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王旷达,也不追求马革裹尸还的荣誉,这些r.ì子自己早就好了,卫止戈却还是假作不知,如今终于敢挑明,莫不是克服了害羞,要和自己认认真真厮守?
谁知卫止戈握住了他的手,离开了他的身体,推开了他的嘴唇,依旧和第一次一样,背对着他淡漠道:“那这桩事,也该到此为止了。”
安成璧沉默了很久才明白他的意思,饶是长安王一辈子没和人吵过架,此时也真有了骂街的冲动:“你明明一直都知道我没事了,我们这样已经一年多——”
卫止戈抬手止住他的话,甚至没有回头看他:“是我糊涂,你也糊涂。糊涂人做的糊涂事,就当我不够细心,没问清你的病情,一场误会罢了。”
长安王冷笑,赤裸着被他掐咬得印痕斑斑的胸膛走下床帐,孤高如鹤地站在他背后,声音里燃烧着一捧冷焰,能烧得人须发霜白:“你转身看着我,再说一遍。”
于是卫止戈转身,看着他的眼睛,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长安王大概没想到卫止戈有如此狠毒,但他是名卓越的将领,还不至于为了这点情场胜败而失态。
他把卫止戈从府里打出去的时候,甚至还先容许卫止戈穿上了裤子。
卫止戈告诉惶惶不安的管宁:“让你家王爷别动气,小心又毒发。”
长安王听到回报,心里明白这是卫止戈都不在意他去找别人了,顿时颓然坐倒,也只能报以一声声长笑。
从此两府便没了来往。
长安王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他骄傲,所以卫止戈越是和他绝了情,他越不能和卫止戈扯上一点关系,亲近不行,打压也不屑。
他告诉皇帝,皇兄该怎么用人还是如旧,不必顾忌他,卫止戈的确是俊杰。
皇帝也就从善如流,但暗中仍派了人观察他们,确认两方都平静下来才算罢休。
然而皇帝也知道他寂寞,送了纯然无害的卫无锋来给他解闷,不过有点好心办坏事,安成璧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安置卫无锋。
至于卫止戈,阔别许久,郎心如铁的云麾使大人究竟为了什么再度登门?
不止管宁好奇,连卫止戈自己都说不明白。
然而竹吟森森,风过阆苑,卫止戈脚步疾停——
那人疏狂身影已晕染在眼前了。
第03章
长安王府的竹林极深,初入时只觉竹深不见r.ì,若非时有白鹤自溪边过,几乎要教人疑心是阮郎入天台,仙家r.ì月闲。
也亏得云麾使大人腿脚快,轻身功夫纵越几下便行进了竹海深处。深处倒有书屋,砌得方方正正,宽宽阔阔,四植花卉,香雪如海,榴花照火。翠樾披拂,碧溪晶沁间,长安王更是摆了一张长几在花下竹中,对游鱼作画。
此地就是皇帝来,也要叹一声神仙境界,长安王于调理花C_ào一道极用心,便是夏r.ì的窗纱,何必用碧纱,抬头便是竹叶氤氲,照眼自碧,清凉意油然而生。
卫止戈不敢惊扰那人身影,缓缓走得近了,才见他已撩了笔,几尾肥美大鱼并水C_ào,已教他绘在了纸上,他索x_ing转笔,重新研墨,细细摹起一篇《小园赋》来。
“一寸二寸之鱼,三竿两竿之竹”尚可说是闲逸自许,待书到“落叶半床,狂花满屋”,卫止戈便皱了眉,不禁开口道:“庾信牢S_āo困顿之语,王爷何必挂怀。”
安成璧早察觉他走了过来,心下低叹,这人还是一贯的不懂风情,面上倒没显露,依旧顺着“C_ào无忘忧之意,花无长乐之心”一气运笔写下去,只是口中淡淡道:“云麾使既尊本王一声王爷,为何唐突?”
卫止戈连忙行礼:“下官失礼,见过王爷。”
他出身世家,礼教自是极严的,但安成璧从没在这上面挑过他的不是,他登时心里便生出一股别扭来,只觉已非当r.ì把臂同游的少年。
安成璧见他糊涂,也不去管,直到一篇赋洋洋洒洒写完,弹了弹墨对r.ì光细赏,才肯发落他一句:“本王未有所请,云麾使便擅入王府,这才是唐突。”
卫止戈登时抬头,很用力地看了他一眼,个中神情激d_àng难以尽言,但最主要的还是震惊。
安成璧拢了拢肩上披风,转过身来正眼看他:“怎么?本王哪里说的不对?”
卫止戈摇头,一时无话可说,他再怎么也没想到安成璧会不给自己这点脸面。就算那件尴尬事儿没过去,好歹同朝为官——
这样一想,他便警醒了些,人家是正经的皇帝亲弟弟,同你论什么情义呢?
安成璧不咸不淡地看着卫止戈,谅他被自己这么一惊,立刻便要负气离去的,谁料卫止戈却不动如风,也不说话,就一个劲儿盯着他看。
阔别已久,安成璧确是个念旧情的人,他也有点想看看这块破石头有没有瘦了、憔悴了,但仔细想想,就算憔悴也只能是奉公之故,和自己有什么相干?
如此一来,便心灰意冷。
一时竹叶瑟瑟,风来云过,只闻二人静静的呼吸声。
安成璧叹气,在卫止戈面前先退让的总是他:“管宁呢?他怎么没通传就让你进来了。”
卫止戈能做到如今的位置,机变当然是有的,立刻接话道:“小宁还不敢拦我。”
他口吻亲昵,立刻令安成璧想起两人好歹是军中同甘共苦过的,就算卫止戈只是来访访友,出于人情面子考虑,他也不能把人打将出去,否则帝都立刻便要传长安王不满云麾使掌权,有重回军中之心的谣言。
安成璧便也给了他一个台阶下,笑道:“这小子,越大越不稳重。”
“是啊,都是快成亲的人了。”
卫止戈随口一提,安成璧便也随意一答:“说到婚事,听说媒人都要踏破卫家的门槛了,不知何时叨扰一杯喜酒?”
卫止戈结结实实愣住了,再给他一百个脑子,他也想不到成璧能用如此平和的语气谈起他的婚事,虽然心里想也许这是兵法上欲擒故纵,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着急起来:“你别信外面的风言风语。”
安成璧笑:“本王也不过白关心几句,想你我毕竟同袍,到那r.ì贺礼一定少不了的。”
卫止戈这下更惊,方才安成璧给了他个下马威,他确实是想官场里不好得罪长安王,二人关系总要缓和,这才站定了没有离去。然而闲谈几句,长安王明白无疑地告诉他,并不会在人前和他反目,从此仍是同袍j_iao情,但为何他却更加惊悸?
他倒不是怕被报复,成璧不是那样的人。
卫止戈心惊于自己的心惊,连脸上都显露了几分心事。安成璧纵是大军压境时,也没见过他这样喜怒形于色,当即新奇地看了他几眼,随即便觉得他不如自己的胖大金鱼好看,又掉头去喂金鱼了。
然而长安王一路走到溪边,卫止戈便也一路跟过来。安成璧现下不能动手,免得旧患发作卫止戈还以为自己是故意讹他,但卫止戈这如影随形也着实讨厌,他不耐地挑了挑眉。
卫止戈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个理由:“我……下官来寻王爷,其实是奉了御旨。”
长安王暗笑,阔别这些r.ì子,卫止戈耍花腔的本事见长:“你倒说说,皇兄给你什么旨意?”
卫止戈紧攥着拳,面上却一本正经:“陛下说我勇武有余,谋略尚不足,让我来寻你共习弈棋,讨教一二。”
“我既非国手,也非兵法大家,好端端寻我一个闲人做什么。”
“会下棋的人里,你是最会带兵的;带兵的人里,你是最会下棋的。”
安成璧立刻被噎住,狠瞪了卫止戈一眼,卫止戈这才微微露了一丝笑意:“王爷可是嫌我愚钝,不愿教我?”
能让长安王单相思这么多年,云麾使自然有他顺毛的本事。
他一摆出这个架势,安成璧又将他那张英俊如昔的脸看了又看,虽然心底祈愿他早点变老变丑,但现下还是不由自主道:“哼,岂敢!”
云麾使见他且骄且傲地一昂首,身上只松松散散披着佛青色披拂,内里只着白衫,忽而心中一动。佛青色又称沙青、回青,是西域传来的青色砂石,多用于壁画彩绘,穿在身上便易显得面色暗沉,谁知长安王不仅能将画中颜色穿上身,还敢比画中人更惊艳三分。
卫止戈低吟:“独有庾郎年最少,曳地ch.un袍,嫩色宜相照。”
他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冒犯,这几乎是调戏了。
谁料长安王与众不同,他自确定卫止戈和自己没有缘分开始,便不再以暧昧心态揣度卫止戈,当下只奇怪道:“谁刚刚还劝我别学庾信牢S_āo,现在又来夸我是庾郎?”
二人沿着竹林小溪一路走,卫止戈笑:“我是怕你心思郁结——”
他还没说完便被安成璧懒懒打断:“你且放心,我是真的无官一身轻,就算皇兄担心我卸职在家是不是浑身不自在,也轮不到你Cào心。”
这话算重了,然而今r.ì卫止戈已做足了碰壁的心理准备,故而厚着脸皮只当没听到。
他在心底骂自己有点贱骨头,怎么和小时候每次打架之后一样,成璧若黏着自己拉着自己,他反倒拂袖而去,若像现在这样对他不冷不热,他就仿佛双脚在成璧身边生了根,挪也挪不动。
安成璧见他这个模样,也想起了从前,不由一乐,终是开恩多解释了几句:“本王真没别的意思,不过是借借古时名士的风流,让我这里的花C_ào也开开灵慧。我们武将不讲究这些,否则刚才你说那句话,我难道论你个轻慢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