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我甚爱同天权弹琴吹箫,如今不想再吹,又不想扰了长姐的兴致,手在腰间一摸,才发现我早把天权给我的无为箫还他了,于是耸了耸肩,道:“看来只能改日了。”
“幸好我早有准备。”二哥从衣袖里拿出了一支玉箫,正是无为。
“无为怎会在你这?”
“自然是在玄冥宫拿的。你吹么?”
原来这玉箫无为非我一人专属,天权同样肯给别人用。
二哥把无为箫递给我,我迟迟不肯接。
二哥叹了口气,道:“便只此一次,你好好地吹一曲。这箫我明日便还回去了,你若不肯,我也不再强求。”
二哥放软了语气,我反倒不习惯了,便接过了无为箫。
我细细地摸着这玉箫,将它送到嘴边,那些熟悉的旋律便自然而然地吹了出来。
我奏完一曲,便将箫递还给二哥。
二哥笑道:“这么久没吹,竟也没退步。”
我得意道:“那是当然。”
二哥只是来看看我,并不久留,他走之前,我问道:“你此次去玄冥宫,可有听他问起过我么?”
二哥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他摇着脑袋往外走。
看来天权是真的生气了,气了如此久,竟也没有消气。
此后过了数日,我在西海遇到了北斗其余几位星君,方才知道二哥当时是何意。
北斗七位星君关系甚好,此番前来西海,却独独少了天权一人。
我跟天权已是闹翻,见了这六位星君,我几番犹豫,仍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武曲星君打量了我一番,道:“看来苏淮上仙过得甚好,是了,这便是好的。”
我知道武曲星君是替天权不值,便没有接话。
贪狼星君拱手道:“苏淮上仙那一曲吹得甚好,我等几位星君听了甚是欣慰。”
我还在琢磨贪狼星君为何用“欣慰”一词,几位星君已经要回去了。
我赶忙上前问道:“为何不见天......咳......文曲星君?”
几位星君面露难色,低声耳语,似乎在犹豫什么。
为首的贪狼星君摆手示意他们停下,问我道:“苏淮上仙与天权君已决裂多时,如今又是何意?”
我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贪狼星君道:“你二人既已无瓜葛,苏淮上仙过好自己的便是,天权君今后如何便与你无关了。”
近日来,我心中时常惴惴不安,又见几位星君遮遮掩掩,当下便问道:“莫非是天权出了什么事?”
贪狼星君回头看了武曲星君一眼,叹了口气,同我道:“你且随我等一同回去便知。”
我不来玄冥宫已久,如今再来,仍觉得亲切。
我看着院内的那块大石头,昔日我常同天权在那上面下棋。
当日我一气之下也是将无为箫和折扇放在上面还给天权的。
玄冥宫内毫无人气,天权不在,连打扫的仙娥也没有,若不是里面的物件仍不染纤尘,我定会以为天权已不住这了。
我问道:“为何不见文曲星君?”
贪狼星君又叹了口气,他今日颇爱叹气。
他道:“你再随我来。”
这次,他们领我去了诛仙台。
我看着诛仙台,竟有一瞬间我只觉得胸腔内的那颗心已经死了。
我恍惚又看见了我初次怀抱天权的情景,又看到我那日同他恶语相向的场面。
我跪在诛仙台前,他们无人扶我,大抵他们觉得这是我应当还的。
“天权他为何......”我的声音都颤抖了,是害怕,是无助。
我只觉得我俩吵了一架,即便是几万年不相往来,可仍有千百万年的时间,兴许我们便好了。
但无论我们是否和好,天权仍在那,夜里只要我抬头,便能看见他的玄冥宫,我便知道他在那,哪也不会去。
可如今我寻得了玄冥宫,却寻不得天权了。
我不知道他们在我身后低声说了些什么,我只是问:“他为何要这么做?”
最后,贪狼星君拦住了武曲星君,走到我身旁,看着诛仙台上满满的戾气,同我道:“天权君以古法窥探天机,妄改天命,终不得果。”
我闭上眼睛,神情痛苦,嘴里低声念道:“妄改天命,终不得果。”
是了,这诛仙台跳得不冤。只是你为何不同我说,若是告知与我,兴许......兴许我能替你改了。便是不成功,你也不至如此,我跳诛仙台总比你跳要划算许多。
武曲星君走到我边上,道:“那日我同苏棕君前来阻止他,可惜晚了一步。来到之时,这诛仙台上便只剩那支玉箫了。”
那无为箫原是二哥在诛仙台拿的,他不敢同我讲,大抵是怕我难受。
怪不得他那日突然说要听箫,还那么反常,我竟未察觉其间有何不妥之处。
“那日他可听见了?我许久不吹了,也不知是否合他心意?”
“兴许是听见了。”贪狼星君道,“便是没听见,也该安心了。”
我在诛仙台跪了许久,星君们走了,我不回去,二哥来了,我不回去,长姐来了,我仍旧不肯回去。
贪狼星君来劝我,他道天权会跳诛仙台与我无关,让我无需如此。可我总觉得这就是我的错。
我分明已经想明白许久了,若能早日放下颜面,来同天权道歉,兴许看在我的份上,他便不会轻易跳这诛仙台。
到后来,我已经开始出现幻觉,我看见天权在诛仙台前手抚玉箫,神情悲恸,他轻轻吹了几句,吹的正是我昔日最爱听的曲子,而后他放下玉箫,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
起初只是一个,到后来,我恍惚看见无数个天权排着队,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二哥和武曲星君一同来找我,我却哭着对二哥说:“二哥,二哥,你帮帮我。天权要跳诛仙台,可我拉不住他,我救不了他。他不理我,你帮我劝劝他好么?”
二哥见我如此,只能摇头叹气。
他扶我起来,可我跪太久了,如今想起来也起不来了。
武曲星君本因天权的事怪罪于我,见我消沉至此,心有不忍,便道:“他虽跳了诛仙台,但仍应处于六道轮回之内,兴许你能在凡间找到他。”
我似乎有了希望,那颗犹如死水的心终于也有所反应,我心中一喜,多日以来的不适齐齐涌上。
我听不见二哥与武曲星君说了什么,我只觉得四周变得模糊,唯有天权在眼前朝我笑。
他道:“罢了罢了,你若欢喜,便都依了你吧。”
第45章 第 45 章
我醒来时已在青丘。
我原想找司命问个清楚,却被长姐留在府中。
长姐道:“你如今尚未恢复,待你好了,我定不会拦着你。”
我虽等得及,天权却未必等得及。我不忍天权在凡间受何委屈,只想自幼护在他身旁,保他平安快乐。
我趁长姐不在,跑到天府宫去寻司命,司命却不在,听门口的仙娥说,司命去了阳明宫。
我到了阳明宫前,见几位星君皆在此处。
贪狼星君见我,有些惊讶,问道:“苏淮上仙怎不在青丘安养,这会儿上天宫做甚?”
我道:“我来找司命问问天权在凡间的命格如何,好去寻他。”
司命星君却道:“这回我可帮不了你。文曲星君自行跳了诛仙台,因此前身受重伤,非但仙身被戾气所毁,魂魄也有损。他的魂魄飘忽天地之间,未能入地府,便是入了凡尘,也入不了我这命格簿。”
武曲星君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怕是只能一个个找了。”
我知道武曲星君为何叹气,天权不是一时半会能找到的,他们掌天下事,若擅自离职,怕凡间是要出乱子的。
“我去找。待我找到天权,便上来同你们说。”
“那便有劳苏淮上仙了。”北斗六位星君齐齐向我行了礼。
我想了想,问道:“我可能携天权的无为一同下凡么?”
我在凡间寻寻觅觅数十载,心有牵挂,夜不能寐,却怎也寻不得天权的踪影。
终有一日,我在一巷中看见一人,他头带斗笠,低着脑袋,似乎生怕被旁人认出,我隐隐觉得这人便是天权。
我摸了摸腰间的玉箫,想上前去看。
“这位公子......”
我站在他面前,想同他说话,他却不听我说,把斗笠压得更低了。
我挡着他的路,他不得不往路中间走,恰有孩童跑过,撞了他一下。
追着孩童跑的那个婆婆赶忙同他道歉。
他道了句:“无妨。”
他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我仍听出了这是天权的声音。
我心中激动,也不顾何君子礼仪,只想掀开那人的斗笠,而我也这么做了。
那就是天权的脸,不论多少年不见,我都忘不了。
我抓着他的肩膀,哽咽道:“真的是你。你可知我寻了你多少年,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他起初是惊,而后愠色爬上了他的脸。
我看着他的脸,一股疲惫感袭来,我便倒在了他怀里。
是了,这定是天权,除了他,从未有谁给过我这般安心的感觉。
我在戏楼的后台醒来,周遭皆是浓妆艳抹的人,穿着戏服,一个老头儿正挨个叫他们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