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何图点了点头。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原陵仙君伸出一只手扶上了布何图的肩头。布何图个子不高,需要抬起头来才能看清原陵仙君的脸。他发现原陵仙君面色严肃非常,勉强拉起了一边嘴角来向他示好。
布何图朝身后的山顶瞥了几眼,看见业律的屋子里还亮着几许火光。
“放心,我们马上就回来。”原陵仙君也向业律所在的屋子望去,顺着布何图的脊背缓缓抚摸了两下,似乎是在安慰他此时的心情。
狐狸是一种情绪敏感的动物,他从对方的言行举止中明显感受到了善意,于是遵循向往自然的本x_ing,当即将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现了形。
仙君问:“我们走吧?”
狐狸有些迟疑:“远不远?”
仙君答:“我可以带你腾云而飞。”
布何图耷拉着耳朵,终是答应了。
原陵仙君拿出一柄拂尘,向空中一扫,二人便瞬间飘落至一片杂Cao丛生的树林里。
这里是白天。
布何图环视四周,发现眼前的树木,有的已经枯萎凋零,有的尚顽强生长着,哪怕已经烂了半株的根。
再向远一点望去,俱是比人长数倍的野Cao,而在满眼的杂Cao之中,透了那么一丁点儿的阳光出来。布何图将头朝这些露光的缝隙凑过去,眯起一只眼,窥见了远方高耸入云的山巅。
“这里已经很久很久不曾下过雨了。”原陵仙君道。
布何图跟在原陵仙君身后,问:“为什么?”
仙君道:“这里的人不遵守天道,总想跑到Cao丛的另一边去,惹怒了天帝。”
布何图问:“Cao丛的另一边是什么样子?”
仙君摇头,眼中浮现出那么一丝犹疑:“我也不知道。”
布何图不解:“那么,佛祖知道这里常年干旱吗?”
听到这个问题,仙君的眼神登时清明了:“佛祖自然知晓。”
原陵仙君继续往前走,地上的虫子碰到他时都纷纷散了开来,像是十分畏惧他。
周围的树杈上织着好些蜘蛛网,灰蒙蒙一片绕花了眼,有的网丝像是随风钻进了布何图的衣服里去,让他胳膊和后背痒不可耐,伸手便挠。
原陵仙君用扇子扫开了横在路中央的蜘蛛网,问:“你知道我们所处的地方,是哪里吗?“
布何图微蹙眉头。
原陵仙君这话一问,布何图便开始在心里怀疑,莫非此处他以前来过?
不可能啊,他从未有印象。
“不知,请仙君赐教。”
原陵仙君道:“这里是伽公山。”
“什么?!”
布何图大吃一惊,连忙瞪大了眼睛环视四周。
这儿哪里有一分一毫与伽公山相似的影子?!就算以前的伽公山杂Cao丛生荒无人烟,也没有荒芜到这种地步。
原陵仙君继续道:“业律大人用法力将伽公山原本的景貌搬到到了安全地带,并让那上面长出了漫山遍野的奇花异Cao,只要他愿意,‘伽公山’可以永远四季如春。可是,不论业律大人法力如何强大,也无法掩盖原本的伽公山早已消失了的事实。”
布何图被原陵仙君这一席话说得呆若木j-i。
过了好半响他才回过神来,他捉住了原陵仙君话里的漏洞:“既然仙君您说,伽公山已经消失,为什么还说我们所处的地方是伽公山?”
原陵仙君轻笑一声,似乎是不愿多费口舌与布何图咬文嚼字,所以没有答话,他的脚步逐渐加快起来。布何图站在原地迟疑片刻,仍是决定跟上去一探究竟。
二人朝着西面的方向走,大半林木已经枯萎的树林里飘来一阵阵诡异y-in森的冷风,前方的树林不知怎的,枝叶开始变得碧绿繁茂,完全不像是早已干旱多年的样子。
待走近了,布何图发现这些碧绿碧绿的树叶尖尖上还挂着清晨的露珠。地上的杂Cao也变得稀少平坦,似乎是经常有人前来修剪。
原陵仙君走进了这一方与别处模样不同的树林,他绕过两棵参天大树,穿过一条仍在流淌的溪水,带着布何图来到三处墓碑下。
第一座墓碑写的是:九尾灵狐神长女布焉知之墓。
第二座墓碑写的是:九尾灵狐神次女布为渊之墓。
最里面那一座,则写的是——九尾灵狐神长子布何图之墓。
墓碑前没有杂Cao青苔,但布何图看得出来,打造墓碑的石块已经有数千岁了。
他们一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死者在头七过后的第一日,族人必须当场使法力用地上的浆土捏出一块墓碑来下葬。因而,墓碑降生的日子,正好比逝去之人的死期晚了七天。
原来他已经死了……上千年了?
布何图双腿一软眼前一花,扑通一声摔坐至自己的墓碑前。
又是一阵y-in风吹过。
布何图瑟瑟地缩起了脖子,目光变得模糊不清,他感觉自己的泪水涌上了眼眶。
但他哭不出来。
这三座墓碑压得他喘不过气。
原陵仙君看着这一幕,似是十分不忍,于是闭着眼道:“这里被业律大人下了结界,我们一踏入,他便会有感知。再过一会儿,他便要过来了。”
布何图颤着声,想要说话,可是喉咙如同被堵住了一般,有口难言。
“既然如此,在下告辞。”
原陵仙君衣袖一挥,便没了踪影。
布何图望着这几座被打理得干净整洁的墓碑,前面还各放了一只瓜果。
业律像是知晓他一直心心念念想吃他二人一起在伽公山种下的石榴,所以在他的墓碑前摆了一只颜色绯红的石榴,看模样,应当是成熟了。
他伸手拿起,掰了开来,望着里面一颗又一颗火红的石榴粒,在日光下显得晶莹剔透,这些石榴粒上反着水光——连同石榴粒一起尝到嘴里,他才知道,这些都是他落下的泪水。
苦涩包裹着甜美的石榴汁液,在口齿间崩开,顺着喉舌溢入他的心里。
而此时的业律,骤然间感应到了伽公山结界被人闯入的迹象。他连忙放下纸笔,在空中飞起了五彩祥云。
窗外的风吹了进来,烛光灼灼地摇曳,晃得那页纸都出了神。
宣纸上最后一行写的是——
“是阿律自私。我只能选择复活一个人。我救不了别人。”
☆、违天道
业律赶到的时候,看见有一只毛皮灰暗的红尾狐狸正蜷缩在大树下,把身子盘成了一个圆圈。
狐狸的耳朵耷拉着,神色恹恹,乌溜溜的眼睛呆滞地望着地面。
业律将红尾狐狸抱到怀里,用下巴蹭了蹭它的耳朵,低声道:“你想知道真相吗。”
他走出这片在伽公山中唯一一处仍然显着勃勃生机的树林,脚步摩挲着绿Cao地,发出沙沙的轻响。
“阿图,你想知道吗?”
狐狸脑袋微微抬了起来,圆滚滚的脑门泛着垂落的日光。
它看见业律抬头望着九重天上绚烂的彩霞。霞光朝四周一缕一缕地漫开,像极了仙子浣霓裳散下的绫罗绸缎。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伽公山上宁静如初,漫山遍野笼罩着一层朦胧的云雾。四周的空气弥漫着前日细雨留下的水气,在朝阳下欢快地蒸腾。
伽公山的春天,人烟稀少,但在山脚下,也聚集了一些凤凰的追随者,他们远道而来,临山而居,只是为了能见那高高在上的战神凤凰一面。
他们是天道的信奉者,也是佛陀最忠实的信徒。
Cao木不会言语,可猪牛马羊拥有七情六欲。他们会倾诉,会引起别人的哀怜。
为了六界的安稳——
这些信徒和凤凰一样,过着没有鱼r_ou_之欢的生活。
这一日,狂风大作,天降暴雨,惊雷声震耳欲聋。
山崩地裂,樯倾楫摧。伽公山上的土石滚滚而下,翻涌的泥流飞扑至山脚,狂啸着卷走了数道信徒的栅栏木门。
有人被滚石砸死了,砸得血r_ou_模糊,尸|体很快便被淹没在了来势汹涌的泥浆里。
布何图从家里冲出来,赤着双脚跑在被暴雨冲刷得无比瘫软的泥路上,朝远处大喊着:“姐姐!姐姐!”
他的两位姐姐还留在山的另一头——而山的两边已经被混杂着沙石泥浆的河水重重阻隔开来。
他过不去。
他不会飞。
溅起的泥渍沾到了他的腿上。他觉得难受,身上的衣服都已被暴雨淋到s-hi透,可他必须不顾一切地向前跑,没命地跑。
他跳下了悬崖,想要顺着这条肮脏无比的河游到对岸。
就在他即将摔进泥水之时,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身体。布何图抬起头来,看见业律正飞在空中。
年少的业律法力有限,他没法轻松自如地带人腾云翱翔。
业律的睫毛上沾着雨水,额发也s-hi漉漉地贴在脸侧。他劝布何图:“跟我回去吧,不要再过去了。天帝已经下旨——”
“可是,我的姐姐们还在对面——姐姐!姐姐!”
布何图的嗓子已然哑了。
业律垂了垂眼,略显稚嫩的脸庞上忽地露出一道像是下定决心的神色。
他说:“我陪你去。”
空中响起一声霹雳惊雷。
业律看见了不远处波澜壮阔的山巅,那山巅之顶,是灿烂的晴天。
他抓着布何图的两只胳膊,在空中搜寻布家大姐二姐的身影。
“我看到了!”布何图指着一处大叫,“我看到了!姐姐,姐姐!”
业律顺着布何图手指的方向飞去,降至低空时,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狐狸家的两个女儿,怎么一动不动地抱在一起?
布何图一落地便冲到了两个姐姐身边扶住了她们的肩膀。可是不论怎么摇,姐姐们就是不醒。
他伸手探了探姐姐们的鼻息。
布何图顿时瘫坐在地——
他的姐姐们……姐姐们竟然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