锞子,这家人原本非富即贵,也不知道为什麽破落成这个样子。真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了。”
  公子谦抬起头来笑道,“乌衣巷好歹还剩了个地方,这里剩了什麽?天下的富贵,总有一定的尽数,命里命外,强求不得。”
  倒是宋春时地下了头,“照你这样说,倒像是人人都陷在富贵看不开了。”
  公子谦颔首道,“未必是富贵,可但凡是人,总脱不开名利富贵,好比那些名士圣贤,总也还不忘了生前身後。人生一世,总得为点什麽。”
  脚下那排蚂蚁还在缓慢地走著,周围的一切於它们而言都硕大无比,它们却不为所动,千万年来一直就这样碌碌地劳作。
 “人活一世,所求的其实就是两个字。”宋春时叹口气,“安心。”
  风乍起,公子谦的衣带在北风里飘荡一阵,“那你现在可觉安心?”
  宋春时定定看著公子谦的眼,少年的目光仿佛活了几百年的精怪,“我宋春时,一生从未这样安心过。”
  公子谦的眼神有些变化,似乎是想说些什麽,然而他踟躇了片刻,还是转过身,一语不发地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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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里还是春寒料峭,两个人在城里游逛了半日,兴起要去就要去爬雪窦山。
  这天是个晴天,山脚下游人如织,小贩也都活络起来,挑担推车地叫卖著溪口的土产,宋春时兴致盎然地走在前头,踏著冻土爬到了山顶。
  远远的就望见一尊大佛,金身莲台,一脸慈祥地护卫著脚下的千年古刹,宋春时指指雪窦寺的匾额,“我们进去求个签可好?”
  公子谦在莲池边立了,微微一笑,“你想求什麽?我告诉你就是了。”
  宋春时惊诧了一回,“我还不知道你有这等本事。”
  公子谦不答,只从怀里拿出一只不大的白梨木盒子,又从旁边的摊子上卖了块普通的墨。他把墨条丢进木盒,将盒盖盖好,看似随意地把盒子放在了旁边的一块大石上。
  宋春时笑道,“你这又是做什麽?”
 “春时,无论於谁,这世上总有一两个人是永不能相忘的。”公子谦吹了口气,手上的墨渍便消失无踪,“你心里可有这样一个人麽?”
  宋春时胸口剧烈地跳了三跳。
  公子谦伸出一只手来,两根手指里夹著一块碎墨,“写在手心里,不要给我看见了。”
  那双眼睛看著他,有些淡漠,却又像什麽都知道似的,宋春时就像受了蛊惑一般,一笔一划地在掌心写下那个字,而後握紧了拳头。
  手心的几个笔划,烙铁一样灼烧得他疼痛不已。

  那只白梨木盒子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墨块撞击著盒壁发出声响,就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拼命摇晃它似的。宋春时渐渐的有些惊惧起来,他才开口说了“你──”,公子谦就抬起一只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盒子摇晃的越来越厉害,几乎要从那块大石上掉下来,然而那颤动最终还是停止了,木盒安静地摆在石面上,就像是一只普通的盒子。
  公子谦侧过身来,单手掀开了盒盖,而後他转过头,淡淡地看了宋春时一眼,不置一词。
  宋春时缓缓展开手掌,手心里的字迹有些模糊,是和木盒里被墨条画出的一模一样的“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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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山的路上,两个人始终一语不发,下到溪口镇时,远远就看见街上围了一群人,几个衙役正拖著一个少女,而少女紧紧抓著自己的娘亲,两人哭声凄凉,几不忍闻。
  宋春时低声问旁边的中年汉子,“这姑娘可是犯了什麽王法?”
  汉子长叹一口气,“作孽呦!今年的赋税又涨了三成,柴二婶新死了男人,哪有钱交税?这是要把她家姑娘去充官妓呢。”
  宋春时愕然,良久才喃喃说道,“竟然还有这等事。”
  公子谦的声音悠悠地飘过来,“宣王登基以来,这等事还少麽?苛捐杂税、大兴战事……再过个三年,说是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也不为过了。宋春时,你到那时,可还会觉得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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