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章
天还朦朦亮。
位于街角的早餐铺子刚刚拉起卷帘匝,就被突然从角落蹿出来的黑影给吓了一跳!
胖乎乎的摊主定睛一看,蹿到自己柜台上的黑影居然是一只白猫。
他连忙挥手:“去去,别在这里玩。”
但猫端坐在柜台上,定定地看着摊主。
摊主不知怎么地有点心虚,正想随便拿一个蒸好的包子出来打发这只猫,就见猫突然底下脑袋来。
摊主这才看见白猫胸前居然系了一条碎花小围裙,小围裙上还有一个半圆形的小口袋。
看它白白胖胖的,应该不是流浪猫啊,主人呢?
摊主一阵狐疑,就见低着头的猫从口袋里咬了好一会,咬出一张五十元钞票来,放在柜台上。
然后伸出爪子,坚定地按在菜单的一角上。
摊主傻眼!
“这什么日子,居然有猫来给我送钱?”他正呐呐自语,就见面前白猫有点不耐烦地抖了一下耳朵,又拍了拍前爪。
摊主这才看见白猫按的是什么地方。
他看了看钞票,又看了看菜单,试探性问:“你要三鲜包?”
白猫一点脑袋。
“一个?”
爪子拍了四下。
“四个?”摊主猜。
白猫又一点脑袋,然后爪子移位,在新的地方拍了两下。
“黑豆浆两杯?”摊主问。
白猫又一点脑袋,然后看着摊主。
摊主心中发毛,又觉得自己还没有睡醒,晕乎乎地去准备两杯黑豆浆四个三鲜包,等所有都打包完成后——
摊主试探性地拿了那张五十元。
白猫没有反应。
摊主将五十元收起,又将食物朝白猫推推,示意银货两讫。
白猫等着,片刻后不耐烦地叩叩桌子,警告摊主。
还真成精了!摊主心里一哆嗦,也不敢贪污,默默地将该着的零找还给白猫,还贴心地帮白猫把钱卷起来塞它的小口袋里头。
白猫这才满意了,低头用牙齿叼起塑料袋,轻轻几步,就消失在晨雾之中。
摊主一直站在柜台之后,看着白猫消失的地方,久久无法言语。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猫……真跟人变的一样,都成精了!
新一轮的红日总算拨云升空,照亮了大地。
从上午五点就等在楼下的西装男三人组也不知被露水打湿了几茬,眼看着时间好歹到了能拜访人的时候,俱都松了一口气,往前方的大楼走去。
三人走进楼梯间,乘坐电梯来到十楼,也就是这一定大楼的最顶层一楼。
从电梯中出来,他们走向靠左边的那户人家,将要敲门的时候,李嘉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等等,纪哥……”
“怎么了?”西装男眉头一皱。
李嘉将手往后一指。
其余两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电梯上显示着红彤彤的数字“九”。
三人:“……”
西装男沉思一下,带着众人回到了电梯,这一回看着电梯面板按下了“十”号键。
时间还早,周围安安静静的,电梯里就呆着西装男三个人,明亮的白炽灯将这方寸之地照得纤毫毕现。
太过亮堂,反而显得这里十分逼仄。
三人都没有说话。
短暂的停顿之后,电梯缓缓上升,没一会就停在了十楼的位置。
几人都松了一口气,西装男打头向外走去,但在一脚迈出去之后,他的面孔立刻僵住:这就是他们刚才出来的那一栋楼,红柄的扫帚还放在墙脚呢!
“这到底是九楼还是十楼?”李嘉从后面出来,他的声音有点低,因为碰见了特勤组日常说要处理的事情,“是障眼法还是……”
西装男没有说话,直接上前敲开了两户人家的房门。
左右的门先后打开,里头的人问:“你什么事?”
西装男扫一眼门后的人:“抱歉,我敲错门了。”
说完他转身,与身后两人视线接触,彼此都确定:
不是障眼法,这就是九楼!
“现在?”左振问。
西装男看向楼道间,言简意赅:“继续走。我们直接从楼梯上。”
没人反对,几人推开楼道间的门,往楼梯上走去。
一阶,两阶,三阶。
一个转弯,两个转弯。
当西装男等人再次看见属于楼梯间的铁门的时候,他们深吸了一口气,由西装男拉开铁门。
铁门之后,盛大的阳光迸射而出,照亮人身。
但三人的面孔却一模一样,宛如暴露在阳光下万载不化的寒冰。
九楼之上是天台。
整个十层都不见了!
今日天气不错,谢开颜的心情也颇为不错。
他像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绕了复式的屋子一圈,看到一处由自己布置的保全措施,就微微点上一下脑袋。
等点了三五下脑袋,他抖动耳朵,又听着西装男三人“蹬蹬蹬”急促又慌张的脚步声从头顶掠过,不由再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一点儿矜持地得意来。
然后他踩着猫步去了书房。
书房内,岳轻正拿笔沾磨,在书桌前画符。
还处于刚刚进门的位置,谢开颜就感觉到了灵气隐隐浮动,他贪婪又带着些沉醉地吸了一口从书房中逸散出来的灵气,几步跳到了书桌之上,去看岳轻书写的内容。
切割好的黄表纸上,紫毫沾了朱砂,正游龙走凤,一气呵成之中,每一笔落下就有一个灵气星点自朱砂中浮现。
走得近了,谢开颜只觉得身体都被符篆上的灵气给拥抱。
他又深吸了几口气,一边发自内心的感觉舒适,一边有点疑惑:不管怎么说,这样的灵气浓度也太高了一点吧?都超过厨房里那个泡在水里的大蚌身上有的了。
而且……
谢开颜又嗅了一下。
与其说灵气是从符篆中逸散出来的,不如说是……
谢开颜嗅着嗅着,已经凑近了岳轻的手腕。
不是错觉,灵气确实更浓郁了。
与其说灵气是从符篆中逸散出来的,不如说是从眼前人身上逸散出来的。
除此之外,还另外有一股很诱人的味道……
谢开颜一念闪过,忍耐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岳轻的手腕。
确如记忆,柔韧馨香,叫人无法抵抗。
然后他被一把抱住了。
岳轻手里还拿着那只紫毫。
他将不知不觉从符篆上踩过,沾了一脚朱砂的谢开颜抱起来,说了声“别闹”,就将猫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谢开颜这时才清醒过来,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我舔了一个男人?
我为什么——
他愣在原地,半天才抬起头来,自下而上,看见岳轻半边下颚和一点鼻梁。
下颚有如刀削一般干脆利落。
鼻梁也如悬胆似的高耸俊挺。
剩下的,就算没有看见,谢开颜也能回忆出来:
额头有如天庭一样广阔,嘴唇总是携着轻笑。最神奇的是他的眼睛,平静的时候是湖水,波澜不惊;一旦有了情绪上的波动,湖泊就变成了汪洋,无数的电闪雷鸣,风呼雨号,一一蕴藉其中……
谢开颜这时悚然一惊,发现自己记不住梦境中追寻了许多年的身影,却将面前岳轻的容貌给记得一清二楚。
这是为什么?
我不是找了那个人很久了吗?
那人……
那人到底是谁?
谢开颜有了几分恍惚。
恍惚之中,那高立九穹,云崖伟岸的身影从记忆里渐渐走出来,出来了之后,一晃神,却是岳轻的面孔!
桌上那张符篆在最后时刻被谢开颜给踩脏了,一下子就变得黯淡无光。
岳轻这会已经换了另外一张纸,正再次提笔画符。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被打断了,这一回岳轻一笔写下就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先停了笔,左右看看,觉得没什么好调整的;再一低头,看见了膝盖上的小东西。
岳轻把谢开颜从膝盖上捧到了桌子上,再将手腕放置到白猫背脊上。
柔软的触感立刻托住悬空的手腕,不硬不软,不松不紧,不大不小,有如量身打造一样正好合适!
岳轻再在黄表纸上画了一笔。
这一回如有神助,一阵鬼走神惊,驱邪祛煞的雷系符篆已经完成。
“啪!”
岳轻甩了个响指。
简直完美!
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西装男三人最终也没能来到岳轻所在的十楼。
到了最后,他们甚至跟着同样住在十楼的另外一户人家一起上楼,试图通过跟随对方进入正确的道路。
在电梯里的时候,一切都好,毫无异常。
等到了十楼,西装男三人有意无意地将住户包围在自己中间,带着对方一起走出电梯。
但这并没有任何作用,当住户一步踏出电梯之后,对方突然就自三人中间消失,就像是科幻电影里突然发生的空间折叠和恐怖电影里冤鬼作祟的开头。
不过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了。
后续就是三人依旧站在熟悉的九楼位置,看着位于墙脚的红柄扫帚。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温和的破解手段都尝试过了。
西装男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楼上“岳大师”的手段和他们一样温和。
总之三人再一次回到之前所呆的地方。
相互沉默一会后,李嘉说:“其实……虽然我们上不去,但可以尝试着让岳大师下来。”
他见另外两人都看着自己,索性直说:“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之前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例子。我们触动消防火警,疏散人群,然后——所有人就出来了,我们也就自然而然地见到了岳大师。”
第四四章
左振有点心动,对他来说,只要见到了人就好,于是也和李嘉一样看着西装男。
“我们为什么找岳大师?”西装男突然问,接着直接回答,“因为岳大师厉害。”
既而他又接下去再得出结论:“所以见到岳大师不是重点,怎么在见到岳大师的时候让他同意我们的项目才是重点。”
简而言之就是一时找不到人可以,得罪人万万不行。
几人又面面相觑。
左振有点无奈问:“那现在怎么办?”
西装男眉头深锁。他隐隐有预感,岳轻所在的那层楼层只有他们上不去,如果是这样……那他们昨天的行动一定已经被岳轻发现,并且这位大师已经对他们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对了。”李嘉突然说。
其余两人转脸看他。
“昨天收集资料的时候,我发现岳大师还是学生……”
其余两人一阵恍惚,有点无法在学生与大师中间画上一个等号。
“是bj大学考古系大四的学生。”李嘉再次补充,“纪哥,你还记得我们这次的名单吗?名单中有罗威龙,当今考古界的泰斗宗师……”
“两人联系得上?”西装男反应过来。
“大家都是考古界的,多转几个弯,绝对联系得上。”李嘉肯定说。然后拿目光看着西装男,这个电话只能西装男来打,谁让他是这次项目的保全队队长。
西装男掏出手机,给总部打了个电话。
片刻后,罗威龙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嗓门挺大,老人精神头正旺盛呢:“喂,小纪啊,你找我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罗老,我想问您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岳轻的年轻人,他是bj大学考古系的……”
“大四的学生,刘和平的弟子?”罗老没等西装男把话说完,就打断了疑惑问,“我认识他,怎么了?”
西装男与左振和李嘉对视一眼,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振奋。
西装男沉稳说:“没有什么。我有点关于工作上的事情要找他,希望您能够帮忙引荐。”想了想,他又透露,“他也许会参加接下来的那个项目……”
说完之后,西装男还担心罗威龙以为自己胡乱塞人,心生反感。
不想电话里罗威龙一笑,十分赞成:“这感情好,我也需要一个厉害的小家伙做助手。你们等等,我先给他的导师刘和平打个电话!”
这一通拐了三个弯的电话直到晚上的时候才真正打到岳轻手机上。
随意丢在茶几上的手机嗡嗡作响,正窝在沙发上,努力消化之前从龙宫中吸收到灵气的谢开颜睁开眼睛。
他瞟了一眼面前震动的手机,没有立刻起身。
体内的灵气只差一点点就消化完全,只要完全消化,他体内颇为复杂的气流回路就能补全,补全之后……
到时候怎么样,谢开颜还不清楚。
但他隐约有预感,那会是自己最期待的一个结果。
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了好一会儿,电话自动断线,蜜蜂一样嘈杂的声音总算消失,谢开颜也重新闭上眼睛,小心地搬运体内灵气,完成最后的气流构造。
但是就在他闭上眼睛没有多久,桌子上的手机再一次突兀地响起来,电又打过来了!
谢开颜气恼地睁开眼睛,从自己窝着的地方站起来,看了一眼手机震动发亮的屏幕,看见上面显示着“刘导”两个字……
他将这两个字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总算将其和岳轻身旁的人对上了号。
刘导,刘和平。
是岳轻的老师。
他改变了主意,低头叼起手机,往浴室走去。
哗啦啦的水柱从蓬头中洒下来。
虽然开着换气设备,但浴室里因热水而生的氤氲热气依旧模糊了镶嵌在墙壁上的镜子,使得镜子只能将站立在水柱中的人照出一个朦胧的轮廓。
爪子抓门的“嚓嚓”声突然透过水流传入岳轻的耳朵里。
岳轻抬手将湿发向后撸去,侧头听了一会,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进来。”
门打开了。
白猫叼着震动的手机走进来,一抬头就看见水流之下全身赤裸的男人。
宽肩窄腰,猿背长腿。
水柱之下,岳轻湿漉漉的头发全部向后梳起,贴在了脖颈之上。
他因水汽而微眯眼睛,转了转脖子,当半边脖颈暴露在谢开颜眼中的时候,谢开颜甚至能够看见对方的动脉在皮肤底下颇具诱惑的跳动着。
转过脖子之后,岳轻离开了蓬头,随手扯了块毛巾围住腰部,往谢开颜的方向走去。
沾染在他皮肤上的水珠随着人体的走动纷纷溅落,谢开颜注意到了其中一枚水珠。
它从对方的耳廓处冒出头来,而后一路下滑,滑到喉间凸起的位置,随着主人的吞咽抖了一抖,接着继续滚落,滚过胸膛的正中央,再沿着腹肌曲折而下,滚入悬在腰部的毛巾里头,静悄悄洇湿了一块位置……
下一刻,岳轻进入浴缸之中,水花飞溅,站在旁边的谢开颜身上的毛被一泼水全泼湿了。
谢开颜:“……”
他抖了抖毛。
“谁的电话?”进入浴缸的岳轻有点懒洋洋的,他将一只胳膊横在浴缸边沿,伸手问谢开颜拿手机。
谢开颜跳上浴缸边沿,将叼在嘴里的手机吐到岳轻手上,他没有回答,还有点不自然地转开视线,觉得自己对于一个男人的身体有了过多的关注。
但这一转视线,他就发现浴室里正对着浴缸的窗帘只拉了一半,而窗帘之后,正有人呆在对面一栋楼的窗户朝这里窥探!
有人偷窥?
谢开颜一念闪过,心中怒气骤升。
体内气流循环随心而动,最后一点灵气被炼化,最后一块拼图扣进去,有如宇宙初成,轰然炸响!
浴室里凭空卷起了一阵风,将洗漱台上的牙刷与口碑全部吹到了地面,发出好大一声“砰”响。
拿着手机刚刚接起电话的岳轻一抬眼就看见有什么东西朝自己落下来。
他下意识一抬手,便把落下来的东西抱了个满怀。
龙卷风起,龙卷风平。
岳轻看着被自己抱在怀里,全身赤裸的男人,罕见的失语了。
弥漫在浴室里的热气依旧蒸腾而上,泊泊的水流声在骤然变大后又低调地降了音阶,如同疾风骤雨之后,悠然闲适的小夜曲。
谢开颜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陷入这种情况。
他双腿张开坐在岳轻身上,两只手正撑着岳轻的胸膛,这个姿势本已经足够尴尬了,更为尴尬的是,现在两人都是天然状态的,中间只有一条小小的毛巾作为间隔。
那玩意……什么也挡不住啊!
他面无表情,脸颊却早因尴尬而泛出了红色。
“意外。”谢开颜说。
说完之后他顿了顿,从岳轻身上爬起来想,想要跳出浴缸。但是……
“啪!”
又一声水花四溅,本该稳稳跳出浴缸的谢开颜没有注意自己已经恢复了人的身体,脚下一滑,再一次跌回了水中,跌到了岳轻身上。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回两人接触的面积更广了,谢开颜几乎隔着水把岳轻全身都蹭了一遍,胳膊对胳膊,大腿对大腿,胸膛对胸膛,男性的特征……对着男性的特征。
岳轻好好的坐在自家浴缸里,却被人一跌二撞三蹭,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装死人了,必须做点什么才好。
于是他将手机放到了洗脸台上,从浴缸里坐直身体,坐直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又和对方发生了一些亲密的接触。
然后岳轻从架子上抽下浴巾,抖开来披在谢开颜肩膀上,将面前如玉生晕的肌肤给遮个严严实实。
谢开颜:“……谢谢。”
说谢谢的时候,他目光忍不住向下,看着抵住自己大腿的东西。
岳轻镇定:“男人正常的生理反应而已。”顿了顿,又诚恳补了一句,“如果不是知道你,我真以为你是故意的……”
谢开颜内心崩溃了。
他更崩溃的是,不止岳轻有生理反应,自己好像也有同样的生理反应……
“喂?喂喂?”
处理完了谢开颜的事情,电话里刘和平的声音总算能被人听见了。
“导师,我在。”岳轻连忙回了一声。
“刚才怎么了?听你那边乒乓作响。”刘和平在电话里说。
“也没什么,”岳轻说,“一只猫掉进我的浴缸里,差点窒息。”
刘和平一听啥事没有,也就不多闲聊,把正事给直接说了:“这次罗老有一个考古项目缺人,打电话给我指名要你,机会难得,你好好考虑一下。”
“哦?”岳轻兴趣有点提起来了,正想细问两句,却被谢开颜的动作给打断。
披了浴巾刚刚变回人的男人并没有急着出去,而是抽出架子上的另外一条浴巾同样给岳轻披上,然后立刻窗帘拉到最左的位置,将窗户遮了个严严实实。然后才有空把自己刚才看见的东西给说了:
“有人在外面偷看你。那几个人从昨天就开始跟着你了。”
岳轻一听就心中有数,他对刘和平干脆说:“行,老师你让他们打电话给我吧。”
说完不等刘和平说话,直接挂了电话。
挂电话之后没两分钟,手机再一次响起,这回是个陌生的电话。
岳轻接起电话:“喂?”
“你好,是岳先生吗?”电话里传来一道陌生而沉稳的声音,声音自我介绍,“我姓纪,单名骏。这一次的考古项目,罗老十分希望岳先生能够加入,不知岳先生什么时候有空,我向岳先生介绍一下这个项目……”
岳轻唰一下拉开了浴室的窗帘。
黑夜里,隔着小区中庭的花圃,按道理并不能看清楚另外一栋楼窗户边人的面孔。
但是站在对面小区房间里的纪骏看见岳轻浴室的窗帘被拉开,不知怎么的心头一个咯噔,连忙将手放在背后一挥,示意李嘉将藏在薄纱窗帘后的望远镜拿走。
可这时候李嘉正专注地看着望远镜,并没有立刻注意到纪骏的手势,还说了一句:“岳大师面无表情的,看起来心情不是太好……”
纪骏心中警铃大作。
对面,岳轻面无表情,看着另外一栋楼窗户里的人和望远镜,说:“抱歉,我不和变态约时间。”
三人组:“……”
等等,大师!我们真不是故意对着您浴室窗子的……!
半个小时之后。
凭借着刘和平的面子,纪骏三人总算踏进了岳轻的房间,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室内的灯光明亮而柔软。
纪骏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岳轻,回忆着从决定跟踪岳轻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一时心生恍惚。
但他很快收敛精神,取出一份文件夹,将文件夹递给对方,颇为恭敬说:“这是这次的资料,岳大师,您看看。”
说话的同时,他也在看坐在认真打量坐在对面的岳轻和另外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那是一个……挺奇怪的男人。
他看上去十分年轻漂亮,长眉入鬓,薄唇微红,黑色的头发如瀑布般披洒,发梢洒在沙发上,在灯光下反射出丝绸的质感。
纪骏顿了顿,发现对方为什么奇怪了。
哪怕穿着衬衫和牛仔裤,对方也像从水墨画里走出来一样古典。
这大约是一种十分独特的气质。
此时他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岳轻身旁,只在纪骏看向自己的时候才轻抬眼皮,一眼扫来。
两人视线接触,冰凉的感觉随着对方的视线在他脸上一扫而过。
纪骏识趣地移开目光。
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对方,但对方显然不高兴看见自己坐在这里。
谢开颜确实不高兴看见纪骏三人出现在这里。
他觉得没有必要。
而且引狼入室。
文件夹到了手里,岳轻拿着随意翻了翻,发现资料少得可怜,就只有两三页的文字和几张模糊不清的图片。
“为什么找我?”岳轻没有细看资料,“之前跟踪我呢?”
开头的第一个问题就不好回答!
纪骏微一沉吟,决定在大师面前实话实话,于是自口袋中拿出工作证,将钢印和“特勤一处”的全名,“特别勤务第一处”给岳轻看。
岳轻:“……”
他心道“特别勤务第一处”是什么东西,完全没有听说过……
“岳大师一定听过我们特勤一处。”纪骏这时说,“我知道特勤一处的名声在大师这边恐怕不太好。但这一次我们不是因为桃花乡的事情来找大师麻烦的,只是想和大师进行一次合作……”
岳轻这时候回过味来了,心道这八成是官方部门分管江湖风水师的部门,性质特殊,专门负责给奇奇怪怪的事情扫尾,因为条条框框挺多,所以既不受普通风水师的喜欢,也从来没有在公众面前露面过。
这样想想,这部门还有点小心酸……
“合作这个?”岳轻扬了下手中的东西。
“没错。”纪骏沉声说,“这一次我们在五帝山上发现的古墓肯定是国内历史上的一次重大突破……”
岳轻不以为然,但出于礼貌,还是问了一句:“哪个方面的重大突破?”
纪骏卡壳了,这话也是上面吩咐下来的,他又不是专门的考古学家,怎么会知道是哪个方面的重大突破?
但好在他多少还记得一点东西,尤其是和岳轻相关的某些事情。
他整理了一下,认真说:“岳大师还记得您寒假时候修复的彩陶吗?”
岳轻扬眉,示意纪骏继续。
纪骏说:“修复好之后,那樽人面鱼纹陶罐上出现了古代彩陶历史上空白的一个色彩,蓝色。现在陶罐已经被相关部门保护起来了,等待后续更多的研究和资料。而这个陶罐的碎片……”
纪骏顿了顿:“就是从这个古墓中找出来的。”
岳轻稍微认真了一点,他再次把目光投向手中的资料,发现写在资料文件上的第一句话,就是:
“进此墓者,如心怀邪念,必遭天谴!”
一般十个大型古墓九个会写大同小异的警示语。
岳轻并不在意,继续往下翻,从寥寥可数的文字中只能知道有关古墓的一起都是个谜,虽然这些人已经进去了一趟,但什么都没有发现,除了一个碎成了渣渣的陶罐和几张扭曲模糊的照片……
一张照片突然从文件夹中滑到了地上。
岳轻捡起一看,突然愣住了。
这是一张壁画的照片。
壁画上,天空龙凤飞旋,地面草木杂交,中间则是饮宴欢闹的人群与高坐其上的主人。
虽然壁画模糊,上面所有人的面孔统统空白一片。但在看见这张照片的时候,岳轻依旧轻而易举地想起了之前在谢开颜前世里经历过的场面。
那时天有九日,日上凤翔龙遨,金车往来……面前诸仙齐座,坐中言笑晏晏,推杯换盏……
谢开颜也看见了这张照片。
他霍然开口,带着几分迫切与期盼:“我们——”
“行。”岳轻抬了眉。他知道谢开颜想说什么,于是拍拍对方的手权作安抚,顺便挽起对方垂下的一缕长发。
他转向纪骏:
“具体说说情况吧。我和他会跟你们一起过去。”
——卷五·龙宫开门,四海齐贺;蚌结宝珠,鱼生鲜肉·完——
卷六:龙楼宝殿,前世今生
第四五章
天雾霭霭的。
森林深处,有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
小山村里,村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活始终悠然自得,直到今日清晨,位于村子正中央的龙凤石像发出高亢而清越的鸣叫为止!
悠闲的小山村在一刹之间发生混乱,山村九十高龄的村长神色激动地自屋中冲出来,拄着拐杖来到村中石像处,嘴里反复念叨着:
“来了,来了……!”
我们等的人,终于来了!
载满了人的面包车从进了森林小路之后,时速就降到了一小时三十公里以下。
凹凹凸凸的的路面上,车子像按了弹簧一样蹦蹦跳跳。
车厢内,不管是开车的纪骏,还是坐在最后一排的李嘉与左振,就因为剧烈的抖动而胃里一阵翻腾,只有坐在中间的位置的岳轻与谢开颜神色自若。
“还有多久到?”岳轻问。
“快了,再半个小时。”纪骏言简意赅,他也受不了这条路了。
“速度还真不慢。”岳轻口吻带着点遗憾。
合着您觉得这条路可以再长点吗?其余几人心中一阵腹诽。
腹诽还没结束,李嘉的视线猛然定在一点上,肌肉紧绷说:“谢先生,你手里是什么东西……?”
今天谢开颜依旧穿着岳轻的衬衫和牛仔裤,他低头垂目,长发微斜,有如佛陀拈花,慈悲常在:“你说这个?”
说罢抬手,缠绕在手上的东西也如呼应般扬扬自己白色的三角脑袋,对着众人一吐信子。
左振冷静说:“白头蝰。毒蛇中毒性中等的蛇。常在黄昏与夜晚出没,通常食用小型啮齿动物和食虫目动物。脾气……不太好。”
车厢内一阵静默。
李嘉从车座底下摸出了枪,还没来得及用上,坐在谢开颜左边的岳轻就说:“哪来的?看这样子有点萎靡不振。”
众人:……你到底从哪里看出一条蛇萎靡不振,明明活奔乱跳都跳到车厢里头了!
“车顶上掉下来的。”谢开颜简单说。他若有所思,“这个森林确实有点不一样,连树木带动物,生机都十分旺盛……”
说完,谢开颜将手中的白头蝰一翻,翻出了它的腰腹处。
众人这时候才看见,在白头蝰腰腹横环的位置被一块尖利的石头贯穿,鲜血一直顺着石尖淌下来,也不知道这一条蛇究竟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还爬进车内的。
谢开颜伸手捏着石头,轻轻一抽,就把石头从白头蝰身体里抽出来。
石头离体,白头蝰猛地抖了一下,却没有因为疼痛而凶性大发,反而朝谢开颜频频点头,状似感谢。而后才向车窗之外爬去。
坐在旁边的岳轻看得有趣,趁着白头蝰从自己身上爬过的时候轻轻一拍,把一小点的灵气拍入对方的体内。
于是坐在后车厢的左振和李嘉都在同时看见,就在岳轻伸手一拍长蛇的时候,长蛇腰腹中的伤口居然不流血了!
就在这一刹那之间!
就只是拍了一下而已!
两人眼睛一起向外突了突,李嘉立刻拿出针孔相机拍摄留存,左振连忙摸出随身携带的指灵仪,观察上面的指针变化,当发现指针确实有了一小弧度的转变的时候,他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这……这世上居然真的有人能够运用灵气吗!那些封存在库的档案居然是真的?!
“我们到了。”纪骏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
车厢内的暗流暂且被人打破。众人随着纪骏的声音一起看向前方,只见藏在深山老林的村落于云雾中若隐若现,村落之前,一群人黑压压聚集,不知正做什么。
“左振,李嘉,拿好武器。岳大师,谢先生,待会我们三个散开,你们记得呆在我们中间。”纪骏的声音低沉,像晦暗的天气,山雨欲来,“这个村子……有点可怕!”
车子在人群前停了下来。
纪骏叮嘱完车上众人之后,第一个下车,下车时全身肌肉紧绷,预备着有什么不对劲就立刻带人逃跑!
但没有想到,就在他们先后走下车子的同时,站在人群最前头的老村长一眼扫过他们,再没有他前一次来时的阴鸷冷漠,立刻疾走上前,目标明确握住岳轻的手,激动说:
“您来了!我们等了一辈子,可算将您给盼来了!”
纪骏三人:……等等!说好的可怕、冷漠和排斥呢?
这边纪骏三人认知炸裂,那边的岳轻也是有点糊涂。
他手被老人家握着,倒不好抽出来,只能跟着老人家往村子里走去,一边说:“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之前没有来过这里……”
“没认错没认错,我们等的肯定就是您。”老村长笑眯眯说,突然伸手一指岳轻,再说,“您既然来了,就先帮村子里看看风水吧?”
岳轻顿时一怔,就是旁边的谢开颜也抬起眼睛:“您知道我会看风水?”
老村长嘿嘿一笑,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说自己为什么知道。
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岳轻略一沉思,索性走一步看一步,顺水推舟也就答应下来,看起了村中风水。
从村口入内,只见小村傍山而立,依水而建,屋舍零散分布,大约数百人口聚集在一起,交通阡陌,人畜和谐,十分宁静。
岳轻先赞了一句:“宁静祥和,是个好地方。”
山清水秀生机旺,穷山恶水出阴煞。像这样山水和谐的地方,就算有点妨碍,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谢开颜语带古怪:“确实是个好地方。”说罢伸手向前一指。
岳轻顺势看去,就看见远远一行村人从山上走下来,他们上身赤裸,腰下围个虎皮裙,肩扛手提,满载而归,一个个不是托着条一两米的大蛇,就是扛着个差不多半人个儿的野狼老虎,偏偏还都面相年轻憨厚,老远地就放下猎物,规规矩矩冲老村长问好打招呼。
纪骏三人:果然没变,还是这么可怕,一个个十八九岁就能生撕虎豹……
老村长:“行了,你们都回家去吧,今天贵客进村。”说完还冲岳轻一笑。
岳轻:“……”
他决定再看看这个村子的风水究竟有多好了。
岳轻拉着谢开颜信步向前走去,先见一水弯弯曲曲,曲折三回,自眼前蜿蜒流过,有如牛轭,再看牛轭之后立着一栋屋子,笑道:“牛挑湾,主仕途,但这水太浅了点,官帽不高,屋子恐怕里头住着个村官吧?”
老村长高兴道:“大师慧眼如炬,那就是我的屋子!”
岳轻继续向前,沿着大路走了一会后,只见两侧地势微微加高,房子倒是变得少了,只有零星一两座建在路边的。
岳轻一眼看去,点头道:“有意思,地基草蛇灰线,伏在建基日,势在成屋时。”
“这是什么意思?”李嘉听得云遮雾绕,不耻下问。
“草蛇灰线说的是屋子建在略高的地势上,生机流动有如草蛇爬行般隐迹于丛中。是一个主前期平稳,后期发达的宅基,居住在其中的人一般到了中年会越来越顺遂。”岳轻稍微解释了两句。
说完之后,他犹觉得有些不过瘾,于是看准了地脉行进之处,伸足一点。
只听一声轻微的闷响,地面隆起了一条小土丘,从岳轻足底的位置,蜿蜿蜒蜒地向前方的宅子的方向行去,草灰伏线已经初具端倪!
纪骏三人跟着还岳轻不久,但他们渐渐发现了一个真理:跟着岳轻吃惊不奇怪,不吃惊才奇怪。于是该拍照的拍照,该记录的记录,分工协作,井井有条,别提多淡定了!
李嘉边拍照边还自然地调侃起来,有了岳轻这一手,他突然觉得这村子里那些生撕虎豹的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吊了:“高手外练一身筋骨皮,内练一口先天气,今天见识到了!看吧,脚一跺,地就整个都翻起来了。”
老村长捻须微笑,频频点头:“很是很是。”又对岳轻说,“我们再往下看看?”
“村长既然找我来看风水了,又何必纠缠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岳轻随意道。
“您的意思是?”老村长眼中精光一闪。
“找一个地势高的、能看见整个村子的地方吧。”岳轻含笑说。
“您跟我来!”眼见岳轻挑明了,老村长也十分爽快,拉着岳轻再往上走,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几人就上了最近的一座山上。
站在山巅朝下,整个村落的所有格局尽入眼中。
岳轻一眼看去,只见水流沿小村环绕,水流之上,村落之中,犹如龟俯巨石,当下叹道: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好一块龟栖之处!”
言罢,似乎那俯于地面的龟灵也听清楚了岳轻的感慨,只见周围的生机突然应声而动,自那巨石之下氤氲而出。
浓浓的白色雾气自巨龟的四足之下向整个村落蔓延,村中的人畜草木,全都沉浸在这浓浓的生机之中。
一呼一吸,白气自人与兽的口鼻中进入,又从皮肤表层丝缕溢出,自内而外滋养身体,在尤其特别的几个人身上,那溢出的白气还会随人身而变出淡淡的颜色,以显示主人之命理。
岳轻稍定睛看去,光凭颜色差异,便知哪家要喜得贵子,哪家命中有官,又哪家出门有小灾。
而这一村上下百余人,在龟息之地日日沐浴白气,一眼看去,竟都是寿命绵长,富贵平安的好命格,其神异之处确实不可简单度量,实在叫人叹为观止。
从迎接岳轻进村到了这个时候,老村长突然面露紧张。
“龟栖之处,寿遐年增,寿不缺九,年不满十,如果我猜的没错……村长,村里的人绝少生病,而且寿数能到九十有余,却总超不过一百,对不对?而且就算在九十多岁的时候,也口齿清晰,思维敏捷,如同中年一样。”
“这样好不好?”老村长迫切问,问的问题却有些含糊不清。
岳轻若有所思地看了老村长一眼,觉得自己自进入这个村子开始,老村长就有目的的引导他说出某一句话来。
但此时线索太少,他也不及细想,话便自然出了口:
“岂止是好,简直大好特好!”
话音落下,岳轻突然觉得心中有一种模糊的感应掠过,好像什么锁扣登时解开了一样。
正当他莫名其妙之时,只见老村长突然间哈哈大笑:“好好好,大好特好就好!恩人啊,我没有辜负您的嘱托,龟栖之地没被破坏,古墓也没有被发现,我完成了对您的承诺!”
这局势兔起鹘落,岳轻还傻在一旁,就见老村长瞅了旁边的纪骏三人一眼,嘿嘿笑道:
“事到如今,我也直说了,他们这三个小傻瓜去的殿,是假殿,从那里永远进不去真正的地宫!真正的地宫啊,就等着您来呐——”
三个小傻瓜:“……”
岳轻:……我靠,信息量太大,简直消化不了。
谢开颜:淡定地看岳轻。
第四六章
老村长看着几人,倒是笑了:“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纪骏三人:“为什么?”
老村长淡定:“因为我们这整个村子,都是守墓人。而您——”他手指着岳轻,“就是我要等的人。”
纪骏三人:“……”主角模板!
岳轻清了清喉咙,表示:“我不认识你们。”
老村长笑道:“您认不认识我们不重要,我们认识您就够了;您还不知道古墓究竟是怎么回事吧?我来向您介绍介绍……”
纪骏三人突然感觉到莫名的压力,有一种自己工作即将被抢走的感觉,连忙打断老村长的话,对岳轻说:“墓葬在出土的时候找到了碑文,通过对碑文的拓印破解,我们已经解读出了入葬者。”
“之前你没和我说过这个。”岳轻冷静回应。
“……”纪骏假装自己没有听见,“入葬者姓熊,名昂,是春秋战国时期楚晋国王族,与楚文王熊赀同时期。”
“然后呢?”岳轻问。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一句话的资料还是从碑文上翻译下来的,剩下的全不靠谱,他们觉得自己翻译错了正在重新翻译。所以说,他到底要怎么告诉大师啊!纪骏暗暗有点内伤。
这时老村长呵呵一笑,开始补充:“相传熊昂少小聪慧,不同凡俗,从垂髫之年就立誓修仙访道,常年出没于名山大泽,多有神迹,晋文公重耳在位时曾多遣人寻访朝拜,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乃至于到了战国末期秦将一统天下的时候,都有他的消息传出。”
岳轻算了一下。
楚文王生年不知,卒年为公元前675年。
秦始皇生卒年为公元前259年——公元前210年。
姑且不说历史上究竟有没有熊昂这个人,做个简单的截头去尾计算,也就意味着……
岳轻玩味道:“他活了416年?”
老村长信誓旦旦:“一点没错!”
岳轻叹气:“我真是学考古的……”所以这故事也真太不靠谱了吧!
纪骏:“呵呵。”尴尬。
讲完了姬文昂的野史,老村长将脸色一整,又对岳轻说:“您听这一句话。”
说着他一步上前,凑到岳轻耳边,轻轻念出一句话来。
“春分秋分之夜,于山闲坐,小酌数杯,清谈两句,即见分晓。”
岳轻听完,心头一动:“今年农历的秋分是几号?”
纪骏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就是今天,怎么了?”
“没有怎么。”岳轻神色如常,“既然老村长说你们开的古墓是假的……”
纪骏三人一脸那是不可能的,这一定是村长在骗我们的。
纪骏说:“大师忘了?壁画与陶罐都是在那里拿到的。”
老村长干完了自己该干的事情,稳坐钓鱼台,满脸闲适。
岳轻接着说:“那你们先去古墓那边,我和小颜在这里呆一会,明天和你们会和。”他止住还想说话的纪骏,“行了,就这么决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山上的人陆续下了山。
小小的山包上只剩下岳轻与谢开颜。
早晨的雾在这时间里已经散了,天气蓝得清朗,风从远处吹来,将空中的云朵吹散,留下断断续续的丝缕,是白云的曳尾。
“小颜?”谢开颜对岳轻对自己的称呼发出了疑问。
“那你想让我叫你大珠还是叫你招财?”岳轻诚恳询问,表示自己什么都可以。
“……算了,还是这个吧。”谢开颜。
他在崖边坐下,看向前方。
山村在脚下,山峦在远方。群山耸峙,山势连绵成龙,间或有峰峦秀翠,奇峰而起。
“在想什么?”岳轻也坐在了谢开颜旁边,随口问道。
“想古墓。”谢开颜说,“和我前世寻找的那个人。”
这是桃花村之后,两人第一次谈到谢开颜的前世。
对于这件事,岳轻一直有些好奇,但是他显然没法和一只猫正正经经地谈前世今生,过去情怀;至于那一只猫,显然也不想和他谈这些。
“记得他是谁吗?”岳轻问。
“不记得。”
“记得他的名字吗?”
“不记得。”
“那记得你自己是谁吗?”岳轻曲线救国。
“不记得。”
“记得你自己的名字吗?”
“不记得。”
“……”岳轻也是无言以对了!
谢开颜倒是忽然弯了一下嘴角。
“不知容貌……不知名姓……不知因何而记忆……不知因何而寻找。”
“然记忆经年不衰,执着轮回不替……也许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找到他。可我亦不知找到他之后要做什么。”
谢开颜缓缓说来,声音并未有太强烈的波动。
剖除了轮回几世而不肯更改的执拗,他对于这件事,对于这个人,拥有的最直观的感情全是疑惑。
对他的疑惑,对自己的疑惑。
以及对这一份执着背后感情的疑惑。
他一阖眼,还能记得那一日。
那一日群仙宴上,众仙云集,虽俱言笑晏晏,风流随性,唯其虽灼于日,而亲于月。
叫人心甘情愿,匍匐足下,仰望其容。
“但我……”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会找到他……”
一定会找到他。
从远处吹来的风忽然加剧,将谢开颜吹散下来的长发吹起。
发尾柔柔地抚过岳轻的脸颊,像情人的手,有一种异样的温柔。
岳轻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这调皮的发梢:“起风了,扎起来吧。”
谢开颜“嗯”了一声,还沉浸在过去没有出来,自然地向岳轻偏了偏脑袋,娴熟示意对方帮自己梳理头发。
岳轻:“……”
他帮谢开颜掬了两下长发,丝缎一样的触感让岳轻的手有点痒,还有一种正替自家爱宠梳理毛发的诡异感。然后他不由自主将谢开颜的长发编成了一条长长的辫子,最后再找出一条布绳来,在发尾扎个蝴蝶结,完工!
谢开颜这才回过神来,他看了一下自己被编起来的长发,又看了一下笑吟吟的岳轻。
“如何?”岳轻。
“很好。”谢开颜说。
岳轻也颇感满意,又欣赏了一下谢开颜雌雄莫辩的模样,开始在草地上寻找一些花叶,打算装饰一下谢开颜的辫子。
谢开颜在岳轻转过头去的时候就伸手捏住了自己的发尾。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捏着辫子轻轻一抖,蝴蝶结掉下,辫子散开,一头长发又如瀑布般洒落下来。
岳轻刚刚揪了一朵带茎叶的小花,转回头就看见了这个。
然后谢开颜再次凑了过来,一脸正经平淡:“散了。”
“嗯?”岳轻有点纳闷,“我蝴蝶结没有扎紧吗?”
说完,双手又一次束起谢开颜的长发。
谢开颜一开始是凑近岳轻,后来变成靠坐在岳轻身上。
绿草茵茵,暖风微醺。
谢开颜闭上双眼,感觉着坐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人。
对方的身体不冷不热,对方的双手不轻不重。
这样的接触是他所能想象的最舒服的接触。
一种很奇怪的想法突然进入谢开颜的脑海。
也许在过去……在我见到那个人的那一世。
我和岳轻也认识。
也许我和他是很好的朋友。
所以在他身边的时候,那种想要寻找到人的迫切,不知不觉,被驱散了许多。
夜晚在不知不觉中降临。
山里昼夜温差极大,到了晚间,一些喜欢炎热的动物都藏入树桩之中,石头缝下,静悄悄隐匿了踪迹。
只有岳轻和谢开颜还坐在山崖之上,等待老村长那句话的结果。
时间有点晚了。
岳轻打了个哈欠。
从一开始端正站着,到随后端正坐着,再到靠着盘膝而坐的谢开颜,最后直接躺在了谢开颜的腿上,让本来做得笔直笔直的谢开颜不得不放松身体,换了坐姿,无奈地让岳轻靠得更舒服一点。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岳轻枕着谢开颜的大腿说。
“什么事?”
“你当和尚的那辈子……”
谢开颜有点不好的预感。
“明明只是想去找个人,结果还没有下山就因为夫妻打架,被一刀捅中跌下山崖。简直像是好好走在路上突然一声雷响,把你给劈了,非战之罪啊。”岳轻越说越唏嘘。
“……”谢开颜,“我们换个话题。”
“那时候我就在你旁边。”岳轻十分扼腕,“如果换做——”
“换做是你,一定不会呆呆的站在那边被捅中,是吗?”谢开颜没好气说。桃花树中种种前情,他本来以为只是自己的故事,现在却突然意识到其实岳轻也参与在其中。
这个意识让他脑海里模糊地掠过了一个念头,却没来得及抓住,就听岳轻说:
“炸什么毛,我又没说你傻。”
岳轻的声音带着点点笑意。
谢开颜低头一看,就与对方的眼睛对上了。
躺在膝盖上的人正对着天空,也正对着他。
天空的群星与月一起倒映入岳轻的眼底,而自己的身影也徜徉其中。
岳轻唇角含笑:
“我就想说,如果那时候我有实体,肯定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捅,掉下去,抓不住找不到。”
“为什么?”谢开颜下意识问。
“我心疼啊。”岳轻理所当然说。
说话的同时,他还有点不爽地想着:
我自己的猫,当然自己管着。
天空的月亮忽然不见了。
平稳地在天地间流动的生机与灵气有了一瞬的停滞。
说话的两人齐齐抬头。
只见天地骤暗,继而骤亮。
弯月入云层消失,再出来时竟变成了圆月!
远处山峦的绝高之处忽生云层。
白色的云在黑色的夜里尤为醒目,一点一点,一片一片,如于半空之中凭空生成。
岳轻与谢开颜在这个时候感觉到了震动。
并不是实体山水的动荡,而是天地灵气的剧烈翻腾。
一线月光突然从半空中穿凿而下。
它自明月而生,遥遥射入村中石像所在。
只见龙凤眼眸于黑夜中无声无息亮起。
光线再次发生折射,遥遥射入岳轻所立山峦之前。
此时明月升到中天,明月之中,岳轻眼前,同样黑影在月光之中浮现。
月色皎洁,黑暗褪去。
百丈宫殿出现在岳轻眼前,青铜做门,神狮镇守,白玉台阶自虚空之中直铺到岳轻身前!
一切的线索串成珠链。
岳轻恍然大悟:
“云霓生处绝高顶,此是龙楼宝殿定。这是龙楼宝殿!”
秋分的夜晚,当天空的弯月变成圆月的时候,天地间并不只有一缕月光,也并不只开出了一扇大门。
在距离岳轻所在位置足有数千公里的群山之中,一线月光破天而下。直直垂落到山中深湖之上。
湖面泛起飘渺的云雾,飘渺的云雾之中,同样的青铜宫殿出现在此。
“总算等到了……”声音突然在幽暗中响起。
跟着,青铜殿门之前宛如石头的黑影从中分裂,一个人形从地上站了起来。
“果然没错,”他喃喃自语,“天地灵气异变,本该后几年出世的地宫提前开启了。”
他走出了黑暗之处。
月光已将他所在照亮。
在他身后,石状黑影的另外一半也被照亮。
那是一个俯倒在地、毫无声息的人。
虽然一座看上去非常吊的宫殿以一个非常吊的形式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但岳轻并不着急着进入。
他在宫殿出现的第一时刻,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拍了个照片给纪骏发过去。
不到十五分钟的功夫,纪骏三人开着面包车,风驰电掣来到山上。
从车上下来的第一时刻,纪骏什么废话都没说,直接一脚踩上白玉台阶。
脚下接触的是实地。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另外一只脚,整个人站了上去!
“居然……”他的声音绷成了一条线,“是实地!”
“我靠。”李嘉喃喃自语。
唯独左振没有说话,他已经跑到白玉阶上,趴到地面用随身携带的设备测量此地灵气浓度,还不知从哪里拿出了小凿子,正对着白玉阶叮叮咚咚,准备敲一块石头下来拿回所里测量研究。
岳轻也走上了台阶。
他目不斜视地越过了特勤三人组,和谢开颜一起来到秦同门之前。
随着他们的一路前进,厚重的青铜门“吱呀”一声,自外向内开启。
几人一同进入古墓之中。
嘀嗒的水声落下。
一束冷光在黑暗里亮起。
黢黑的大殿随之出现在众人眼里,黑暗之中,大殿正正方方,粗略看去,周长约有百米;中间竖立有五根石柱,每一根石柱都有差不多三人合抱的粗细。
纪骏几人脸上罩着防毒面具,背着必要的工具,走在地宫的前方,李嘉负责摆弄通讯设备,但是很快,他就摇摇头说:“不行,没有信号,我们自己的特殊频道也搜索不了。”
纪骏点点头,叮嘱左振:“开启录像设备。”
左振:“已经开了。”
纪骏又将目光转向岳轻:“岳大师,待会我们走在前面,你们跟在我们后面……”他突然发现岳轻并没有注意自己,于是又提高了点声音,重新喊了一声,“岳大师?”
岳轻正站在大殿的石墙旁边。
面前的石墙爬满苔藓,厚重的苔藓遮住了大半的墙面,斑驳的幽绿如同幽灵一般覆盖其上。
岳轻仔细地寻找没有被遮住的地方。
站在旁边的谢开颜替岳轻折了一只冷光棒。
他将手抬起来,冷光棒正好照耀在苔藓最稀少的地方。
岳轻给了谢开颜一个赞许的眼神,继而看向墙面。
这一小块地方,墙面上的刻纹总算清晰可见,只见刀山火海、油锅深坑,种种陷阱相继出现在墙壁上边……
纪骏三人跟着岳轻来到此处。当看见石壁上的刻纹的时候,他们眼前一晃,突然见一个人影掉在火海之上,顷刻被烧成烟灰,临死之前只有一声惨叫还能溢出。
“啊!”
“啊!”
来自背后的两声惨烈叫声吓了岳轻一跳,差点让正专注看着石壁的他没戴手套就把手指给按在了石壁上。
他转身看向李嘉和左振:“你们……”
纪骏大感丢脸,他带的这两个下属也不是第一次下古墓来,但真是第一次表现得这么孬,早知道——
“不,不是。”左振这时候回过神来了,他立刻转开视线,结结巴巴说,“这里的磁场有问题,刚才我觉得我变成了火海里的人,正被烈火烧灼。”
“对对对。”李嘉在旁边死命点头,心有余悸,“我刚才好像也变成了壁画上的小人,从天空掉下去,身体一下子就被扎成了一个筛子。”
岳轻沉吟一下,抬头仔细看了看周围,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这里气场微弱,我差点忽略了……”
“是怎么样?”纪骏连忙问。
“这个大殿虽然看起来空荡荡的,实际上被人布置了一个奇门八卦阵。”岳轻简单说,“你看我们头顶的四个角落,是不是有兽形石雕?”
纪骏立刻向上看去,只看见黑漆漆的一团,这里的层高绝不止一两层楼的高度,因为他手中手电筒的冷光也照不破前方的黑暗,更遑论看见岳轻所说的兽形石雕了。
岳轻继续说,一边说还一边信步向前:“上边四头凶兽雕在天顶四角,屈身向前,状若嘶人,是猛虎下山;脚下九虺,盘结仰首……《韩非子》语,虫有虺者,一身两口,争相龁也。遂相杀,再自杀。”
说完,岳轻来到纪骏身旁,拉着对方的胳膊向前一带。
纪骏只觉得胳膊上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道传来,手里拿着的手电筒灯光已经指向了岳轻所要的位置。
那正是大殿的中央位置,只见石板地面上,以黑漆刻画了岳轻刚才所说的九虺,它们扁头长躯,像蛇一样,躯干下边却有两只脚爪,盘结一处,纠在一起难舍难分,如同乱麻,又纷纷昂头,眼珠泛红,蛇信轻吐。
双目对视的那一时刻,这条刻于石板上的大虺突然扭动身躯,如同一片纸般从石板上轻飘飘脱离下来,紧跟着又如充了气一般迅速膨胀,粗大的身躯重重压在石板上,躯干下的脚爪轻而易举地插入石板,它“嘶”的一声,舌头吐出的距离几乎有半米长,像钢筋一样重重砸在纪骏的脚前!
纪骏登时大骇,急忙退后,却感觉自己的身体被重重锁在原地。
他像旁边一看,又发现自己的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条藤蔓给牢牢缠住,手臂都被弯曲的藤蔓锁在了里头!
虽然局势顷刻翻天覆地,但纪骏脑海难得清醒,他将手往怀里一摸,一把银亮的短刀已经握在手里,继而猛地向前一扎,却被藤蔓中骤然抽出的一条细枝给死死抵住,任是用上全身力气,也不能再前进分毫。
“我靠!”这个时候,纪骏也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这他妈什么鬼墓,里头的东西都成精了吗?”
心慌意乱之下,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同伴,忍不住又愤怒又担忧:“其他人呢?李嘉,左振?岳大师——”
纪骏的视角看到的是这一副恐怖的画面。
其他人的视角看到的又是另一幅可怕的画面。
刚才在石壁上着了道的李嘉和左振这回特别小心,跟在纪骏和岳轻身后,仔细听着岳轻的讲解。
他们刚刚听到一半,就见拿着手电筒看向大殿中央的纪骏突然面色大变,不止在被岳轻抓住的情况下连连后退,差点跌倒,又在跌倒前的一刹那诡异一翻身,从怀中摸出短刀,抬手就向岳轻的胸口刺去!
第四七章
兔起鹘落之际,李嘉和左振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纪骏行动,就在纪骏手上马上要沾上一条人命的时候,那在半空中疾若闪电的银光突然停滞!
几人此时定睛一看,谢开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岳轻身旁,眉头微皱,只用两只手指,就牢牢夹住了纪骏的短刀。
……我靠。
两人心中一阵恍惚。
空手入白刃,又是一个武林高手?
猛然间差点被捅了一刀,岳轻不急也不怒,就摇摇头:“刚才才说虺一身两口,自相残杀呢,这边就有一个着了道的。”
说着他抬手在用力挣扎,准备抽刀的纪骏眼前一抹,就将笼罩在对方眼前的一层淡淡薄雾给拂散了。
这一下,陷入幻觉的纪骏猛然一怔,眼前巨大的虺与藤蔓都消失无踪,藤蔓的位置,岳轻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
他惊疑不定,来回看着大殿正中央地面的九虺雕刻与岳轻:“这、这是……”
“奇门入门,眼障而已。”岳轻随口说,“这一局应该是最简单的,只要心智坚定,走在正确的方位上,很快就能过去。毕竟横纵也在二三十步的距离,布置不了太多的花样。”
纪骏正听入了神,却不妨被谢开颜略带不满地敲了短刀。
“当”的一声轻响,声音如同波纹向四面辐射,本来在黑暗角落里略有动静的阴影猛地一僵,又重新安稳下去。
纪骏没发现角落的情况,倒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短刀还在对方手里。
谢开颜方才一眼扫过周围黑暗角落,放了手,淡淡说句:“下回小心点。”就重新退到了岳轻身后。
岳轻对谢开颜的举动倒是挺不以为然的:“我看这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嗯——”谢开颜这一声也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反对,继而他说,“小心驶得万年船。”
说话的同时,还特意看了纪骏三人一眼。
岳轻顺着谢开颜的目光顺势看去,也改口说:“你说得有点道理。”
纪骏三人:……呵呵,怎么突然觉得走向有点不对劲了,说好的我们三人开道,保护大师的呢?
“岳大师,现在我们?”纪骏收拾一下心情,换了个态度,不以自己为首,改为认真询问岳轻的看法。
“现在?现在当然走过去。这就是一个门廊,有价值的东西都在后边。”岳轻纳闷,“你难道还想在这里逗留吗?”
说得好简单啊……想起刚才一不小心就着了道,纪骏欲言又止:“那个什么奇门八卦……”
“奇门八卦我也不是很懂。”岳轻沉吟。
看来还是只能我们暴力破坏了。纪骏与其余两人相互对视,下定决心。
“不过要走过这个门廊也不需要什么奇门八卦的造诣,这里的布置一目了然,亲切可爱。”岳轻又赞许了一声,说完就向前走去。
黑黢黢的大殿里,岳轻一步落下,众人只听耳中一声“咔擦”,好像石壁中有什么机括被促动了。
纪骏耳朵一动,心随意动,手中电筒朝声音传来方向一照,就见石壁之上,一格格的利箭向后缓缓收去。
随着灯光的照射,这些不知在这里埋了多久的箭尖竟然还闪烁着诡异的蓝光,淬了毒似的。
纪骏一身冷汗。
再去看前方的岳轻,已经走出了两步之外,连忙掏出一卷钢化绳,和其余两人互相绑扣,这样三人串成一串,万一谁因为幻觉而走错了一步,另外两人都能够感觉得到。
做完了这些准备,纪骏小心翼翼,带头跟上岳轻。
地宫门廊处,岳轻走在前面,心中默默计算,声音脚下,一起不紧不慢:
“八门尅应,开、休、生三吉门,死、惊、伤三凶门,杜门、景门为中平。休门二十步,贵阴人衣着蓝黄白青。”
他向侧走了二十步,眼前一晃,一张桌子不大,四人不小,分别身着蓝色、黄色、白色、与青色衣裳,正在喝酒聊天。
岳轻忽然出现,喝酒的四人一起转头看向岳轻。
这四人相貌堂堂,眉宇间却自然笼罩着一缕阴郁青气,不是阳世中人。
岳轻见这些人身着古装,拱手一礼,只说:“请借道。”
四人道:“贵客请。”
岳轻再往杜门位一走,四人已然不见。耳旁却出现绢布摩挲的簌簌之声,岳轻再向前走了一小会,似多了许多男女,佩环相撞,足声次第,男声女声谈笑无忌。
又过几步,男声女声渐渐歇下去,周围的看不清的人影已消失不见。
杜门已过。
吉门过,平门过,再过一凶门。
岳轻泰然自若,并不看后边的人有没有跟上,直直向目标方位走去,十五步后,便见阴司敲锣打鼓,兵丁举牌肃静,官轿远远而来。
岳轻侧身避让。
却不想朱红轿子在行止岳轻身前时突然停下,轿帘掀开,坐在轿中的阴司官员冲岳轻行礼甚恭。
岳轻一愕,就感觉身上阴阳元磁球激灵灵一震,殿中判官睁开眼睛,“嗯”了一声。
这一声后,那阴司官员竟又行一礼,仪仗方才小心翼翼倒退而去。本该再找生门的岳轻向前一看,阵法已破,生路正在前方,只见地底阴河泊泊流淌,一桥飞渡半空,连接前廊后殿。
前廊机关顺利度过,出路已现,岳轻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反倒眉头一皱,自言自语:“这可不太好,这座桥哪里不连,偏偏在鬼门连鬼位,想也知道,后面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东西……”
话说完了,岳轻总算惦记起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人,转身回头一看,却险险笑出了声来!
只见在他身后,纪骏三人排成一排,后边的人双手搭在前边的人肩膀上,一起起跳,一起落地,整得跟喜剧片里头的僵尸一样,朝着他蹦蹦跳跳而来。
“这是闹什么?”岳轻含笑问,目光却看向走在最后的谢开颜。
“老被幻觉迷惑,不会走路。”谢开颜淡淡说,“只能这样了。”
说话间,纪骏三人中站在最后的李嘉跳到半空的时候又是一阵迷糊,眼前刹那出现一片火海,下意识就偏了偏身子。
谢开颜刚好向岳轻展示他这样做的必要:只见他李嘉偏向的时候伸足向前一踢,不管李嘉在半空中偏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去,等他再落下来的时候,也只能落到谢开颜给他圈定好的那个位置。
岳轻瞠目结舌,心想这也能行。
好在也就最后几步了。
纪骏三人最后蹦蹦跳跳跳,跳格子一样跳到安全地方的时候,齐齐感觉膝盖一软,险些就要累得跪了下去。
谢开颜走到岳轻身旁,向前看了一眼,眉头微皱:“前面不是善地,鬼气太浓了。”
“有那张壁画在,就算真是阴曹地府也要下去一趟。”岳轻笑道。
谢开颜心中微微一暖。
他心知岳轻本来并不打算跟几个偷窥贼一起行动,只是因为看见了那张壁画的照片,才一起进来。
说到底,这一行泰半是为了自己。
想到那日晚上的偷窥,谢开颜对其余几人还是有些不满,不由冷淡地扫了这几人一眼,方才转向岳轻,道:“待会我走在前面。”
岳轻想想,也不反对:“也行,我看你的真言是鬼怪的克星。”然后他转向纪骏三人,“你们几个……”
“我们几个就跟着岳大师和谢先生。”纪骏飞快回答。有了刚才的经历,他现在对自己三人的地位认知准确,就是两只大牛身后的几条小尾巴而已,在这种神神鬼鬼不能用现代科学眼光和科学的手段来分析与解决的地方,就老老实实地跟着厉害的人走就好了。
所有的话都被纪骏抢答了,岳轻竟然没有可以叮嘱的地方。
他也就挥了挥手,让纪骏三人站在距离自己不远不近的地方,然后和谢开颜一起走上拱桥。
阴河不宽,架在阴河上方的拱桥也并不长。
不过数步,众人已来到阴河的另一边,下了桥后,就是一道长长而曲折的走廊,走廊再出去,眼前猛地一亮,一个相较进来时候更大了一倍的殿宇出现再他们的视线之内!
只见长方形的大殿两侧,分别点着四盏长明灯,灯火幽幽,也不知独自在这里燃烧了多久。
大殿正前方的位置是一座高台,高台上放着许多蔬果布匹,牛羊牲畜,将不小的高台堆得满满当当。
高台之下,岳轻等人所站的入口之前,密密麻麻、身穿战国时期衣衫的人背对着众人跪坐低头,似乎正专心致志地祈祷什么。
众人冷不丁从幽暗的地方来到明亮的世界,一晃身几乎觉得自己脱离了地宫,而坐在这里的这些人,马上就要被他们惊动。
这时谢开颜说了一句:“全是尸体。”
“尸体?这不可能!”左振忍不住反驳,“此地通风,不符合尸体不腐条件,也没有足够的灵气或是阴气——”
话音才落,背对着他们的和尚正中间的一个突然一百八十度转过脑袋来,面对岳轻等人。
“你看吧——”左振说到一半就哑了。背对着还没有发现,等那头颅转过来之后,众人才发现这张脸虽然五官宛然,但已经没有了双眼和皮下的肉,整个像是一个头骨蒙了一张人皮,人皮的黑窟窿里,还两处了幽蓝的鬼火!
第四八章
这还不止。
那头颅静静地盯着岳轻等人看了一会之后,突然自身躯上拔头而起,直飞向刚才说话的左振。
他妈这又是什么神展开!
左振简直看傻了!
好在傻掉的只有他一个,站在左振身旁的纪骏没有傻掉。他猛地推开身边的左振,将怀里地短刀用力向前掷去,短刀掠过半空,准确地在头颅扑下来之前穿透颅骨。
黑窟窿中的鬼火瞬息变亮,接着慢慢黯淡下去。
随着头颅中鬼火的黯淡,头颅也自半空中砸落在地,骨碌碌转了几圈,不动了。
但没等纪骏三人松上一口气,只见大殿两侧的长明灯骤然变暗,大殿之中,一声“咔擦咔擦”,坐在高台上的老僧缓缓抬起头来;无数声“咔擦咔擦”,殿中所有僧人,齐齐将脸转到背后。
无数个黑窟窿盯着岳轻几人。
半晌,黑窟窿里鬼火大炙,所有头颅先后飞起,齐齐精准绕过岳轻与谢开颜,直冲向两人身后的纪骏三人!
纪骏三人:“我靠!”
这年头竟连鬼都欺软怕硬吗?!
岳轻突然发现殿中虽然群魔乱舞,头颅狂飞,但好像没有自己和谢开颜什么事情。
他又转头去看纪骏三人。
纪骏三人在意识到头颅只冲着自己三人过来,尤其发现能够用武力解决头颅之后,就有意识地拉开了和岳轻两人的距离,免得牵连到岳轻与谢开颜。
毕竟是特勤一处的精英,在最初的匆忙之后,纪骏三人也算镇定下来,背靠着背,组成一个三角形,相互解决从四面八方飞来的头颅。
眼看着这几人没什么大问题,岳轻也就不急着解决在半空中乱飞的头颅,他向大殿左边骤然暗下的长明灯走去,发现谢开颜的方向虽然与自己相反,但目的显然与自己相同。
他们一起来到了宫灯之前。
岳轻小心地没有去碰八角宫灯周围的罩子,只将目光投向灯中幽蓝色的火焰上。
只见火焰悬停在宫灯中央,并不通过浸润在鲛油里的引线燃烧,而是安静地包围着引线,时而微微起伏,时而有一两光点浮空而出,宛若活有生命似的。
岳轻伸手去碰脱离火焰,浮上半空的那一点光。
但那一点光却在岳轻伸手的那一刻如同受惊了一样倏忽向旁边飞去,却被早有准备地岳轻抓在手里。
等抓住了这光点,放在眼前细细一看,岳轻才说:“果然如此。”
“头颅里头有虫子。”谢开颜也走到了岳轻身旁,他将自己的手掌摊开,苍白的手掌中躺着小小的两截尸体,那是一只不足半个小指指甲壳大的虫子,头与身躯分离,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一分为二。
谢开颜见岳轻的目光落在自己掌心,额外解释:“不是我弄的。我抓住的时候,它的头与身子就是分离的。分离之时,兀自能够活动。倒是和眼前的情况挺相似。”
“落头虫而已。”岳轻笑道,冲纪骏三人扬声:“南方有落头虫,其头能飞。其种人常有所祭祀,号‘虫落’。我们大概闯进了落头民祭祀的地方。不用太在意,这些虫地盘意识强烈,只要我们离开这里,它们就安静下去了。”
说罢,岳轻已经发现了纪骏三人手脚十分粗暴,十分不放心,额外叮嘱:
“尽量不要用暴力,不要破坏墓中陈设,不要去动尸体,如果这真是正常的古墓,等回头挖掘出来,又是另外一个奇迹。”
纪骏三人:……大大您三观端正,但我们正被一群骷髅头追逐,眼看着就要被它们咬下一块肉来了,这时候最重要的难道是古墓不被破坏吗?——重要的还真是古墓不被破坏。
纪骏几人无可奈何,听从岳轻的吩咐,纷纷抬起抬起胳膊遮脸挡头,看准方向一股脑儿出口处冲去。
好在这些落头虫群魔狂舞起来看着可怕,实际威力普普通通,纪骏三人都穿着迷彩衣服,布料厚实,骷髅头撞击撕咬之下,还没能够奈何这些迷彩布,就被众人冲出了殿宇。
离了落头虫的地盘,追逐着他们飞舞的头颅急刹车般停下,在殿宇的交界处徘徊一阵后,又纷纷往回飞去,头颅再次端端正正地立在脖颈之上,眼中的幽火黯淡,殿宇两侧的长明灯则再次明亮起来。
纪骏三人这时方才松了一口气,跟着岳轻一起看向前方。
经过了一条阴河,两重殿宇,现在他们仿佛真正置身于地底山腹,眼前是一条人工开凿出来的长甬道,有一人半高,两人宽,四面都是土墙,众人向前走了一段,突然面面相觑,只见前方出现岔路,且不是二选一,而是前后左右足足五个岔道!
“大师,现在往哪边走?”纪骏打破沉默。
“嗯……”岳轻正在思索要不要随机挑一个方向。
“走第三条道路,走第三条道路。”另外一道声音突然从前方响起。
听见的几人全都毛骨悚然,不为其他,就因为他们都是男的,而突然响起的指路声娇媚可人,活脱脱是个女音!
“是谁?谁在那边?”纪骏扬声问,却只有自己的声音在通道中反复回响:
“是谁?谁在那边?”
“是谁?谁在那边?”
随着众人的沉默,回音也渐渐消散,在通道又恢复安静的时候,李嘉轻声说:
“岳大师……您说,会不会是女鬼?”
这倒是一条思路。
岳轻将目光投向谢开颜。
谢开颜摇头说:“鬼气不重。”
众人再一次面面相觑。
谢开颜突然说:“她是什么,一试便知。”
说罢就依照女音所说,直接向第三条路走去。
谢开颜说得简单,走时却不乏小心,不止自己每一步留心,就连跟在身后的人群,都让他们多退两步,以防不测。
但这一条路出奇的短。
不过几十步之后,甬道一弯,谢开颜一步踏入,脸色微变,立即扬声朝后说:“有陷阱,不要上来!”
声音未落,眼前的机关已经对准谢开颜,齐齐喷出毒液来!
上方下方都是土墙,前方是机关,身后却是岳轻与其他人。
局势危如累卵,谢开颜虽惊却不急,一手竖如刀,正要刺入一旁土墙,将土壤生生扯出来抵挡的时候,身后传来一股大力,将他用力拉了开来!
“滋滋滋!”
透明的液体接触土地,当黄土腐蚀出了一块大坑。
岳轻与谢开颜一起跌落在地上。
岳轻双手还抱着人的腰肢,看了看足前的深坑,又看了看怀里的谢开颜,感慨说:“只要想救人,还怕没有机会。”接着又苦口婆心,“早就想要跟你说了,有事没事别冲得那么快,你虽然武功不错,但命只有一条,明明身体这么漂亮,为什么非想不开要弄得左一道老伤右一道新伤呢?”
早就退到后边不添乱的纪骏三人:……总觉得,好像听见了什么奇怪的话。
谢开颜转脸看了纪骏三人一眼。
纪骏三人连忙看天看地看自己。
谢开颜方才将视线转回到岳轻脸上,轻轻地“嗯”了一声后,立刻若无其事站起来说:“得出结论了,要么是鬼,要么是怪,反正不是好人。”
漆黑的通道就是一个如同盘丝洞一样的大型迷宫,从陷阱处离开,岳轻等人每走百十步的距离,就会碰见分叉路口,往往十条里头有九条都遍布着各种各样的陷阱。
每每在来到分叉路口的时候,那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女音就会再次叫出一个方向,而这方向总是错误的方向。
几次之后,众人摸索出规律,顿时就淡定起来,纪骏三人也总算能够按照原本计划,走到岳轻两人前面开路保护。
在发现这个大型迷宫除了地方大点,陷阱多点,偶尔有个提示音帮他们做好事帮他们排除几个错误选项中的一个的时候,他们已经迅速发挥专业技能,左振用高科技设备探查周围陷阱;李嘉一面记录走过的道路,一面归纳整理,逻辑分析接下去的正确通道,正确率还真越来越高;至于纪骏,一路上的各种机关全靠他仔细拆除,而且每每手到擒来,没有失手。
岳轻跟着走了一会,有点感慨:“你们也挺厉害的嘛。”
纪骏三人:“……呵呵。”果然之前因为没用而被人嫌弃了。
他们带着点小心酸承认:“之前遇到的情况有点超过我们能力范围……”
岳轻说:“我看你们挺专业的,之前特意训练过?”
纪骏三人对视一眼。
李嘉说:“我们都是队伍里出来的,之前都当了好几年的兵。”
话一说开,李嘉就有点关不住话匣子了,又跟岳轻说,“其实特勤组虽然专门负责接触并处理奇怪的事物,但是组中的人大多数都是普通人,也就是我们这样,从队伍里出来的;剩下的那一些其实等闲不会出任务,人才稀少,万一出了什么事,还真不知道去哪里补充……”
岳轻唏嘘:“你们这专业也太不对口了吧……”
一句话过,李嘉跟岳轻侃上了:“专业不对口不都是社会现象了吗?反正就那么回事,被分配到哪里就做什么事。再说了,要论危险也不单独我们这个工种危险,如果每次出来干活都能碰到您一样的大师,那也算福利好工作轻松还拿着国家津贴四处旅游啊。”
岳轻顿时一笑。
李嘉见岳轻似乎并不很反感自己的话,连忙打铁趁热,诚挚邀请:“岳大师,您看要不要来我们组里当个技术指导?没有上班时间要求,享受最高等级五险一金,每个月我再替您向上头申请正教授级别的福利待遇与补贴,我们组里每个月还有额外补贴,您就一周有事没事过来转个两圈,再替我们解解惑什么的,而且我们也有关于灵力与科技相结合的科研成果——等等!”
话说到后来,李嘉自己硬生生拐了个弯,看向前方。
娇媚的女音在这时候又响了起来,她说:“向左!向左!向左!”
前方又是分岔,一共两条路,排除了一个错误的选项后,就只剩下向右一条方向。刚才纪骏正要往右边走去。
李嘉皱眉:“我的科学归纳法告诉我,向左是正确路段的概率比较高……”
娇媚的女音再说:“向左!向左!向左!”
纪骏沉吟片刻,向左。
古墓中的一道怪声与自己的同伴哪个更值得信任?
纪骏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他一开始走得小心翼翼,几步之后,纪骏的小心翼翼就消失了,因为狭小的通道随着前行越来越宽,越来越广,最终一跃而广,成了一个高大的倒扣的漏斗状山腹的模样。
些许细微的光线从遥远的天空投射下来,微茫点点,相隔太远,也不知道这是日光还是月光,外头是天亮还是天黑。
但一株大树沐浴在这微弱的光线之中,大树方向,还有那娇媚的女音恼怒地叫:“向后!向后!向后!”
他们刚才才从后边出来,娇媚女音最后说的是正确的方向,可正是为了阻止他们找出正确的道路!
而现在的“向后”,分明是恼羞成怒,又指出了错误的方向。
纪骏用手电筒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照亮,只见粗壮的树干上,树洞如同蜂巢的巢眼一样密密麻麻,每一个树洞正呆了一只青色羽毛的鸟,随着光线扫过,纷纷扑扇翅膀从树洞中飞出。
一时之间,扑扇之声不绝于耳,纪骏一眼过去,根本没有见到什么女人。
但等这些青色羽毛的鸟飞出了手电筒光线的范围,娇媚的女音再一次响起:“向后!向后!向后!”
这一次他离得近了,仔仔细细地听,觉得这虽然是一道声音,中间却有许多杂音,像是无数声音汇聚成的一个大浪潮……
纪骏呆了一下,随后醒悟过来,只觉得心中一股凉气缓缓升起:“那声音……声音是鸟叫出来的!而且不是一只鸟!”
“奇迹……”左振呆滞地回应,默默拿出录音笔,将声音录下来。
“等等,”李嘉突然开口,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缕烟,“刚才站在我们身后的岳大师和谢先生去哪里了?”
纪骏立刻转回头去,用手电筒照亮自己的身后。
可是身后除了李嘉和左振两人之外,哪里还有岳轻与谢开颜的身影?
他刚刚亡魂大冒,就听岳轻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们过来看看。”
有了这道声音,纪骏再次寻找,方才看见黑暗之中,两道模糊的声音站立在距离自己不近的前方。
他立刻向前,一边走一边仔细辨认,当认出确实是岳轻与谢开颜无疑时,才重重松了一口气:“岳大师,地宫危险,您要做什么,走哪里,先向我们说一声……”
岳轻根本没理会纪骏的话,只说:“手电筒往前照。”
纪骏这才发现谢开颜似乎有所发现,正手持冷光棒,照亮前方什么东西。
他依言将手电筒的光照到岳轻指向的位置。
束成一束的暖黄色的光线在向前延生的途中遭遇阻碍,蓦然散开,如同一道光膜,将阻挡在自己面前的东西柔柔覆盖。
众人也看清楚了挡在身前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只见纪骏拿着手电筒的手剧烈一抖,光线随之发生颤抖:“这——这怎么可能!”
“这就是我们之前看到的石壁!可是那里不是在山腹中间,没有巨树,也没有会说话的鸟,石壁也没有这么大——!”
曾经出现在照片上的模糊石壁终于出现在了岳轻与谢开颜眼前。
这是一面巨大的、几乎有一开头的殿宇一半大小的石壁。
它有三个人那样高,又有五个人手拉着手那样宽广。
石壁的最中央位置,就是岳轻与谢开颜曾经身临其境的画面。而在中央的四周,又雕刻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岳轻左手边的位置雕刻了奇形怪状的人,当先的是胸口穿洞的,其次是两腿交叉的,再后则是有两个脑袋的。
岳轻的右手边则更为奇异,有背生双翼的,有鸟头人身的,也有人身鸟头的。
右手边再往上,有穿着长袍衣袂飘飘,却没有双足,而是膝下自生云雾的;也有一身两头,四手四足的。
右手边偏向左侧,人身蛇尾者与日时是人,月下却成虎者齐至。
除此之外,壁画上崇山峻岭,巍峨高耸;江流湖海,浊浪滔滔。间或有重楼殿宇夹杂其中。稻田阡陌,集市热闹之外,又有奇花异草,灵兽神物分列其上,游鱼多有鸟翼,长蛇却长飞翅,独脚毕方立于红日之上,仰首迎着暖黄之光一鸣,只听“毕方”一声,整副壁画似乎动了起来。
山峦河海随四时变化。
天有九日,夜有十月。
凤凰游南山,烛阴眠北海。
四方之民向中央齐至——
岳轻有轻微的恍惚。
这不像是一开始的幻视。
他如同上一次在桃花乡被拉入谢开颜前世时候一样的感觉,但现在而生的感觉更加飘渺不定,无法捉摸。
岳轻心中若有所思,想要抓住自己心里那缕模模糊糊的感觉的时候。
旁边突然传来谢开颜的呓语。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石壁,似乎整个人的深思都飞入了其中。
岳轻只听对方自言自语:
“天分四隅,神居其中;神人饮宴,万物齐贺,天下之民咸来拜会……”
“可你……”
“你……”
谢开颜的声音越来越小。
岳轻很仔细地去听,才听见对方说,似怨似怒,似悲似喜:
“你选择了我。”
话音落下,谢开颜的手似乎被一股莫名力量牵引,触及到石壁雕刻之上。
自谢开颜手触之地,石壁突然就中裂开,无声无息向两侧滑去。
照在石壁上的光线一抖,再次向前淌去。
众人顺势看去,只见黑黝黝的大殿之中似乎放置了一张棺椁,黑暗之中,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只觉得棺椁的盖子似乎抖动了一下,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将要破棺而出!
几人心中一惊,正纷纷觉得自己一定眼花了的时候,大殿旁边传来一声机括响动,又一扇门向两侧滑开,门后同时走出一道人影!
第四九章
漆黑的墓室之内,一口棺,两方人。
此时墓室之中唯一的光线就是纪骏的手电筒,但手电筒正直直对着棺椁,从另一道门出来的人还站在黑暗中,纪骏等人却因为手电筒的光线而暴露在明亮之下!
黑暗中的人看见另一方黑压压的人群,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狭路相逢,纪骏的一个反应就是盗墓贼,他的反应比任何人都快,立刻将手电筒的光扫向前方的人。就在对方因为光线而骤然眯眼的时候,他揉身上前,准备抓住对方!
“该死!”墓室中响起了那人含着怒意的声音,“彭泽,一向不和人合作的你为了那个东西,也和人在一起了吗?你们与虎谋皮,最后还不知道是谁吞了谁!”
说完他也不跑了,手一翻就从拿出一块圆盘,左右飞快一拨。
飞身扑向黑影的纪骏只见眼前一晃,突然有种种淡淡虚影出现,周围的墓室好像也左右旋转了一下。
他突然觉得这个情形有点莫名的熟悉,很像是他们刚刚进入地宫时候,岳大师所说的“眼障”,当然眼前这个没有之前那么厉害……
纪骏顿时有点恍惚了,心想这年头盗墓贼都这么勤奋刻苦,玄学大成了吗?现在好在是有岳大师在后头,万一下次他们再出任务,岳大师没有跟着……
一念闪过,墓室之中突然光明大炙,是站在后边的岳轻捡起了纪骏刚刚丢在地上的手电筒,照向两人。
炸亮的光线之中,两人虽错开了位置,还是碰撞在一起,一声闷响之后,又各自分开。
黑影踉踉跄跄地撞到石墙,纪骏也却稳稳站在原地,松了一口气:除了玄学之外,其他方面也就是个普通人!
他正想上前将人锁住,突然岳轻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解大师怎么在这里?”
被纪骏撞到墙上的正是解飞星。
解飞星乍然听见自己梦中念念不忘的声音,下意识就回了句话:“岳师太客气了!有岳师当面,我怎么敢称为大师呢?”
说完之后,大家都愣住了。
岳轻连忙将直射解飞星眼睛的手电筒移开,解飞星也眯着眼睛,半晌才从白茫茫一片中挣脱出来,看清楚了对面人的面孔。
人群之中,解飞星一眼就看见了岳轻,大为惊喜:“岳师怎么也在此地?”
接着他又看见了站在岳轻身旁的谢开颜,也是小小吃了一惊:谢开颜容貌太盛,周身气质十分特别,让人一眼见过就再难忘记。对于这样的人出现在岳轻身旁,解飞星倒是十分理解。
至于剩下的三个人,解飞星粗略一看就无视过去了。
纪骏三人:……好像莫名感觉被无视了,算了,大牛身旁的小尾巴总是这样的待遇。
误会解除,难得在阴森的地方碰见一个熟人,作为这里唯一认识解飞星的人,岳轻向双方介绍:
“这是解飞星,九宫飞星派的传人。”
解飞星面对岳轻的时候笑得很用力,转向了纪骏等人,笑容就变得淡淡的了。
岳轻又指向纪骏三人:“这是特勤一组的三位成员,这一次是他们开采古墓遭遇了一些不好解释的事情,特意请我过来看看。”
“还有他——”岳轻指向谢开颜,“我朋友。”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和我住一起的人。”
解飞星的笑容又变得诚挚了一些。
双方互相点过头,总算凑在了一起坐下。
岳轻先问解飞星:“你怎么进来这里了?”他知道依解飞星的身份,肯定不会当一个盗墓贼的,就算底下有什么稀世法器也一样。
解飞星眉头微锁:“其实我是跟着一个人进来的……他叫彭泽,是风水界中人,十分厉害,据我所知,借风水局所杀,斗法之中致人死地,手上恐怕已经不止一条性命了。他前些日子杀了一个飞星派中人,我一路追踪,要将此人消灭,好不容易找到线索进入了这地宫里头……”
纪骏三人:……你们说怎么杀人灭口的时候看看我们行吗?我们三人还坐在这里,一颗红心向着党呢!
“进来的时候是青铜门和白玉阶吧?”岳轻直接问。
“是。”解飞星点头。
“恐怕地底真有什么东西……”岳轻沉吟说。
“说起这个,我倒是在飞星派的藏书楼里看见了一则相近的传说。”解飞星想了想说。
“等等。”纪骏不得不做一个打断,“就我们勘测,这应该是楚国墓。”
岳轻和解飞星一起看向纪骏。
纪骏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岳轻问:“你对楚墓了解多少?”
纪骏:“……”他登时苦手。他是负责考古教授安全的,真不是负责考古的。
岳轻点点头:“那我来简单说一下。”
纪骏发现岳轻的“简单说一下”声音还是很平淡,并没有什么鄙夷的意思在里面,稍微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在岳轻面前,自己好像越来越像一个学生了。
岳轻又道:“楚墓是建国以后研究得最彻底的一种墓葬,楚人一向有厚葬的风俗,国内发掘的最大的楚墓,占地三万余平方米,就是熊家冢墓。”
岳轻如数家珍:“熊家冢墓可以说是楚墓一个尖端的代表,由主墓、陪葬墓、车马坑、殉葬墓、祭祀坑以及主墓的附属建筑构成。主墓与陪葬墓位于正中,分前后,两墓的西边的位置是大型车马坑;主墓南边、陪葬墓北边,规格、大小一致的殉葬墓近四十座;主墓的西、南边,是祭祀坑。”
说到这里,岳轻喘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
众人:“……”
岳轻:“因为眼前这个墓的格局和熊家冢墓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解飞星:“也就是说这不是楚墓?”
纪骏眉头微拧:“岳大师,那碑文怎么解释?碑文上明确记载了墓主的国家与姓名。”提出疑问后,顿了顿,他又猜测,“会不会只是这个墓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按照楚墓一贯的规格来建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本来做好了岳轻反驳的准备。没想到岳轻听完之后,居然点了点头,并说:
“这也不无可能。毕竟开采墓葬总会有些出人意料的地方。”
话到这里,岳轻突然说:“谁把灯点一下?”
众人正在仔细听着岳轻说话,冷不丁听了这句话,还是李嘉反应最快,赶忙站起来,从背包里摸出一盏烛台,点了火光放在墓室东南角位置。
幽幽的火光从角落亮起,摇曳照亮周围一圈地方,而后光线就被黑暗束缚,岳轻等人所坐的位置反而因这只烛火而更暗了。
岳轻纳闷:“你点在那么远的位置干什么?”
“免得……”李嘉看向棺椁。
对方如此理直气壮,岳轻也是卡顿了一下。
他考虑要如何击破封建迷信:“从考古科学理论来说,火光会不会熄灭只能验证墓室中氧气是否充足。和它究竟放在什么方位没有太多的意义。”
不说还好,一说之下,所有人都看向岳轻,一脸不敢相信:大师,您就是一个玄学家!
李嘉还虚心问:“如果方位不对的话,那要放到哪里才是正确的?”
岳轻哭笑不得:“算了,你就放在那里吧。”
好歹多了点光,岳轻将手电筒稍微调整一下位置,绕了墓室一圈,让众人看清楚墓室之中空空荡荡,没有任何随葬品之后,才继续:“考古中最值得关注的是什么?是随葬品的出土。熊家冢墓中出土了数以千计的文物,光光玉器就有两千多件。而这里有什么?什么都没有,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主墓,倒像是……”
“像是什么?”纪骏连忙问。
岳轻看了纪骏一眼,认真回答:“像是祭祀坑,像是外头那些守墓人的另一个分支,以死殉葬的殉墓人。”
纪骏顿时一惊。
“再说了,”岳轻又转了话题,继续往下,“虫子也就算了,哪一个正常的墓地里又有树又有鸟,也不怕树的根系破坏土壤,鸟的粪便污染棺椁吗?”
众人竟无言以对。
这不是因为和您在一起久了,见怪不怪了吗……
“那岳大师看,这究竟是个什么墓?”纪骏被说服了,索性直接询问。
“你问我我问谁?”岳轻回答得那叫一个淡定。
“……”众人。
“这不是重点。”岳轻正色说。
既然不是重点,大师您又为何头头是道说了这么多!众人崩溃。
“重点是这个墓室中的棺椁……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岳轻缓缓说,“但我进来的时候,发现黑暗之中,墓室的棺椁动了一下。”
说罢,手电筒的光突然照在墓室正中央的棺椁之前,照亮了落在棺前地面上暗色土块!
“这是封棺泥,古代墓葬常用的东西,一些时候封棺泥会将整个棺材封在里头;一些时候封棺泥只涂抹在接缝的位置。”
岳轻走上前说。随着他的接近,手电筒的光亮也照到棺椁之上,只见整个棺椁呈深绿色,并非正常棺椁的木质,而是青铜材质,青铜外表上隽刻有许多花纹,虽只有一个小角的突出,但盖与棺间,再不密封无痕!
恰是此时,一声沉闷的“咚”响自棺材中传来。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一股阴寒自脚心窜起,李嘉甚至忍不住回头看看角落点起的蜡烛,看是不是被鬼吹灭了。
还是旁边的谢开颜突然说话:“解飞星是追着人过来的。在解飞星与我们来到之前,另有一个人已经到了这里,我们刚才看见了棺材动弹,未必是鬼,还可能是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一群疑心生暗鬼的人暗自反省,纪骏连忙说:
“大家稍等,我来开棺!”
第五十章
那句“开棺”说完之后,纪骏就示意左振和李嘉一起上前。
只听“吱呀”一声,椁中见棺,又一个稍小的内棺出现在众人眼前!
岳轻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谢开颜问。
“你们看。”岳轻的手电筒照向纪骏掀起的盖子内部,众人顺势看去,只见有密密麻麻的小字刻在那里。
纪骏三人一眼看去,一个字都没有看懂。
李嘉忍不住说:“这是战国时期的文字吗?”
“嗯,”岳轻应了一声,细看内容,“这是六国文字,已经接近大篆了,比较好分辨。”
说完之后,岳轻念道:
“‘余以冲年,闻世有仙山神人焉,慕而行,过大泽,登名山,向北海,望南山,终至五帝山,夜宿山中,忽尔入梦,神游天宇,见宫阙万重连天起……’”
接下去全是梦中世界,岳轻没有继续念出声来,这里形容的梦中世界与外头的壁画和岳轻曾见的世界相差仿佛。
他又去看最后,将这卷竹简最后的几个字念出来:
“‘……余思梦中真意,敛天下奇物,督造此墓。墓成,神安。’”
又有小字附注:
“‘擅入者今世难得善终,永世不得安宁。’”
又有小字:
“‘余于天际见神妃仙子,绰约多姿,虽姮娥姑射不能比。然余于山阴水畔,遥见……帝君,方知神妃仙子,亦如枯蓬草芥,难拟其辉。’”
最后的一行小字里,只有帝君名字那边字迹模糊,也不知道是当时隽刻的时候就已经模糊,还是被这许久的岁月所吞噬。
岳轻看完这份铭文,心中豁然开朗,他对于这个墓室的猜测已经因为这份铭文而得到了完美的证实!果然,这里或许真的有一个人或者一个“神”的墓葬……但他们现在所站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古墓之中,充其量,不过一个古墓真正入口的上方而已!
至于真正入口所在……
岳轻的目光在墓室之中扫视了一圈,最后依旧落到墓室正中央的棺材上。
他心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这里真的有墓葬……墓葬只会在棺材里头!”
纪骏几人和岳轻合作到现在,对岳轻的信任已经即将爆表,听见岳轻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他也不多加考虑,直接对着站在棺边的两人一点头,自己则退后一步,从背包里拿出一柄黝黑小巧的手枪,指着棺材,三秒钟后,再次打了个手势。
棺材旁的两人一起用力。
“砰”地一声,开棺!
棺中空空如也。
没有尸体,没有彭泽的踪迹,也没有棺底。
本该是实地的地方变成了一个黑黝黝而又蒙着层蓝光的入口,不时有风从入口处吹上来,发出“呼——”的声音。
众人终于知道方才听见的来自棺中的“咚”响是怎么回事了,根本就是风吹上来闷在里边的响动。
纪骏几人面面相觑,觉得那层蓝色的光膜特别让人发毛,再想起刚才众人的分析,不由看向岳轻,虚心问:“岳大师,难道这就是……盗洞?”
岳轻心道你家的盗洞不长在地面长在棺材底下?
他科普道:“这是腰井,也叫做金井,在风水学上的讲究是连通地气的,使墓主尸身不朽,福寿绵长,登仙造极用的,从春秋战国时候有记载,一直到明清时候发扬光大,相传慈禧太后在自己墓中金井打成之际,曾将一串十八子珍珠连同几样珍宝一起放入金井之中,希冀着以此能够享受永世的荣华富贵。其余有打造金井的墓,大多也会将一些墓主喜欢的珍宝以及身上的某些东西,比如墓主落下的一颗牙齿一起放入金井之中。”
“哦——”众人一起恍然大悟,可见他们真的不是盗墓的料,否则此刻不就直接走宝了?
“不过……”岳轻又眉头紧锁。
“不过什么?”纪骏连忙问。
岳轻瞥了纪骏一眼,心想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没有发现么?
“你看那一层蓝色的薄膜。”岳轻只好直接来了。
“那层蓝膜怎么了?”纪骏问道,他刚才看着这道流光溢彩的蓝膜还有点发毛,但随着岳轻的一通科普性小故事,阳火重新占据身体,此时再看着这蓝荧荧的光芒又感觉普普通通,没啥特别了,非要说点什么,那就是还算蓝得可爱吧。
“……”岳轻。
“你家的金井还特意加个电视电影特效,在上面再镀一层蓝色薄膜封口吗?”岳轻反问。
“……”纪骏。
“……”其他人。
这是要完啊!所有人都泪奔了一下。
“不管怎么样,如果彭泽刚才在棺材里头,他唯一能够去的地方就是金井之下!”解飞星突然开口。
“这个金井有点奇怪,不像寻常啊。再说我们也不能肯定彭泽刚才真在里头,还顺着金井往下走了。”岳轻摆摆手,说。
“我相信岳师的判断,我觉得这就是彭泽下去的地方,也是古墓的真正入口。”解飞星突然正色对岳轻说,“岳师,我有自保能力,我先下去看看。”
“不劳烦解大师,我来吧。”纪骏连忙说,他的想法跟解飞星差不多,只是一不小心慢了一步。
“我来吧,我是风水师,碰到什么事情也能够处理。”解飞星看了一眼岳轻,有点不爽纪骏和自己抢夺岳轻的注意力。
“如果遇到突发事件,比如机关野兽,恐怕解大师的身手不够好。”纪骏也说,也跟着看了一眼岳轻,同样不爽解飞星一直拉着自家请来的大师的注意力。
看完之后,两人发现对方跟自己一样在看岳轻,对视一眼,一起生气起来!
“我说由我来。”解飞星强硬道。
“这恐怕不行。”纪骏同样强硬。
岳轻还在思索着具体情况,没防备身旁的两个人居然吵了起来,他囧囧有神,准备打个圆场找点比较安全的办法,比如说弄个背包下去看会不会发生什么情况这样子。
但这时候,谢开颜一语不发,手突然伸入棺椁蓝色的薄膜之中。
一道半透明的波纹突兀浮现在众人眼前,自谢开颜身上一荡而过之后,谢开颜整个人都因这道波纹而变得晶莹透明,隐隐有消失的预兆!
众人大吃一惊,还来不及说话,谢开颜已经因波纹而消失,在波纹将要隐没的最后一刻,岳轻抓住了它的尾巴,于是果然如同在桃花树时的感觉,一股无可抵抗的力量将岳轻席卷入同样的黑暗之地,时间与空间的回廊。
一眨眼的功夫,墓室之中已经先后消失了两个人。
剩下的解飞星与纪骏等人骇然对望,没有了岳轻的存在,在这诡异的迹象之前,他们都冷静了许多。
解飞星说:“彭泽还在底下,我必须下去看看。”
纪骏:“我也一起,古墓中的东西不允许你们乱动。”他说罢看向左振和李嘉,“你们两个等在这边,万一底下有什么事情,你们在上边也能照应。”又接着,“摄像头给我,我全程录像。”
简单的划分留下来和下去的人,再将所带物品分成两份之后,纪骏躺到棺材之中,他睁开眼睛,想仔细记住这里向下的机关……却没有任何作用。
他只觉得眼前一晃,身体失重,忽然间神智涣散,恍恍惚惚……等他再能够集中精神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一处全新的地方。
周围一片漆黑。
黑暗中只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纪骏深吸了一口气。
先下来的岳轻与谢开颜是不是在这里?
后边下来的解飞星是不是在这里?
这里……又是哪里?
一团火焰“嘭”地在黑暗中亮起。
又是相同的声音。
火焰排成两列,次第亮起。
黑暗被火光驱散。
纪骏看清楚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他看不见天空有多高,遥遥伸向远方的火焰不足以照亮天空上的漆黑;他看不见前路有多长,只有一团团火焰虚浮于空中,排列直至视线尽头。
他脚下踩着青铜铺就的地板,看见在火焰中的一尊尊的青铜雕像。
青铜雕像的底座已有一个人高,雕像本身更有三个人高。
这些雕像有人有兽,奇形异状,狰狞冰冷,却无一例外,全向纪骏视线尽头之处弯腰叩首,诚惶诚恐。
第五一章
岳轻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新的地方。
他刚刚醒来,侧卧云榻之上,面前奇花异草,瑞气氤氲悬空长在;远处万紫千红,碧玉琉璃连天不尽。风送花开,香袭琅琊殿宇;雨过云来,彩妆金阙天境。
他随意扫视庭院,目光所及,千花逢迎,尽展其妍;又拨弄案前古琴,琴声拙拙,百鸟来朝,盘桓不去。
对此岳轻早有准备,十分镇定。
他早就归纳出自己一旦被牵扯入这些古怪的世界之中,一次总比一次更厉害。
反正自从拿到罗盘之后,世界都变得玄学了,这样一想,那块八级渡厄盘还真挺厉害的,回去应该对它再好一点。
接着岳轻的目光又落在了自己左手处的石几边,只见石几上铺着笔墨纸砚,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坐在那儿,用手抓着笔杆,在纸上写上一道墨迹,脸上就同样多出一道墨迹。
但每一笔之后,纸上的墨迹就跟着消褪,不管坐在石几边的孩子写上多少比画,下一笔,纸面上依旧是干干净净的。
可是纸上的墨迹能够消失,脸上的墨迹却没法倒退,不大一会功夫,一张干干净净的小脸就变成了花猫样。
正因如此,孩子越写越着急,越写脸越脏,和那能够自动清洁自己的白纸一比,简直成了个脏小孩儿。
岳轻眼看着孩子额头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心中略略有点同情,本想走上去帮对方一把,却发现自己虽然较之先前拥有了身体,也能做些细微的动作,但并没有办法真正控制这个身体,更像是寄宿在身体里的一抹魂魄,大多时候只能旁观。
正当他分析自己身体状况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声轻响,是磨块打中砚石的声音。
伴随着这声响,几滴浓郁的墨汁溅在了雪白的宣纸上,自左到右,如同一溜蚂蚁匍匐爬过。也不知因何缘故,刚才还勤勤恳恳消去墨笔痕迹的宣纸突然静置不动,于是这道痕迹就堂而皇之的破坏了纸张的洁白,仿佛也跟着破坏了孩子一直的努力。
此时,孩子僵握着笔,脸上不再只有汗水,连眼眶都微微红了。
岳轻趁势瞟了一眼自己。
如果他没有看错,在溅出墨汁的时候,是“自己”悄悄地对着宣纸掐了一个法决法决,宣纸就不再清空墨迹了。
光会欺负小孩子,什么毛病。
岳轻心中鄙夷,还没有鄙夷完呢,就感觉身体自云榻上站起,走近石几。
“好了好了,这是怎么了?不过就让你写两个字,不止写得满脸都是墨水,还写红了眼睛?”身体站在孩子的旁边,岳轻听见自己的声音笑道。
说也奇怪,当身体说话的时候,岳轻竟然自动带入了身体主人这个角色,就好像是自己真站在这里说话一样。
孩子转回了头。
岳轻这时候才看见对方的模样。
他忽然一怔,因为眼前的人竟和谢开颜小时候有七八分相似。
孩子板着张乌七八黑的小脸,大概真的觉得委屈了,声音里都有一丝紧绷:
“不管我怎么写,它都觉得我不好不留墨迹。但是我不小心溅了一点墨汁上去,它就闹脾气了,就是不肯消去痕迹,要放在那边证明我贪玩不认真!”
小傻瓜,那是我掐了咒决不让它自动消除的。
岳轻听见心里有声音这样说。
……竟和我猜的一模一样。岳轻也是无语了。
声音又笑道:“我还当什么大事,它不消就不消,让我们来一起看看怎么处理。”
说罢,身体从后俯下身,大身体圈着小身体,大掌包着小掌,小掌再包着那只毛笔。
贴近胸膛的小身躯飞速地僵硬起来。
岳轻只觉一举一动都发乎自然,不由自主忘记了自己其实旁观的事实,变成身体的主人,牵着小手,来到墨迹之前:
“刚才写了那么久的字,索性就放松一下吧。”
说罢,随意在纸张上的墨痕上添了两笔。
扭着八字的藤蔓突然出现。
“嗯,再接下去——”
他又分左右加了几笔。
几只叶片从藤蔓上长出。
“好像还差点什么……”
岳轻自言自语。
于是一朵小花出现在了藤蔓之上,但被他握住的小手太过僵硬,岳轻在画的时候没有拉动,其中一片花瓣变成了尖而脱离其余的模样,悬空浮在花蕊前方,十分突兀。
“我……”小孩子看着本该柔美的花朵因为自己的缘故变成这个模样,心中懊恼极了。
但岳轻竖起一根手指,轻轻一嘘。
孩子不觉停下。
岳轻屈指敲了敲宣纸。
只见宣纸上忽生云雾,云雾之下,漆黑的墨迹突然开始扭动,扭动之中,空中色彩化作点点光晕,争先恐后落入纸上。
绿色的叶,褐色的枝,白色的花朵以及白色花朵上唯一的一点冰蓝。
藤蔓啪一下从纸上跳起来了!
短短的一截小藤上,那点冰蓝色犹如冰晶卫士一样守卫在娇嫩的花朵之上,谁的视线在小藤上停留过久了,它就“呼”地喷出一点冷冷的白气来做威胁。
孩子就这样被它喷了一回。
坐在石凳上的孩子愣住了。
岳轻这时候笑道:“没想到一个失误也能够变得这么厉害吗?”
孩子仰头看他,琥珀色的瞳孔倒映着他的身影。
岳轻心头莫名有点软,他挠了挠孩子仰头露出的脖颈,孩子立刻眯起眼睛,像小动物被挠一样露出舒服的神态,就差发出“呼噜”之声。
岳轻方才说:“没有什么是生而无用的,没有什么是生而罪恶的,只看你怎么去想……行了。”他松开手,拍了一下孩子的胳膊,“又不是让你拿剑,不要握得跟棒槌似的。”
“所以您愿意收养我吗……”孩子小声自语。
岳轻听得清清楚楚,但佯装没听清:“嗯?”
“那帝君愿意教颜练剑吗?”孩子立刻换了句话。
“这有何难。”岳轻笑道。
笑完之后,他在心中想:
原来这个小孩叫做“颜”。
反正我的名字肯定不是“帝君”。
仙界养小孩的日子简直出人意料的悠闲。
时间在这个空间与世界里仿佛没有任何意义,岳轻抚琴作画,酿酒养花,长长一忽儿就是整整一百年。
要不是还需要再养一个颜,时不时惦记着自己带回来的孩子是不是一年年更好、更神气、更漂亮,岳轻早已弄不清今夕是何夕,也许一次酩酊大醉就是一个纪元。
颜总是陪在岳轻身旁。
他有时候抱着剑规规矩矩侍立在一旁,听岳轻弹琴。
古琴铮铮,长伴流水,流水知音,常结水花,裹鱼相赠。
不弹琴的时候,就是作画或者练字的时间。
颜最喜欢这个时候。每每轮到这时,他就不由自主变成最初的形态。
头生角,肋生翅,而非马;有四足,尾如鞭,却非虎。
生而为“异”,故……总被人防备轻视驱逐伤害。
他变成兽形时总爱趴在帝君的脚下,爱用自己丝缎流水似的皮毛贴近帝君,爱用自己的长尾巴勾着帝君的脚踝腰肢,更最爱安安静静躺在地上,让帝君靠着自己睡觉。
每当这个时候,日子总变得特别悠闲而宁静。
然后他也跟着将头埋下去,埋着帝君脖颈中,闭上眼睛打起了小呼噜。
恍惚不知年岁的悠闲日子过得久了,偶尔也得干干活。
岳轻在乐不思蜀的日子里难得一下子听闻了两件事情,一件事情是大罗天下来的意向,让他去个新地方旅游旅游顺做点《徐霞客传纪》之类的东西;另外一件则是有关于颜的。
岳轻这时正站在宫殿之中。
宫殿中宝光熠熠,鲛绡帐挂在中空随风而动,枝繁叶茂的红珊瑚立在墙脚足有人高,五光十色的深海巨珠摆在桌子上,凑近了听仿佛还有潮汐之声。
琉璃瓦,碧玉阶,还有面前半人大小,背对着他趴在厚垫之上的异兽。
它正恹恹垂头,尾巴蜷入腹中,脑袋埋于前爪之间,一副完全回避岳轻的模样。
“转过脸来让我看看,是不是受伤了?”岳轻绕道颜脑袋的方向,对颜笑道。
颜默默地在垫子上换了个方向,继续拿背和屁股对着岳轻。
岳轻意识到自己在微笑。
孩子好好养着,养得久了,每次看见他乖巧的样子,心里就高兴;见着了不乖巧的样子……也挺高兴的,就是又有一点无奈。
说来这次岳轻还是有点纳闷。
随着大罗天消息的下来,就是颜和旁人打斗的事情发生。
大罗天的消息暂且放到一旁,颜一向不爱惹事,这一次为什么和其他小仙直接打上了?
他听自己故意叹气:“唉,既然你不想和我说,那我就去问问别人了。究竟还是个孩子,打输了要安静一会也正常……”
话还没说完,颜突然出声,声音闷闷地,从他盖着脑袋的爪子下面漏出来:
“我没有输。”
“哦——”那不就好了?
“我本来不打算的。”
“哈?”这是什么毛病?
岳轻有点震惊,突然发现自己好像get不到孩子在想什么东西了,难道最近几年他发展业余兴趣发展得太过分了,以至于忘记了紧抓孩子的心理教育?
毛垫子里的颜总算抬起了脑袋,毛茸茸的脸上写满了低落:
“我本来不欲和对方争执,但他太过分了,竟说帝君的剑术比不上他的父亲……”
“我一时不忿,就……”把他打了,还是脸着地打了个满地找牙。
颜一边低低说着,一边回忆起了刚刚才发生的事情。
据传大罗天上将有天帝御旨降下,有意叫天界第一战神前往新界开拓探查。
这一桩事乃是天界上上下下仙人都趋之若鹜的事情,盖因新界乃鸿蒙之地,先天精气,奇珍异宝,享之不尽,用之不竭,虽不能尽数拿走,那些至关重要的,也毫无问题。
甫一听见这个消息,颜就为帝君高兴,更匆匆自外头赶回,想要先将消息告诉帝君。
然而走到半路,却被人飞天拦下。
那乃是天界中的一个霸王,为金乌出生,自视甚高,一向和他不对付,偏偏家里的大人也是天界中出了名的战神,同样一向被拿来和帝君比较,只是众仙之间的较劲更为隐晦。
颜按下云头,绕过对方前行,却不想对方不依不饶,再次挡在了他的面前。
之后自然无甚好说,有新界之事大家都知道,大罗天的御旨却还没有真正下来,有仙人想要争夺前往仙界的名额也属正常。
颜心知肚明,根本不欲在这时候横生枝节,故而哪怕对方一开始就百般挑衅,继而直接动了手,他都一一忍让,只想做个平局将这场给过去了。
……只是后来那扁毛畜生大放阙词,说帝君的剑术不过尔尔,他才没有克制住,一招将扁毛畜生弄成了没毛畜生。
那扁毛畜生十分不爽快,这样就哭着跑了,肯定是回去哭诉去了。
他也心怀忐忑地回到了宫殿,只怕自己的行为会坏了新界的人选……
岳轻总算弄清楚了前因后果。
他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弄清楚了一件事情:他很牛。
现在他弄清楚了另外一件事情:他很久没有牛一下给其他人看了。
他将垫子上的颜一牵而起,说:“变个人身,我带你出去走走。”
颜虽不知岳轻所想,却听话地缩小身躯,褪去皮毛,成了大约十来岁,浑身赤裸的少年。
少年唇红齿白,长发及足,瞳孔常在琥珀与漆黑间转变,赤裸的身躯往殿中一站,有着瑶池白玉也不能比拟的光辉。
岳轻多年来见过了无数这样的情景,习以为常伸手一点,便将一袭和自己身上一样的长袍出现在少年身上。
亲子装get√
岳轻神清气爽,牵着颜的向外走去。
三十三天大罗天,九十九殿凌霄殿。
大罗天上旨意降下,众仙云集在凌霄殿前,高悬于众人之上的御座上空空如也,天帝还未到达。仙妃宫娥穿梭在仙人之中,手端琼浆玉液,一一摆放在众仙跟前。
仙人彼此交头接耳,谈笑无忌,其中一个穿着大红色仙袍的仙人更是顾盼睥睨,言语之间已经将这次的新界人选收入囊中。
正当此时,仙乐送虹光而来,众仙发现岳轻牵着颜的手相携而来。
方才还其乐融融的现场突然变得气氛暧昧。
仙人目光相交,在彼此眼中看见了这样清晰的言语:
“你说这次新界人选,究竟是……帝君呢,还是殷曦上仙呢?”
“虽殷曦上仙威名赫赫,但依旧听闻……帝君乃是天界战力榜第一人,也不知这新老交替结果如何。”
众仙兀自感概之时,大红仙袍已出现在岳轻面前,殷曦上仙目如烈焰,直逼岳轻,只听他长笑一声,本拟直接叫出岳轻的名号,但刚起了个头却发现那音节根本发不出来,正如喷火龙张大了嘴巴却只打出一个冒烟响鼻,连带着后面的话也顿时没了气势:
“……帝君,不如我们比试一番,看看谁更适合去新界?”
说实话,岳轻一眨眼来了这里百年时间,就没闹明白自己的名字究竟叫什么,因为从没有人敢叫他的名字。
对于连自己名字都不敢叫的人,他一向不多花功夫,不过一振袖,直接向前。
两人一交而错,殷曦突然面色大变,瞬息向外逃去,却见白光刹那迸溅,无形之焰四下飞旋。
光焰一生而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出,而身影之后,地陷大坑,大坑底下,一只半死不活的凤凰四肢大张躺在里头,旁边还有一袭破破烂烂的红袍。
岳轻已施施然来到了自己的座位。
这乃御阶之上,天帝下方右座。
众仙望去,感慨其一仙之下,而万仙之上的时候,岳轻按着有点不自在的小孩坐在旁边,目光朝案上种种美食一溜而过,满意地点点头,先将一杯千年不老酒倒入颜的嘴里。
颜还没有从刚才简单粗暴直接的对撞中清醒过来,一杯热酒下肚,他两颊绯红,目光闪亮看着岳轻。
岳轻心中吹起了一个泡泡,泡泡用力夸赞我家小孩真可爱!
但他脸上笑而不露,只一指桌上的蟠桃,说:“脸红成了桃子尖儿。”
颜的脸颊更红了,他看看桃子,又看看岳轻,抬头要说话,岳轻却眼疾手快将刚才所指的那颗万寿无疆桃塞进了颜的嘴里!
颜嘴里咬着桃子,眼里看着岳轻,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了。
半晌,他咬下一大块桃肉,桃肉塞在嘴里,轻轻一动牙,两颊的腮帮就跟着一鼓一鼓,像只正储备粮食过冬的小仓鼠。
第五二章
谢开颜自从棺中来到了前世之后就一直浑浑噩噩。
好像是人做了一场冗长大梦,也像是随波逐流再次度过了一场旅程,更像是尾指上牵着的那条红线终于找到了终点。
谢开颜再一次见到了自己寻找的人。
心由此安定。
他轻飘飘地走上前去,约略俯身,与帝君身旁还不足够高的少年合而为一。
他的手覆盖上少年的手。
少年的手被帝君拉着,忽而一动,反将帝君的手握住。
少年时你总牵着我。
长大后我想一直拉着你,一直一直,此生此世,永生永世。
当两人双手交握的那一刻,谢开颜浑身一震,天旋地转之中,突然感觉脚踏实地,已经站在了一处风景独好的地方。
他有点迟疑,先抬头看天,只见天空上,数轮明月排列成行;他再低头看着自己,冷盔覆盖身躯,手里拿着衣物,也不知具体要干什么。
一阵风携着冷香而来,前方突然氤氲起些许云雾。
谢开颜揣测一下,觉得自己也许正要去沐浴,便拿着衣服往雾气蒸腾的地方前去,没走两步,就听见泊泊水声,再向前去,便见月华如水水如月,一人长发逶迤,星眸半合,懒懒散散躺在温泉水中,柔亮的水漫过他的胸腹,遮了些许重要部位,却又不能真正挡住,只似雾里看花,虽近在眼前,却不能拥有。
他唇角轻扬,和记忆里一样常含笑意:
“就让你拿两件衣服而已,怎么磨磨蹭蹭的,难道还怕我对你做什么事情,比如……”
衣服自谢开颜手中落下,如白蝶翩翩飞至礁石之上。
谢开颜一言不发,特别怂地快速跑了。
“……”帝君。
他呆住了,默默地想自己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比如“还怕我训你一顿”什么的……
月追逐离去之人的身影。
谢开颜一路乱撞,撞入了自己的宫殿之中。他趴在床榻之上,将脑袋埋入榻中,头上的金盔在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拿下丢在一边,现在长发厚厚披下,遮住了他泛红的脸颊与慌乱飘忽的眼神。
心中似乎有小小的火苗在烧灼,烧灼着谢开颜不知道的从没有尝试过的那些东西。
它们在心头翻涌发酵,变成了谢开颜尤其陌生的冲动。
冲动之中,方才所见的那一幕就如同在脑海中落地生根,再也挥之不去。
他的精神突然开始集中在帝君修长的脖颈、赤裸的胸膛,被水柔柔遮着的紧实腰腹,以及腰腹之下修长的双腿上……
他强令自己自己闭上眼睛,沉入睡眠,靠着睡梦来回避叫自己不敢细想,慌乱不已的东西。
“咚咚咚。”
“咚咚咚。”
心跳声中,他意识下沉,真的沉入了梦境,并再次来到了那处风景独好的帝君浴场之外。
此夜好夜,浮光幽微,冷香迭至。眼前草木稀疏,随夜风簌簌摇摆,花木隐绰之间,依稀能窥见后面池子的些许端倪。
谢开颜从缝隙中看去,措不及防见着了筋骨结实、玉刀削就的肩膀,心脏顿时狂跳几声,连忙错开视线,不敢细看。
视线错开的下一步就是赶紧离去,但谢开颜脚下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脑海中两种念头打得乒里乓啷,一种催促他赶紧上去,一种催促他赶紧跑开,然后要他跑开的小人被要他上去的小人打死了。
等谢开颜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双脚已经悄无声息地往前方温泉走去,身上的盔甲早在前来这里的路上就被胡乱扯掉,现在,他就穿着一件贴身的单衣,悄悄潜下水中,并来到了帝君身后。
他到达的同时,本来闭着眼睛泡水的人突然睁开了眼。
黑夜无疆,星河倒悬,当明灭的微茫出现在帝君眼中,而那双眼睛正凝视着自己的时候,谢开颜意识中轻轻“嗡——”了一声。
一切迷惑被击碎,只有欲望汹涌而来。
欲望驱使身体,谢开颜低下头去,双唇相碰触的那一刹那,火焰“嗤”地在胸膛与脑海一起点燃!
逆乱颠倒的梦境里,一切都变得虚妄且恣意。
不知在那水与火中挣扎了多久,阵阵浪潮自无端处奔涌而来,将人没顶。
“唔——!”
谢开颜突然自梦中惊醒。
身体欲望的释放让他有了一丝恍惚和疲惫。
他先感觉到了身上的黏腻,然后才想起梦中种种,慌张地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一头扎进殿外的冷泉之中。
冷月溶溶,“哗啦”的水声惊起池子旁双宿双息的比翼,只有一只翅膀一条腿的比翼鸟相携着另外一半,同心协力往天空飞去,一眨眼已不见踪影。
深水之中,伴随着溅起水花的叮咚之响,藏在泉水里的人重新冒出头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身体里火烧火燎的欲望被寒冷的泉水压下,但心里却依旧被百爪抓挠,怎么也不能安稳。
谢开颜在冷泉里泡了好一会儿才走上岸。
岸上的风吹得他打了一个寒噤。
他心不在焉地丢掉还穿在身上的盔甲,本来准备回去休息,双脚却和梦里一样不够听话,带着他偷偷摸摸来到了帝君的殿外。
熟悉的位置千载不变,好像昨天他才因为半夜睡不着,而从自己的地方摸到这里,然后被宫殿里头的帝君提溜进去,拍在床上休息……
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了。
帝君站在里头,谢开颜站在外头,两人隔着面墙面面相觑。
帝君披着头发,身带水汽,先调笑道:“刚才跑了现在又过来?都什么时候了,过来打算陪我睡觉吗?”
谢开颜:“……”
水汽像一把小勾子,勾起了他梦中的片段。
他脸色再一次泛红,嘴唇像被咬过一样润泽。
谢开颜极力一本正经,从窗户的空余里跳进殿中,绕过云霞帐幕,直挺挺躺到后边的长榻之上闭上眼睛,放平呼吸假装熟睡。
就算闭着眼睛,他似乎也能看见帝君啼笑皆非的模样,跟刻在心里一样鲜活。
一切都在安静的夜里悄悄发酵。
片刻后,躺在床上的谢开颜感觉身旁微微一陷,另外一人真的躺上来了。
他的神经因此而紧张,像含羞草的叶子那样敏感地蜷了一下,还没蜷到底儿,就感觉帝君懒洋洋的拍了拍他的脑袋:
“好了好了,不就是突然想跟我睡一觉嘛,又不是没睡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睡了!”
谢开颜:“……”
他哭笑不得,神经末的那片叶子却突然放松了。
随着身旁人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他不知不觉猫进对方胸膛,再次入睡。
梦里有只白鹿,活蹦乱跳。
这个晚上,他捉了它整整一夜,却每每在关键时刻被它从指缝中溜走。
等谢开颜神清气爽地再次睁眼的时候,幽深的宫殿透出清晨的曦光,本该躺在身旁的帝君已经离去,但身侧还残留着对方留下的温度。
谢开颜睡了一个好觉,顺着光线向前走去,推开虚掩的门。
光影就此分界。
灼灼桃红灼红了碧空,日光斜漏,那人抚琴舞剑,回首一顾。
正是桃花树下一回眸,一念情生,三生劫成。
第五三章
岳轻做了一个挺长的梦,自梦中转醒的一刹那,他砸了下嘴,嘴里还残留着一丝用八千八百八十八种奇花异草酿造而成的八仙酒的滋味。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正平躺在一处石台上,先前在棺中消失的谢开颜正酣睡在他身旁,双手环着他的腰,脑袋枕着他的胸膛,一只腿还架在他的腿上边,将他整个人抱得结结实实地。
岳轻撩起了一丝游到自己脖子边,挠得脖子痒的头发。
睡在他身上的人被长发遮了脸,只有一块白皙的额角露了出来,黑白对比鲜明,岳轻盯得久了,总觉得那里应该长出一只角来,就像是梦境里“颜”本身的形态。
还真被太微说中了。
这既是谢开颜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
谢开颜找了那么久的人居然是我,想想还挺……
岳轻正自琢磨着自己此刻的感觉,突然感觉身上一动,趴在他胸口的谢开颜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谢开颜用手撑着石板,下巴支在岳轻胸膛上,正努力整理浑噩成一团的脑袋,试图理清一切。
岳轻看着谢开颜眼神涣散努力思考的模样,有点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对方的脖子,又拍拍对方的脑袋。
做完这两个小动作,他顿感找回手感,只觉内心一阵满足,微微勾唇,笑道:“长大了啊。”
说完岳轻就后悔了,因为对着面前和自己一样高大的男人说这句话,有点羞耻……
谢开颜:“……”
他跟着从前世的梦境中醒来,总算弄清楚了此刻的景况,也在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只有岳轻每每能给自己不同的感觉。
他要找的人早已出现在身旁,他要寻找的回忆也一一历历在目。
谢开颜总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其实应该唏嘘感慨,但是他看着岳轻,再感觉两人此刻的姿势,第一个蹿上脑海的念头居然是他梦里梦时那些亲密无间的事情……
谢开颜明知道不应该这样,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脑海与眼睛。
他定定地看着岳轻,想象着岳轻衣服下面的种种情况,一时之间,绯红从被衣服遮住的脖颈处一路向上蔓延,爬过脸颊、耳朵、额头……
岳轻眼睁睁看着谢开颜肤色变化,只觉得像是一只虾掉入了热水里,“嗤”的一声就红了。
心中小小的羞耻消散,他纳闷道:“怎么了?”说完还伸手碰了碰谢开颜的脸,果然感觉滚烫的温度从指间传来。
谢开颜一下从岳轻身上跳了起来,目光飞速挪开,挪得太快,难免显出几分狼狈:“没什么,就是想起了梦里的事情。”
一句话间,‘梦里’两个字,他咬得特别轻,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想说的究竟是哪个梦。
岳轻跟着直起了身体。
他本来想和谢开颜聊聊梦里有关他们前世的事情,尤其问一下谢开颜为什么会接连找了他这么多世。但他目光向右的时候谢开颜转脸向左,目光向左的时候谢开颜转脸向右,等他从石台上下来朝谢开颜上前一步时,谢开颜还连退了三步。
岳轻:“……”
这是闹什么……之前不是还上天入地千方百计寻找我吗?
他没有想明白索性不想了,反正这点事情也不急在一时半会,便转向四周,研究自己此刻身处的环境,一看之下,他还真的“咦”了一声。
他们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一个天然的溶洞石室,周围没有多余的东西,只在正中央的位置拔地而起一张石床,就是刚才两人相拥而眠的地方。
此刻他们虽然身处地底,但周围并不昏暗,因为此刻正有一层冰蓝色水凝状的薄膜覆盖在石洞之中。
这些薄膜就和之前覆盖在棺材之上的薄膜一模一样。
当时那层薄膜太薄,谢开颜碰触到消失的时间太短,岳轻根本没有来得及分析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现在近距离一看,岳轻发现蓝色薄膜之中,还裹挟着半透明的光点。
那些光点一点点汇聚,在蓝膜之中汇聚成一条小小的光的河流,光的河流并不只有一处,光点无时无刻不在汇聚,一条条河流在蓝膜之中形成,如同行走在大地上的水流,又如同贯穿人体的经络。
它像是有生命一样。
岳轻若有所思。
他光只是站在这里,整个人就精神奕奕,每吸一口气进入肺腔,五脏六腑就跟被水洗一遍似的舒服。
岳轻的手指穿透面前的薄膜,沾染了些许光点,接着他再将手指抽出来,些许如萤火一样的光点也跟着从蓝色薄膜中飘了出来,静静在他手指上悬停片刻,一股脑儿拥进了手指之中。
岳轻搓了一下手指,如果说刚才还不确定的话,他现在已经肯定:
“这是……凝结为实质的灵气!”
“咦?”
属于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在岳轻说话的同时从身后传来。
岳轻回头看去,发现谢开颜已经在不知何时走出了洞穴。
他来到谢开颜身旁,当面就是一株长满珍珠的三珠树,大树底下铺着五色土,五色土上,有车马形的灵芝,胖娃娃似的人参精,最末尾的位置竟然还有一个炼丹炉,炼丹炉旁边有一口泉,泉眼不小,岳轻目力一向不错,远远看去,还能看见有全身透明的巴掌大小的鱼在泉中游曳。
丹炉之后就是石壁,石壁上边被人工开凿出一道道格子,格子里放置了许多竹简,不知里头究竟记录有什么内容。
花圃往前却又是另外一番模样,只见一道柔柔的光悬停远处,似水淌出,不知道光晕之后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怎么了?”岳轻一眼扫过前方情况,转向谢开颜。
“我感觉前面有一件东西……好像是我的……”谢开颜说,说到一半发现自己与岳轻目光相对,他愣了一下,跟着眼神一阵飘忽,视线又从岳轻身上飘开了。
“……”岳轻。
好像不是错觉啊,他心想,对方真的在躲着我。
没见到的时候一直找我,见到了开始躲我。
岳轻百思不得其解。
这究竟是什么毛病?
谢开颜只是有点不好意思看向岳轻。
当意识到自己心心念念找的人就站在自己身前的时候,当意识自己对对方真正的想法的时候,哪怕只是站在对方身旁,他都觉得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跟着他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他对岳轻的心意不容置疑。
但岳轻对他的呢?
“砰”地一声!
就在两人各自念头纷扰的时候,突兀的闷响自竹简所在石壁的前方传来。
两人一起循声看去,只见声音传来的方向,一道与周围石壁相差无几的石门正静静伫立。
石门之外又是一个小石室。
两具石雕的麒麟分左右站立在石室之中,纪骏和解飞星浑身是血,正一人一只石麒麟,狼狈地靠在上边破风箱似地喘着粗气。
好不容易从晕眩和紧张中脱离,两人对视一眼,一起苦笑。
纪骏问:“这里是哪里?”
解飞星用力吸上一口气,差点咳出一口血:“不太清楚,不过我们恐怕从大阵中出来了。”
纪骏一怔:“你确定?”
解飞星:“我不确定,不过……”
他靠着麒麟坐正身体,掏出了自己的罗盘,用袖子擦去上边星星点点的血迹,并将罗盘盘面递给纪骏看。
纪骏一眼看去,只见罗盘上原本不停旋转的指针已经安静下来,正斜斜地指向他们身后。
解飞星说:“磁场不再紊乱,证明我们已经基本脱离了大阵的干扰。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如果岳师在……”
他说到一半却不再继续下去,只以一声夹杂着向往的叹息作为结语,同时想起了穿过青铜棺之后的种种情况。
那层浅浅的蓝膜将人送入地宫二层,送的位置却不尽相同。
纪骏在进入的时候看见苍茫宏伟的青铜雕像朝前方叩拜,他进来的时候却直接陷入奇门八卦之中。这整个地宫的第二层就是一座大型的奇门八卦阵,阵法的复杂程度是第一层进门时候殿宇根本不能比的。
第一层的奇门阵解飞星很容易就解开,但第二层的奇门阵,解飞星甚至不能分辨阵法的类型,更无从破解。
好在布置阵法的主人手下留情,阵法中没有留下任何能伤人的布置,因此解飞星与纪骏在大阵里头无头苍蝇一样转悠了大半天,不止没事,还相互碰见了。
但穿过青铜棺的并不止他们两个,他们在阵中被先一步下来、藏在暗中的彭泽偷袭。
彭泽也不知怎么能够在阵中发现他们的踪迹,以有心算无心,一照面之后,解飞星与纪骏一起受伤,然后一路追追逃逃,两人一头闯进了这个石室,彭泽暂时还没能出现,但按照之前他每每都能再次缀上两人的情况来看,彭泽要来到这里也是时间问题。
回忆到此为止,解飞星心想自己在青铜棺之外还是夸下大口了,早知是这么个结局,他当时肯定扯着岳师的衣服一起下来……
从解飞星拿出罗盘之后,纪骏就若有所思。他的手正按着自己的腰侧,那里在第一次和彭泽照面的时候就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狠狠勾了一下,差点把他体内的内脏都勾出来。他说:“这地方其实还不错。”
解飞星不解地看了纪骏一眼,就见纪骏手向衣服里一摸,摸出了把手枪来。
他:“……”
“这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有个挡着外头的石门。”纪骏缓缓说,“如果你的猜想是对的,我们已经离开了大阵,那么彭泽就不可能再凭空出现在我们面前,必然要从石门进入。这样,只等石门一打开,我就……”
话音未落,他们后面的石门无声无息打开了。
纪骏脑后似乎长了眼睛,猛一旋身,腰侧伤口迸出血来,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滑开的石门,保险已经拉开,扳机即将按下——
岳轻从石门之后一步踏入。
两方照面,岳轻看着狼狈万分的纪骏和解飞星十分惊讶,两人看着岳轻却差点喜极而泣。
岳轻:“你们怎么搞的……”
解飞星和纪骏齐声:“总算找到你了,大师!”
正是此时,又一扇门无声滑开。
两扇石门正好相对,两个站在石门之前的人正面对上。
石室幽暗,只有一点蓝盈盈的光自麒麟爪下渗出,晃悠悠来到前方石门前方,却照不透石门之后的位置。
黑影站在黑暗之中,忽然开口,凝声说:“岳轻?”
说罢,不等任何回应,骤然动手!
来人快,岳轻却更快!
就在对方抬手的时候,岳轻也直接把身上的东西给丢出去了,就是最适合黑黝黝洞穴的阴阳元磁球!
法器出手,岳轻顺势将一股灵气送入法器体内。
只见元磁球“嗡”地震动一声,宛如一块黑幕自天而降,在场所有人的视觉都发生了一定程度上的扭曲,纪骏眼里亮起一道血河,解飞星却发现自己正坐在小船上,周围挤满了愁眉苦脸的同船者,一团黑气在船头撑蒿,前方隐隐绰绰有一座桥,再往旁边一扭头,上面写了“忘川”二字……
解飞星十分镇静,知道会看见眼前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被气场影响。他扬高了声音提醒道:“岳师,来的人就是彭泽!”
“知道了。”
隆隆的声音仿佛从地府的天空传来。
解飞星眼前一花,发现自己又出现在了石室之中,旁边麒麟足下依旧踩着那枚幽幽的蓝光,前方两颗石球在半空中滴溜溜旋转,有丝丝缕缕的白气从中溢出,再看对面的彭泽,脚下一个踉跄,似乎已经陷入了幻觉之中。
彭泽确实陷入了幻觉。
一晃眼间,他已经站在了地府的公堂之上,前方红衣判官手捧生死簿,两旁的黑白无常虎视眈眈。
他登时大吃一惊,却不是因为眼前的幻觉,而是因为制造幻觉的法器!
他虽惊却不乱,伸手往怀中一掏,就把放在怀里的佛像拿了出来。
佛像不过巴掌大小,像是从什么路边小摊上淘来的,不止黑扑扑的,还缺棱少角,连本该拿在手中的禅杖都不翼而飞。
可就算如此,低眉敛目地佛陀依旧慈眉善目,仿佛天地里最严酷的时间也不能消磨它对人世的大爱。
佛像出现的这一刹那,依稀一声佛号宣出,紧接着,一道淡淡的金光在出现在地府之中,黑白无常脚步立退,红衣判官面露忌惮,牢牢盯着金光中的身影。
那身影由虚到实,渐渐变成一位枯瘦的僧人。
僧人盘腿坐在虚空之中,手中空空如也。他对红衣判官并无法器与法器对峙时的针尖麦芒,双掌合十,闭口一笑,修闭口禅,念大悲咒。
有了枯瘦僧人举动在先,红衣判官同样抬手一礼。此后两件法器气场还未对撞,便已各自倒悬回了法器之中。
这段说来话长,实则一晃眼的功夫,气场归巢,彭泽再次回到现实之中,借着石室内的冷光,二话不说就动手的两人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模样!
岳轻眼中,彭泽是一个三十五六的男人,面容平平无奇,属于街上从身旁走过都不会注意的那一型,但他此刻微微眯着眼,狭长的眼睛与鹰钩鼻就流露出了一丝冷酷来。
彭泽也看着岳轻,上次他因为师弟的事情,在韩图家中拿到了岳轻的资料,但看照片和直面本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尤其是面对着岳轻的时候。他看着眼前这个人,只觉得……心中忌惮。
今天这里除了自己之外,一个人都不能留。
彭泽深深地看着岳轻,垂下身侧的手指扣起,一只黑身绿腹,六眼八翼的虫子从他的袖子中钻出来,沿着彭泽的手腕内侧快速爬到他的指尖。
彭泽手指这时方才对着岳轻的方向轻轻一弹,小虫煽动翅膀,朝岳轻的方向飞去。他方才说:
“想不到岳师居然能把阴阳元磁球蕴养得这样好,想必也谙熟生煞转换的道理,要是没有之前的事情,我们倒是可以把酒言欢,畅谈玄门至理。”
彭泽不急,岳轻也不急。
他沉思了一下,笑道:“彭大师说的‘之前的事情’,是指一位李姓大师和我比试点宝穴,却看错了宝穴以至于被山石砸死,最后上了社会新闻的那一位吗?”
“学艺不精,丢人现眼,死有余辜。”彭泽一连用了三个词语来表示心中的不满,不满过后,他话锋一转,“不过李泉再不好,也是我的师弟,师弟做得不对,我这个做师兄的自然会教。岳师越俎代庖了。”
“哦——”岳轻拉长了声音,然后他一抬手,手指间夹着一只虫子,“彭大师想要怎么替李大师报仇,用这只虫子吗?”
彭泽眼睁睁看着自己放出的虫子在岳轻手中挣扎,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心痛和快意,两种相反的情绪在他脸上糅杂,让他平凡的面容有了不轻不重的扭曲。
岳轻有了不太好的感觉,但没等他有所动作,只听彭泽大喝一声“爆”,被他夹在手指尖的虫子就无端端爆裂开来,绿色的汁液四下飞溅,溅到了在场五个人的身上!
坐在旁边的解飞星手臂上被渐了一点绿液,只觉得面孔一阵发热,口腔里牙齿同样自牙根开始松软。他伸手一摸,却在一向平滑的皮肤上摸到层层叠叠地皱纹,不由大吃一惊,失声道:“这是——”
解飞星的声音被纪骏压抑的呻吟所掩盖。
呆在另外一旁的纪骏同样被虫子的绿液溅到,但他的症状却与解飞星截然相反,他只觉得的腹腔内部好像突然燃起了一把火,自己的骨头与血肉都被烈火烧灼,疼得让人神经都麻了。
“唔——”纪骏极力忍住,还是没有忍住牙齿间的怒吼,他腰腹间本来就受了伤的地方疼得尤其厉害,拿开手就着幽光一看,他整个人都懵了:衣服底下刚才还鲜红的伤口现在居然变得焦黑,肉都向两侧缩起,露出里头同样被熏黑了的骨头,就像真有一把无形的火在烧他的伤口似的。
第五四章
封闭的空间光线幽暗,却正好将着了道的两人此刻的凄惨渲染得淋漓尽致。
九宫飞星派传人?彭泽轻蔑扫了解飞星一眼,心中一哂,接着又看向旁边的纪骏,没有忽略一直被纪骏抓在手里的枪,心道,公门中人,大小也是个麻烦,刚好一起做了。
他的目光最后施施然停留在岳轻身上,这才是自己的心腹大患。但有三尸虫在手,不怕不将你交代到地狱去,就可惜我废了千辛万苦,养了整整十年的三尸虫,不过也没关系,待会地宫里头的东西……光线这时终于随着彭泽的目光转移到了岳轻脸上,双方目光交汇,彭泽大惊失色,面对手持罗盘,目光炯炯盯视自己的岳轻,口吃道:“你,你怎么没事?!”
“我会有什么事?”岳轻冷冷说罢,突然大喝一声,“彭泽,你们师兄弟简直一模一样的丧心病狂!李泉寻宝穴害人不成却被山石砸死,正是天道好轮回;你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手上数条人命,也不怕冤鬼缠身,折尽福禄寿!”
言罢不再多等,直接将手中的渡厄盘掷出!
彭泽风水师手法花样百出,眼见如此,也不去想三尸虫之事,立刻拿出自己的六角盘应对,只见他手中一抖,天地人三针齐动,再原地一转,升仙步节节高,周围生机灵气隐动,已被他一一搬运,环绕在自己身侧,恰如蛛织丝网,静候猎物。
却不想那飞在半空中的罗盘如同泥鳅一样滑不留手,明明已经碰到了生机所织的丝网之上,却大摇大摆地穿透丝网,如同面前一马平川,更不给懵了的彭泽反应的机会,直直一下撞到彭泽脸上,把面前的人撞了个满脸开花、剧痛大叫后,又忙不迭飞起来,同对方一样布下小型生机之阵,将对方暂时锁在里头,再不敢当面锣对锣鼓对鼓,一溜儿飞回了岳轻那边。
岳轻将罗盘掷出之后就飞快来到纪骏身旁。
黑虫爆炸之后,解飞星那边还能支撑,本来伤得就重的纪骏疼得已经在地上打滚了。
但他还有神智,看见岳轻接近,咬牙撑起身体,问:“岳——大师,这是——”
“《历代神仙通鉴》中说,‘三尸者,一名青姑,伐人眼,令人目暗面皱,口臭齿落;二曰白姑,令人腹轮烦满,骨枯肉焦,意志不升,所思不得。’”岳轻扶着纪骏,飞快解释,“三尸是人体内的三种虫,即可有形也可无形,有形者为细菌昆虫,无形者为魂魄鬼神。彭泽从自己体内养出三尸,借三尸虫为媒介种到你们身上,介于有形与无形之间,但不管哪一种,这个方法应该都好用。”
说完,岳轻的手迅速落到纪骏背部夹脊穴上边,竖指成剑,向下一划!
只见一抹淡淡的银色之气自岳轻手指中溢出,凝结成一柄巴掌大小的剑,飞快射入纪骏身体之中,在其体内滴溜溜一转,将一道不停扭动,头部有黑色触手,整体如黑烟的虫子一斩而过!
黑烟被劈成两半,瞬间消散,银剑却犹有余威,原地静静停留一会之后,突然朝着纪骏腰侧的伤口冲去!
剧痛之中,纪骏只听见一声宛如洪钟大吕的“斩”字震耳发聩,他被这声音弄得有点懵,还没等他完全回过神来,又感觉体内烈火烧灼似的疼痛不翼而飞,腰腹的伤口处也能感觉到一阵阵的清凉。
他拿开按着伤口的手,低头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只见刚才还被烈火烧灼到向两侧收缩的伤口肿已经飞快长出新鲜的血肉来,一眨眼是一层筋膜,又一眨眼是一层血肉,等到第三次眨眼,伤口已经彻底收拢住了,只留下三道狭长的疤痕在。
纪骏简直惊呆了!
但他惊呆了,其他人可没有惊呆。
在方才被渡厄盘一下撞到脸上之时,彭泽只觉得泪腺跟着被狠狠挤压了一下,两行眼泪不用酝酿,“唰”地直接落下,酸甜苦辣,四味齐全。
他在感觉传递到脑海的第一时间已经心知不好,眼睛一时半会看不见,他就连忙快速踏步,调动生机准备保护自己,可刚走了一步,他就感觉到周身空落落的,除了一开始布下的生气之外,根本没有新的生气随法诀而跟上!
风水师没有了搬运生气的能力,就如人行入闹市而无衣蔽体。
彭泽顿时三魂飞了六魄,立刻狂吼一声,再转六角盘,凭先前布下的生机之阵挪移方位,将自己从岳轻身前直接挪到岳轻身后,这是此时生门所在,生门之处有一石门,他将石门打开,一头就扎了进去!
岳轻从纪骏身上收回手时一眼就看见了彭泽,石门刚开出了一条缝,此时要阻止完全来得及。但他稍一犹豫,目光还是落到了旁边的解飞星身上,只用力拍了一下飞向自己的罗盘,示意罗盘去挡住彭泽。
渡厄盘刚刚才从彭泽那边跑回来,怎么可能再次冲上去?它不管岳轻的嫌弃,牢牢巴着岳轻的手掌,还努力将想法传递到岳轻的脑海里:
“疼!符!符!疼!疼!疼!”
旁边的解飞星也注意到了这一幕。纪骏毕竟不是风水界中人,对于三尸虫毫无办法。但解飞星身为九宫飞星派传人,不会一点压箱底的本事都没有,刚才他听见岳轻说话,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之后,就忍着疼从自己衣服里拿出一个布袋,将布袋里的一排针全部插入了脑袋的穴位之中!
这些针全是桃木所作成的木针,一根根打磨仔细,锐利并不必银针稍逊。
自从解飞星将木针插入头顶穴位,脑海中上尸的活动范围就被木针所形成的气网禁锢,他面孔的变化自然跟着停止。他深吸一口气,说:“岳师快去,我这里没有问题。”
这么一耽搁的功夫,石门大开,彭泽已经闪身进入,而解飞星虽然暂且控制了尸虫,但毕竟尸虫还在,他脸上照旧皱纹密布,形如老叟。
人都已经跑了,岳轻也不着急了。
他目光一转来到罗盘身上,没好气打了对方一下:“就只会说两个字,敢不敢说第三个字?”
渡厄盘一顿,大约没法回答岳轻的问题,它竟然慢慢松开了岳轻的手掌,一时半会也不缠着岳轻了。
岳轻方才走到解飞星身旁,仔细地看了一下解飞星的桃木针,注意到就这么一根银针粗细的桃木针上,竟然还有辟邪咒法的微雕,讶道:“神光内敛,宝物不凡啊!如果我没有看错,这是雷击后的桃木?”
解飞星淡淡一笑,牙齿松落,他的声音有点漏风:“哪里,岳师手中才是法器繁多,层出不穷……”说着,心中也不是没有自得,虽然自己是拍马也比不上岳师,但九宫飞星派底蕴还是足够的。
一念没完,岳轻如法炮制,抬手在解飞星脑后一划,又一道银剑飞入解飞星脑内,解飞星只觉一股清凉之气冲入脑海,一时半会之间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又觉面孔一热,再抬手摸去,脸上平滑如故,牙齿坚固有力,刚才种种如同一场梦般了无痕迹。
他顿时泪流满面,心想法器有个卵用,还真比不上岳师随手一划!
“行了,我们走吧。”岳轻说。
话音才落,刚才飘到一旁去的罗盘又快速飞了过来,再次缠上岳轻的手,说了第三个字:“撞!”
纪骏:“……”
罗盘会飞?
解飞星:“……”
总觉得这罗盘好像真的越来越活泼了。
岳轻:“……”
他稍微转念,总算弄明白渡厄盘想说的东西了:
撞上去,疼!帮我画个不疼的符!
他顿时哭笑不得,却懒得跟一个罗盘较劲,随手在罗盘底下画了个金甲符打发对方。
金甲符一气呵成,当岳轻手指提起来的时候,一块金灿灿的盔甲在罗盘上面闪现数秒,亮瞎了其余两人的眼睛之后,方才缓缓消失。
罗盘知道自己得了符篆,顿时跟跑车加满了油一样,哧溜一声再飞出去,眨眼就不见了。
解飞星与纪骏:“……”
今天的世界有点太他妈不科学了……
一门之隔,当岳轻再一步踏入自己醒来的地方的时候,这里又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只见放置在墙壁中的竹简被扫落在地,布满奇花异草的花圃也被一连串的足印踩得七零八落,花折茎倒,万分狼藉。
但那附着在石壁上的灵气之膜,却突然从缓缓流转变成急速向前涌去,银蓝色的光芒在整个石洞中闪耀不休,交相辉映,将洞中一切历历照出!
灵气如同血脉一样向前泊泊流淌,所经之处,银芒汇聚,每当到了有半掌之数时,神异就在此时发生!
只见忽而灵气生光,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形态来,有猿猴忽然自其中跃出,抓耳挠腮,沿着石顶一溜儿跑掉;又有仙女抱琵琶而出,叮叮咚咚,绕灵气飞旋;更有长着两片草叶,顶着一颗果子的不知名植物从银色小潭中挣扎出来,不知往哪里飞去,慢悠悠落在底下花圃中,“咻”地一声,花圃中所有这模样的植物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直接拔高了一节个子,没有结果的飞快长出颗青果子,长出了果子的果子迅速变红,已经是红果子了的果子变成紫红,红得晶莹剔透,眨眼中抖上一抖,从枝头落下,马上就要落入花圃之中——
岳轻赶在这几枚果实掉入花圃前一把捞住,再张开手掌一看,刚好四枚。
他看看纪骏与解飞星,掐指一算,四颗红果子三个人。
两人十分上道,谙熟眉高眼低,正想说此行岳师功劳最大,东西正应该归为岳轻所有,就见站在中间的岳轻将手一抛,两颗红果子分别落在了纪骏与解飞星手中。
他自己拿一颗咬上一口,尝了味道之后说:“嗯……猜得没错,应该是朱果,味道还不错,你们也尝尝看。”
第五五章
纪骏正被眼前的奇景惊得目瞪口呆,一没注意,已经和解飞星一起手上被塞了个圆咕隆咚的小果实。
……这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就敢往嘴巴里塞吗?要是食物中毒了怎么办!本来要跟着岳轻一起吃的纪骏手上一颤,东西没下肚,肚子里的吐槽差点出了口。
好在他话还没出口,旁边的解飞星就先一步颤巍巍出了声:“岳、岳师,这真是朱果啊!”
岳轻说:“嗯?应该没错,记忆中是这个味道啊。”他说的是自己的梦里,在梦里他几乎什么东西都吃过,还闲来无事,把普天之下的食物分成了五个等级,从难得一见到不屑一顾,应有尽有。
“不不,”解飞星定了定神,却依旧难掩激动,“我的意思是……这真的是朱果!传说中外用可生肌接骨,内服可延年续命的神物!”所以您就……这么简单的给了我们?像分个糖果一样?
岳轻总算弄明白了解飞星的意思,他随口笑道:“也没那么神奇,最多接个胳膊涨两年寿命什么的,毕竟只是凤凰的零嘴。”
说到这里,岳轻突然微妙了一下,他从梦中醒来之前好像才砸晕一只凤凰,现在就吃了凤凰的零嘴……算了,反正是个梦,不当真!
解飞星十分纠结。
他明知道手中的果实有多珍贵,不管如何也不能随意拿走,另一方面又实在舍不得,当寿命变成一种可见的衡量尺度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换谁谁也舍不得啊!
这一纠结之间,岳轻已经向前走了不少距离,都快离开花圃了。
和岳师相比,一枚朱果好像顿时也变得不算什么了!解飞星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玉盒,将朱果收入玉盒之中,正要追上岳轻,旁边听了解飞星的话,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的纪骏眼疾手拉住解飞星:
“还有没有盒子?”
解飞星轻巧一挣挣开了,脚步不停,随手丢给个空盒子给纪骏。
纪骏将朱果小心翼翼地收入其中后,像解飞星一样,将这东西贴身收好,同时还不免眼馋地花圃中明显没有成熟的其他东西,方才追上前面两个人。
花圃之后是一段狭长的小道,小道不过数十米长,已被争先恐后进入这里的幽蓝色光芒淹没,岳轻三人走在其间,像是足踝没于水中一样清凉。
不等他们彻底走出这条道路,身周灵气突然一阵剧烈抖动,前方同时传来属于彭泽的狂笑之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东西,这东西果然还是属于我的!——我才是天命之人!”
声音就在咫尺之外,岳轻加紧一步,顿时踏过了这方寸之地,眼前突然开朗,又一个倒扣葫芦似的地形出现在岳轻等人面前。
只见满地宫的灵气都汇聚于此,此地较之外头的白昼还要明亮,幽蓝的光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球,丝丝缕缕的银芒如同闪电在球的内外游动,却又有一头牵引在彭泽手中的一把泛着青铜色冷光的巨斧上边,彭泽正高高举着手里斧头,让斧头吸收周围的天地灵气。
岳轻目光很快掠过彭泽,搜寻应该在此地的另外一个人。
但面前石洞一览无遗,除了彭泽之外,就只有原本放置巨斧的石台,以及漂浮在石台正上方、灵气汇聚而成的大球……嗯?
岳轻突然心头一动,眯眼朝半空中的灵气球仔细看去,半晌之后,总算看出了一点端倪,唇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紧跟着,当他再看见彭泽手中那柄连头到柄均为青铜材质,尤其柄身还盘旋缠绕着十条大龙,龙口争相交汇于斧刃之处的大斧的时候,目光就有点捉摸不透了。
灵气再一次经由手中巨斧充盈己身,此时的彭泽虽然依旧鼻青脸肿,但早没有了刚才的慌乱。
他虽知岳轻等人到来,却不以为意,兀自狂笑了好一会,彻底宣泄心中的愤怒与狂喜之后,方才慢悠悠转过半个身子,面向岳轻等人:
“诸位来了?可惜啊,你们来得还是慢了一步,这东西……”他桀桀而笑,“归我了!而你们,注定都要死在这里!”
岳轻的目光从半空中的灵气球挪到彭泽身上。
两人的视线相对,彭泽想到了什么,又喜不自禁地笑起来:“岳大师,你手里的那块渡厄盘,我就不客气地笑纳了。”
“渡厄盘?!”旁边响起了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呼,是来自解飞星的!
“……”纪骏保持沉默,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做‘渡厄盘’。他觉得这一行程自己从头到尾状况外,以至于连一个合格的打手都不能充当,不过……他不动声色、偷偷摸摸地向后挪了一步,用前方激动的解飞星遮挡,再次从衣服里掏出自己的那只手枪。
黑黝黝的洞口里有三发子弹。
就算这种奇门风水再神奇诡异,对面对的情况下,总扛不住一枚子弹……吧?
“没错。”彭泽这时宛如猫抓老鼠一般戏谑,连岳轻都不放在眼里了,何况躲在解飞星后边的纪骏,“解少掌门还不知道吧,你们心心念念找的八极渡厄盘,就在岳轻手上!”
解飞星面色变幻,也不知在想什么,他嘴上兀自反驳:“八极渡厄盘并非没有照片流传下来,根本不是岳师手上的那个样子!”
彭泽轻蔑一笑:“九宫飞星派枉称第一大派,解少掌门连神光内敛,宝物自晦的道理都不懂?普天之下,除了太微掌中的那块八极渡厄盘,还有哪块罗盘能升天入地只似寻常?”
说罢将手一指,指向了躲在石台之后的渡厄盘!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躲在石台后的渡厄盘上。
岳轻刚才进来的时候记挂着谢开颜的安全,压根没有注意渡厄盘究竟去了哪里,现在顺着彭泽的所指一看,登时啼笑皆非,招招手说:“行了,过来。”
渡厄盘总算肯从石台时候飞出,默默绕开自己害怕的彭泽,转了一个大圈飞到岳轻身后。
岳轻手臂如同灵蛇一转,一把抓住想要躲在自己背后的罗盘,将罗盘提到了众人面前,大方承认:“不错,这块罗盘确实叫做八极渡厄盘,应该也确实是太微的东西。”
解飞星登时转向岳轻,牢牢盯住手持罗盘的人,面色复杂极了。
纪骏这时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
他已经明白岳轻手中拿着的罗盘应该是个宝贝,这个很好理解;但他有点不确定解飞星的态度,怎么一脸复杂地像是因为宝贝想要闹内杠的模样……就在纪骏做最坏打算的时候,解飞星瞟也不瞟彭泽一眼,只看着岳轻诚恳开口:“岳师,太微真人的踪迹是天下风水门派都极为关注的消息,飞星派自真人失踪之后就有多方探查真人消息,并传下祖训,历代弟子见渡厄盘如见真人,一定要毕恭毕敬,我之前,之前实在是太过失礼——”
岳轻一摆手,笑道:“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还不知道这块罗盘就是大名鼎鼎的渡厄盘呢,我们之前怎么样,之后就怎么样。”
“那等这次事情之后,能否请岳师跟我回一趟门派?”解飞星又迫切开口,他怕岳轻误会自己的意思,再解释,“当年太微真人留了一些东西在山门中……”
不想岳轻根本不在意这些,只道:“正好,我最近没什么事,等这件事完就去你那边旅游一趟。”
“好好好!”解飞星大喜过望。
“但恐怕你们连魂魄都飞不回九宫飞星派了。”彭泽阴测测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岳轻饶有兴趣地看了彭泽一眼:“你好像很确定能够留下我们。”
彭泽大笑:“我为什么不确定?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就是太微最后汲汲寻找的龙楼宝殿——神图天境!当年所有人都在猜他找龙楼宝殿干什么,有人说那里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有人说那里有太微长生久视的法门,有人说那里藏着一个绝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就是我手中的这把开天斧。”
彭泽此时简直意气风发:
“十方开天斧,八极渡厄盘,渡厄盘拨弄乾坤,开天斧分山裂海,有这两样神器在手,天下谁敢掠我锋芒?”
说到这里,他又冷冷扫了岳轻三人一眼,笑道:
“你们方才坏了我三尸虫的法门,现在先用你们的血祭开天斧出世,再用你们的魂熬新的三尸虫,两位风水大师的魂魄,三尸想必十分满意……”
“你体内的三尸现在只怕十分不满意。”岳轻不疾不徐地开口,他嫌弃地看着彭泽手中的十方开天斧,心道这什么个玩意儿,长得简直大跌水准,还不忘向身旁的两人解释,“三尸出于人体之内,彭泽用自己体内的三尸炼成三尸虫再种到别人身上,乃是阴邪之术,这种阴邪之术一旦被破,大凡要反噬己身,方才彭泽踉踉跄跄地趁我们不备冲出去,当然不是因为渡厄盘砸了他一下,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破了他的法门,他体内的三尸开始捣乱了。”
接着岳轻又对彭泽笑说:“说来你也是厉害,古代修道者等闲都不敢去碰三尸,唯有你想常人不敢想,做常人不敢做,将三尸化为己用,危害他人……”
“那现在……”纪骏疑惑地看了一眼彭泽,横看竖看对方都不像有事的模样。
彭泽只冷笑一声,不和几个死人计较:“就算如此又怎么样?我手中有开天斧,开天斧所蕴藉的灵气足以压下三尸!”
“这倒没错。”岳轻点点头。
解飞星和岳轻多次相处,熟知岳轻,知道‘没错’之后必然还有其他,老神在在地等着后续。
果然,下一刻,岳轻又戏谑道:“如果这斧头真是你的,我说不好掉头就走,但这斧头真是你的吗——”
他拖长了声音,尾音还没有在半空中消失,众人只听“啪”的一声,半空中的灵气球自中间碎开,一道悬浮于半空中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甫一看见这道身影,不止彭泽面色大变,就是解飞星与纪骏也惊奇非常。
半空中的身影长发及腰,面容冷峻,正是之前留在石洞中的谢开颜!
石洞中绝大部分的灵气在灵气球碎开的那一刻都涌入了他的体内,在岳轻等人看不见的地方,外头的竹简花草灵泉,都因为没有灵气的滋养与保护飞快枯萎,最后“嘭”地散作一地飞灰。
最有一点灵气也在石洞中消失,半空中的人眨一下眼睑,缓缓睁开眼睛。
彭泽心脏狂跳,不敢再等下去,高举巨斧,狂吼一声:“十方开天斧——”
他的声音明明已在洞穴中隆隆作响,却比不过谢开颜宛如耳语的低音。
谢开颜已经彻底睁开了眼睛,他的视线在第一时间自然地对上了岳轻,等确定对方正站在自己面前时,才转移到彭泽身上。
他不悦说:“不要碰我的东西。”
说完伸手一招,一种绝对无法抵抗的力道自开天斧上加诸在彭泽手中,彭泽用尽全身力气抓着开天斧,全身的血液好似都在这一时刻随着力量集中到了彭泽脸上,彭泽的面孔在此时通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可手中的开天斧依旧坚定地一寸寸向外拔去,向着空中的谢开颜飞去!
“不,别拿走它——”彭泽面色巨变,憋不住惊恐大叫。
岳轻却在这时候笑道:“开天斧既然不是你的东西,自然不可能能够留在你手上帮你压制三尸,而你肯定也没有办法在短短的时间内找到新的血肉献祭给三尸,让它们安静下来……”他的微笑已经变成了冷笑,“彭泽,死到临头,你再悔改也迟了!”
伴随着岳轻的大喝,开天斧骤然飞出彭泽掌中,于空中带起一串风呼雷动,最后落在谢开颜掌中!
开天斧离去的同一时间,灵气骤消,彭泽体内三尸齐动,彭泽只觉剧痛从脑海、胸腹、以及双腿一同传来,他惨嚎一声,无头苍蝇一样向旁边冲去,却在跑了两步之后就跌落在地,翻滚不停,又用双手挠着腹部,挠出一条条血痕碎肉,又用头颅撞击地上的岩石,不一会儿就满头满脸的鲜血。
谢开颜手握斧头缓缓落地,半空中他调整了一下方向,落地的时候正好站在岳轻身旁,一步都不用多挪。
纪骏和解飞星:“……”看呆了,事情发展太快不知如何概括。
岳轻则看了俊美非凡的谢开颜一会,又看了谢开颜手中粗犷狰狞的斧头一会,实在审美反差,无力吐槽:“我还以为你要过来拿什么东西呢,就这个开天斧,它长得实在让人不开心……”
说着也不用谢开颜回答,将手中剩下最后那枚朱果塞到了谢开颜嘴里。
谢开颜:“……”
他没半点防备就被亲密地塞了颗果子,舌头尖碰着这红彤彤的东西,他吃也不是也不是,最后狠狠心咬住了,还不小心碰到了岳轻的手指!
刹那之间,谢开颜连退三大步,差点都退到了彭泽的方向!
岳轻:“……”
他看看自己又看看彭泽,觉得不管怎么样,自己都比彭泽长得好看啊!怎么谢开颜见自己跟见了鬼一样,差点碰到彭泽反而一点不在意。
他暗搓搓有点寂寞,心想难道分开太久养大的孩子都跟自己陌生了……
他问:“好吃吗?”
谢开颜:“……”
光顾着注意那只手指了,谁知道究竟吃了什么东西。
他犹豫一下:“好吃。”
岳轻:“……”
果然陌生了,他从前一点都不喜欢这种凤凰零嘴的!
岳轻十分寂寞,忍不住冲谢开颜招招手,在人慢吞吞磨蹭过来之后用手撸了撸他的毛——没错,就是那一捧长长的头发。
谢开颜僵了。
刚刚回过神来的纪骏和解飞星:“……”再一次看呆了,这互动简直插不进去。
“啊——”
这时又听一声嘶哑的吼叫,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刚才在地上翻滚的彭泽不知何时已经受不了身体里的三尸,来到石墙旁边,对着一块尖利的石头重重磕下去,只听一声宛如西瓜碎裂的声音,石刺刺穿彭泽脑袋,彭泽的身躯跟着重重抖了一下,一抹金光自他怀中跌出,在石地上骨碌碌滚着,一路滚到岳轻脚前停止。
随着这金佛的停止,那边被石刺贯脑,兀自抖动的彭泽的身躯也缓缓软下,直到再不能动弹分毫。
不寒而栗的纪骏和解飞星:“……”还是呆着吧,我们安静如鸡,什么都没有看见!
岳轻淡定地看着彭泽的尸体:“多行不义必自毙,古人诚不欺我。你看都没用你那把手枪,他就自己死了吧?”
后面的这句话是对着纪骏说的。
纪骏顿时干笑一声,内心深处肯定如果岳轻不在这里,他的那把枪肯定需要大用特用还不一定最终有用。
“行了,事情完了,我们也终于可以走了——”岳轻说,本想抬腿,足尖却踢到了滚到脚前的佛像。他低头一看,视线正好和慈眉善目老僧对上,不由心念一动,弯腰将金佛捡起来。
等他再直起身的时候,谢开颜已经拿手中斧头向前一划,一道蔚蓝色幽光流转的狭缝出口出现在众人面前!
解飞星惊叹。
纪骏同样惊叹,但他还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岳大师,这个古墓到底——”
岳轻凝眉细思:“第一层没有东西,有用的不过雕刻在椁内的文字,信息量太少,我也实在分析不出什么,你就如实上报吧。”
“那第二层背后花圃上那些神奇的植物和竹简呢?”纪骏忙道,这才是他的根本目的!如果这些东西能够保存下来或者搬回京城,对于各方面的研究都有不可估量的好处!
将和谢开颜一起跨入狭缝的岳轻回头一笑:
“那些东西就最好别惦记了,该出现的总会出现,不该出现的,现在肯定也已经消失了——至于那柄斧头,话说在前头,大家也别闹不愉快。东西是我家这位的。我们就先拿走了。如果你做不了主,回头就让能做主的人来直接找我就好了。”
话音未落,他和谢开颜一起消失在了光幕之中。
——卷六·龙楼宝殿,前世今生·完——
卷七:真我假我,文曲高照
第五六章
进入地宫的时候是星垂四野,等岳轻几人再自地宫出来,远处正是日月交汇,群星隐暗之际。
日月星三者在此一时间同时出现于天幕,让一行人都有了几分重见天日的感觉。
他们沿着白玉阶走向山崖,这一次地宫之行所经历的事情太多,众人上了面包车的时候还心思各异。
留在一层的左振从出来开始就在连接网络校对时间,这时候出声:“我的表没有错,我和李嘉的感觉也没有错,你们进入青铜棺只过了一秒钟,就又出现了,就好像是……从来没有下去过一样!”
纪骏与解飞星面色诡异。
两人都没有想到,在一切结束,他们将要离开地宫的时候,地宫还给了他们这么大一个惊喜,要不是身上还有伤口,怀里还有朱果,这一切简直跟做梦一样……
面包车在崎岖的山路上来回摇晃,当一路摇到众人进来的那个小山村的时候,山村静悄悄的,各家门户大开,路上是散乱的轴痕和脚印,自称守墓人的村人已经连夜走光了。
他们再往后看去,东方在此时正式放晴,月亮与星星在天空中逐渐隐去,天地间凭空出现薄薄的雾气,身后的青铜地宫就在这薄薄的雾气中逐渐淡去,一晃眼消失不见,如梦幻泡影。
当面包车开向国道,周围出现了熟悉的水泥路和房子的时候,一车人才回过神来。
闲着没事,纪骏从车座里摸出纸和笔,准备先开始写这一次的古墓探索报告。
笔尖在纸上点出第一个墨点的时候,他就犯了难,并且不自觉在岳轻面前把难题给说出了口:“这次的报告究竟要怎么写……”
岳轻沉吟一下,决定可以给这次的事件定个性:“就说发现了一个疑冢吧,毕竟里头没有什么随葬器,也就没有什么考古队喜欢下去考古,而且考虑到墓葬背景,这么说也不算错。”
纪骏觉得这个定性好,立刻将这两个写在第一行。
“然后应该是进去发生的情况,这个不能胡说……”岳轻继续沉吟。
纪骏点头,他们都随身带着便携摄像头,就算想胡说也胡说不了。
“应该是这样子的,我们在第一个大殿中看见的那些东西,是因为磁场和黑暗以及墙壁图案导致的视觉误差,这就是古代人民的智慧所在;至于我们随后碰见的落头虫,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虫子钻入人脑袋的消息不少见,比较难得一见的是这个钻入脑袋的虫子是个大力士,能够扛起比自身体重重了那么多的脑袋,不过科学研究表明,蚂蚁能够扛起自身重量一百倍甚至一千倍的东西,这样想想,那些虫子能扛起来一个死人脑袋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纪骏一开始点头,点着点着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捏着笔抬起头,有点艰难地问:“那会像女人一样说话的鸟呢?每次给我们指错误的方向的鸟……”
“鹦鹉不也会说话?还会说除了左右上下还会说‘你好’,‘hello’呢。”岳轻一脸淡定,世上没有不科学只是你少见多怪,“世界上最聪明的鹦鹉有相当于五岁孩子的智商。”
纪骏竟无言以对。
他使出杀手锏:“那第二层地宫又怎么说?”
只有一秒的时间流动,多想什么!
岳轻果断说:“我们都是在做梦啊!”
解飞星一声呛咳,被水呛住了。
走进科学的背景音果断出现!
主持人开始用浑厚的声音解说本期“古墓之谜”!
说着说着,浑厚的声音和岳轻的声音合二为一,快速循环变成洗脑神曲,纪骏只想大喊:砖家你快别说了!
九星山地处南方一带,恰好和纪骏此处前往的古墓相距不远。
说来也巧,解飞星为了追踪彭泽从门中出来绕了个大圈进入地宫,在地宫里和岳轻等人一起出来之后,倒是省事了,刚刚好就到了自己家的附近。
众人就在这里分手。
纪骏三人将岳轻等人好好送到目的地后,突然有点舍不得这个又有本事又亲切的大师,依依不舍地跟下来说了好一会话,并且拍着胸脯保证会在组织上帮岳轻极力争取开天斧的归属权之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站在岳轻身后,瞪着纪骏的解飞星眼神都瞪累了,好不容易三人总算开车离开,他也连忙回头招一辆刚从车站中开出来的大巴,对岳轻和谢开颜殷勤笑道:
“岳师,谢先生,我们走吧。”
岳轻转头一看,停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辆中型大巴车。大巴车司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前玻璃的后下角下,贴着大大的“九星山旅游路线”的标志。
岳轻:“……”
他转回头意味不明地瞟了解飞星一眼。
解飞星知道岳轻想说什么。
他镇定说:“现在开发力度大,九宫飞星派也不可能真的占山为王了,再加上我们门派选址好,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所以外围被评为国家一级旅游景点好些年了,不过岳师您放心,内部保证没有多余的人!”
岳轻:“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只是想说……”
解飞星迷惑:“说什么?”
岳轻:“说大家真是接地气啊……”
说罢,带着谢开颜一起上车买票,往九星山上行去。
三人上了大巴,随旅游人群一起到达九星山上之后,解飞星显然熟门熟路,带着岳轻与谢开颜七弯八绕,一下就甩掉了身后的旅游人群,进入真正的密林之中。
甫一进入森林,密密匝匝的树木从两侧压来,明亮的天色被层叠的树叶遮挡,只有几线余光从叶片与叶片的缝隙中洒落下来,为幽绿的林子做些许金灿的点缀。
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顾着拿自己斧头躲避岳轻视线的谢开颜此时眉头一皱,终于开口:“这里有阵。”
解飞星正要露出点儿矜持的微笑,一眼看见站在旁边的岳轻,连忙收起扬到一半的笑容,谦虚说:“不值一提,就是一个小小的护山阵法而已。”
岳轻这时已经看清楚了周围的地势,他一边看一边点头:“太谦虚了,这怎么算是‘小小的’?明明大阵套着小阵,正反颠倒,阴阳生克,一共套了……”
岳轻眯眼细看,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出来,旁边的解飞星就急了起来,连忙说:“不不不,真的没什么,小门小派,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岳轻:“……”
解飞星加重语气,特别坚定:“真的,不值一提!”
岳轻:“好吧……”
解飞星顿时放松下来,心说我家的阵法要被大师你嘴里一说,还不全身上下赤裸得连底裤都不剩……这个是万万不可以的,就是你敢说我也不好听啊,真太打击自信了!
想到这里,也不耽搁了,将手扣在嘴前吹响一个呼哨,风送声动,树叶随之簌簌作响,不过一会儿,只听“窸窣”两声,一只头顶一撮白毛突然从石头后边蹦了出来。
只见它毫不怕人,如普通金丝猴大小,来到三人跟前,“吱吱”做声,手舞足蹈,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示意三人跟他走。
岳轻看得有趣,心知大阵变化繁多,就算九宫飞星派的人能够演算出变化,也不可能每次回来都仔仔细细算上一遍,还是需要这些山中的原住民帮忙,这样倒是十分方便。
众人跟着这猴子向前走去。
信步之中,山势起伏如龙,一路攀登直上,有元龙高卧,高高在上睥睨四方之态。
但随此势一转,拥簇的翠色褪去,眼前豁然开朗,山峦随地势而分向两侧,一条天色水带弯弯曲曲,九曲回肠,如同御街之水。
风送水来,岳轻被水汽扑了一脸,心情十分开阔,不觉就轻吟:“御街之水宝至贵,宰相三公在高位;若然龙后带奇星,定主圣朝天子位。”
现在岳轻说什么解飞星都心中一跳。
一跳之后,他连忙再次谦虚谨慎,绝不露头:“哪里哪里,普通普通,九宫飞星派只是普通的风水门派,怎么和宰相三公天子什么的扯上关系!”
岳轻一哂,这地势如果规规矩矩按照古代官场格局来说,那确实不相符合,但如果把风水界看做一脉体系,在这体系里头,九宫飞星派确实也如面前风水一样,称王称霸,执牛耳了。
三人来到长湖旁边,解飞星在水草中一番摸索,拽着绳子自草丛中拖出一条小船来。
解飞星道:“岳师先请,飞星派就在这条水路之后。”
岳轻并没有立刻迈步,反倒之前站在他身后的谢开颜自然而然一步向前,先上了小船。小船在他足下轻轻一晃,谢开颜左右一看,判定没有什么危险之后,才伸手向后。
解飞星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谢开颜伸出手,做出扶岳轻上船的架势。
岳轻倒没觉得什么不对,他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放在谢开颜手中,一步踏上小船,结果指尖相碰,手中还没借到力,谢开颜就如同被火烫着了一样火速收回自己的手!
岳轻脚没踩空,手扑了个空。
岳轻:“……”
这谜一样的人儿……
两人都已经在船上站定,解飞星方才最后一个走上船去。
岸边的猴子这时方才冲水下“吱吱”叫道,像是在招呼什么似地。
没等多久,水面突然翻起一丝涟漪,一道小小的阴影沿着水流来到岸边,从水里冒出头来,正是一条湿漉漉的水蛇。
水蛇冲着猴子点了一下脑袋,接着慢吞吞爬上小船,来到船首的位置,盘身坐好。
解飞星这才解开拴船的绳索,不需木浆,就在他松开绳索的下一刻,轻舟如箭而出。
第五七章
山中有水,水后是门。
小小的水蛇盘踞在船头,时不时迎着射来的光芒嘶叫一声,口气十分懒洋洋。
但说来奇怪,随着它的叫声,越来越多的鱼群聚集在小舟周围,拱瑞小舟向前疾行,时不时还跳上水面,迎着身上的银鳞迎着日光闪闪发亮。甚至还有几条特别笨的,一蹦就蹦上了小舟,如果岳轻在此时架起火堆,它已经自动装盘。
岳轻低头一看小舟两侧水面,颇为惊讶,心想难道九宫飞星派的人每次进出都有这样的排场?
没想到他惊讶,解飞星比他更惊讶!他在九星山进进出出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看过面前这样近乎祥瑞的景象!
他失声叫道:“这、这是……白鱼登舟?”
但下一刻,解飞星就知道自己叫早了。
船首的小蛇突然直起上半身,冲着水下急促地嘶嘶鸣叫。
船上中人只觉飞速前行的速度换下,不觉低下头去。
正值此时,天空烈日光芒照下,水中渐渐浮出一条狭长的阴影。
它先是在碧粼粼的水底出现,还是只一抹箭杆似的长宽,但随着这抹阴影越来越接近,众人也看清楚了它真正的尺寸,那是一条身体藏于水中,宽度比小舟最宽处还宽,长则不知究竟多少的水生生物。
那生物来到小舟底下,鱼群纷纷避退,却没有真正退开多少,只是从原本环绕在小舟周围,变成了环绕在小舟附近一米周围。
等鱼群分开,众人只觉得足下一震,再向下看去,那水中生物已经驼起小舟,继续前行。
解飞星几乎在呻吟了:“天,天了,蛇爷爷怎么也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岳轻转头问解飞星。
小舟在蛇爷爷身上,随蛇爷爷巡游向前,舟底不时高过水面,最高时可见底下暗紫光芒一闪而逝。
解飞星心乱如麻,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还是有问必答,说得详细:“蛇爷爷是这条水的瑞兽,也算飞星派的护山兽,只是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从出生到现在,除了接任少掌门一位时见到一次之外,这还是第二次见到……”
岳轻这才恍然,再看前方,风迎面飞驰,舟顺流直下,正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小舟已穿过曲折的山势,来到九星山脚下。
眼看湖岸遥遥在望,送了它们一程的蛇爷爷因岸边水浅,并没有真正游过来,只将尾巴轻轻一摆,顺水推舟,让小舟荡向对岸。
晃悠悠的水路最后,岳轻回头一望,只见湖水分天地,波涛微澜之间,一个硕大的头颅自水中探出些许。
它两颊凹陷,嘴吻突长,轻轻一个呼吸,周围的水域就随之而动,隐隐不平。
相隔着十数米,蛇爷爷并没有完全露出脑袋,只露出了岳轻所见的嘴吻位置,冲岳轻上下点了点,如同相送旧友。
岳轻心中若有所觉,跟着点了一下头,回应对方。
恰是这时,小舟触岸,舟身一震,钟响也遥遥从天空降下。
“咚——”
“咚咚——”
“咚咚咚——”
一声接连一声,洪钟敲遍,前后一共九响,当第九响结束的时候,天地山峦之间似乎都回荡着这遥远而悠长的钟声。
岳轻将目光转向解飞星。
他觉得九宫飞星派实在会玩。
解飞星的目光已经直了。
他直直地看着山上的山门,只见九响声过,山门大开,一众人群由为首几人带着,浩浩荡荡从山中出来——
他也不知是在回答自己还是在回答岳轻,声音简直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九、九音齐响,山门大开,这在飞星派历史上也不过五指之数……最近的一次是官府出动军队围剿飞星派……”
正说话间,那远远的人群已经来到岳轻近前。
当先的全是身穿老式长褂,白发白胡子一大把的老人。
他们完全无视自己年纪,健步如飞,一上前就用力握住岳轻的肩膀,炯炯目光全都落在岳轻的脸上!
岳轻:“……”
老人家不好意思挣脱。
他镇定地看着面前的人,清咳一声,正想说话,却见那最先盯着自己面孔死死看着的老人也不知究竟看明白了什么,突然笑逐颜开,特别亲切,还带一点点不为人所发觉的狗腿:
“太微真人……的传人来到九星山,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真人……小真人先和我们进山,接风宴早已齐备,请千万在山上多多停留一段时间。”
就一个糊涂的时间里,岳轻已经被九宫飞星派的众人簇拥入山门之中。
位于山中的建筑和飞星派中人的衣服相得益彰,水磨的青砖,飞翘的屋檐,是一派的江南老式建筑的风味。
岳轻此时已经被人迎入堂屋,按在椅子上,端上热水擦手擦脸,再一个转圈,来到堂屋之后,一眼就看见宽敞的院落摆满九张桌子,桌子端端正正放了三冷三热的开胃菜,攒在中间,像一朵盛开的花儿。
岳轻照旧没有发言权,直接被安排在主桌主位,谢开颜也坐在他左手边,带他过来的解飞星被安置在右手边。
解飞星一见自己被安排的位置连忙站直身体,转脸正想说些什么,却被掌门牢牢盯着,以目光迫使他一寸寸矮下身子,坐在位置上。看那架势,不像是坐椅子,更像是坐钉板。
除岳轻三人之外,其他所有人的位置和往常并无不同,另外大约早就准备好了,在岳轻三人一落座之后,就各自循着自己的位置坐下,而后飞星派掌门微笑地用手帕包着一双筷子,递给岳轻:“小真人,请。”
岳轻:“……”
岳轻饶有兴趣:“为什么叫我小真人?”
飞星掌门笑道:“您是太微真人的隔代传人,当然叫一声小真人了?”
岳轻扬扬眉:“你怎么确定我就是太微真人的隔代传人?”
飞星掌门一笑:“那当然是因为——因为众所周知,八极渡厄盘乃是太微真人的身份的证明,手持八极渡厄盘,小真人不是太微真人的隔代传人,又是什么?”
岳轻沉吟:“说得有道理,不过从我见大家到现在,你们好像还没有看到渡厄盘吧?”
飞星掌门一顿,顿完之后,他镇定说:“我们相信飞星,飞星看见了就是我们看见了。”
岳轻笑着点点头:“原来是这个道理。”
飞星掌门连忙附和地露出笑容。
岳轻这时方才用筷子夹起一筷子菜。
主桌顿时发出一阵放松地叹气,飞星掌门朝岳轻欠欠身,转身向后,向后的一瞬间又恢复了平常作为一派掌门的威严:“正式开席。”
就在他说完之后,岳轻刚刚好吃掉夹起来的菜,再次冷不丁出声:“虽然我是太微真人的隔代传人,但毕竟没有没有见过真人,你们觉得我应该取一个什么道号才好?”
飞星掌门刚刚伸筷,听到岳轻这句话手中一抖,心道这祖宗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这么难伺候……
他一时半会也拿不准岳轻的意思,小心说:“这事恐怕不是飞星派能够决定的……”
岳轻摆摆手:“随意说说而已。”
飞星掌门想来想去:“那……紫薇真人?”
岳轻笑眯眯看着飞星掌门,将紫薇二字来回咀嚼了一下,颇带几分深意说:“我觉得还是太微好听,掌门您说呢?”
飞星掌门:“……”手又抖了一下。
其余人:“……”好像话中有话。
岳轻再笑逐颜开:“随便唠叨两句,我们吃菜,吃菜。”小试牛刀,找回感觉。
一场接风宴吃得宾主尽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岳轻刚才太过话里有话,等接风宴后期,大家酒精上脑之后,他们就开始一个个来到岳轻面前向岳轻敬酒。
岳轻最初还一一喝下,后来发现这样显然不行,别人开酒宴还是一桌一桌敬,他们竟是一个一个敬,如果在场全部人都来上这么一趟,这一顿宴席得吃到天亮才能吃完。
想到就做,岳轻果断装醉,手按着杯子迷糊说了声“不行,不喝了”,就直接往谢开颜怀里倒去。
倒都倒下去了,他才突然记起今天谢开颜的反常,暗搓搓有点担心,心道谢开颜不会直接站起来,把他丢在地上吧……
事实证明岳轻多虑了。
谢开颜见岳轻倒在自己怀里,愣了一下后确实直接站起来,但是将怀中的人公主抱着站了起来。
这一下,还清醒的几个人目光都集中在谢开颜身上。
谢开颜抱着岳轻,冷淡说了声:“我带他下去休息。”就转身离开。
飞星掌门连忙给呆在一旁的解飞星使个眼神。
解飞星一拍脑门,刚才别人给岳轻灌酒,岳轻随手一抓抓到了他,就他挡酒挡得最多,现在整个脑子都有点晕乎乎的,但还知道事情,费力站起来追上谢开颜,说:“等等,我带你们去客房,客房就在后院靠左边的位置——”
月亮上了梢头。
离开之前的院子,喧闹声像突然被扇屏风前后隔开,风与花的味道开始鲜明,还有遥远的水的清冽滋味在夜里暗暗浮动。
被谢开颜抱在怀里,闭着眼睛的岳轻不能看见月亮漏下回廊的片片光羽,只能随着对方步伐的前行感觉如同水面时候的轻荡与起伏。
他靠向谢开颜的本意是让对方扛着自己离开宴会。
但没想到对方如此豪放,直接将他打横抱起……
所以现在问题来了,谢开颜究竟是一开始就把他丢在一边比较好呢?还是把他公主抱起来比较好呢?
岳轻的呼吸因为苦恼而发生了一点变化。
正向前走的谢开颜敏感察觉,低头问:“你醒着?”
岳轻:“醉了。”
谢开颜:“你醒着。”
岳轻:“醉了。”
谢开颜转过弯来:“你醉了。”
岳轻:“醒了。”
谢开颜:“……”
岳轻:“……”闭着眼睛的人翻了个白眼。
恰是这时,他们来到了月光底下,一剪光羽落在了岳轻的眼睑,将那一点位置和位置下的颤动一起打亮。
当目光捕捉到这一点细节时候,谢开颜唇角忍不住扬起来。
谢开颜:“现在离开他们了……”
岳轻:“嗯?”
谢开颜:“你要我放下你吗?”说完这句话,他就有点后悔了,连忙在心里再补充一句:不,千万不要!
岳轻:“嗯……”
谢开颜心脏在紧张地跳动。
被谢开颜抱在怀里,岳轻的耳朵正好听到这样的跳动。
“咚咚咚”、“咚咚咚”连成一片,好像也牵动了他体内的心跳声。
岳轻心想反正人也已经丢了,何必再下来走一趟,再说他被晃着晃着也真有点晕了:“算了,你把我抱进去吧……反正既成事实了……”
谢开颜二话不说,把人直接抱到了床铺之上。
从室外到室内,来去自如的风被隔绝在外,被拘束的空气因突然加入的两个人而升温,一点灼热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点燃。
岳轻背部接触床板的时候并没有直接睁开眼。他稍微等了一下,然后睁开眼,看见谢开颜双手撑在自己身侧,一只腿曲起跪在床边,面孔与自己的自己的只有一掌距离。
两个人靠得很近,近得岳轻的心头都动了一下。
但没等他弄清楚自己心头为什么而动,身上的谢开颜就跟身体装了弹簧一样跳起来,直退到距离岳轻三个人还多的位置之外。
岳轻:“……”
刚才心头的那点情绪就像只狡猾的狐狸似乘隙远遁,连条尾巴都不给他抓一抓。
他回过了神来,想想说:“我有点事,先休息。”
谢开颜:“好。”
岳轻重新倒回床上,用手在自己身上一按,直接进入了黑甜乡,他确实有点事,他要找太微问一问究竟!
另外一头。
跟着谢开颜和岳轻出来,喝得半醉的解飞星最后也没能赶上大步走在前面的谢开颜,但他远远看着谢开颜抱着岳轻走进了正确的屋子,也就没关太多,只想回房跟着好好休息一下。
但还摸到自己的房门,他就被守在门前的飞星掌门直接提溜到了飞星派的密室之中。
这是建在山门地下的一处空间。
这还是解飞星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山门之中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密室。
他来到密室的时候,飞星派的一众长老都已经好端端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正压低声音相互交谈。
好吧,这不就是楼上议事堂的翻版?
解飞星下意识站直身体,张开嘴开始报告:“掌门,我这次出去本来是追踪彭泽,但彭泽进入了一处龙楼宝殿,该处龙楼宝殿的名字可能是神图天境,在神图天境里头——”
“你遇见了小真人?”飞星掌门打断解飞星。
解飞星说:“是,不过彭泽……”
“你见到了小真人的八极渡厄盘?”飞星掌门又问。
解飞星说:“没错,和彭泽战斗的时候,八极渡厄盘有出现,我也是被彭泽说破之后才……”
“八极渡厄盘是什么个性格?”飞星掌门第三次打断解飞星。
解飞星总算看出来了,彭泽算什么东西,是死是活自家掌门一点不在乎,他只在乎岳轻和八极渡厄盘,他琢磨两下,说:“八极渡厄盘给我的感觉……很活泼。”
“还有呢?”飞星掌门连忙问。
解飞星:“好像还有点欺软怕硬……”
“那就对了。”飞星掌门长出一口气。
解飞星:对什么了……身为一个神器,欺软怕硬简直是别具一格好吗?
“你也太小心了,有那张脸怎么可能不对。”旁边一个还能说话中活得最久的长老不满出声,声音含混。
飞星掌门笑道:“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不过飞星恐怕云遮雾绕,现在还什么都不明白。”
这话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解飞星身上。
解飞星总算能够提问了:“掌门,长老,你们为何如此重视岳师?”
飞星掌门和颜悦色问:“你和岳师接触最多,你觉得岳师怎么样?”他索性跟着解飞星一起称呼了。
解飞星暗惊在心,斟酌再三,才说:“技近于道,非同流俗……好像风水地理,奇门八卦,神鬼灵异,无一不精,确实有传说中的太微真人的风范。”也正因此,在彭泽叫破岳轻手中的罗盘就是传说中太微手持的八极渡厄盘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挣扎,只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看吧,岳师这样厉害的人,果然师出名门。
飞星掌门点了点头,须臾一声长叹。
叹息在地底回荡,竟有一种悠长的佩服与敬畏。
他这时转向前方长桌,将供奉在上边的一幅画轴与一张照片一起取下,珍而重之地交给解飞星。
飞星掌门说:“你也长大了,有些秘密可以了解了。”
他的手牢牢的握住解飞星的双手,手背青筋暴起,如同盘结错综的遒劲老根,可见其有多用力。
飞星掌门顿了顿,又说:“你知道太微真人为什么被国内所有风水流派共同推崇吗?因为在民国时期,内忧外患,风水横行,牛鬼蛇神乌烟瘴气,是太微真人一力肃清风气,为风水正名;等到建国时期,破四旧破迷信,又是太微真人一力周旋,帮忙将绝大多数的风水道统保存延续,大家才不至于在那时节里头元气大伤。可是太微真人太过神秘……”
解飞星正因为掌门之前的话而心旌动摇,却听掌门话锋一转,说起了太微真人的神秘。
他微微有点疑惑,就听掌门再说:
“所以太微真人哪怕在极富盛名的情况下,流传下来的画像和照片也寥寥无几,这些寥寥无几的照片最多不过五份,其中三份在风水门派之中,两份在笃信风水的大豪手中,每一份都被密加收藏,绝不示人。但现在,你将小真人带来,这一份也是时候给你看看了……”
解飞星的心脏突然开始剧烈跳动。
他这时候才想起多年前自己曾有的疑惑:就算是唐朝时期的杨救贫和赖布衣也曾有画像流传,为何建国时期还有踪迹的太微真人别说照片,就连张画像也没有?
但现在,太微真人的画像与照片都在他手中。
他隐隐有了一种自己要触摸一个绝大秘密的感觉。
他双手有点颤抖,放在画上的挂绳的时候,一下子还没有解开,这对于解飞星而言简直绝无仅有。他连忙深吸一口气,稳定双手,再将画轴打开。
画卷上的画连同黑白照片里的人物一起映入眼帘。
解飞星面色剧变,热气冲上冲上脑海,眼花耳热之际几疑自己看错人物:“什么,这,这不是——”
第五八章
天更暗了。
天边弯钩似的月亮底下缀着两颗星星,像一道无形的线将星星给串上了月牙,一轮月亮和两颗星星就这样在天边悠游不停。
谢开颜看了在床上睡着的岳轻半天,才意识到解飞星从头到尾只指了一间屋子,自己晚上住的地方还没有着落。
这并不是重点。
一秒钟之后谢开颜就决定在岳轻的房间里打了地铺呆一整个晚上。
但是下一秒钟他又否决了自己上一秒钟的想法。
他的目光就没舍得从岳轻身上挪开,并且他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
谢开颜怀揣着这个好主意走进浴室。
自蓬头而下的水柱扑在赤裸的身体上,冰凉冰凉的,谢开颜根本没有开热水,就这么心不在焉地站在浴室里,任由水流冲刷自己的身体。
他现在正想着岳轻。
每当想到岳轻的时候,炙热的感觉就从身体最里边的位置蹿升起来,撺掇着他做一点什么事情……比如将皮肤贴在对方身上,让那道在身体里到处作乱的热流有宣泄的方向。
谢开颜裹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外头静悄悄的,银纱似的月光从窗户里射入,为走过的人再罩上一层闪闪发亮的外衣。
他来到了岳轻的床前。
床上的岳轻已经睡熟,只有不时震动一下的眼珠表明他正在做梦。
谢开颜淡定着一张脸,实施了自己刚才的计划:
他默不作声地变回了原身,一只看上去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猫。然后钻进被子,寻找到岳轻胸口的位置,安稳躺下去。
但只躺了一会,谢开颜突然又有点不满足,于是再修改计划,闭着双眼,凭感觉向上挪了挪,将脑袋贴着岳轻的脖子放好,身体大半靠着锁骨和自衣服中袒露出来的肩膀,身下的尾巴也没放过,悄悄地撩开岳轻的衣领,把尾巴探进去,垂放在胸口位置。
这样就完全肌肤相贴了!
计划通√
谢开颜安分守己,心满意足睡着了。
岳轻当然不知道自己的现实世界之中,自己的胸膛已经被一只猫堂而皇之的占据了。
他此时正身处梦境之中,并且和太微面对面坐好。
头上半片绿荫,身前一方石桌,座下两块顽石。
岳轻喝了一口太微变出来的茶汤,味道微苦回甘,如果不是确定这是在自己梦中,岳轻都以为自己又出现在了另外一个空间。
“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太微悠然自得,在岳轻进来之前,他正在钓鱼。
“这地方究竟有多大?”岳轻把玩一下茶杯,问。
“你的神念有多大,这地方就有多宽广。”太微并不讳言。
岳轻想了想,觉得颇有道理,于是他手一招,手里头就多了一根鱼竿。
太微一笑,同样一招手,和岳轻一模一样的鱼竿出现在手中。
两人并肩而坐,一同将没有悬钩的鱼竿垂入水中。
岳轻再继续和太微说话:“一开始你告诉我《风水》和《符篆》两本书,后来我也一直等着你继续梦中授道呢。”
太微悠悠闲闲:“你不是都会了吗?”
岳轻稍微侧一下身,转向太微:“所以为什么那些内容我不用学就都会了?”
话说到这里,便进入正题。
岳轻不待太微开口,继续将疑问抛出:“一开始你在云端里讲课也就算了,现在我们都坐在一起钓鱼了,为什么你的脸还被云雾笼罩?”
岳轻又问:“那张脸和我的——”
他眉头微皱:“是不是一模一样?”
太微并未说话,但他悠闲的姿态不变。他笼罩在脸上的云雾随着岳轻的疑问而渐渐消失,当那些云雾彻底消散的时候,一张和岳轻一模一样的面孔出现在了岳轻眼前!
但岳轻一点都不惊讶,在进入飞星派的时候,他就从飞星掌门等人的举动中有了这样的揣测。
太微钓上了一条鱼。他将鱼竿放在一旁,对岳轻说:“你是不是想问,我是不是同一个人?”
岳轻说:“没错。”
太微叹了一口气:“聪明。”
岳轻心道我果然猜对了!
太微微笑:“可惜还不够聪明。”
岳轻:“……”
太微继续:“所以我们不是同一个人。”
岳轻哭笑不得,他刚刚才用类似的手法涮了飞星掌门,转眼就被太微给涮了,一时间也不由感慨现世报来得真快。
他正想说话,太微却摆摆手:“这道理清楚得很,你想想就能明白。”
说罢一卷袖,岳轻只觉眼前一黑,又被人给从梦里世界提出来了!
他下意识张口:“说什么这是我的神念世界,谁进自己的神念世界还会三不五时被踢出来——”
话都说完了,他才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嘴巴毛茸茸的,脖子毛茸茸的,胸膛毛茸茸的……好像全身上下都毛茸茸的。
第二天的晨光里,岳轻低头一看,先看见了猫脑袋,然后看见了整只窝在自己枕头处小猫。
虽然这实际上并不是猫。
岳轻摸了摸谢开颜的脑门,按照梦境中的情况,这里未来会长出一只独角。他的手指沿着脑门向下,来到谢开颜的背脊处。
除了毛皮贴着,虽呼吸一起起伏的脊骨之外,在脊骨两侧,还分别有一道不长不短的凸起,这应该就是将来长出翅膀的地方。
岳轻的目光再次向下,来到谢开颜尾巴处。
他思索着要不要把猫垂下去的尾巴抬起来看看,最后考虑到梦里梦外尾巴好像没有什么不同,方才遗憾作罢。
这么从头到脚地摸了一通下来,属于晨起的那点困倦早就消褪,谢开颜睡得熟还没醒,岳轻却发现猫身上的毛似乎变长了一点,尤其是脖子之后、顺着背脊一路到达尾部的那一段,长长地就像是谢开颜的头发垂下来一样。
岳轻用手肘撑起身体,手指穿过这一撮毛发,若有所思地挠着小猫的背脊,没有注意到手下身躯的动静从一起一伏变成了一起,一抖,一伏……然后身上的灼热和麻痒让谢开颜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两双眼睛上下相对。
谢开颜:“喵~”
岳轻顿时笑了:“说人话。”
谢开颜换了张淡定脸:“哦。”
岳轻随口问:“你不是不爱变猫吗?”
谢开颜:“……灵气吸收得还不够。”
岳轻继续问:“那你能变成原来的大小吗?”
谢开颜遗憾:“灵气吸收得还不够。”
本来要下床的岳轻听见谢开颜前后的回答,转头看了谢开颜一会,半晌“哦”了一声,一脸高深莫测。
谢开颜看着岳轻的脸,正琢磨着对方究竟在想什么的时候,岳轻突然展颜一笑,伸手揉了一把谢开颜背上的毛:“毛长长了,像你的头发,我给你扎一扎。”
日影偏斜了一小个刻度。
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
岳轻恰好将谢开颜尾巴上的最后一撮毛扎好。他满足地拍了拍谢开颜的猫脑袋,打开了门,看见满眼红血丝,一脸憔悴的解飞星站在门外。
岳轻冷不丁看见解飞星这个模样,不由就愣了一下,接着就调笑道:“怎么,昨天晚上为谁熬了一夜?现在一脸欲求不满。”
还为谁,不就是为你吗?
昨天我看见太微真人的画像,发现你们竟然长得一模一样,惊得差点当场断片,后来浑浑噩噩之间,只听出你是太微真人的血脉隔代传人,掌门他们还明确指示我日后少掌门的职务不用太上心,需要好好上心的是怎么和你打好关系成为第一跟班……然后天就亮了!时间跟被偷走了一样!还没来得及回房清醒一下,就被赶到你房间前带你吃早餐来了!
解飞星腹诽不止,看着岳轻的眼神不由带了点小幽怨。
岳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拉开和解飞星的距离。
就是这么一后退,藏在岳轻身后的东西跟着暴露了出来。
解飞星越过岳轻的身体,只见一只背脊上扎满蝴蝶结的猫踩着猫步,从他眼前冷冷淡淡高高傲傲地走过,走进浴室里,片刻功夫,浴室的门打开,穿着妥当的谢开颜又从浴室里走出来,长长的头发被一连串蝴蝶结给扎住,一晃一晃地别提有多可爱了。
等等,为什么一只猫进去了,谢开颜出来了?
解飞星恍惚了一下,脑海中的画面在猫与谢开颜之间反复切换,来回交替……
天色正好,三人并没有在卧室之前发太久呆,在岳轻和谢开颜整理完毕之后,解飞星顺便进了浴室,跟着洗上一把脸,好好把脑袋里的恍惚都给洗净,而后带着岳轻两人一路乘坐缆车,来到位于外层景区的茶楼。
这间茶楼处于景区的必经之路上,门脸装修得古色古香,上书三个“迎客来”大字。
正是吃早餐的时间,茶楼外头虽然人迹稀少,里头却坐满了客人。
岳轻有一丝讶然。
不是因为外头和里头的差异,而是明明茶楼里坐满了人,每张桌子上也都摆着香气扑鼻的早餐,但别说相互交谈了,就是筷子也没几个人动,大多数的人都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转向同一个方向,仿佛正在等待什么重要的人事。
第五九章
解飞星带着岳轻一路来到靠近窗户光线正好的空桌子旁,守在一旁的服务员立刻上茶。
解飞星刚想沾手,谢开颜已经淡定地给自己和岳轻倒了一杯。
解飞星只好给自己倒上一杯。
然后他冲着岳轻神秘一笑:“岳师想不想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岳轻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茶,茶水甘香。
他说:“我倒确实有些疑问——”
解飞星精神一振,目光炯炯看向岳轻,只等疑问一出就立刻带岳轻去看我九宫飞星派的底蕴所在!
岳轻说:“你这里明明有缆车能够直上直下,为什么要带我们兜了那么一大圈?”
解飞星:“……”
摔,这个疑问我也是没有想到了!
“迎客来”的门脸不过上下两层五百平方米,错落放着二三十张桌子,和普通的茶楼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等岳轻和谢开颜吃完一顿还不错的早餐,来到“迎客来”的后边,周围环境却又立刻变了个模样:
较之前面更大上三五倍的空间出现在岳轻眼前,周围围着石墙,石墙之中是山水庭院,庭院一面依山而建,山上五条细流涓涓而下,顺圆形石山注入潭中,如同神龙五爪扣神珠,爪下潭水再二分阴阳,左右环绕,似太极正反。
暖风过园,一些藏于角落的灰尘被风卷成一团,几片竹叶也晃悠悠自枝头飘落。
灰尘落地,竹叶入水,一缕阴晦之气却悄然从两者之中滋生,尖嘴长尾,有如老鼠一样,正要沿着阴暗的角落悄悄溜走,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石头就浮在了半空之中!
阴晦之气不止一处。
石头也不止一处。
跟随着阴晦之气出现的石头浮在半空中,静静悬停片刻,突然失重落下,每一块不偏不倚,正好将一缕阴晦之气砸得烟消云散。
岳轻向前的脚步顿了顿。
他停下来,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潭水好一会:“神龙掌珠,好兆头啊!”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岳轻一停步一喝形,听在解飞星耳朵里,就是已将面前的风水局说了大半。
作为一个当时喝错了形、后来被好好教育了一番的风水师,解飞星忍不住问:“岳师为什么会这样喝形?难道不能是五龙戏珠?”
岳轻顿时一哂:“一条龙一个人宽?还没发育起来吧。”
解飞星:“……”
岳轻没注意,目光随即落在神龙掌中珠上;“泰山石敢当,镇宅压万魇。所以这里轻易不生晦气,一旦滋生晦气,不过三步之内必被镇压。泰山石石心虽然少见,找个几年还是找得到的,难得的是神龙玩珠,珠旋气生,自分阴阳。阴阳原始,则天地相济,水火交融,生生不息,断断不绝……”
他话音方落,便见面前风水局突然一震,如同时机已到,滚滚白气如云浪,一股脑儿涌向了岳轻前方被浓密树木掩映之地!
但当岳轻来到前方生气汇聚之处,出现在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开眼界。
只见大门用合金制造,进出通过指纹及瞳孔解锁,一步进入,中央空调将室内温度恒定在24°,前方则是一个占据了三分之一空间的金属密封制造炉,制造炉前方靠墙的位置,一排控制设备靠墙摆放,制造炉内部情况被全方位控制监视,监视器下方各种按钮星罗棋布,还有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正密切盯着监视器,精密控制制造炉下烧着的火焰与炉中的温度。
每一个三分三十三秒,仪器就闪烁一次红光。
守在制造炉边的白大褂立刻升起火道,灵芝、人参、石髓、玉石和黄金等材料按科学配比法投入烧成青金色液体,缓缓注入制造炉中。
如此反复,中间不容一丝人工错误。
这正是飞星派派中重地之一。
解飞星放轻声音,对岳轻说:“岳师,这就是我们飞星派的炼宝之地。”
岳轻看着面前搞得如同航空武器发射控制中心的九宫飞星派炼宝重地,竟无言以对。
正当岳轻发呆的时候,炼宝控制中心突然响起一阵低沉的蜂鸣声。
所有在控制中心的飞星派成员都精神一振。
解飞星同样如此,还不忘快速向岳轻解说:“炼宝的第一步马上就要好了,这一步乃是用五神液粹精去杂,让法器神性完备,等待会炼宝炉一开,就将这些法器直接投入生机凝聚之处,用浓郁的生机开光冲窍之后,这些法器就能够使用了!”
说话之间,解飞星已经带着岳轻绕过面前巨大的炼宝炉,来到法器开光之处。
岳轻再一次地……大开眼界。
如果说刚才他感觉自己在迷信中见证了科学,那么现在他再一次在科学中见证了迷信。
只见冷冰冰的银灰色高科技实验室内,一群人面色肃穆,分三批环绕生机之处,左边的正如仙鹤绕松,翩翩舞剑;中间的摆了张祭台在自己面前,跌迦而坐心口合一喃喃念咒;右边的一张符篆一张符篆地写着贴满了自己全身还不肯罢休,连左右脸颊都想要各来上一张。
岳轻道:“这是干什么……”
解飞星面色凝重:“岳师,你不知道,每一次开光,法器所出的属性都不同。他们这是用各自的方法增加出好属性的概率。”
岳轻:“……”在思索说点什么比较好。
解飞星仿佛看出了岳轻心中的想法,正色说:“岳师,您别看这些没有科学依据,风水界炼宝,大多三年一炉,每次开光我们都要收集极其详细的数据,用超级电脑反复建模分析最优概率……当然,有些也确实没法分析。比如为什么八宅派自从赶走了自己家的炼宝师之后,就再也炼不出绝顶法器;比如为什么天方大师每炼出一个决定法器,风水界必然要死一个名人……”
岳轻:“……”什么也不用说了。
突然一声“轰隆”响动,呆在开光处的众人齐齐转头,只等法器出现!
解飞星也连忙做最后的叮嘱:“岳师,待会如果看中什么法器,千万不要客气,自取就是。”
“嗡——”
岳轻还没有说话,岳轻带着的罗盘已经急得飞了起来!
好不容易珠子吃成人形了,你还来,还来!还来我就吃掉你!
解飞星懵了一下:“怎么?”难道有什么危险要发生了……?
岳轻瞟了一眼罗盘,对解飞星说:“没什么。”
解飞星:“可是它好像……”为什么觉得那块八极渡厄盘对自己虎视眈眈。
岳轻善解人意地翻译:“它的意思是,你再想拉来小妖精分它的灵气,它就做了你。”
解飞星:“……”要完。
几句闲话,又是一声“轰隆”,这一回,连实验室的地面都跟着微微颤动,好像正有巨力作用在整个实验室之上。
正是这时,滚滚白气突然从面前的金属通道喷出,各种形式的法器就在这白烟之中进入开光之地。
刹那间,浓郁得将要凝成银液的生机包裹住法器,将法器闭塞的关窍悍然冲开!
五彩宝光齐齐闪现,裹挟着法器向前飞撞,本能想要逃离此处。
但飞星派众人早有准备,扬手洒出一张用金线编制,绕着细细密密法篆的大渔网,就将绝大多数的法器给拦截了下来。
剩下一些威力强劲的法器冲过渔网,去势稍稍一晃,还没来得及庆幸逃出生天,就撞在了罗盘手中。
罗盘咽不下刚才那口气,气势汹汹飞上半空,用力一抖身体,按照以前的记忆放出足够的灵压。威压之下,空中法器纷纷僵直,继而如同断了翅膀的小鸟一样接二连三掉到地面。
还好没忘记这一招!
它长吁一口气,绕着岳轻慢慢飞舞,展现自己的威武雄壮。
解飞星:“……”
其余人:“……”
这这这,这究竟是什么宝贝?!
当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罗盘身上的时候,又一朵飞得慢的白光慢腾腾从金属通道中出来,慢腾腾飞过渔网,再慢腾腾飞到罗盘身前,然后慢腾腾地不知所措落下来,落到谢开颜掌中。
那是一枚白玉戒指形法器,玉生云烟,戒面上雕刻有一朵半含半露的花苞。
这一路上,谢开颜始终没有出声,沉默得就像是跟在岳轻身后的一抹影子一样。
但在见到最后这枚戒指法器的时候他忽然心头一动,忍不住伸手接住,又忍不住再一低头,将岳轻垂放在身侧的手给拾起来。
岳轻感觉到肢体上的碰触,转头一看,正看见谢开颜低下头去,长发自肩头滑落,遮了他半边脸颊,却将脖颈上的一抹白给露了出来。
白得温柔。
岳轻再低头看去,看见谢开颜拿着一枚戒指,对着他的拇指试了试,没套进去,又转向他的其余手指,现在正对着他的食指尝试——
戒指即将套入手指的时候,岳轻一反手,将戒指和另外一只手一起握入掌心。
同样的温凉触感自手中传来,也不知是人是玉。
谢开颜一下被人抓住,抬起头来,正和岳轻的视线对上。
岳轻意味深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谢开颜:“扳指?”
岳轻:“呵呵。”
谢开颜:“?”
岳轻留下了谢开颜的手,将戒指法器丢还给解飞星,还额外说了一句:“下次别搞这么容易让人误会的法器。”
解飞星:“……”又怪我喽?!
其余人:“……”这粉红色的气场是怎么回事……!
当解飞星带着岳轻与谢开颜再次回到茶楼之中的时候,他的神色难免有点古怪,目光以平均十秒左右的频率,一下一下地朝着身后两人飘去,然后……然后他就被谢开颜趁岳轻不注意冷冷地瞪了一眼。
解飞星:“……”我也是躺了个枪了!
三人在后门处暗流涌动,可从好多天前就开始等着今年鉴宝大会的众人已经按捺不住,虽然不敢出声催促飞星派少掌门,目光却化作勾子勾向往届负责的那些人。
茶楼里的负责弟子被这些目光勾得皮肤发麻,硬着头皮来到解飞星跟前:“少掌门……”
解飞星还沉浸在谢开颜的视线之中。他想要交好岳轻,可是总觉得谢开颜像是守关boss:“嗯?”
负责弟子:“您看是不是可以正式开始鉴宝大会了?”
解飞星恍然大悟,一摆手说:“依旧例你们负责就好,我和两位贵客在旁边看看。”
说罢,就将岳轻迎入一旁的休息处。
这是茶楼的一处半封闭休息区,从里面看得见外边,外边却看不见里边。
三人在沙发上坐下,穿长褂的弟子送上茶水与点心的同时,只听外头一落锤,最先一样刚开光过的宝贝被放置紫檀木的红绸上,送上品鉴台,正是刚才谢开颜想要替岳轻戴上的戒指。
解飞星也在向岳轻解释:“炼宝之后就是鉴宝,怎么炼宝属于每家的机密,鉴宝却会邀请风水界的知名人士前来,从各方面测试法器,最后——”
“卖给需要的人?”岳轻接话。
解飞星笑而不语。
“这和拍卖会差不多,你们不搞一个正式的?”岳轻又问。
解飞星这时一哂:“什么正式的?九宫飞星派在哪里,哪里就是正式场所。再说这样也方便,风水界就那么大,坐在这里的人一转眼过去差不多都认识,也不容易出事,要真招来了什么都不懂的,你解释是搞封建迷信,不解释是虚假销售,反而不美。”
“这枚戒指需要多少钱?”谢开颜突然插话。
谢开颜从头到尾就难得说上那么一次话,还是对自己说的,解飞星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说:“如果是岳师要——”
岳轻好端端地坐在那边什么都没说呢,就被一句话扯上关系,忍不住吐了个槽:“问你价钱的又不是我。”
说完他转向谢开颜,纳闷道:“你喜欢那枚戒指?”这执念有点深啊。
“觉得配你。”谢开颜说。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有点小紧张。
“哦?”
“君子如玉啊。”谢开颜理所当然地说了半句,剩下半句话隐没在心里,被主人默默念着,没好意思说出来,可每嚼一下,都觉口齿生甜。
他只心想:
君子如玉玉生烟,美人如花隔云端。
但再一转念,又怅然莫名:
可虽众生心心念念,奈何云上地下,天人两隔。
旁边的解飞星总算闹清楚了是谁想要,其实刚才他只是注意力大半集中在岳轻身上,嘴太快了而已。
如果不是五雷印这样有传承意义的东西,一个法器对于解飞星而言真的不算什么,除了岳轻之外,他也挺想交好谢开颜的。后者既是岳轻的朋友,本身又一团迷雾,显然不是常人。
但如果他再只说将这枚玉戒指送给谢开颜……
解飞星假设了一下,总觉当自己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对方肯定勃然大怒,拉着岳轻一起离开。
他只好说:“鉴宝大会鉴定完法器之后会开始交易,如果没有人拿出飞星派想要的东西,就直接以价格高低论,至于这枚玉戒到底价值多少……”
他刚才虽然过了遍手,却没有注意这枚玉戒的灵气多寡,现在顺势看去,只见鉴宝台上,一位干瘦老头穿黑色金丝盘扣大马褂,抽着杆旱烟,一步三摇,慢慢吞吞来到鉴宝台上的红绸托盘前。
他放下旱烟,喝口茶簌簌口,又抖抖衣袖,将本来掩在袖子下的双手露出来。
说也奇怪,他的外表明明是一副小老头的模样,那一双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却保养得骨肉匀称,白皙漂亮,虽然手上肌肉难免因为年龄而有所松弛,但一眼看去,依旧漂亮得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看见老头双手,岳轻与谢开颜第一时间看向解飞星。
解飞星早知会有这样的反应,他慢吞吞伸出自己那双和对方相差仿佛的手来:“他是我二舅公,大家都是亲戚。作为风水师,一双手也是很重要的……”
高台之上,老头喝完了茶,洗完了手,总算将双手放到了玉戒之上。
当双手摸上玉戒的时候,他整个人的气势忽然一变,变得极为严肃与认真,十指轻拢慢捻,复又错杂交落,如雨打芭蕉,反弹琵琶。
守在周围众人的视线,也就不由自主,跟着落到了那玉戒之上!
第六十章
随着老头的动作,只见一抹雾气出现在玉戒周围。
这抹雾气虚虚实实,若隐若现,像半夜里月亮周围的那层月晕,飘飘渺渺,朦胧虚无。
不少人看见了这一幕,不觉微抽了一口气,目光全集中在高台之上,等着看这玉戒究竟有什么神异的地方。
高台上,老头看过了玉戒的基本情况,把手一挥,只说:“关灯,上秽土。”
话音落下,四面窗帘被弟子拉上,室内灯光顿时黯淡下来,却又有另外一抹皎洁如明月朗朗而出,正是高台之上,玉戒所生的光晕!
这样的光晕一经生出,明晃晃有若能够直照到人的心底,周围较之之前反而都安静了下来,只觉得心中原有的浮躁也被这一抹光给照得褪去不少。
这时飞星派的弟子端着一盆东西走了上来。
弟子先没有将东西端上高台,而是绕着人群走了一群,这样所有来此的客人都能看清楚盛放在盆中正发出恶臭的东西。
刚刚才被高台上玉戒的光晕感染的众人再看见眼前秽土,不由纷纷掩鼻躲避,前后两者相差太多,他们结结实实被刷出了个深刻印象。
绕过茶楼一圈,弟子再将东西端上高台。
此时老头手中依旧拿着那枚玉戒,他将玉戒左右展示一番,又交给靠近自己身旁的某位客人。
那客人一下子拿到玉戒,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一股清凌凌的感觉自脑海中升起,不由全身舒爽,差点呻吟出来。
众人此时的眼珠子都随着玉戒而转动,眼见旁边和自己同等身份的人接触到了玉戒,尤其脸上又一副跟做了什么不和谐事情一样舒爽的表情,顿时就有点心痒难耐,蠢蠢欲动。
但还没等他们付诸行动,老头肩周围的人都看明白了,又一把将玉戒给夺了回去,一抬手,便将玉戒丢入那盛满秽土的盆子之中!
短暂的安静。
“哗——”的一声,茶楼中的客人纷纷紧张站起,看向秽土盆中。
飞星派的弟子也在同一时间配合着将秽土盆举起,倾斜着展示给众人看。
只见玉戒落于盆中之后,并未和秽土混为一谈,它如坠有千斤之中,眨眼之间就一路落到盆中最底下的位置。
说也奇怪,秽土明明有半个盆子那么厚,但直到玉戒落到了盆子地步的时候,众人还能透过秽土看见那抹鲜亮的玉色。
他们此时再定睛一看,只见玉戒周身的那抹光晕此时凝而不露,正裹在玉戒周围,将秽土驱向旁边,哪里是玉戒落入土中,根本是秽土被玉戒推开!
当异象切切实实出现在众人眼中的时候,茶楼中一反之前的寂静,出现了一阵“嗡嗡”之声,场中之人三五成群碰头低语,相互评估。
老头等所有人都看了个清楚明白,方才将玉戒自秽土中重新捞起来。
捞起来后也根本不用擦拭洗净,因为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丝秽土能够碰到玉戒。
窗帘重新被拉开,室内的光线再一次明亮起来,老头慢吞吞走到一旁坐下,凝眉沉思,自然有专门的弟子帮他提着旱烟,重新装填点燃烟丝,毕恭毕敬地送到老头嘴边。
老头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说:“玉戒雕莲,莲台清净,有净化除晦的作用,莲中刻经,经文是智慧咒,和前边的清净之意相得益彰,放在家里能除晦,随身佩戴能保持冷静,不过智慧咒这种经文我不太懂,就请天方大师上台为大家展示一下吧。”
说罢,自有飞星派的弟子恭恭敬敬将一位身披袈裟,有两道长长白眉的大师被请上了鉴宝台。
风水界中,每一个门派三年或者五年,总会举办一次鉴宝大会,一方面展现自己炼宝的实力,另一方面也互相换取必要的发展资源。为此,在举办鉴宝大会的时候,主办方都会邀请参加品鉴,现在上台的大师法号天方,早年精研阴阳净阴净阳法,是佛门之中有名的一位风水大师。
众人心道除晦还好说,我们刚才也看了个清楚明白,确实有说不出的神异之处。但是智慧咒究竟要怎么搞,这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总不能你说可以增加智慧,我们就深信不疑说这玩意能够增加智慧吧?
天方大师上台之后,向众人合十为礼,继而将玉戒拿在手上,默默一感应,身体的气机便与玉戒中相互勾连起来,再细细度量,便确认这枚玉戒或多或少却有使人冷静思考的作用,也算是能够增加智慧。
但智慧一说确实看不清摸不着,要将宝贝亮个清楚明白,叫众人认可确实不那么容易,大凡人也都是这样,神鬼灵异之时,除非亲身经历,否则难免半信半疑。
想到这里,天方大师心头一动,顿时有了想法!
只见他面露微笑,眼睑半垂,手握着玉戒,突然在大庭广众下念起了经来。
众人听得一愣,刚想着我们是来看宝贝的,你念经干什么,说来这老和尚的声音是不是中气太足了一些,我怎么觉得声音一个字一个字钻到了脑海中似的……
这些念头还没转完呢,在场众人就感觉随着经文念诵,一股清凉之气突然自胸臆中升起,直冲天灵。
这股清凉之气就如同将风油精涂上了太阳穴,刹那间使得人都清醒了起来。
这一清醒,众人的眼睛一个比一个尖,一眼瞟去,就见天方大师口中念经,手上玉戒的光芒一吞一吐,正随着经文音节韵律的不同而变幻出不同的形态来!
再细细一看,这形态分明就是一朵莲花从含苞而到盛放的过程啊!
此时一段不长的智慧咒已经念到尾声,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散去,那盛极了的莲花微微一震,突然散作万千光点,如碎琼乱落,分散落入在场众人身体之类。
众人脑中冰凉,心中雪亮,刹那间就贯通了所有智慧之果:这绝对是个了不得的大宝贝,我可要把它给好好请回家里才是正确的选择!
意随心动,当天方大师将玉戒交给老头,老头正是宣布竞拍开始的时候,茶楼中顿时掀起一阵竞价之声,汇聚而成的巨大浪潮都直冲进了岳轻所在的房间之中。
“六十!”
“七十!”
“七十三!”
“七十七!”
“八十七!”
数字一个接一个的进入耳朵里,坐在半封闭空间里的岳轻想都不用想,这里边叫价肯定省了最后的‘万’字单位。
他问谢开颜:“你还想要吗?”
谢开颜面无表情:“不想要。”
解飞星纳闷:“为什么?”刚才不是挺执念的吗……
岳轻顿时一笑,说破迷津:“被这么多人碰过了,又是准备送给我的,他肯定不想要了啊!”
解飞星:“……”
他欲言又止,真想问岳轻,为什么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三人几句话的时间里,外头的拍卖已经有了结果,只听拍卖师微带异样的声音传进来:“一七九一次,一七九两次,一七九三次!玉戒归谈先生所有!”
解飞星一耳朵听见了“谈先生”三个字,再顺势向外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沙发上的身体也微微向前抬起,想要行动。
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岳轻身旁,现在天大的事情也没比陪着岳轻更重要,解飞星立刻放弃之前的打算,安稳坐回原位,继续和岳轻闲聊说笑。
但外头的那位“谈先生”既然铁了心想要引出飞星派的负责人,自然不会干坐在那里拍了件东西就算。
他坐在那里,眼睛也不眨,一脸举牌拍了三件法器!
一次没人在意,两次也许是巧合,当三件都被同一个人收入囊中后,别说知道内幕的飞星派众人,就是满场想要请个法器回去的客人都意识到不对劲了。堂中所有的目光聚集在谈先生身上。
那是一位中年成功男士。
他坐在靠前的位置,一身考究的西装,虽然外形颇为硬朗,神色中却总带着几分颓唐。
连拍了三件法器,总共花了五百多万,他却没有什么得意之色,只面带歉意向众人示意,并且直言不讳:“大家抱歉,我出此下策,只为见一见飞星派的掌门人,不是特意和大家作对的,回头我做东,请大家喝一杯聊聊天……”
这样子拍卖会根本没法继续下去。
拍卖师不由看向坐在身后抽旱烟的长辈。
旱烟老头倒没有回避,皱眉直说:“谈小子,说了不是不帮你,是帮不了你,你儿子没病没痛,就是运气不好做不成事,飞星派又不是在世神仙,还管人运气好坏。再说你辛辛苦苦半辈子,到头来不也就是赚钱吗?你就这么一个小子,全传给他也就行了,照样舒舒服服一辈子。”
“三叔……”谈先生苦笑,一开口居然还和旱烟老头沾亲带故。他恳切说,“我儿子不是不聪明,不是没本事,就因为虚无缥缈的运气断了他未来的路,你让我怎么甘心?您是我三叔,您就是他三叔爷,您就行行好,带我们上去见见掌门人吧,不管是好是歹,我都认了!”
“掌门要每一个你这种人都见,他早就活生生忙死了。”旱烟老头讽刺道,一点没因为亲戚关系口下留情。
谈先生还没有说话,坐在他旁边,还穿着运动衫的青年就忍不住了,顷身向自己爸爸,恨声道:“爸,你还真信这个?什么风水玄学,全是封建迷信!”
“那你脖子上挂着的是什么?迷信毒瘤!”谈先生对旱烟老头百般哀求,对于自己儿子却也是说一不二,一句话就把儿子接下去要说的话全给憋了回去。
运动衫被老爹噎得不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恨恨一扯脖子上红绳,把红绳串着的一座小型莲台给拉了出来。
说也奇怪,莲台本身非玉非木,只是一个看起来金光斑驳的老旧东西,还挺不小的,至少有成人巴掌那样的宽度,怎么看都不符合富豪对挂坠的挑选标准,但偏偏它就被挂在富豪的独子脖子上,估计还挂了不少年头,那红绳都被磨得褪了色。
莲台甫一出现在会场之中,别人没有反应,坐在里边的岳轻却感觉身上一动,被他随身带着的金佛正在他口袋里发出一波波力量,呼应外头的莲台。
隔得老远,岳轻惊讶地看了一眼运动衫脖子上的莲台,侧了侧头,对谢开颜轻声说:“那东西和金佛是一体的。”
“那东西?”谢开颜有点心不在焉,他发现岳轻离自己好像太近了一点,对方的肩膀都碰着了自己的肩膀,两个人的大腿好像也并拢在一起,相互碰撞的地方简直就跟安了个火炉,热气源源不绝地冒出来。
“运动衫脖子上挂着的莲台。”岳轻解释。
“金佛又是什么?”谢开颜耳朵有听,脑袋没过。他的目光只是下意识地追逐着岳轻的声音,来到了岳轻脸上。他发现岳轻的脸就在自己眼前,他的嘴唇距离自己的非常近,他只要向前稍微靠一下,就能够吻上去——
岳轻退开了一大步的距离。
谢开颜心中一阵慌乱,正揣测着对方是不是发现了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的时候,只见岳轻手往怀里一掏,直接掏出了一个金色斑驳的佛像,正是之前彭泽掉落的东西。
金佛出现的那一刹那,只见金佛与外头莲台同时闪现一道微密的幽光,紧跟着,凭空而生的引力引得莲台猛然前蹿,掠过半个茶楼,直飞到金佛坐下,成了佛陀座下金莲!
兔起鹘落,运动衫只觉得脖子上一痛,红绳断成两截,金莲不翼而飞。
他摸了摸脖子,当意识到脖子上空无一物的时候,猛然直起身来,叫道:“我的莲台——!”
莲台正在岳轻手上。
岳轻看着手上兀自慈眉善目假装无辜,还在一个呼吸之间就多了一个部件的金佛,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那么大……
第六一章
事情发生得突然,在飞星派有所反应之前,掉了莲台的运动衫已经锁定莲台的飞向,冲进鉴宝台旁的房间之内,一眼看见了和金佛会合的莲台!
“那是我的东西!”他冲口而出,声音大得半个茶楼里的人都能听见。
此时,岳轻手拿金佛,解飞星还在座位上,谈先生和旱烟老头刚刚进门,因佛门法器而来的天方大师在门外两步,再往后边,人头攒动,大家都因为好奇而向这里频频张望。
解飞星也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了。
众人先后来到了这块小地方,一下子将房间塞得满满当当。
旱烟老头虽然不清楚岳轻身份,却知道自家少掌门最近正在陪伴着一位贵客,想也不用想就是眼前这位了。另外一方面,他也实在不觉得这是什么事,只对运动衫说:“这金佛与莲台明显是一对的,两样东西在同一个空间里,次从主向,所以你的莲台飞向了金佛,这是没办法的,但飞星派也不会白拿你的东西,这莲台是什么类型的法器?回头我去库里头拿一个更好的给你。”
“谁要你们的补偿?”运动衫怒而反笑,“我就要我的莲台!”
相较于儿子的愤怒,谈先生看见解飞星时候却心头一动,想得更深远一点:如果借着这个机会,让解飞星引荐飞星派掌门……
解飞星总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某个人,来不及说其他,先向旱烟老头说:“二舅公,先把门关了!”
此时天方大师已经进入了房间之内,旱烟老头伸手向门,还没来得及彻底拉上,一道黑白身影赶在最后一秒闪身进入,进入之后不忘冲旱烟老头淡淡一笑,好像自己早就站在这里似的。
旱烟老头手一顿,对这最后进来的人也无可奈何,索性向旁边走了两步,让对方暴露在大家的视线里。
只见那身影站在拉门旁边,宽肩长腿,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裤,头发用头油向后输了个大背头,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一副成功人士精英律师的做派。
实际上,他的身份与解飞星相差仿佛,是当代八宅门少门主祁元。
祁元自进来之后就安安生生站在一旁,摆出一副你们继续,我路过的架势。
但飞星派与八宅门都是风水界的大派,两家的继承人也算一时瑜亮,从小到大比得多了,解飞星现在再见祁元,脑海中的雷达自发竖起,昨天半夜掌门叮嘱过的可能有太微真人照片与画像的门派中,八宅门首当其冲!
为了岳轻,解飞星只想快速解决眼前的事情再把祁元赶走,当下不多说,直接道:“谈先生刚才想见掌门?我待会会禀明门主,帮谈先生预约时间,就当作莲台的歉意如何?”
解飞星一句话出,在场众人齐齐一愣。
谈先生与祁元眼中精光一闪。
旱烟老头却暗暗叫糟,少门主带来的贵客竟然这样重要?当面这样一说,大家都知道了客人的重要,事情反而不好解决了啊!
在场众人各怀心思,房中却响起一声清咳。
看了半天,沙发上的岳轻终于出声。
岳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解飞星显然想帮他解决眼前事件,但他根本不需要解飞星帮自己解决。
他将金佛递给运动衫,和善说:
“你的莲台飞过来我也没想到,这样,只要你能把莲台从金佛上掰下来,你拿你的莲台,我拿我的金佛,大家皆大欢喜。”
运动衫给了岳轻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接过金佛,用力一掰!
没掰断。
再用力!!
没掰断。
用出了吃奶的力气!!!
金佛端坐莲台,满脸嘲笑。
简直要了命了这倒霉玩意儿!
众目睽睽之下,运动衫手持金佛,摔也不是不摔也不是,尴尬极了。
岳轻等了一会,见运动衫没有接下去的动作,方才不疾不徐,慢悠悠开口:“既然第一种方案没法解决,那我们来试试第二种方案吧。”
“还有第二种?”运动衫没好气说。
“当然有。”岳轻微微一笑,信口说,“第二种,我解决你的问题,你给我莲台。如何?”
九星峰中第一峰,群山绕水似禽伏。
半小时后,大家来到地头。
谈先生全名谈博瞻,做房地产生意,近年来眼光越好,生意越大,所以在见识到解飞星对岳轻的态度之后,他当机立断改变主意,抓住机会,将自己的希望从飞星掌门身上转移到面前这个年轻人身上。
他先介绍自己的儿子:“这是犬子谈飞。”
谈飞一路上被老爹训得不轻,现在乖乖叫人:“大师们好。”但眼里依旧透出浓浓的不信来。
谈博瞻理了理思路,开始诉苦:“几位大师,我这一年来拜访天下风水师,就是为了我儿子现在的情况,他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办法成功。”
“……”岳轻。他心道风水师除了相阴宅阳宅管旦夕福祸,难道还必须要再切实处理落实建设孩子不成才的问题吗……
谈博瞻继续说事情没法成功的具体表现:“他平常成绩很好,但接连三年高考,总会出各种各样的问题,第一年高考是查不到他的卷子,第二年高考是莫名其妙答错了题目,第三年高考索性在去考试的路上出了车祸,在医院里呆了小半个月才出来。”
岳轻刚刚进来的时候已经看过了这里周围地势和阳宅情况。
能在九星峰下安家,周围环境肯定不存在凶煞,不止不存在,相反这里地灵人杰,是一等一的旺家平安之地。
至于阳宅里头,他也没有看见什么阴煞之气,再联系谈博瞻认识旱烟老头,想要求见飞星掌门,可以看出对方必然是个笃信风水之辈,家里也不会有什么摆设相冲方位忌讳的情况。
总而言之,不是外因。
岳轻听着谈博瞻的话,发现谈飞的眼神在谈博瞻说起第一年的时候飘忽了一下。
他思考了一下,觉得谈博瞻的形容太过玄虚,也许换一个朴实版本就简单明了了:
第一年没有查到卷子是根本没有去考试。
第二年莫名其妙答错题目成绩不好是成绩本来就不行。
第三年考试路上出了车祸——这确实运气不太好,不过现在每天发生车祸的人那么多,谈飞全须全尾的从车祸中生还,运气也不算差到哪里去。
所以岳轻委婉建议:“不如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嗯?”谈博瞻有点没跟上岳轻的想法。
岳轻说得更明白一点,“我看谈先生的孩子今年年纪不大,已经考了三年高考,是跳级考试的吧?”
谈博瞻点点头:“这小子十五岁的时候已经自学完高中课程,参加了一次高考了。”
岳轻又道:“既然今年他才十八岁,再充分准备一年,好好考试也是一条方法。”
谈博瞻听出来了,这是岳轻也觉得他的房子没有任何问题,劝他放弃。
他并没有立刻说话,看向在场的其他人,今天来得风水大师真的不少,撇开他不太认识的岳轻,飞星派少掌门、八宅派少门主、连有名的佛门大师天方大师都一起过来了。
解飞星就不用说了,其余两人虽没有说话,看神色也和岳轻差不多,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难道……难道自己儿子真的命里没有文昌星?
谈博瞻突然之间心灰意冷,忍不住瞥了一眼放置在神龛之中的文曲星。
就是这一瞥之间,岳轻突然发现不对劲!
一缕极细的波动从神龛方向投射到谈博瞻身上,那不是生气也不是煞气,是一种岳轻还没有感受过的能量。
他一时有些惊讶,目光在神龛方向上停留得久了一些。
注意力十分里头有九分放在岳轻身上的谢开颜很快注意到。他对于这样的能量倒是极为熟悉,凑到岳轻身旁,小声说了一句:“愿力。”
谢开颜的嘴唇贴得很近,声音连同薄薄的热气一起进入岳轻的耳朵里。
岳轻觉得有点痒,忍不住动了动耳朵,就是这么一动,他的耳朵擦过谢开颜的嘴唇。
两人都怔了一下。
谢开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退回自己刚才的位置,目光挪向一旁虚掷,佯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岳轻忍了忍,没有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摸到一点点热量,也不知道是耳朵本身的热度还是谢开颜留下的热度。
谈博瞻心灰意冷,谈飞却忍不住了。
只见他冷笑一声:“爸,我说过风水师根本没有什么用处,他们平常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一到要见真章的时候就一个个都缩了。要是只是高考问题我至于来找你们吗?我这三年来研究出了不止一个科技成果,第一年和国家签合约国家违约,第二年找工厂生产工厂破产,第三年我让我爸帮我,我爸什么都准备好了,结果到头来整整一船的东西沉了!这是普通的运气问题实力问题吗?”
话说到这里,谈飞也变得激动起来,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着坐在对面的几个人说:“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刚才在想什么,肯定是在想我实际不会读书,考不了高分,骗我爸爸说运气问题,是不是?”他轻蔑一笑,“你们这样想我,也不知道你们自己高考考什么分数,上什么大学——”
祁元推了一下眼镜。
他对待普通人的态度比解飞星和蔼可亲不少,所以哪怕实际上解飞星能力更强,富豪高官还是更爱找能够同自己心神相通的祁元。
现在他接话:“别的不提,你想知道我们的学历的话……”
他微微一笑:“我是fd大学金融系的。”接着手指解飞星,“他是qh大学历史系的。”又指向天方大师,“天方大师年纪大了,没有现在那些耳熟能详的院校学历,不过天方大师精通外语,会八种语言,尤其精通梵语和拉丁语。”
谈飞:“……”
谈博瞻:“……”
谈博瞻这时候神色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如果说刚才他是有求于人所以十分恭敬,那么现在,他在恭敬之中更多了两分亲切,就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同类一样,这并非其余人的错觉,只听他热切说:“原来天方大师精通梵语和拉丁语吗?恰好,这两种语言我也有些研究。”
天方大师宣了声佛号:“愿与檀越共同参悟。”
从谈飞激动地站起来之后,岳轻的目光就一直集中在神龛之上。
他的感觉这种,同样的愿力投射到父子两人身上,好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岳轻沉吟片刻,转向谈飞,将话题拉回原地:“既然你对自己的能力这么有信心,不如来做张卷子?”
谈飞一愣,下意识想要拒绝,他的重点根本不再能不能高考,而是在为什么自己明明有本事,却做什么事情什么事情不成功上!
但谈博瞻的关注点显然和自己儿子不同,在听到岳轻的话之后,他立刻上去拿了一套试卷下来。
岳轻翻了几下,发现这套试卷的难度还真不简单,如果谈飞连这样的难度都能够处理的话,那么高考确实能够考上不错的分数。
他随便抽了份数学递给谈飞。
谈飞瞪了岳轻一眼,也不挑地方,就在客厅中写起来,还不到十五分钟,已经将大半的选择题给做掉了。
岳轻一边看着一边随意算了算,发现全对。
于是他喊了停:“可以了。”
现在知道我的本事了吧?谈飞挑衅地看向岳轻。
岳轻没搭理对方,将试卷拿在手上,向神龛走去,同时问谈博瞻:“这神龛中的文曲星,你们家已经祭拜了很久了吧?”
谈博瞻微微一愣,不明白岳轻现在究竟想要怎么样,但他点点头:“不错,从我的曾祖父时期就一直拜着了,神龛里头的神像还是从清朝就流传下来的老物件……”
岳轻来到神龛之前。
神龛里的文曲星通体木制,头戴七梁冠,手扶玉腰带,虽经过细心保养,上面依旧残留着岁月的痕迹。
岳轻将试卷放在前方的供桌之上,抽出三炷香,一抖点燃,他心神一动,一点灵气掺入香烟之中,裹着向前方的文曲星先转了一圈,再飞向桌上试卷,如是三绕之后,烟雾消散,长香燃尽,身后的人全都看呆了。
岳轻将手中的香丢到垃圾桶中,朝文曲星一稽首,方才拿了供桌上试卷,再走向谈飞。
“现在再试试。”
谈飞还沉浸在刚才的奇幻世界之中,半天没有回神,下意识一伸手,没抓到试卷,因为岳轻手中的试卷向后缩了一下!
谈飞:“?”
其余的人:“……”
谈飞这回专心了点,又伸手抓了一下,试卷再向后缩了一下!
谈飞:“!”
面露诡异的其余人:“……”
谈飞定了定神,又揉了揉眼,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向前猛地伸手,总算抓住了那张可恶的试卷!
一张试卷的两头分别抓在两个人手里,岳轻见谈飞抓牢了试卷,淡定一松手。
谈飞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被岳轻松开了一头的试卷折身向上,“啪”的一声,甩了谈飞一个响亮的耳光!
谈飞:“……”
他的内心崩溃了!
客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谈飞捂着脸,松开手,试卷轻飘飘掉到桌子上,又变成一张普普通通,平凡无奇的考卷了。
“这……岳大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谈博瞻问出了在场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他的正对面,天方大师的目光在试卷、神龛、以及岳轻之间来回转悠;祁元脸上的笑容微微有点僵硬,他又推了一下自己的西边框眼镜,掩饰脸上的震惊的表情。
他的目光忍不住转到旁边的解飞星身上,正看见解飞星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苦恼。
解飞星确实很苦恼。
他早知道岳轻有多厉害,现在只想让别人不知道岳轻有多厉害,可惜锥处囊中,其末立见,根本藏不住啊!
一众人中大概只有谢开颜最淡定。
他的记忆里,岳轻根本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这些也根本不算事情。
岳轻没有注意身旁几人的心思。他笑道:“这事就不问我了。谈先生不如问问自己儿子,这些年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让文曲星这么讨厌吧。”
一句话落,惊起了在场的两个人。
谈博瞻又惊又怒:“文曲星讨厌你?你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谈飞结结巴巴说:“你——你乱说什么,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做!”
这种家庭纠纷岳轻就没兴趣处理了,他退后一步,让出空间,还没喝上一口水,左边的天方大师已经低声说话:“岳大师,问题出在神像之上?”
岳轻对老和尚颇为尊重,连忙回答:“没错。”
天方大师微微皱眉:“我看这并非恶神。”
岳轻笑道:“但确实因长年香火祭拜而有了一点神性。神确非恶神,但如果祭拜的人不止不诚心,还常年污言秽语,十分不尊重呢?”
天方大师一看谈飞,恍然大悟。
这边的对话才落,另外一头的祁元抓住机会,插了进来:“鄙姓祁,衣耳祁,单名一个元字。”
岳轻转过脸,脸上倒还带着笑。反正他笑不笑都一脸微笑:“我姓岳,轻重的轻。”
两人虚虚一握手。
祁元咀嚼一下岳轻的名字,笑道:“‘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名字有大气魄啊!”
岳轻:“一般一般,名字反正都是父母给的。”
这边的两人还没客气两句,另一头的父子两已经讨论出结果,只听谈博瞻突然扬高声音,怒不可遏地大喝了一声:
“你说什么?!你第一年根本没去考试,第二年通过电子设备作弊?!”
他气得双眼通红,嘴唇都在哆嗦,好悬没有心脏病,要不然这会得打电话让救护车来急救了:
“我——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孽子!”
看自己老爹气成这样,谈飞多少也有点后悔,但十七八岁的青少年什么不硬嘴最硬,只听他说:“我前两年本来就不需要高考,要不是你非让我去,我才不会去。再说了,生我的也不是你,是我妈。”
谈博瞻瞪着谈飞,差点喘不上气来。
谈飞也不敢真的将自己老爸气出个好歹来,连忙转移重点:“前面两年的考试就算了,反正一年一次多的是机会,最主要的今年我确实想要好好考试,可是去考试的路上出了车祸,再加上这三年来每次我每次想要创业,每次都因为可笑的结果不能成功——”
谈博瞻稍微冷静下来了。
他不理儿子,转向岳轻问:“岳大师,您说是否是文曲星君因为这小子逃了两次考试,所以厌烦了他……”
说实在的谈飞烦透了自己老爸有事没事求神拜佛,好像世界上真的有神灵一样。但这话题一家人从小说到大,说得谈飞都灰心丧气了也没能动摇谈博瞻。他现在只能轻轻“哼”上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
坐在沙发另外一边的几人一看就知道谈飞的想法。
这世上求神拜佛偏又不信神佛的人多了去了。
他们各自心中一哂,并不多说。
如果不是要换对方手中的莲台,岳轻也不想多说。但好巧不巧,他需要的东西正在对方手中,岳轻只能一笑:“因为跑了两场考试就被文曲星君惦记上了?如果文曲星君这么小心眼的话,这天下学生也没几个人能安安稳稳地上大学了吧?”
一句说完,他转向谈飞,大喝一声:
“事到如今你还敢隐瞒!文曲星君就在旁边看着你,欺他不会说话吗?!”
第六二章
喝声方出,犹如暮鼓晨钟,又如雷电贯身,别说首当其冲的谈飞,就是坐在客厅里的其他人也觉得双耳一震,身躯一抖,差点就将埋藏在心中的秘密给说了出来。
谈飞同样被喝声喝得重重一抖,相较于其他人,这一刻他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嘴巴与大脑,之前一直埋在心底的秘密就这么一股脑儿给说了出来:“我从五岁开始就每天一小时对着文曲星君念读书无用论!鄙视文曲星君就是个骗人的玩意儿。”
其余人刚刚回神,立刻听见了谈飞的秘密。
一时之间,他们也是无言以对。
你说你不信文曲星吧,文曲星也没非得要你去拜他;但你天天拜着他又天天对他说你就是个骗子我看不起你,这不是作死吗……
更要命的是这文曲星被你家一年年拜着还真有了点神性,之前也确实在保佑着你家。现在好了,文曲星听你每天一顿骂,你还想着他能够唾面自干被打了左脸再伸出右脸?
文曲星告诉你,不是读书无用论吗?我有的是办法教你学个乖!
现在好了,干什么什么不成功了吧?
谈博瞻这回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正始末,被儿子气得跌回了沙发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谈飞脑袋懵了半晌,才发现自己究竟说出了什么,一时之间也后悔不迭,小声叫了句:“爸……”
谈博瞻没搭理自己的儿子,甚至也顾不上求助客厅里的几位风水师。只见他从沙发上挣扎着站起来,来到神龛之前,抽出放在旁边的香,点燃之后冲着文曲星君深深鞠躬,眼角甚至闪烁出了一点晶莹来。
“养子无德,真是对不起您了!”
对真正信神的人而言,神灵早已超脱其形态本身,而成为了心灵上的支柱与寄托。
天方大师能感觉到谈博瞻的虔诚,长眉一抖,低诵一声佛号,神态间有了一丝慈和悲悯。
客厅里的气氛让谈飞极为不自在。
谈飞忍不住转向岳轻:“现在这样了,要怎么解决?”
谈博瞻勃然大怒,却按捺脾气,将三炷香稳稳插入香炉之后,才回头:“你给我闭嘴!”
谈飞简直觉得自己现在做什么错什么,连说话喝水都是错的!
他忍了忍,没忍住:“这些大师不就是找来帮我们忙的吗……”
谈博瞻真是忍无可忍了:“你给我上楼去!接下去的事情你不用听了!”接着又转向岳轻求情,“岳大师,他不是有意冒犯……”
岳轻淡笑着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不是他装逼,实在是和一个棒槌计较什么。
他说:“谈先生也不用忙着将令公子叫上楼,我看令公子也未必真信了文曲星君的事情……这样吧,”他突然对谈飞说,“既然你觉得文曲星君是‘死’的,我就让他‘活’给你看,怎么样?”
说完他也不等谈飞的回应,先将自己一直带着的金佛放置在供桌上。
当金佛放下去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文曲星君周围的气有轻微的变化,只是因为气太微弱,变化太小,所以其他人感觉不到,金佛也毫无障碍地在文曲星君旁边占据了一席之地。
好在这文曲星君没有因为具备一丝神性而变成法器,要不然谈飞别说聪明到能研究电子机械新产品,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都是问题。
他微微摇头,将金佛放好之后就转身,对天方大师说:“这次恐怕要麻烦大师一趟了。”
天方大师笑道:“岳大师有什么事情尽管直言。”
岳轻道:“此事不难,请大师坐在神龛之前念上一篇《文昌帝君阴骘文》。”
神系之中,文曲星是文昌帝君的化身,实际上是一个神。因此《文昌帝君阴骘文》也正好对应文曲星。
天方大师看了一眼供桌上的金佛和文曲星君,恍然道:“岳大师是想……”
“不错。”岳轻笑着点点头,截断天方大师的话。
“此事确实不难。”天方大师笑道,并不推诿。一切都是现成的,他上前两步,盘膝坐在蒲团之上,静默片刻,开始诵念:
“帝君曰:吾一十七世为士大夫身,未尝虐民酷吏;救人之难,济人之急,悯人之孤,容人之过。广行阴骘,上格苍穹……”
随着一声声苍老的诵经之声,先是神龛之中文曲星有了一缕波动,这缕波动飘飘渺渺,纤弱细微,如果细长的触角一样向诵经的方向探去,却在半途之中碰到了摆放于此的金佛!
金佛被这触角一触,气场登时滋生,犹如石落水中,圈圈涟漪向四周扩散,不可避免地和文曲星交错在一起!
两道不同的“气”一开始泾渭分明,但随着天方大师的念诵之声,它们开始尝试着相互融合汇聚,短短时间里,文曲星的那一缕神性突然因为灵气而滋生了数倍有余,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看向文曲星时,不知怎么地就觉得那头戴官帽手捧腰带的木雕威严隆肃,非同凡俗!
正是这时,客厅中突然响起惊叫,众人忙顺声音看过去,只见谈飞面带惊骇,面对神龛,连退了三大步!
他们再向神龛望去,只见文曲星端坐其中,栩栩如生,对上谈博瞻时面容和蔼,对上谈飞,却横眉怒目!
“‘……百福骈臻,千祥云集,岂不从阴骘中得来者哉?’”一篇洋洋洒洒数百言的《阴骘文》诵完,天方大师缓缓睁开眼睛,见到了谈飞如同见鬼一样的表情。
随着声音的停歇,金佛向四周散发的气场停滞下来,继而猛地一震,化作淡淡金光,将整栋别墅涤荡一遍,藏于别墅阴暗之处的晦气阴邪在这金光之下如同露水遇朝阳,刹那间消失无踪。
金佛气场已经收敛,神龛之中文曲星身上的异象也随之消失,油脂般的温润不见,面孔中的喜怒散去,文曲星雕像又和从前一样平平无奇了。
但正是如此,放才的异象才更深刻地刻在众人心中。
亲眼见证奇迹的谈博瞻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连自己儿子都不管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文曲星重重拜下!
“叩!叩!”的清脆磕头声中,谈飞面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不自觉转过身去,回避文曲星所在方位。
方才众人只见在金佛的气场牵引之下,文曲星君面部神态变化。
可刚才他失声惊叫,并不只是因为文曲星君对他怒目而视……还因为那时候他突然听见了一道声音!
声音好像是从天上传来,又好像是从他的心底传来,它在他脑袋里炸响,炸得他整个人都忍不住哆嗦起来,直到现在还不能平息身上的颤抖。他听见那道声音隆隆作响,像雷音一样一下连着一下,等到最后,他脑袋一片空白,惊叫就冲口而出。
叫完了好半天,他才慢慢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响在脑海里的声音究竟在说什么。
也是这个时候,那声音突然开始在他脑海中回荡,录音机一样一遍遍地播放,不管他去想不去想,那一句话都深深刻在他的头脑里:
“读书可是百无一用?!”
读书可是百无一用?
读书可是百无一用?
读书可是百无一用!!!
“……小飞,小飞,谈飞!”
谈博瞻提高了声音,将儿子的魂给叫了回来。
面对儿子总算有了神的眼睛,他咬紧牙根,从牙缝中挤出话来:“快求求岳大师救救你!”
虽然今天的事情一波三折直到现在,但只有一个命根子,总不能真看着他一蹶不振,一事无成吧?
谈飞脑海还是一片混乱,根本没有听清楚自己爸爸在说什么,只能看见几步之外的中年男人面色焦虑,频频看向一个方向。
他的目光顺势转向那个方向,和几步之外的岳轻对上了视线。
那道目光洞悉一切,谈飞一晃眼过去,只觉对方不止看到了自己心里,甚至看见了自己脑海中正回响的声音。
正是此时,“呵”地一声笑,突兀地出现在谈飞脑海之中!
几步之外,岳轻束气成线,笑了一声,将声音直接传到谈飞脑海之中,震散了文曲星君残留在谈飞脑海之中的愿力!
“嗡——”地一声,有如三伏天里兜头浇下一通凉水,谈飞整个人都打了个寒噤,脑海中的声音崩碎,被占据了的脑海获得自由,他再一次能够自信思考理解,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膝盖一软,噗通跪在岳轻身前,发自内心恳求道:
“大师救我!”
第六三章
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岳轻一侧身,避过了谈飞。
他淡淡一笑,说:“之前说了大话,两位抱歉了,这事我办不了。”
谈博瞻父子俱是一怔,谈博瞻连忙道:“大师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来,只要我能办到,绝不推诿!”
谈飞也急得膝行两步,叫道:“大师——”
岳轻只是摇头。
他没有多和这两人纠缠,来到供桌前拿下金佛,竖指朝金佛坐下一划,之前谈飞死活掰不下来的莲台就从金佛坐下跌落。
呜——
这个瞬间,一声悲鸣突然在众人心中响起。
岳轻手中的金佛神色也发生变化,依稀有了几分愁苦。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岳轻下了决心不揽这回事,无视金佛的表情,将其直接揣进兜里,也不给谈博瞻说话的机会,直接转身朝谢开颜招招手,便向外走去。
“大师,大师,有话好说,大师——?”
岳轻看似闲庭信步,步履却一点不慢,任凭谈博瞻在身后一溜小跑都没能跟上,三人一前一后,眼看着都要走出别墅外头花园了,岳轻的声音才从前方传来,到底将事情点个明白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得罪了谁就去求谁,追着我干什么?”
谈博瞻眼看着实在追不上了,方才怔怔停下。
他再转回头来,看着脚程没有岳轻和谢开颜那么快,被落在自己家里的另外几位大师:
“几位大师……”
解飞星道:“谈先生别说了,你的事情岳师虽没有应承下来,但也算插了手,飞星派上下都不会再接你的事情。”
说罢向着谈博瞻一点头,绕过对方也往前走去。
解飞星摆明车马,祁元作为客人怎么可能非要揽事?再说了,这件事算来算去,其实还真不是他的业务范围,谈博瞻也根本不可能拿出什么让他心动的砝码。他冲着谈博瞻微微一笑,紧跟解飞星一起离开。
最后的天方大师倒是没有立刻离去。
谈博瞻心中微微一喜,忙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大师您里边请,我们坐下说。”
天方大师摇摇头,他也不是为了帮谈博瞻解决这事才留下的,只是看谈博瞻诚心供奉文曲星,他身为方外之人,不免常怀怜悯之心:“谈施主,其实岳大师方才已经将事情的解决方法说得明白了。你既然诚心供奉文曲星君,便信神明有灵。神明既有灵,你得罪了它们,偏向别人祈求,岂不是缘木求鱼,徒劳无功?”
谈博瞻的别墅被抛在了身后,离开谈家的解飞星本想快走两步,赶上前面的岳轻与谢开颜,但是祁元一步不落,紧紧跟在他的身旁。
两害相权取其轻,解飞星左右为难之后,还是觉得祁元威胁太大,不由放慢脚步,向身旁的人打招呼:“祁少门主难得有空来我飞星派,我记得请祁少门主看宅看墓的预约都排到明年去了吧。”
祁元笑笑:“那些宅子坟墓不过一个个死东西,反正一年从头到尾都摆在那边,哪里有飞星派的鉴宝大会重要?”
解飞星:“现在正是鉴宝压轴时间,不如我帮祁少门主叫辆车,送祁少门主回去看看?”
祁元神态自若:“我来这里是为了鉴宝大会,但现在我觉得你身旁那位叫‘岳轻’的大师好像更重要一点,不如我们紧走两步,赶上去和他吃个饭喝点酒,大家交流交流?”
解飞星直接翻脸:“抱歉,飞星派不欢迎你,请你离开!”说完就当着祁元的面拨了个电话,“吩咐下去,所有九宫飞星派弟子一旦在九星峰范围内见到八宅门的人员,立刻请他们离开。”
“是,少掌门!”电话里传来清楚的回答声,连一句理由都不问。
祁元不怀疑解飞星说出来的话在飞星派的分量,他不怒反笑,手机在指尖一晃:“解少掌门真威风。不过你以为现在还是古代,要传递一个消息千难万难?现在这个信息社会,传递一个消息只需要一张照片,岳大师手段非凡,只要以前有出现过,不可能查不到——”
他话还没有说话,手机就一阵振动,有电话打进来了。
祁元微微一愕,心想虽说现在是信息社会,但这消息回馈得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他接起电话,刚刚“喂”了一声,就听自家门主在电话里劈头盖脸说:“你现在见到了那位?”
“那位?”祁元重复了一遍,心想难道是在说岳轻……
“记住,千方百计,死皮赖脸,跪着抱大腿也抱着他等我过去!”八宅掌门劈头盖脸说话,说完后一秒不耽搁,电话“啪”地断线了!
祁元:“……”
解飞星:“……”呵呵,我听见了。
祁元:“……解少掌门,我们的交情一向不错……”
解飞星神色淡然:“是不错,所以我亲自押你离开。祁少门主是自己乖乖离开呢,还是要我飞星派的人架着你离开?”
祁元:“……”要完,谁来告诉我岳轻究竟是什么人!
岳轻与谢开颜单独走在山路之上。
从地宫出来以后,一路吵吵闹闹,不算昨天晚上,直到这个时候,两人才找到单独相处的空间。
岳轻觉得有必要关心一下谢开颜的那把斧头:“你的开天斧呢?”
谢开颜抬手勾了下脖子,勾起一条透明的丝线,丝线之下,缩小后迷你版的开天斧正挂在他的脖子上。
但就算已经缩小到一个吊坠的大小,这柄斧头还是丑。
岳轻嫌弃地看了斧头一眼,受不了摆摆手,决定以后都不关心了。
两人一起走向前路,山风扑面,带着几缕润泽的水汽。
谢开颜一路看着前方,只在身旁人不注意的时候飞快转过视线瞅了身旁人一眼。
谢开颜的眼神落到岳轻的侧脸上,突然就舍不得挪开了,他就这样看着对方走了两步,直到身旁的人感觉到,同样转过视线来。
突然地冲动在谢开颜心中滋生发酵,如同一株藤蔓般将他的心顶得高高的。
谢开颜大胆说:“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心晃悠悠地落下来。
他对着岳轻的视线,慢慢接道:“终于找到你了。”
视线两相交错,岳轻看见谢开颜眼底不容错认的的执着。
那份感情如此鲜明,几乎要从对方漆黑的瞳孔中漫溢出来。
这一段时间里,他做了无数回暮鼓晨钟,终于也轮到要被钟重重敲上一回脑袋了。
这一下还真有点狠,刹那之间,岳轻的脑袋都有点木。
他看着谢开颜,发现对方正在等着自己的回答,可一时之间,他连自己想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恰好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惊散了飘荡在两人间的一缕情愫。
岳轻定了定神,接起电话的时候向旁边走了两步,不着痕迹挪开视线:“喂?”
谢开颜的眼神突而黯淡,但并没有太多的沮丧。
他早知道这个结果。
只是每知道一次,难受一次。
岳轻这个时候也心乱如麻。
电话是解飞星打来的,他也没认真听电话里的人在说些什么,就是不停地“嗯嗯”表示自己有在听,直到解飞星在电话里说到了某一个关键词。
岳轻回过了神:“你说晚上把当时太微放在这里的东西给我……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
解飞星道:“太微真人放在飞星派的东西,飞星派从没有擅自动过,一切都等着它真正主人的来到。”
岳轻说:“好,我现在就回飞星派。”
说完,他挂了电话,又朝谢开颜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发现在他刚挂掉电话的时候,谢开颜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自己身旁。
站在一旁的谢开颜脸上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举止神态都和之前一模一样。
但岳轻就是有点不自在,总觉得自己好像不经意间狠狠地欺负了对方一回……
谢开颜说:“刚才解飞星给你打电话说太微留了东西给你?”
这话题有点像没话找话……岳轻一边想一边说:“没错。”
谢开颜道:“有说什么东西吗?”
岳轻:“没说。”
谢开颜:“反正肯定不是法器。”
岳轻纳闷:“何以见得?”
太微的事情岳轻还没找到机会和谢开颜说说,所以哪怕他内心也觉得那种豪放的人不可能大费周章就留一个法器给他,却不明白谢开颜为什么也能够这样笃定。
谢开颜缓缓:“因为我在你身边。”
岳轻品出了谢开颜潜藏的含义。
但谢开颜犹觉不够,顿了一秒,直接将那潜藏的含义说成了大白话:“有了我,你还需要什么法器?”
岳轻:“……”熟悉的画风又回来了。
岳轻吐槽:“你还真是信心十足……”
谢开颜下巴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一脸我信心十足的地方多了去了。
这么打岔一下,岳轻倒是暂时忽略了之前的事情,也不多说,和谢开颜一起回了九宫飞星派。
一来一去,两人回到九宫飞星派的时候正好是晚上。
涉及到太微当年留在九宫飞星派的秘密,飞星掌门十分慎重,亲自带着岳轻来到了密室之前。一行四人,解飞星跟在飞星掌门之后,谢开颜跟着岳轻,但来到了石室之前,另外三人都留在外边,唯有岳轻亲自下去,行过一层层楼梯,最后来到一间石室之内。
石室之中只有一桌案,一蒲团。
桌案之后悬挂着太微的画像,桌案之上摆放着一个黝黑朴实的匣子。
岳轻走到蒲团之前的时候发现蒲团上锦缎色泽鲜艳,挂在墙上的太微画像也保存完好,唯独放在桌案上的匣子,连同桌子表面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恐怕自从放进来的那一刻起,九宫飞星派的人就再没有去动过它。
太微最后传出消息差不多是孙老那时,距离现在至少五六十年没有踪迹。
五六十年如一日地小心翼翼对待这个匣子,九宫飞星确实尽心尽责了。
岳轻盘膝坐在蒲团上,镶嵌在石室顶端的明珠射下幽幽的光芒。他看了墙上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面孔半晌,方才动手打开匣子。
匣子之中放着一本本子。
打开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行钢笔写的字。
他再往后翻,记录不多,但这确实是一本日记本。
岳轻先是意外,接着又觉得情理之中。
他自一脚进入了世界的另外一面,一切手段似乎信手拈来,唯独过去一团迷雾。
现在法器也好法决也好,都没有一本太微亲手记录的过去来得实用和解惑。
他去看日记的第一句话。
只见那似行云流水的笔触在本子上记录:
“我意识到我一直在找某样东西。”
太微的笔记十分平和朴实地记录着:
我意识到我一直在找一样东西。
最初我以为是缺了一件风水师都有的本命法器。
后来花了十八年上下探索,在一处秘境找到一块残破罗盘,察觉罗盘内生有灵智,于是修复,盘成之日天地异象,灵智复苏,偏偏和三岁小孩一样,简直跟养了个聒噪的宠物没有什么区别,令人大失所望。
后来我以为是因为还没有到风水师至高境界,天人合一的地步。
于是勇攀高峰,行走天下寻找危机困厄奇异非凡之处,可不管之前有多少凶险传言,等我到后全如土鸡瓦狗,让人寂寞。又一个十八年后,我才醒悟到自己早已身处高峰,攀无可攀。
但三十六年,也不算全喂了狗。
总算叫我发现了我要找的那个“东西”。
也让我发现了……
“太微不老。”
梦境里头,那条悠长的河道之旁,太微坐在岳轻身旁,缓缓说道。
他明明念出自己的名字,却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他语气悠悠,神态悠悠,悠悠地说着世间绝大的一个秘密:
“但或许会死。”
岳轻眉头皱得很紧。
本子记录的所有东西都在上头,他翻完之后就立刻进入了梦境找到太微。
现在他知道的所有关于太微的消息,都能和他脑海中的这个太微的个性一一对应。
唯独某个突兀之处,如同骨折一样让人不能忽略。
他本来以为太微是被人害死或者是寿终正寝的。
但现在他意识到太微不止被人当成活神仙,似乎还是个真神仙,至少他是真的不会老。
既然太微不会老,又厉害到差不多无敌,那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或者——
他真的死了吗?
岳轻迫视太微,久久不语。
太微冲着岳轻点了头,动作很小,却十分坚定。
他说:“我实际上不能算是太微。我不过是他分出来的一缕神念,本就只属一介分身,后来再觉醒了自己的灵智,就更不能称为太微了。只是这么多年在这个空间里,我也懒得再想一个名字,加之‘太微’不过道号,他的真姓实名也不叫这个,想来也不会介意……”
“他的真姓实名叫什么?”岳轻问。
“你应该知道,不是吗?”太微反问。
说到这里,太微换了一口气,再缓缓说:“他当年分出一缕神念,将其置入脑海之中,只为了在合适的时候借由这缕神念再找回记忆与能力。只因为当年他要去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这件事情甚至会对他本身产生威胁。但当我见到你在此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不管过程如何,于结果而言,他最终成功,并且此情此景,也与他当初的推测相差仿佛……”
太微的声音里多了一点叹息:“太微真人行走于世,上推一百年,下算六十年,平生所算者甚多,可他这一生,似乎真的未尝算错过一件事。”
太微转向岳轻,秘密在这时刻大白天下:“太微真人,你说呢?”
“……”岳轻。
“我有一个问题。”岳轻说。
“你问。”太微回答,“但我不一定能答得上来,真人的平生我知之胜少,甚至连真人的能力,我也只知道其中一二。”
“他真的是一个道士吗?”岳轻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太微看着岳轻也无语了一下,实在没想到之前那么一长串铺垫层层剖析下来,岳轻想问的只是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但这事他还真知道一点,他说,“太微真人……于道教了解甚多,但他具体是不是一个道士,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当时觉得道士这个身份十分方便,后来也就一直没有更换。”
“我懂了,八成是个假道士。”岳轻喃喃自语。
“……”太微。
原来我自己才是真的太微。岳轻沉默地想着。
我当时去找了我想要找到的东西,寻找这个东西有点危险。中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丧失记忆,变成了一个小孩……或者婴儿?
所以我父母……我养父母才说,在少首山上找到的东西是“这辈子最珍贵的宝贝”。
因为他们找到了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将情况从头到尾顺了一遍之后,岳轻再次想道:
我去找了我想要的东西。
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我父母在少首山上捡到我的时候,草丛里除了罗盘就只有佛珠……
电光石火间,岳轻突然醒悟:
“我原来在找谢开颜?”
第六四章
是夜,天空的月冷溶溶的,仔细去看,朦胧的月晕周围似乎掺入了一点红痕。
九星峰山脚的谈家别墅里,谈飞恍恍惚惚自梦中惊醒。
文曲星君怒目而向的双眸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残留在他的脑海之中,每回他一闭眼,就能看见对方横眉冷视的模样。
现在几点了……
他挣扎着抬起手来,按亮手机的屏幕。
也许是因为半夜里将醒未醒的缘故,谈飞脑袋浑浑噩噩的,觉得自己好像身处看不见的泥淖之中,每做一个动作,都觉得万分艰难。
刺眼的屏幕光在黑夜里亮起来了。
谈飞眯着眼看向手机,半夜两点四十三分。
他手一松,手机从半空中砸到脸上,又顺着面孔滑到床单上。
他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恍惚之间,愤怒的文曲星君又出现了……
“小飞,小飞,小飞?”
遥远得好像来自天空上的声音一声一声叫唤着谈飞。
谈飞的意识刚刚自深渊里头苏醒,就感觉一股来自背后的大力将他推醒!
他霍然惊醒,转身看去,只见妈妈站在自己身后,面孔上满是担忧。
谈母说:“你趴在桌子上干什么呢?别听你爸的,他拜佛求神都拜疯了,人都变成鬼了!好了,快起来,和我下去吃晚饭。”
谈母站在谈飞身后絮絮叨叨。
谈飞只觉得全身酸痛,脑袋里头挤了一百只黄蜂一样嗡嗡嗡地吵个不停。他艰难地直起身,左右一看,发现自己正趴在桌子上休息,手臂下边枕了一张做了一半的考试卷。
“吃什么晚饭?”他茫然道,“不是应该吃早饭吗?我睡了一觉起来……”
“现在才晚上七点半,你都睡糊涂了吧。”谈母说。
不,不对。
几个呼吸之间,谈飞心如擂鼓,头晕眼花,出了一身的冷汗。
现在究竟是什么时间?
是晚上还是早上?
我刚才又在干什么?
是做了梦还是……
******
岳轻从梦中醒来了。
他看一下时间,距离他入梦只有十五分钟不到,但这十五分钟之中,堪称三分钟一个转折,转折得他的神经都被拧成麻花了。
他一时间还有点没法接受“自己就是太微”这个等式,有些郁闷地坐在原地,“哗”一下将本子从头翻到尾,发现了就在这本子的最后,太微居然还有写上两句附注。只见附注上写道:
飞星派五十三年来勤恳保存笔记,且无女干邪大恶之辈,功劳非小。
授其《天星引神纂微篇》。
附注之下还有一句告诫,乃是:
道不传非人,法不可轻授。
慎之。
最后是签名,签名的年份距离今年刚好五十三年。
天星引神纂微篇……岳轻回忆了一下,从脑海深处翻出了这份法诀。发现自己这一篇真法自己先前居然和解飞星提过,就是在真龙飞升时候的两句口诀。
一种“自己所作所为都被自己给料到”的微妙感让岳轻神情诡异。
岳轻摇了摇头,不再多想,收了笔记向外走去,没一会就来到了外头,发现夜色之下,送他进来的三个人还站在原来的位置,彼此之间安安静静,连带着气氛也十分凝重,像是在等待一个能够改变自身命运的转折似的严肃。
当岳轻从楼梯下走上来的时候,站在上面的谢开颜第一个感觉到,第一个将视线转过来。
岳轻自下而上对上谢开颜的视线。
对方的眼睛在明亮处闪着光,像星芒从天穹投映而下,细碎地璀璨着。
但岳轻移开了视线。
他离开了这处密室,对着等候在旁边的飞星掌门和解飞星说:“东西我已经拿到了,你们妥善收藏了这么多年也辛苦了,太微有一份东西要给你们,回头我写出来了交给你们。”
飞星掌门恭敬说:“能为真人分忧一二就是我们的荣幸了。”
岳轻瞟了一眼飞星掌门。
从解飞星前后的态度来看,他知道解飞星八成是把自己当成了太微的隔代衣钵传人和血脉传人。但眼前这个中年掌门……倒像是把他当成太微在看待。
岳轻随意地点了一下头,也没多理会,反正不管心里怎么猜,对方都不敢说出来。
天上的月亮跟着地上的人一起向前。
拿到了太微的手记,岳轻和谢开颜一起往休息处走去。
长长的道路在另一个人的陪伴下也变得无限短暂。
到了房间的门口,岳轻顿了顿,看向谢开颜。
谢开颜:“我变猫能跟你进去吗?”
岳轻:“……”这让我怎么回答!
岳轻:“你不是说你不是猫么……”
谢开颜理所当然:“当变成猫有用的时候我就是猫了,你之前都说了,我可以做猫中之猫,人上之猫。”
岳轻:“不行。”
谢开颜也干脆:“好吧。”
他转身离去,背影十分萧瑟失落。
岳轻……岳轻简直有点舍不得了。
但他靠在房门边,看着谢开颜一路往前直到走进另外一间房间为止,都没有出声。
弄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之前,两人最好还是保持合适的距离,这样有助于保持合适的冷静。
保持着合适距离的走进房间,保持着合适冷静地从太微的本子上撕下一页纸来,开始默写《天星引神纂微篇》,结果没写两行字,他就意识到自己虽然保持了合适的距离,但好像没法保持合适的冷静……
因为谢开颜喜欢我。
所以谢开颜一直在找我。
最后他找到我了。
那我呢?
我为什么要找谢开颜?
我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
岳轻摸出手机,给张峥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连通的那一刹那,张峥直接接了起来:“喂。”
岳轻都怔了一下:“你守在电话旁边?接电话的速度也太快了点。”
张峥说:“实际上是我夜观星象,掐指一算,算到你有疑问必须靠兄弟解决,于是打算主动播个电话给你,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毕竟我们做人最重要的就是慈悲常在,普度众生——”
岳轻:“说人话。”
张峥:“好吧,其实是太久没你的消息有点想你了,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咱们聚聚吃个烧烤喝点小酒什么的。”
岳轻:“我确实有点事情要找你。”
张峥电话里的声音一下子扬高了:“哎呀,还真的有事情?大师你看我在玄学上是不是挺有灵根的,着重培养一下能够吃这行饭吗?”
岳轻:“呵呵。”
张峥:“开玩笑的,你快说。”
岳轻:“是我朋友感情上的事情。”
张峥:“一般说‘朋友的感情问题’就是在说‘我的感情问题’。”
岳轻:“……”
张峥:“你继续。”
岳轻:“我朋友的朋友,历经千辛万苦找到我朋友……对我朋友感情真挚,想和我朋友在一起。”
张峥:“然后?”
岳轻:“然后我朋友……”他稍微犹豫一下,“我朋友小时候照顾过这个人一段不短的时间,我朋友认为对方和自己的关系十分亲密,不过他一直觉得这个关系立足在亲情上边,不是感情上边。”
张峥:“一定有但是。”
岳轻:“但是我朋友失忆了一段时间,最近他找寻到了部分过去的真相,突然意识到在对方寻找他的时候,他也曾努力寻找对方。”
张峥:“你朋友和你朋友的朋友是因为意外分开的吗?”
岳轻:“应该不是。”
张峥无语:“既然不是意外分开,那你觉得他千方百计找你是爱情,你千方百计找他就是亲情了?这个有点双标啊……”
岳轻:“……”
张峥整理了一下思路,又说:“其实还是有另外一种可能的。”
岳轻:“哦?”
张峥说:“可怜和喜欢,你二选一吧。”
岳轻面无表情:“说了这不是我的事。”
张峥从善如流换了称谓:“要么你朋友可怜他,要么你朋友喜欢他,二选一吧。你朋友很具有同情心吗?”
岳轻:“我觉得没啥同情心。”
张峥:“我也觉得你没啥同情心。”
岳轻:“……”他翻了个白眼,“再见。”
张峥:“等等,你说完了你的事情我还没说我的事情呢!喂喂喂——”
电话挂断了,世界安静了。
岳轻继续提笔默写,将一篇百余字,微言大义的法诀默写完后,就洗澡上床休息。
一夜无梦,就是在睡着的时候岳轻总感觉脖子位置有点痒,睡梦里,他试着翻了几个身,想把瘙痒的感觉挥开,可始终没能成功,每每换个姿势舒服没多久之后,毛茸茸的感觉又凑了上来,到了后来岳轻也无可奈何了,心想随它去吧,反正也不能说难受……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睡觉时候若有若无的毛茸感觉顿时加剧,清晰得像是脖子上为了条厚围巾。
岳轻睁开眼睛开着天花板,抬手在自己脖子旁边摸索了一下,拎着毛茸把毛茸给拎到眼前来。
岳轻看着猫。
猫无辜地看着岳轻。
短暂沉默。
谢开颜:“喵~”
岳轻:“……”
谢开颜讨好:“喵喵喵~”
岳轻:“汪汪汪!”
谢开颜:“……你在说什么?”
岳轻反问:“你又在说什么?”
这个问题……岳轻刚才画风奇特,谢开颜决定实话实说,如实翻译:“我在说这是我的地盘。”
呵呵。岳轻同样翻译:“我在说这不是你的地盘。”
和昨天一样时间来到岳轻门前的解飞星刚要抬手叩门,突然听见里头“乒乒乓乓”传来了一些可疑的声音。
这大早上的,里头在干什么?
他纳闷地想,拿不准现在到底应不应该敲下门去,好在里头的人没让解飞星等待太久,五分钟之后,门豁然打开,岳轻一脸头疼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和站在外边的解飞星正好碰了个对面!
解飞星冷不丁见人出来,连忙退后一步。
正是这一步的距离,他发现岳轻似乎出来得有点急,衬衫上两个扣子还没有扣好,锁骨从衣服里露出来,上班有一点红痕,红痕边上粘着两根毛和一根长长的头发,那头发的姿势还十分妩媚风流,绕了岳轻脖子一圈,末端探进衣服里不见踪影。
“别走那么快,等等我。”谢开颜郁闷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解飞星又退了一步。
透过岳轻的肩膀,他看见谢开颜在屋子里头慢吞吞批衣服,小半个赤裸的肩膀还露在衣服外边。
第六五章
解飞星目光放空了两秒,接着默默飘转九十度,飘到另外一边看风景。他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比较好。
岳轻镇定:“你不要误会。”
解飞星同样镇定:“岳师放心,我什么都没有误会。”顿了顿,又补充,“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岳轻:“……”你这让我怎么相信你没有想歪!
他再镇定两秒钟,智商十分在线地没有和解飞星辩论究竟我误会你没有误会你没有误会我误会,而是随手递出那张写有《天星引神》的纸张递给解飞星,同时说:“事情既然完了,那我也不在这里多留,就先先回学校了。”
解飞星不知岳轻递过来什么,却一耳朵听见岳轻要走,连忙挽留:“我还没有带岳师饱览九星峰山色,不如岳师再停留一段时间?”
岳轻觉得自己出来有点久了,虽然大四没什么事情,偶然还是要回学校晃晃的,笑着婉拒说:“不了,下次再见吧。”
解飞星万分遗憾,但岳轻既然下定决心,他也不多加挽留让人为难,一边连忙打电话吩咐下边的人准备交通工具送岳轻离开,一边打开岳轻递过来的纸条,嘴上说道:“岳师,这是……”
纸条打开。
解飞星第一眼看见了《天星引神纂微篇》,第二眼看见了之前岳轻告诉自己的两句法诀。
岳轻方才想起来自己有什么没有交代:“这是太微叮嘱留给飞星派的,额外说你们五十三年中没有出过大女干大恶之辈,可以传授真法……”
他说完后良久没得到回应,不由转头看去,发现解飞星拿着纸条的双手直哆嗦,已经激动得不能呼吸了!
拿出《天星引神》法决的结果就是本来要被众人送出山的岳轻与谢开颜被解飞星坚决地迎到了祖师爷祠堂之处。
前后不过十几分钟的功夫,九宫飞星派最最重要的人已经整齐一划地站立于祠堂之中,见到解飞星带着岳轻两人进来之后,二话不说,先齐齐对着岳轻一鞠躬到底,保持姿势静默数息之后,方才肃容起身,由飞星掌门在一旁的水盆中净手完毕,恭恭敬敬将写有法决的字条从站在一旁的解飞星手中接过,继而转身面向祖宗牌位。
只见那分上下三层,密密麻麻少说四五十个的牌位之下,除了香炉果盘等祭祀之物外,一共只摆放了四部织金缎面的书籍,俱是九宫飞星派密不外传的镇派法决。
在这四部法决之外,还有一块画风不太一样的玉简。
玉简大约普通手掌那样大小,通体浓翠,玉质非凡,岳轻目力好,站在靠近大门的位置远远一瞟,就看清楚了这玉简本身除了水头好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玉简面上,刻着两行字,似乎正是他之前告诉解飞星的那两句话。
接下去飞星掌门的动作也证明了岳轻的猜测。
只见他手持《天星引神》法诀在历代掌门之前拜过三拜后,隆声说:
“今日飞星派蒙太微真人厚赐《天星引神纂微篇》真诀,经弟子等研习参悟,一致认定该真诀可堪为飞星派建派数百年来第五部镇派法诀,非家世三代清白之辈不传,非门墙嫡系之辈不传,非天资英睿之辈不传,非在祖师神位前发誓以性命相守之辈不传!
真诀一经传授,死生可掷法诀不可轻失,若有弟子心存贪念侥幸,故意泄露遗失法诀,飞星派当将其逐出门墙,万里追杀!
太微真人传飞星派真诀一事,恩重如山,义薄云天,乃常怀济世普渡之心,此后凡太微真人及其传人所行之处,但有驱策,飞星派上下敢不从命!若有弟子违背诺言,比同数典忘祖,
飞星派亦当将其逐出门墙,万里追杀!”
肃穆庄严的气氛充斥在祠堂中的每一个角落。
飞星派的诸位长老包括解飞星在飞星掌门告祭先祖的时候都微微低垂着头,同时默诵飞星掌门所说的句子,在先辈神位之前一同发誓。
一道道细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便成为洪流灌入岳轻耳朵之中。
站在后边的岳轻与谢开颜一直等到飞星掌门最后一句说完,飞星派所有人都一起向神位行礼之时,方才与谢开颜一起,一稽首一合十。
道不传非人,法不可轻授。
非人者,女干邪忤逆,优柔寡断,好勇斗狠,唯利是图。
又劝人: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等一切告祭停当,飞星掌门方才松一口气,细心地将手上沾了的香沫和金粉洗去之后,方才走到岳轻面前,想与岳轻说话。
但这时候,飞星派的一位弟子突然沿角落小心走进祠堂院子,看着站在最靠外的解飞星欲言又止。
解飞星眉头微微一皱,倒退着来到门口处,方才转身:“什么事?”
弟子没出声,只将手里的东西朝解飞星一展示。
解飞星低下头去,只见斑驳的金色出现在视线之中,正是昨日他见过的那方莲台。
弟子这时候才小声说:“谈家的人又找上来的,也没说其他,就请我们把莲台送进来。我想这莲台是岳师想要的东西,方才进来打扰。”
解飞星道:“你做得对。”
他将莲台接到手中,打算等待会正事忙完了就将东西交给岳轻,却听岳轻的声音就在旁边响起:
“这莲台怎么又进来了?”
解飞星一转头,看见掌门与岳轻一起走来,连忙将手中东西交给岳轻,并把弟子方才告诉他的事情重复了一遍。
岳轻早在莲台出现的那一瞬就感觉到随身携带的金佛的激动。
或许是因为一开始得到的两个法器都是坑货的缘故,岳轻对于法器实在没有什么集邮成就感,如果不太麻烦,他不介意随手帮帮,如果太麻烦……他家里已经有两个小祖宗要伺候着了,还是算了吧,否则真让它们成天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但这个金佛吧,要好不好,恰恰就卡在岳轻的心理防线上。
要说金佛有多闹腾还真没有,它就只是残缺不全需要组合而已。
要说谈家的事情有多复杂那也没有,就是谈飞这小子挺惹人烦的,事情又真做得叫人啼笑皆非,岳轻没兴趣当和事佬,反正善神也不会真给人多大伤害,索性让他们自己去了。
他现在把玩着手里的莲台,一面感觉金佛的渴求,一面想着谈家的事情,还真有点左右为难。
飞星掌门在一旁察言观色:“谈家会再把东西拿上来,多半是因为家里又出了什么事情,飞星昨天也和我说了两句,不如由我带人下去看看,如同能够解决就直接解决了,如果不能解决再麻烦岳师出面?”
被飞星掌门这样一说,岳轻反倒有了决定,只见他摆摆手说:“算了,我再下去一趟吧,总不能白拿人家东西。”
他见飞星掌门还想说话,笑道:“这次就不用劳烦飞星派的人了,我和谢开颜自己走走,权当散个步,散完步就直接回京了。”
飞星掌门听见这话,知道岳轻下定决心,不再虚留,只说:“好,我送岳师和谢先生下山,并让人在外等候,岳师如果有任何需要,只管告诉他。”
“这就不用了,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岳轻推让。
“岳师是客,我们是主,客随主便。”飞星掌门坚定回答,并且已经跟着岳轻一起往外走去了。
岳轻又推了几次推不掉,也只能无奈接受。
最后,他走在最前边,飞星掌门为表示恭敬特意退后了两步,亦步亦趋跟着岳轻,每当岳轻说话必微微倾身示意洗耳恭听。
一路往前,无数飞星派弟子看见这一幕,俱都安静如鸡,目露敬畏。
再一次来到谈博瞻别墅的时候,岳轻还没有进门就能感觉到那从别墅中的每一个人身上透出来的压抑,尤其是领头的那位中年妇女,她殷勤招呼岳轻等人进来坐,目光却频频瞥向别墅二楼的位置。
那是谈飞所在的书房。
“岳大师,这是我妻子。”谈博瞻苦笑道,他请岳轻在沙发上坐下,亲自泡茶给岳轻和谢开颜,虽然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但他面色发黄,眼袋厚重,连拿着茶壶的手都在轻轻哆嗦,像是熬了是三个夜晚没有睡觉一样,“本来我儿子做了这样的事情,我也实在没脸再打扰岳大师,但是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儿子……就有些不对劲。”
“哦,怎么个不对劲法?”岳轻问,在进来的那一时刻,他的目光就先在别墅中溜了一圈。
“他的精神好像有点恍惚。”谈博瞻字斟句酌说,“昨天晚上六七点的时候,他妈妈上去喊他下来吃饭,却看见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睡醒之后还嚷嚷着说什么早上了天为什么还这么黑,我不是在床上睡觉吗……一开始他妈妈以为是他睡糊涂了,也没在意,还说他可能有点不舒服,让他上床去休息,并且端着晚餐上去给他吃。但是……”
“但是怎么了?”岳轻又问。
“但是在他妈妈端着东西上去的时候,发现谈飞坐在椅子上大喊大叫,说自己不能离开书桌了……”
岳轻与谢开颜对视一眼。
“谈先生请继续。”岳轻说,又问,“谈飞说自己不能离开书桌,你们有帮他离开吗?”
“当然有。”谈博瞻说,“那时候我老婆以为他是在闹着玩,还很生气,放下手中的东西就去拉他。但是他真的像是脚下生了根一样怎么也拉不动,再加上他一直在说……”
“在说文曲星君?”岳轻接话。
谈博瞻默默点了头。
一问一答之间,他也镇静下来,双手总算不再暗自颤抖,也能将之后的事情一口气说完了:
“他一边挣扎一边叫文曲星君,说文曲星君还在这个家里冷冷瞪着他。我老婆这时候才感觉害怕,大声叫我。我听见她喊我之后就上楼了,和她一起拉谈飞,但我感觉……我拉着他就像拉着一个千斤坠一样,怎么也拉不起来。这时候更加害怕,说文曲星君接近他了……我连忙和他说,我马上下去向文曲星君忏悔,他这才稍微安静下来。接着我去向文曲星君忏悔,他妈妈守着他。每当我在文曲星前的时候,他就能够冷静一些,也能吃两口饭;一旦我离开,他就又陷入疯狂,要么是喃喃自语,要么是疯狂地写考卷,从昨天岳大师离开到一直到今天早上,他都坐在椅子上一步都没有动。算起来已经快二十个小时了,要不是因为这样,我也不敢冒昧上山,打扰岳大师……”
岳轻一直耐心地听完了谈博瞻的话。随后他站起来,说:“我们先上去看看。”
夫妻两求之不得,连忙起身带路,将岳轻带到二楼书房的位置。
书房位于别墅二楼的尽头,枣色的实木门紧紧闭合,无声地抗拒外头一切。
谈博瞻站在门口,刚想抬手敲门,却被岳轻阻止了。
岳轻上前一步,直接拧开房门上的把手,推开大门。
门里门外,一步前后,光线由亮骤暗,如同被一只守在此地的巨口吞噬!
这是一间面积不小的长方形房间,左右墙壁的位置排了一溜书架,书架是玻璃门的,里边密密麻麻塞了许多书籍与试卷,左手边的书架正中央挖了个凹槽,凹槽下边放张桌子,就是书桌;右边的书架只占据一半的墙面,另外一半放着张单人床。
书房内的落地窗被厚重的窗帘给遮住,房间里一片昏黑,隆在床上的被子与佝偻着身躯坐在书桌前的谈飞一同因这昏暗而变得怪模怪样。
门前的夫妻两面色都不好看,尤其是谈博瞻,联想起昨天的种种,心中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恐惧。
“啪”地一声。
天花板上的吸顶灯闪了闪,白光刹那铺洒室内,不由分说将黑暗驱逐离开。
坐在书桌前的谈飞似乎感觉到了灯光的烧灼,情不自禁抖了抖身躯。
室内光线明亮,大家也能看清楚谈飞此刻的模样。
只见坐在椅子上的人脸色青白,嘴唇干裂,浑身虚汗淋淋,眯着眼朝众人看来的时候,视线都找不到对焦的地方,看上去真的一副撞了鬼的模样。
岳轻眉头微皱,他站在书房之外,没有立刻进去,也并没有看着谈飞,他的视线落在谈飞身后三四步的位置。
众人都发现了。
他们隐约有些猜测,不由屏息凝神,呼吸都变得若有似无。
“这事按道理不归我管。”几秒安静之后,岳轻突然对着视线停留的空地说话。
站在谈博瞻夫妻听到这句话,顿时一个激灵,纷纷想到了他们最怕的那个结果!谈母心中焦急,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被谈博瞻用力一拉,不让她破坏岳轻与文曲星君的交谈。
谈母勉强按捺下来,将目光转移到谈飞身上,却见方才还摇摇欲坠的谈飞在岳轻说了第一句话之后,就跟突然被刺激了一样兴奋起来,冷汗不流眼睛不花,正直勾勾的盯着岳轻看。
岳轻没有理会身旁的暗流涌动。
他眉头微皱,好声好气地和前方空气说话:“他确实得罪了星君,按道理来说是星君与他之间的事情。但说来他也没有打错……是是是,我知道,他骂你就是千错万错,不敬读书就是大逆不道,但现在又不是过去,神君可能不太知道,大家都九年制义务教育了,不管好赖总要上个九年学,小孩子知道什么啊,一个班里别说一半的人,至少三分之一也没怎么把星君当回事吧,难道星君还无聊得每个人点个名过去,在他的命里算上一笔账?”
众人听得岳轻这样一长串话来,哪怕前方真的什么异象也没有,他们也恍惚觉得自己耳朵里分明听见了文曲星君的一声怒喝:“巧言令色!本星君岂是这么无聊的人?”
他们连忙再看向岳轻,便见岳轻脸上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果然继续说:“我当然知道星君不会这么无聊,心不诚则信不灵,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眨眼百年之间,那些庸碌众生已经化为尘土,根本不劳星君挂碍。星君会出现在此,无非是因为谈博瞻心诚则灵,引动了星君的一缕神念,才叫星君顺势听见谈飞的污言秽语。对星君等神灵而言,凡事讲究因果,谈飞固然冒犯星君,必须严惩;谈博瞻只怕也逃不出惩罚范围。”
自进来之后,岳轻所做种种已经完全征服了谈家人的心,所以哪怕这时候谈家人全部心带忐忑,如同万千只猫爪狠挠内心,也都极力忍耐,一声不吭,安安静静等待岳轻与文曲星君做最关键的交流。
文曲那边说了句话。
岳轻脸上微微的笑意突然变成了轻笑。
这一声轻笑就像是打破紧张的关键钥匙,让周围的人心猛地一提,又重重落下!
他们意识到,这一次的交流恐怕是往好的方向去了。
第六六章
笑过之后,岳轻也没有理会旁人,上前几步,来到谈飞所坐位置不远之处,对着前面潇洒一稽首:“我明白星君的意思了,星君但请放心就是。”
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啪”响已然在谈飞耳边响起!
谈飞只觉脑海一懵,跟着浑身一抖,就见岳轻转过身来,对他说:“星君暂时离去了,你看看你现在能不能动了。”
文曲星君离开了!
谈飞只觉热泪盈眶。
他连忙感觉一下身体,发现身体在刚才的紧绷之后正一阵阵的发软,但是……
“我——我能动了——”他惊喜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因为起得太猛而脚下踉跄,差点直扑地面,还是站在旁边的岳轻顺手扯了一把。
拉着人让人站稳之后,岳轻松开手,向对方点拨道:“文曲星君只是暂时离开,它给你十五分钟去吃个饭,吃完了继续回来这里坐着。”
“好好好好好。”谈飞对岳轻说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他一点也不敢浪费,立刻就和父母向外走去,准备吃饭上厕所然后再回来这里坐好,弄清楚文曲星君究竟和岳轻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
谈博瞻一家人离开得迅速,房间里顿时只剩下岳轻与谢开颜。
谢开颜在刚才保持了半天的沉默,此时终于说话:
“你刚才在谈飞跟前甩了一个响指。”
“嗯哼。”
“你刚才和空气说了半天的话。”
“嗯哼。”
“你装得还真像,简直看不出第一次看这种事。”谢开颜默默吐了个槽。
岳轻总算笑了,他朝谢开颜招招手。
谢开颜十分顺从颇为高兴地走过来,站在岳轻身旁,并且希望那只手落到自己身上。
但那只手落到了桌面的试卷上。
岳轻唏嘘说:“我倒是想直说这里什么都没有,但这也要他们肯信才行啊。”
谢开颜有点失落,瞪了岳轻手底下的试卷一眼:“那你打算怎么做?”
岳轻将试卷卷成筒,敲敲桌面,若有所指:“疑心生暗鬼嘛——也是一种鬼。真鬼假鬼,抓住了鬼的天师就是好天师。”
十五分钟的时间,一秒不多,谈飞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之上,背脊挺得直直的,一动不敢动。
岳轻眼看这样,心道昨天对方死活不信文曲星,今天对方死活相信文曲星,这做人也真是艰难啊……
他心里转悠着各种各样的念头,脸上随之露出一种要笑不笑的神态来:“你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吗?”
谈飞一抖:“知道。”
岳轻:你知道个屁。
岳轻一本正经忽悠说:“我已经和文曲星君商量好了。”
谈飞忙说:“岳大师请说。”
岳轻:“你年纪还小,性子不定,毕竟也是一时迷惑,看在你爸爸的面上,还是能够小惩大诫,从轻发落。”
谈飞竖着耳朵听。
岳轻:“文曲星君乃天上正位善神,既是善神,就没有专门下来杀人的道理。分出一缕神念附着于此,不过是让你知道读书才是人生正道。如果读书没有用,你从哪里学来电子知识发明产品?”
谈飞点头如捣蒜。
“所以——”
岳轻背对着谈飞,在室内转了一圈,看着书架里合适谈飞用的东西。
就这么左右一转,他发现这里的东西还真是齐全,想找的不想找的,全都分门别类摆放整齐,证明着谈博瞻的望子成龙。
岳轻打开书架。
一整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出现在了谈飞的桌子上。
又一整套《王后雄》出现在了谈飞的桌子上。
又一整套《薛金星》出现在谈飞的桌子上。
坐在椅子前的谈飞已经看不见脑袋了。
岳轻意犹未尽地扫视着书柜里其他诸如《一课一练》、《优化设计》、《周周练》的练习册半天,方才转回身来。
谈飞:“……”他小心翼翼,“难道?”
岳轻:“没错。”
谈飞:“……我要全部做完?”
岳轻:“当然。”
谈飞:“这怎么可能做得完?!”
岳轻:“要不你自己和文曲星君谈谈?”
谈飞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不不不不不,我做得完完完完完!”他说完再次小心翼翼,“要在多久之内做完?”
岳轻笑道:“从古到今这么多劝学励志的名言警句成语俗语还要我念给你听吗?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囊萤映雪,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不管你什么时候能够做完,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十五个小时突击训练,别离开书桌,别停下脑袋,眼睛,和笔。”
谈飞:“……”
岳轻又补充:“对了,每错一道题目,大声说出小时候你骂文曲星君的话,然后诚恳地向文曲星君磕一个头,承认自己的愚昧和无知。”
谈飞:“……”
岳轻得道高人样:“还有疑问吗?”
谈飞含了一口血:“没有。”
岳轻:“很好,开始。”
说完他就拉了一张椅子坐到旁边,拿着刚才顺便翻出来的谈飞过去所做的试卷研究起来。
不过还没看上两行,他一道微微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顺势看去,便和谢开颜对上了目光。
谢开颜一脸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欲求不满。
岳轻:“……”
谢开颜:“……”
岳轻:“你在想什么……”他受到了一点惊吓。
谢开颜:“我在想……你要不要教教我?”
岳轻差点觉得自己没有听清。
但谢开颜再一次重复,还伸手指了指这些考卷:“你要不要教教我?”
岳轻还是第一次知道不用高考的人会想要做高考卷子。
他沉默了半天,心中只有一句“大珠你为什么总是想不开”在来来回回地刷屏……不过屏幕刷完之后,他心中突然滋生了一点点恶趣味,像一朵刚抽出芽的小草,在心田里左扭扭,右扭扭,摇曳招展着小身板。
他不知不觉就把话给说出了口:“教你?没问题,你过来吧。”
谢开颜立刻拖着另外一张椅子坐到了岳轻的身边。
岳轻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两人中间。
谢开颜带着淡淡的微笑一眼看去。
“……”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歪歪扭扭的根本看不懂qaq。
岳轻现在拿着的,是一套数学试卷。
他笑得十分矜持。
岳轻认认真真地教。
谢开颜认认真真地学。
一个小时候,谢开颜搞明白了数学的基本符号与公式,开始做题。
他做了十道不同知识点的题目,错了九题,做对了最后一题,心情愉悦又带着一点觉得自己有点笨的忐忑看向岳轻。
岳轻以同样的愉悦看着谢开颜。
然后他找出了第十一道题目。
谢开颜接过一看,发现是和他作对那道题目十分相似,嘴角不由微微勾起来。
然后——他就做错了。
当看见另外一个人用大大的红叉划掉自己写出的解答的时候,谢开颜的表情简直一言难尽。
“我……我是不是有点笨。”qaq
“不,你怎么会笨呢,你最聪明了,和坐在前面的那一个简直不是一个档次的。”岳轻一本正经说,其实心里十分愉悦,才不会告诉谢开颜他特意找了一个看似题目相似但解法不同的题给谢开颜做呢!
“……”谈飞。你们聊天就聊天,为什么要拉我躺枪。
“老师说了,想要考好试,不能谈恋爱。”他忍不住回了个嘴。
“我大学生。”岳轻居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随口就接上了。
“什么叫做谈恋爱?”谢开颜迷惑接话。
“……”岳轻。
“就是两个人不能坐得太近,有辱斯文。”岳轻机智接话。
“……”谈飞。这世界上还有人不懂谈恋爱什么意思吗?“谈恋爱就是——”
“文曲星君。”岳轻。
谈飞:我去!!!
谢开颜微带疑惑的目光在岳轻与谈飞之间来回游移,总觉得这两个人隐瞒了他什么东西。
岳轻为转移谢开颜的注意力,连忙握住谢开颜的手,说:“来,你的数学符号写的不好,我来教你写。”
双手甫一交握,两人齐齐一顿,异样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
不止是被握着的谢开颜,就是主动握住谢开颜的岳轻,在这时候都有些恍惚。
时光好像突然变慢。
空间被人慢条斯理地折叠几折。
梦里梦外,过去现在,记忆突然混淆。
岳轻突然想起梦境里的一幕,自己也握着一只小小的手,在纸上写字作画。
只是那时候他心中满是随性与悠然,不像现在……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古怪。
岳轻定了定神。
然后握着谢开颜的手,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下了一个符号。
明明尖头的笔是划在纸上,但那沙沙的声音更像是从心底响起,好像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同时顺势在心头划过,有那么一点瘙痒。
室内,认真写考卷的谈飞忌惮文曲星君,顿时不再管岳轻的闲事,一口气做完了一整张的试卷后,才回头说:“岳大师——”
室内的窗帘在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拉开了,灯光驱除了黑暗,又在阳光下黯然失色。
身后的那两个人,头挨着头,肩擦着肩,共读一份书籍,亲密得再插不进半点东西了。
一转眼就是三天的时间。
这三天之中,谈飞每天从早上七点起床到晚上十一点睡觉,除了吃饭洗澡睡觉之外全在书桌之前度过。
他也是之前被吓得狠了,在意识文曲星君与岳轻达成协议之后,面对这样高强度的学习状态竟然没有叫苦,而是切实认真地按照岳轻所说的在做,虽然只有三天的时间,看上去似乎也完全适应了这样的日子。
谈博瞻在第二天的下午特意避开众人,私下询问了岳轻文曲星君除了让谈飞好好读书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什么要求,在得到岳轻明确的否定回答之后,他长出一口气,离开的步伐都变得轻快了。
他之所以年年月月日日地拜文曲星君,除了自祖上流传下来的习惯之外,主要也是对谈飞期望不小,有很深的望子成龙的心态。现在文曲星君对谈飞的惩罚正好与他一直以来的目的异曲同工,自然让他心花怒放,信仰不知不觉又坚定了不少,从岳轻这里离开之后就快速跑到文曲星君面前,开始每日一次的《阴鸷文》念诵,十分虔诚。
就连本来对这种事情半信半疑,只是觉得无计可施的谈母,也开始面露笑容,将岳轻两人奉为座上宾,希望他们能够多留一段时间,最好一直留到自家儿子明年高考再走。
第三天的深夜,黯淡的天色下,远处的山影成了模糊的轮廓,蒙蒙昧昧看不清楚。
谈家别墅中,绝大多数的人都陷入深深的沉睡里头。
岳轻没有睡。
他在自己的屋子里看一本书,当房门被另外一个人轻轻推开的时候,书已经翻到了最后两页。
他没有抬头:“时间到了?”
谢开颜从屋外走入。
室内半明半暗,一盏桌灯照亮了长椅上的人。
他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五指虚按书页,灯光将那双手的影子拖得长长的,长到好像一探手,就能捉住。
谢开颜挪开目光:“差不多了。”
“那好!”
被合上。沙发上的岳轻扬眉抬眼:“我们现在就开始。”
第六七章
三天读书,只为在谈飞心中种下一颗转变的种子,要真正去除谈飞心中的恐惧,岳轻自有其他的办法。
半敞的房门内还摇曳着一线光。
岳轻往楼下走去的同时也向谢开颜讲话:“我下去念祝香神咒,将文曲星君请下来。你在谈飞屋子里助谈飞入梦,让谈飞在梦中与文曲星一见,只要双方见面,谈飞自然没有心结。”
谢开颜微微点头。
说话间,两人已经从走廊间走到楼梯处,岳轻做了个留步的手势,便径自向下走去。
他目光明锐,虽身处黑暗,但目视之处,历历清晰,下楼的步伐因之轻松又快速,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还有另外一个人,视线不错,专注地一路看着他直到神龛之前。
神龛之中,文曲星端然而坐。
岳轻自香袋中抽出了三炷香。
如同之前,他心念一动,一点灵光已在黑暗中翩翩而起,如银蝶一般落于三炷香上,刹那迸溅出如同骄阳一样的光晕!
如此近的距离,银光迸溅出的亮度足以使一般人的眼睛短暂失明,但岳轻持着香的手一晃不晃,看向前方的双眸更是熠熠生辉,竟连方才的灵光也不能夺其一二!
那银光刚没,一线银蛇如同游龙一般沿香身向下,电闪般迅疾一窜,便再自岳轻掌中没入身体。
岳轻心中通明,只觉得那一星半点的灵气自体内飞出又飞回体内之后,并没有损失多少,但手中的这三炷香却分明有了不同!
只见本来只是通红的香身之上明晃晃多了一条由无数细小篆字组成的银色光带,正自上而下盘旋游走,流动通明。
岳轻不需再细看,便知道组成光带的篆字是什么。
他将这三炷香举起,还未说话,就听“砰”的一声,竟是端坐在神龛中的文曲星君惊得跳了一下!
泥胎木雕突然发生反应,正要做法的岳轻当即一愕,本来都到了嘴边的“祝香神咒”也跟着停下,再拿眼睛看去,只见神龛中的文曲星君的雕塑不住微颤,窗外天空之上,浓云厚翳,北斗七星余者平平,唯独文曲星时明时暗,闪烁不定。
这……这不太对吧。
岳轻手拿灵香,十分愕然。
我明明还什么都没做,最多就用灵气点儿了香,怎么这文曲星就一脸马上要下凡来都模样,看上去简直是饿了十天都破落户好不容易混顿好饭,忍不住提前半小时到的猴急模样。
虽然心中狐疑不已,但岳轻本来就要请文曲星下来,现在文曲星有这反应倒是正中下怀,本来七八分把握地变成了十成十把握。
岳轻再看天空,见文曲星虽用了力,没人正式请,好比大门关着,客人在外急破了脑袋也没有办法,究竟还是差那么临门一脚,便收拾心神,重新将香举好,口中念道:
“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爇玉炉,心存帝前。”
祝香神咒四字一段,岳轻每念一段,手中香上银带的一部分便飘然前飞,于半空中再化作点点银光,落入文曲星君雕像里头。
一声只有天地山川能够听见轰鸣骤响!
天边北斗七星上,六星隐没,独一星大放光明,竟如夜中日轮,将月辉都给夺去了!
这一天象奇景甫一出现,神州大地上不知多少玄门中人心有所感,匆忙走出室内,抬头看向天际,只见天空二星争辉,北斗七星中文曲星竟连月华都给盖过。
这些耄耋老者有识之士看清情况,心中一颤,不觉抬手抚须,将自己的胡须都给揪下数根,喃喃自语说:
“奇怪,奇怪,夜中观星,竟出现宣兵夺主之相!若非凶兆,就只有一种可能……”
正是这时,谈家别墅之内,岳轻一字字念诵,光带一寸寸减少,岳轻同时将后边一句念出:
“真灵下盼,仙旆临轩。”
这并非三十二字祝香神咒的最后一句,那最后一句乃是:令臣关告,迳达九天。
说的是祝香者以弟子臣属的身份请神请求这份祝颂上达天听,但不等岳轻将这最后八字念出,天空上的文曲星此时已亮无可亮,连先时还有些许轮廓的明月都黯然不见。
刹那,只见一柱白虹贯穿层云,自宇宙而降,横越整个天空,如流星一瞬,直接射入谈家别墅!
半夜时分,玄门中人翘首以盼,只见这一幕过眼,惊呼冲口而出:
“这是真神下凡!这果然是真神下凡!现在竟还有人能请真神下凡!究竟是九宫飞星派的宫老先生重新操刀还是八宅明镜门的镜大奶奶功成圆满,又或者是佛门中再不世出的天灵子破例出手?”
“看那方位,竟不是续命之星,而是文曲星下凡,文曲星泰半是为了下一代……”
话到这里,各个城市黑暗里的声音渐渐消下去,但不过多久,又纷纷响了起来,这一回,声音所说的句子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饱含了羡慕嫉妒与恨:
“也不知究竟是紫禁城中的哪一位有这样大的面子,这样大的手笔。”
“遗憾,遗憾,请文曲星下凡也就是给一个还什么都不知道都奶娃娃,不如请能续命的长生大帝下界,紫禁城里那位正主可是为身体苦恼已久,如果知道这回事,玄学界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可恨早说了玄学界大家同气连枝,要互通有无,这样大的事情竟也不提早知会,让我们前去开开眼界!”
“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竟不嫌入门旁观的票价贵,而嫌一票难求,有价无市……唉!”
神灵入宅,不用岳轻提醒,谢开颜自然感应到变化。
他这时已坐在了谈飞床前,选了一段静心经文,助谈飞入梦。
经文自口颂而出,淡淡的金光如同片片金羽,浮现在室内之中。
几息之后,白光入室,使室内亮如白昼,神行之处,堂堂皇皇。
堂皇之中,谢开颜所念诵的金光顿时被压制下去,浮动不已,但始终没有熄灭,随谈飞入梦,护在谈飞神魂之上。
谈飞身处梦中。
梦境里的一切和现实并没有任何分别。
为了不再被文曲星君怪罪,谈飞在岳轻的督促下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每天读书做试卷,每天将要结束的时候,一天里错了几道题目就来到文曲星君跟前磕几下头,一面回顾自己小时候究竟是怎么骂文曲星君的,一面大声说着对不起我错了!
“今天我爸爸不给我买冰淇淋,文曲星我恨你!”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因为一个冰淇淋就恨你!”
“今天同桌的冰冰和我画了三八线,文曲星我恨你!”
“对不起我错了,我现在已经不记得冰冰究竟是什么样子了!”
“大家约好了要一起去打球,文曲星我恨你!”
“对不起我错了,其实我是之前一直在玩,作业没来得及做完,才耽误了和朋友一起打球的时间!”
再后来,他题目做得越多,错得也就越少,渐渐地去到文曲星面前的时间也就少了。
但与此同时,他好像一头栽进学习的海洋之中,遨游得不亦乐乎,每每弄清楚了一个知识点,就不由自主欢欣鼓舞起来,就算没有人再盯着,他也开始日日读书了。在这个时间里,他也并没有放弃自己之前的电子爱好,又开始钻研进去,陆陆续续出了不少成果。
一年的时间转眼就过,他复读一年,参加高考的第四年,一切出人意料的顺利,当他从高考的教室中走出来的时候,刚刚开了机的手机响起,他接起电话,电话那头居然告诉他一家上市公司有意买他的发明。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将他砸懵,他往站在前方向他挥手的父母看去,只见父母身旁的人群中突然转过一张脸来,那张脸面孔方正,颔下蓄长髯,头上戴官帽,眼如丹凤,眉似卧蚕,正是文曲星君!
人海分隔他们,文曲星在人群中淡淡地冲谈飞一点头,等谈飞惊醒过来再次看去的时候,它已经如来时一样无声无息消失了。
这一夜做了梦的并不只有谈飞一个。
谈家别墅之中,谈飞在念经声中越睡越熟,楼上的谈博瞻夫妻也各自陷入好梦之中,在梦中,他们的儿子定下心来好好读书,一切也就随之上了正轨,再也不用被莫名其妙的“做什么什么事情不能成功”所困扰了。
三个人的梦境在这时候已牵为一体。
室内。
谢开颜持续念诵着,诵到此时,将近尾声。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如来”二字一出,金光不再飞向谈飞,而是倒悬而上,自谢开颜头顶而向下。
于是暗室之中,唯独端坐其中的人熠熠生光。
刚刚从底下走上来的岳轻看着宝相庄严的谢开颜,心想这佛缘真是不浅,看着都要萎了……
等等。
他的面色突然古怪了一下。
为什么我看着谢开颜,会想萎不萎?
正是这时!
室内的白光在持续片刻之后突然一敛一收,向中间汇聚,渐渐汇成了一具人形体态。
岳轻眼前一花,身体有了一瞬的失重,再张眼看去,周围既有别墅房间的片影,又似乎立于黑暗星空之中。
虚实之间,文曲星君似乎立于远端,正遥遥看来。
这一段距离似近实远,无声之中,岳轻见文曲星君身上一袭红衣,虽无风自动,却难掩陈旧破损之态。唯独其衣领上的两颗银色星星,正活蹦乱跳的四下游走,不时还如火花般爆出点光丝来,照亮文曲星的面孔。
文曲星也似乎对这两颗银星珍而重之,十分稀罕地抬起手指,将其捻下,再迅速将双手收入袖中。
两方目光相对。
文曲星朝岳轻遥遥一礼,全了这次的任务与报酬。
岳轻心中了然,回以一礼。
刹那,神仙消失,虚空破碎,岳轻再一次回到了谢开颜身旁!他刚一睁眼,就与另外一双视线相对。
两方相触,岳轻一眼望去,在那双眼睛中看见的全是自己的身影。
深浅浓淡,成片交叠,全都是他。
天空的星黯淡了下去,月又重新放出光芒,但有了刚才那星辉耀世的一幕,此刻再看天空,星辰列宿,玄机分庭的夜空竟也变得寡淡无味了。
远山之前,梵音杳杳,靠着车子站立的人解飞星呆呆地抬头看向天空,神仙已走,他的神魂也被谈家别墅中的岳轻给带走了!以至于星夜下边,连身旁来了个人都不知道。
还是那人先开口说话:“解少掌门。”
解飞星才恍然回过神来。
之前岳轻不要飞星派的人陪同,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飞星掌门大手一挥,解飞星就直接成了司机,有事没事过来逛一圈等等,看岳轻有什么需要,没想到还真赶上了好时机,亲眼见着了这请神降!还被文曲星的神光给顺便普照了一下,就在那白光的尾巴扫过自己的瞬间,解飞星只觉过去听过但并未完全领会的所有真诀自脑海中流淌而过,真诀之中的所有隐秘与玄机,一一于他心头明朗,便似创始祖师在这一刻活转过来,凑到他耳旁喁喁细言。
这一刻解飞星简直热泪盈眶!
飞星派上下最疼的必然是我了,这一根有史以来最大的金大腿,就放在这边任由自己摸自己抱自己黏上去!还每一次都能拿到非同寻常的好处!
岳师简直就是一个,多宝仙人下凡来啊!
解飞星脑海中转着种种念头,脸上十分变幻,变幻得对面的人心中都泛起了嘀咕,心想飞星派的少掌门该不会被请神下凡给吓傻了吧,虽然刚才自己也被吓傻得差点平地一跤跌在地上。
不不,罪过罪过,贪嗔痴念皆是心魔,老衲要端正态度,待会不能立刻贴上去抱住岳大师的大腿,最多只能要个电话号码什么的……
两人各自有所思量,又想了半天,方才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天方大师。”解飞星先向天方大师问好,问过过后,他看着天方大师十分防备,现在他看谁都这么防备,就怕他们都是为了岳轻而来,“夜半时分,天方大师怎么也过来了?”
天方大师心知肚明,他微微一笑,打了个机锋:“虽然夜深露重,但今夜非同寻常,我若不来,就是错了这千载难逢的机缘了。”
解飞星干笑数声,千防万防没防了这个老和尚!早知道三天前在打包祁元的时候就该把他给一起打包了出去!
天方大师见解飞星不觉目露凶光,心中也有点警惕,决定暂且先不刺激对方,念头一转,倒想起了一件事来,只说道:
“岳大师的手法虽叫人惊骇莫名,但我来这里倒并不是为了岳大师,而是为了岳大师身旁的那一个人,少掌门知道那位姓甚名谁吗?”
解飞星一听是为了谢开颜,稍微有点放松,说:“那位我也了解不多,只知他姓谢,名开颜……”
他话音未落,突然听见前方传来声音,连忙暂且打住,与天方大师一起向前看去。
只见天边突然泛起了鱼肚白,黑夜变成深蓝。
深蓝之中,别墅大门打开,两道身影相携而来。
谈飞的事情已经解决,岳轻和谢开颜一起从谈家出来的时候,迎面碰上了解飞星与天方大师。
两人站在不远处俱都冲岳轻微笑,岳轻远远看去,只觉得清晨时分,天色半明半昧,这两人就如同在黑夜里绽开的那朵花一样,笑得别提多灿烂了。
他们想干什么……
鸡皮疙瘩在衣服下蹿起了一茬,岳轻远远看了两人一眼,决定自己就不上前了,只把样东西交给谢开颜,他心中有点感觉,这东西的机缘是落在这个地方。
谢开颜手里接了个东西,还纳闷着,天方大师就上前来请。
两人走到一旁。
谈家别墅的不远处就是一处静湖,湖水如同一颗放大了的豌豆,两人正站在豌豆凹下去的半月上。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天又蓝了几分,粼粼的水波反射到岸上,照在天方大师与谢开颜的身上。
天方大师先合十一礼。
谢开颜同样回礼。
天方大师起身说:“请恕老僧唐突,不知谢施主是否曾在寺庙之中待过一段时间?老僧纵观世人,未尝有如谢施主般与佛有缘之人。”
谢开颜说:“我知道大师想说什么,大师不必再劝,我已有自己的信仰。”
天方大师眉头微皱,还想再说。
但谢开颜并不与人纠缠,说完之后便直接转身离去。
天方大师看着谢开颜的身影,连忙换了口中的话,赶在谢开颜要走之前说:“谢施主且慢,老僧这里还有一物,恐怕是你与岳大师所需之物。”
说罢,他将东西自怀中取出,是一枚小小的金色禅杖。
阳光之下,禅杖金光斑驳,正是与岳轻手中金佛成套的一件东西!
天方大师见谢开颜目光落到自己手上,便解释说:“岳大师将金佛取出的时候,老僧便感觉熟悉,这两天让人在寺中好好翻找一番,终于找出了这杆禅杖。这东西还是在两三年前拿到的,若非当时还感觉得到一两分气场,只怕我也要走宝了。”他说完又笑道,“但这东西单独一件也没有用处,不如完璧归赵,看那金佛有了莲台又有禅杖之后究竟能够如何。且今夜也有赖岳大师,老僧方才能看见这惊世一幕,沐浴了文曲星的智慧光,也算是生受岳大师的恩泽了,区区小物,不成敬意。”
谢开颜扬扬眉,他没有拒绝,因为他同样自怀中取出了岳轻刚刚给他的东西。
一对石球出现在谢开颜手掌之上,出现的那一刻,石球应声而动,似阴阳两极般缓缓环绕旋转,正是阴阳元磁球。
阴阳元磁球出来的那一刻,天方大师耳边就听见了地狱之声,他微微有点讶然:“这是……”
谢开颜将元磁球交给天方大师,淡淡道:“是他让我给你的,说这个东西的机缘在大师这里。”
天方大师豁达随性,送出禅杖的时候并未多想,见谢开颜递来元磁球的确实适合佛门中用,便合十道:“如此便谢过两位施主。”
说完之后,看着面前犹如具宿世佛缘之人,他究竟按捺不住,再次提到:“谢施主若有朝一日勘破红尘,不妨来找老僧——”
这一回谢开颜再不停顿,直接转身离去。
太阳的光在这时终于破除云翳降临世界。
道道金光分裂天空,继而银瓶乍破,霎然涌出!
天亮了。
谢开颜越走越远,背影越拉越长。只留下一道声音,似彩虹跃空,从远方遥遥飞来:
“我信神。天上地下只信他是唯一神。大师再会。”
天方大师面露悲悯。
他低下头,低低念了一段《佛说解忧经》:“众生无数,轮回无边,如蚁循环,无有穷尽。众生贪爱,无明障闭,如陷泥中,而不能出……”
苍老的声音似钟磬低音,幽幽来往,徘徊无端。
第六八章
谢开颜回到岳轻身边的时候,直升机已经准备好,岳轻正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谢开颜本来放轻了脚步,但这时他手中的禅杖与岳轻怀里的金佛乎生感应,只听“嗡”的一声,禅杖已飞离谢开颜的手掌,被金佛握在掌心了。
与此同时,集齐了逸散各处的两件法器的金佛突然有如太阳一样发光发热。
睁开了眼睛的岳轻与谢开颜对视一眼,岳轻不无谨慎地招招手,示意飞行员不必这么早将飞机升起来,然后将金佛放置在飞机的小桌板上边,与谢开颜一起观察。
只见那放置在桌子上的金佛此时已于过去大相径庭。
金佛此时正不住微震,一抹金光突然在金佛抚肚的手掌之下滋生,那一缕缕的光自金佛掌心溢出之后,并为向四周逸散,而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牵引,就在金佛掌下团聚成一枚小小的金球,金光耀眼夺目,如同天空太阳的投影落入了此间。
金光不断汇聚,大约汇聚成了一枚乒乓球那样的大小之后,方才停止增大。
那枚小小的球体就开始在金佛掌下滴溜溜转动,每一转都能牵动周围的一抹生机运行,不过百转,九星峰上下的生机灵气已经隐隐有向这里朝拜的意思了。
岳轻此时再看金佛,突然悚然一惊!
犹记得古墓二层,它被彭泽拿在手上的时候,面色愁苦,低头垂目,身上虽有一点气象,但不过薄薄地缠绕了身周一层,毫无奇异之处。
但等到了现在这一时刻,只见金光中悬,无数阴气犹如飞蛾扑火般从远方游来,似河海汇聚,正是苦海无边;但苦海之中,却又有金光金光点落,一点落下就是一朵莲花,不过须臾,苦海十方不尽,金莲亿万成界,端的是气象万千!
此时那佛掌下的金光突然向前一跃,就跃进了金佛的肚子之中。
岳轻两人眼前的金光消失,金佛却自体内而生出光来,这一束束的光自内而外,将金佛身上的漆黑斑驳切割成片,不过一会,那些漆黑之处就如硬块般纷纷落地,那焕然一新的金佛也趁势在此时变了姿势!
就像是一个被束缚已久的人抻抻胳膊深深腿那样,金佛一反之前的垂目,改而抬头挺胸,一手握禅杖,一手抚肚子。
它的手掌之下,原本瘪下去的肚子就在金光之中慢慢变大,好像气球被吹满了气似的鼓掌起来。
岳轻之前一直觉得这佛像有些古怪的地方,方才将其从彭泽那边拿走带上,但这么多天来,他始终没有发现那个古怪的地方究竟在何处,直到此时见了佛像的变化,才突然恍然大悟:
这一手握禅杖,一手抚大肚的造型不是非常典型吗?不就是名山寺庙中泰半会雕刻的弥勒佛神像吗?
一念至此,佛像大肚,苦海已尽,花开荼蘼。
金光突然如同日轮在金佛背后冉冉升起!
岳轻眼前一晃,只见金光四散,空间扭曲,自己突然如同置身一处远古森林之中,森林里光线晦暗,但花木植物的颜色却十分艳丽,他方才左右一看,一只足有半人大小,翅膀如点翠的蝴蝶出现在两人视线之中。
它的虫体如玉莹白,只有米粒大小的一点,两翅却异样地长而广,每上下一扇,流光便在蝶翼上轻轻淌过,待到流光散落在空气之中,很快扭曲成一道小小的旋风,只见这旋风突然扑面而来,岳轻被吹得翻了一个跟头,再次回神时,自己又坐在了机舱之内,方才的所有神异都已经消失,面前金佛还是如过去一样,低首垂目,肚子平扁。
刚才那一幕是什么意思?
眼前这个金佛又有什么功用?
岳轻先谨慎地将椅子滑远一点之后,方才将疑问的目光转向谢开颜。
谢开颜也不知在想什么,怔怔愣愣过了好半天才注意到岳轻的目光。
谢开颜纳闷:“怎么了?”
岳轻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一遍。
谢开颜惊讶:“你不知道?”
岳轻:“……”
岳轻心道我难道什么都该知道吗,学霸也做不到啊!
他咳嗽一声:“你对佛教的事情比较了解,你来说吧。”
谢开颜秒懂,原来是出了题目来考验自己,他开开心心说:“弥勒佛在佛教中又被称为未来佛,掌管未来的一切事宜。”
岳轻这回明白了:“刚才我入了幻境,那个幻境恐怕就是未来的剪影吧?我看见的是一片森林,你看见了什么?”
谢开颜:“我、我——”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两人翻滚的场面,顿时磕巴起来,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头,“我看见的,和你看见的不太一样。”
岳轻还挺好奇:“嗯?那你看见了什么?”
谢开颜:“……”
岳轻:“?”
谢开颜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双颊像被火烧了一样红艳。
不管两人究竟看见了什么画面,飞机总算还是起飞了。
洁白的机身在蔚然的天空中划过,刚才升空的太阳普照而下,一缕金光衔其尾翼,惊鸿飞渡东西。
当天晚上,刚刚回到京城的岳轻还没睡个好觉,就接到了解飞星的电话。
电话里,刚才和岳轻分手没有两天的解飞星只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十分唏嘘了一番之后才说:
“岳师,今天谈博瞻心急火燎的带着谈飞上山来,说您怎么报酬也没收就直接走人了呢!”
“哦?”岳轻被这么一提醒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没有拿钱。
“老话说得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当事人热闹门道一概看。岳师昨天的大手笔都将整个玄学界给惊动了,今天早上醒来,谈博瞻一家人当然知道好歹,一刻不敢耽搁直接上了山,想要岳师您的地址,说要好好过来跪谢一番。不过岳师放心,我已经呵斥对方了,说莲台已给,两厢清楚,这也是他的机缘所在,他好好珍惜就是。”解飞星在电话里深深感慨,心中有点酸溜溜,觉得谈博瞻真的是走了狗屎运了,也不知道多少个前世修来的福气,“但岳师能够在三天之内改人命运,扶危济困,又岂是一个法器散件可以比拟的?想当年杨筠松号称杨救贫,只怕也没有岳师的高风亮节。”
“不,我只是忘记了……”岳轻实话实说,觉得自己真的没有那么高风亮节。
“我知道,我知道,岳师说什么就是什么。”解飞星在电话里连连笑道,事情已经说完,他再贴心说,“时间不早了,岳师旅途劳累,早些休息吧。”
房间之内,岳轻看着挂断的电话,觉得解飞星什么都不懂。
但要为这个理由再打电话回去……算了,随他去吧。
岳轻掀起被子,直接闭眼休息。
世界顿时幽暗下来。
幽暗之中,等房间里的某个呼吸渐渐悠长起来的时候,一道黑影默出现。
它步履轻巧地下了楼梯,穿过客厅,来到房间之前,用身躯轻轻一挤,就把面前的门给推开了一条缝隙。
透过着这一条缝隙,床铺与床铺上的人的轮廓已经能够一同窥见。
黑影落足无声,如同幽灵一样穿过缝隙,来到床尾,轻轻一纵,就跳到了柔软的床铺之上。
它智商高绝,小心地避开主人睡觉的地方,踩着蓬松柔软的被子,一路来到枕头的位置。
这是它的位置,它打算在这里做个窝。
窗帘遮了半扇窗户,剩下的半扇透着星月的光。
光来到床沿,将一只懒洋洋探出床沿的手照亮。
正用前足踩着软枕的黑影目光不觉被这只是所吸引,它神思一晃,顿时想到了这只手抚摸着自己身体时候的感觉,不由轻轻抖了一下毛……然后,它本来要踩着枕头上的前爪就踩到了岳轻嘴巴上!
岳轻睁开了眼:“……”
呸,一嘴猫毛!
黑影:“……”
紧张,脖子上的一圈毛都炸起来了!
岳轻这时候还稍微有点混沌,不知道今夕是何夕,此身是彼身。
他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好像挺可怕的梦境的。
梦境中他身处天上的神宫之中,但问题是本该金碧辉煌的神宫坍塌了大半,什么雕栏玉砌奇花异草,都斑驳凋零,看上去叫人唏嘘。这还不止,在这塌了半天的废墟中,殿中的神座瘸了一只脚,他只好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边,之前见着了的文曲星带着三两只小猫坐在他对面,一色的愁眉苦脸。
这些人身上倒也穿着看上去很牛逼的盔甲和很华丽的衣服,就是盔甲缺了冷光,衣服没了色彩……反正一个个看上去比最前头的文曲星还要落魄,落魄得岳轻都不由自主心生同情了。
岳轻镇定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文曲星上前请罪:“日前帝君引我下界,我得了帝君灵感,方才能借帝君入梦的时机将帝君呼唤过来,还请帝君勿要怪罪小仙鲁莽。”
岳轻又问:“你们这又是怎么回事?”
就等着岳轻这一句话了!以文曲星为代表的神仙长叹一声,纷纷说:“帝君,您是不知道啊,我们这段时日以来,过得真的太苦了——”
——卷七·真我假我,文曲高照·完——
卷八:大帅开帐点将兵,再起峰峦几万重
第六九章
岳轻大马金刀地坐着,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他有点不太相信,感觉自己之前身处的仙界不是挺发达和神奇的吗?
面前这小猫三两只的神仙似乎也看出岳轻的心态,顿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道:
“帝君,宇宙有三千大世界,九万小世界,亿万碎片空间,您从大宇宙中降临到了我们这个偏远小地方,自然不知道我们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岳轻:“那你们现在过的什么日子?”
文曲星长叹一声:“以前神仙受人敬仰,处处香火鼎盛,仙界一派繁荣;现在大家香火寥落,到处冷冷清清,我是文曲星,多少还有人祭拜,所以犹有分身映射在这一界之中……这也不知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毕竟那些没什么人朝拜的神仙,早已在百年之前随大部队前往上三千界,日子自然过得舒服。”
又有一个神仙痛心疾首:“不过百年而已,以前凤凰是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现在也就一天一个苹果,偶尔想换换口味吃串葡萄都要挑着时间来!”
岳轻听明白了,但他心道别人不信你们,我也不能拉着别人信你们啊,大家都有宗教自由权是吧。
他“嗯啊”一阵,正要敷衍过去,突然又听面前神仙话锋一转,说道:
“本来他们不信就不信,大家勒紧腰带还是能够坚持下去的,毕竟没了贡品,我们还是有灵气可以过活。”
“但是!!!”
这一刻在座的所有神仙都愤怒了起来!
岳轻简直能够看见虚化的火焰嗖一下出现在他们后背,熊熊燃烧!
他顿时虎躯一震,不由得细心听来:
“底下那群人真是不要命了!一个个发展科学技术,破坏山川灵性,现在天地之间灵气越来越少,宇宙运行本是浊气下沉,清气上升,清浊乃是一体,故有光方才有暗,但现在浊气层层下降而清气十不存一,天上神宫仙宇没了灵气滋养,一天坍塌一块,也不知再过多久,我们就没有了栖身之所!天庭消亡,我等必然消失,到时候这里的道统就真的断绝得一干二净了,哪怕真法还在,也再不能修习出一星半点的能力来。”
岳轻听到这里,念头又转过来了:这就不是强迫别人信仰宗教,而是必须要想办法保护濒危大熊猫……嗯,濒危神仙了。
文曲星此时对岳轻说:“帝君既然轮转到这一世界,并在这一世界中找到想找之人,沾了因果,想必冥冥中也是这世界的真灵不灭,希图寻求救亡图存之路。”
他又道:
“我等俱是上三千世界仙神之映射分身,就算在此处消亡也不能算真正消失,但地上众生却没有真灵映射,我等因灵气而消亡之际,地下众生只怕也不得安宁。此次冒昧将帝君请来,实乃万不得已,方才出此下策。”
话音落下,在此处的三五仙人一齐说:
“还望帝君德泽苍生,广施援手,千万救世一救!”
岳轻:“……”
梦里的岳轻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见前方几个仙人十分苦情,似乎走投无路,一腔痴心都系在了自己身上,不得不先做安抚,于是清咳一声,开腔说:
“好了,大家也稍安勿躁,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都熬过来了,我现在坐在这里,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还有点心虚的,觉得自己好像应该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吧。
没想到他这话一出,面前的众仙竟热泪盈眶,齐声唱道:
“没错,帝君在此,我等也算熬出了头来!从此就多赖帝君在下界替我等转圜了!”
岳轻:“……”
等等,我是不是话说得太快,答应了什么不应该答应的事情……
他脑袋清醒多了,也不打保票,就“嗯”了一声,道:“你们先说说我要怎么做。”
还是文曲星开始说话:
“天分星宿,我等是天上众星;地列山川,山川是大地脊骨!帝君要唤起清灵气,唯有唤醒山川之灵,当山川之灵能自沉睡中苏醒,山川也跟着苏醒,清气自然节节而生,天庭也就日新月异!”
岳轻听了这好半晌,总算弄清楚了前后因果关系,明白了众仙想让自己干什么。
说白了就是在天下的范围内调理风水,把环境给转换过来,让地上人杰地灵,天上众仙安居。
说实话,岳轻简直没想过这事要轮到自己来做啊!
那不是紫禁城中的人该考虑的问题吗?
岳轻这边沉吟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应,那边文曲星见岳轻没有说话,暗暗有点着急,突然神神秘秘凑过来:
“帝君,其实刚才那些事是我们的事,都不太重要,还有一件不可轻忽的大事,可是有关帝君和您弟子的事情……”
岳轻:“……”
他心道你简直是在作大死!说了半天全是你们自己想求的事情,我的事情就给直接忽略了?
他看着文曲星的眼神开始不善了。
文曲星连忙说:“帝君勿恼,其实您的事情也就是我们的事情,天地灵气逸散,也会直接影响到您的身体,毕竟您是以仙——”
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岳轻只觉嘴巴突然被人软软地拍了一下,眼前的种种画面突然开始扭曲变淡,背后似乎出现了一个大洞,洞口有着无穷的吸力,将他的灵魂也给吸收进去!
岳轻这时也顾不得装逼了,连忙问道:“以仙什么?”
文曲星同样面露焦急,嘴巴一张一合:“您是以仙——”
但“啪”的一声,前方黑屏,声音与画面在这时候一起消失,岳轻身体一个失重,重新清醒过来,看见一只白猫这一脸“要完,我做了坏事”的模样,战战兢兢立在他的面前。
将方才的整个梦境回忆了个遍,岳轻总算弄清楚了刚才经历过什么,并且错失了什么,他顿时也不知道是埋怨文曲星将重要的事情放在最后说,还是埋怨一巴掌把自己给拍醒来的谢开颜。
但那句未尽的话此时正在心中抓心挠肺地痒,以至于岳轻看着面前小白猫的视线都有点不善了。
猫小心翼翼地收回猫爪,直立身躯,往后退了一步。
岳轻目光森森。
猫蹑着脚,再往后退了一步。
岳轻依旧目光森森。
也许对方只是看起来可怕,其实还没有睡醒……猫心中想道,微微松了一口气,气流吹得两旁细细地胡须颤了一颤,然后它退了第三步。
在第三步刚刚踩下的时候,岳轻突然抬手,一把抓住猫的身体往怀里一按,恨恨揉了两下软毛,嘟囔说:“全他妈赖你,我废话听了那么多,最关键的一句竟然没有听到!”
谢开颜心中愤怒,深觉躺枪,腹诽说:这也怪我喽,谁让和你说话的人废话那么多,关键时刻老掉链子!
岳轻扬眉:“你在心里骂什么?”
谢开颜连忙软软道:“喵~”
岳轻盯着谢开颜。
谢开颜镇定而乖巧地回视岳轻。
两秒钟后,岳轻满意将乖巧的小猫举到自己脖子处,翻个身继续睡觉。
夜晚重新安静下去。
不一会儿,岳轻脖颈的阴影之处挣扎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小脑袋挣扎出来之后,靠在岳轻的肩膀上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枕着岳轻的肩膀,一起睡了。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的时节,野鸳鸯在学校的湖边都成了群。
昨天晚上鬼混了一个晚上的张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推开学校办公室的门,就见一道身影逆着光站在窗户前,他身材修长,上身斜靠,手里松松地握着一个马克杯,在光与暗的勾勒下,恣意随性的气场夹杂着难以言表的诱惑扑面而来。
张峥顿时有种被帅了一脸的感觉。
他晃晃脑袋,再向前两步,总算从困倦中清醒过来,看清楚了窗台前的人和猫。
他顿时一怔:“什么时候回来的?”
岳轻转过身来:“昨天才到家,今天就来学校了。”他说着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牛奶,这还是他刚才进来时候自己动手泡的。
“这么积极?”张峥问。
“毕设还没动呢。”
“不是早就保研了吗?这东西糊弄一下就行了。”张峥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刘和平的性格,我敢糊弄他他就敢追杀我。”岳轻长叹一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差不多就在他坐下的那一时刻,那只原本呆在窗台上的猫转身向后一跳,从窗台上跳到地板上,又往前一跳,从地板上跳到岳轻手旁的茶几上,然后重新蹲坐下来,坐姿看上去特别的……优雅。
“这只猫简直让人难以忘怀。”张峥忍不住吐槽了一下,“你还养着它啊?”
话音落下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峥感觉自己被猫冷幽幽的盯了一下。
岳轻:“……”
他默默垂下手,把手中的杯子推给茶几上的白猫,把张峥身上的仇恨值给打散了。
白猫方才收回看向张峥的目光,俯下身,伸出舌头舔了杯中的牛奶。
张峥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前两天你打电话给我说感情的事情,你看上谁了?”
喝牛奶的白猫耳朵一动,竖了起来。
岳轻:“……”他道,“瞎说什么,没有的事情。”
张峥玩世不恭地笑道:“谁说没有?”
岳轻:“那有谁?”
张峥:“我啊!”
岳轻:“……”你要完。
张峥真的要完!因为在说出了这句话之后,茶几上的谢开颜勃然大怒,尾巴如同鞭子一样甩过去了!
坐在旁边的张峥只听一阵风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岳轻眼明手快地将桌子上的谢开颜一捞捞在了膝盖上。
谢开颜挥出去的尾巴最后只能松松地缠在岳轻的胳膊上,他被岳轻的大手压了一会,心平气和了,默默挣扎出来,顺着岳轻的手臂往上爬,一路爬到岳轻脖颈的位置,抻抻身体,像一条蓬松柔软的围巾一样围在了岳轻的脖子上。
……说实在的,t恤上围一层毛领这造型一言难尽,奈何面前的人颜值过硬,于是就有了一种又囧又帅的感觉,张峥也是被震撼到了。
当然,最让他的震撼的还是白猫如同圈地盘一样的行为。
他忍不住说:“这猫看起来简直比我还拽啊!”这样真的好吗?
为了张峥的人生安全,岳轻明智地不接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毕设:“我刚才见了刘和平,刘和平说你们要去神农岭那边考个古?”
张峥纳闷:“你不去?”
岳轻一摆手:“我去什么,我刚刚才从外面回来,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张峥更纳闷了:“刘和平竟然肯这么放任你?”
岳轻笑而不语,他才不会告诉张峥,自己答应了刘和平修补他们带回来的各种文物古董呢,只道:“我刚刚回来,就是要准备再走也来不及,你们明天就要走了吧?”
张峥打了个哈欠:“这说得也是。”
岳轻道:“行了,你昨天又不知道往哪里鬼混去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带我家的猫走了。”
张峥眼皮还真有点睁不开:“别介啊,怎么你养了一只猫以后就再也不跟我住一起了,那别墅那么大,我又不介意再多一只猫和我们一起住,反正大家一起玩玩嘛……”
谢开颜气得差点扑上去把张峥的脖子给咬断!
岳轻连忙按住怀里的猫,脑袋真是一个比两个大,心道张峥也实在厉害,每说一句话都能让人误会一句!
他本来说张峥两句,但目光扫过张峥的面孔,却突然“咦”了一声,接着就盯住张峥,久久不语。
张峥和岳轻这么久朋友,感觉岳轻有限的几次这个模样都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顿时精神了一点,心中有点惴惴,问道:“怎么了?”
岳轻此时也是大惑不解。
在他眼里,张峥的面相就在短短的时间里突然发生了变化。
只见一道鼻梁纹隐秘地出现在张峥的鼻子上,额前天中黑气浓郁,分明是有血光之灾的征兆。但刚才进来的时候,他一晃眼过去,张峥明明面相清朗,没有任何问题啊?
“我说你到底看见了什么?兄弟这么多年,还不能直说吗?”张峥这边又连连追问,一想到自己身上又要发生什么事情,他简直抓心挠肺地难受。
岳轻想了想说:“你最近多注意出行安全吧。”
原来不是自己想的那个!张峥一听松了口气,但很快狐疑说:“等等,之前没见你看过相啊,你不是说自己看相不行吗?”
岳轻一噎,顿时带着猫起身:“你继续,我走了!”
张峥:“先把话说完再走!!!”
岳轻哭笑不得:“你要我怎么说啊,我说专业的名词你又听不懂……”
张峥:“别,难得你肯看相,再帮我看看呗,反正也没两句话的功夫。”
岳轻上下看了张峥一眼,最终还是说清楚了:
“我观你鼻梁有纹,主疾厄宫生意外灾难,尤其车祸;额前天中黑气浓郁,又主血光大灾。”
“不过黑气之中犹露出几分红光,这就是否极泰来,福祸相依的征兆,也不用太过担心。”
“哦……”张峥有点半信半疑。
岳轻看着张峥的面相,索性再说两句:“至于你的父母宫,父母宫位于日月角,也就是你双眉之上的位置,你左边日角下凹,主父亲命运不详;右边月角丰隆,主母亲长寿安康……不过月角虽丰隆却形散,颇有丘壑凹凸,主桃花旺盛且时常不止和一个人发生联系……”
张峥:“……”
岳轻:“……”
张峥:“哈哈。”
岳轻:“哈哈。”
张峥突然狐疑:“等等,这些事情你其实大多数都知道啊,你不会是从结果反推过程再来忽悠我吧?我可是知道相师看面相,三分靠看七分靠猜。”
岳轻:“……”
他腹诽道:问的也是你,不相信的也是你,你还能不能好了。
不过说起朋友的长辈确实让人尴尬,岳轻也没和张峥计较,反正该提醒的都提醒了,他摆摆手,直接带着猫走了。
一路来到教学楼外,日升云散,几重金光重叠而下。
谢开颜此时还趴在岳轻的脖颈之上,一条软软的毛皮就这样挠着岳轻的脖子,不知蹭一蹭动一动自己,十分柔软。
两人走过蜿蜒的小路,小路旁边是校园里的大湖,湖里头的一对野鸭子正交颈而眠。
谢开颜一眼瞟过,只觉得心头一动,再回头一看,岳轻的嘴巴与脖颈都近在眼前。
他有点紧张,身体冒汗,心如擂鼓,正想悄悄凑上前去,却突然被人抬手按住!
谢开颜:“!?”
岳轻:“你怎么了?”
谢开颜:“没……没什么,你想干什么?”他缓了缓差点崩断的神经,正想要再说点什么,却被岳轻从脖子上摘了下来。
岳轻把猫抱在手里,摸着毛。
这一身毛软软的,柔柔的,像薰风飞来,吹得一池春水起涟漪。
他笑道:
“我想——”
“带你去看我的世界。”
第七十章
城市的上空拢着一层薄薄的灰,从地上往天空看去,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将天空切割得七零八落,只有从些许缝隙之中,还能窥见一二。
当岳轻和谢开颜出现在距离他们所在之处最近的一处商业圈的时候,谢开颜正将自己长长地头发从岳轻的衬衫里撩出来。
他抓着头发,本想自己随便扎一下,但一眼瞟见身旁的岳轻却改了主意,默默地走到对方身边,默默地将头发交给对方。
岳轻转头一看,拿出橡皮筋干脆利落地给谢开颜扎了个马尾,然后看了看谢开颜身上的衣服,觉得自己的衣服相对他来说宽松了一点,再想想谢开颜变身了这么久,都还是穿着自己的衣服……突然觉得没有把孩子养好,于是甩个响指:“我们先去买衣服吧。”
谢开颜毫无异议。
两人沿着电梯往上走去,到了第二层男装的位置,琳琅满目的男装占据了整个第二层。
谢开颜扫了一眼各种款式的衣服,又扫了一眼岳轻,又扫了一眼岳轻,又扫了一眼各种款式的衣服。
岳轻:“?”
他正纳闷谢开颜的行为,就见谢开颜看完了自己,目的明确地朝一个方向走去,伸手拿了衣架子上的一件衣服。
岳轻打眼一看,这不就是自己身上穿的款式与颜色吗!
谢开颜虚心询问:“这件怎么样?”
岳轻诚恳吐槽:“如果你想跟我穿一样的,回头我带你去我平常买衣服的那家店买就好了,也不远,就在隔壁两步。”
刚刚走上来的售货员:“……”
摔,这年头男人都有了男朋友而我竟还是个单身狗!
有了岳轻的话在前头,谢开颜真的将手里拿出的衣服再放回去,和岳轻一起拐到隔壁的店铺,买了几套和岳轻一模一样但稍小一个尺码的衣服。
刷卡付账。两人又往家具店走去。
岳轻问:“你想要什么样的家具?现代的还是欧式的还是古典的?”
说话的同时他也在内心琢磨,虽然他自己住家里的时候喜欢现代风格的,但其实古典风格的其实很衬谢开颜的人型,想想谢开颜身穿古装,端正地坐在雕花木椅上,阳光透过同样的雕花窗格射入,牡丹花型的剪影在他足下流光溢彩,竟不知人好花好。
可是换个思路,欧式风格的又特别契合谢开颜的猫型,现在谢开颜还偏小,比较适合铺着红丝绒垫子的猫窝,但等到谢开颜再吞了点灵气,猫型变大,白猫再长长,便可以慵懒地趴在华贵的沙发上,像一张上好的白色毯子铺在红绒之上,让人一看就想要陷入其中。
这样琢磨琢磨,岳轻扫了两眼谢开颜,突然觉得家里的房子果然太小,是时候换一个大一点的别墅住住了,最好再有足够大的后院或者后山,以待日后谢开颜能变回原形那么大的时候撒欢用。
“都可以。”谢开颜谨慎回答。
他觉得自己在岳轻的视线里看见了很奇怪并且很让人紧张的东西,至于房子家具什么的,他觉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岳轻肯在枕头旁给他留个窝。
说话间,两人路过了一处卖猫用品的店。
摆在店门口的猫爬架上下三层,猫窝、猫洞、以及猫抓球如同螺旋一样盘绕在中间的圆柱体上。
这只猫爬架通体是咖啡色的,尤其猫窝的地方,开口是猫脸模样的,特别可爱。
岳轻的目光忍不住飘到了谢开颜身上。
岳轻:“要不然我们买个这个?”
谢开颜:“……”
谢开颜拒绝:“我不需要。”
岳轻:“真的不要?”
谢开颜:“不要。”
岳轻吐槽:“好吧,反正你没事就把我当成人体猫爬架,确实也不太需要这个。”
刚刚从里头走出来的服务员:“……”
我是不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了。
从商业圈里出来,向前走过两个街道,人流突然减少,绿意接二连三地出现在眼前,一座公园出现在两人眼前。
岳轻与谢开颜信步走去,弯弯曲曲的石子小路,参差错落的高矮灌丛,不时从灌木底下跳出来的野兔子追着野松鼠,野松鼠“咻”一下蹿上树梢,手里头的坚果落下去,砸在了树下休息椅上正坐在一起亲亲我我的一对情侣身旁,但那对情侣浑然忘我,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从天而落的小小东西。
谢开颜五感敏锐,从野兔子出现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一切,当他发现正有人在光天化日下做亲密的举动的时候,他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了,不由自主就联想到自己和岳轻!
两人一起向前,走在旁边的岳轻佯装镇定,其实心中也有点点后悔。
公园的树丛里是情侣最爱去的地方,这一点谢开颜不知道,他知道啊。
所以刚才,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往这里走了呢……明明从这里回家,还要额外再绕一圈的。
正好这时候,前方突然传来施工的声音,有人在前边大喊“放水闸啦!”、“放水闸了!”、“大家注意!”等句子。
岳轻朝声音传来方向一看,只见面前已经有沟渠挖好,前方正传来“隆隆”的拉闸声,片刻之后,突然“哄——”的一声,水龙气势奔腾,一冲而过石头堆砌的假山,浩浩荡荡向下俯冲而来,落入沟渠之中后,再反射而起,化作蓬雨,从天空中淅沥而下。
水光迎着阳光,不觉一道残虹出现在两人眼前。
岳轻心头一动,突然对谢开颜说:“我变个戏法给你看。”
谢开颜:“什……什么戏法?”还有点没有镇定下来。
岳轻唇角含笑,抬了抬手,自天空而落的水汽突然反身向上,于半空中汇聚,在蔚蓝色的天空上招来一片片云翳。
天空洒下的光线忽然变得暗淡了,周遭的声音开始变得渺远而稀疏,云层堆积得厚了,层层叠叠翻涌起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将其搓圆捏扁。
谢开颜跟着抬头看去,只见天空中的云朵正在不住地变化着,先变出了一只怪模怪样的老虎,接着又变出了一个人……
他的不觉怔住了。
头生独角,肋生双翼的老虎威风凛凛地站在天空之中,它头颅高昂,向着前方,前方有它想见的人。
那人出现了。
一步一步,云裳徐徐。
岳轻又一招手,巨兽和人站在了一起。
这化水为云的升云术是岳轻昨天才突然想起来的一个法术,他本来就想对着谢开颜显摆一下,现在又恰好有条件,也没多想,就直接用了出来。
等用了出来之后……他才突然发现这个好像有点招人误会,忍不住侧过头去,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谢开颜。
可谢开颜的所有注意力都已被云上的人和兽吸引了。
他怔怔看着,眼眸中的情感几乎化为实质,跟着泊泊流淌出来。
天空中的云突然一阵抖动,异兽与人的距离已经极近。
它们差不多一模一样高。
人影一抬手,手就落到了异兽脖颈之上,异兽亲昵地凑上前去,人影同样亲昵侧过头去,唇瓣落在异兽的脖颈处。
细细密密的灼热突然从脖颈中升起。
心脏好像在这一刻升起了同样的慌张与无措。
谢开颜狼狈地不知所措,就听见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
“小颜。”
站在前方的人叫他。
谢开颜抬头向前看去,光从他看的地方射来。
叫他的人背对着光站着,金光为其镀了个温暖的边。
不知何时向前走了两步的人朝他伸手,他们只有一双手臂的距离。
万籁皆寂。
谢开颜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同样伸出手。
两人都抬起手,距离就消失了。
两手交握起来,心也跟着,落到指尖。
谢开颜向前一步,走到岳轻身旁的时候,再抬头看向天空的时候,只见天空中的云朵又换了一种姿态,正徐徐向四周散去,最初时还能看成一人一兽滚在一起嬉闹,最后却只见丝丝缕缕的云絮飘在半空。
天较之先前亮了三分,电钻的吱吱声,人群的交谈声,又一股脑儿传入两人的脑海。
岳轻与谢开颜相视一笑,岳轻正想说话,旁边的草丛中冷不丁响起一声高歌:
“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
两人一怔。
但这只是个开始,只听那调子一转,柔美的声音还没有唱完,嘶吼已经传出: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再一转折,粗犷的声音又变得款款柔情,只听她温柔唱道:
“我想我应该轻轻放开你的手,我却没有力气这么做……”
谢开颜:“……”
等等,我都听见了些什么!
他脚步一拐,没有拐好,整个人都朝岳轻所在的方向扑去了!
岳轻:“……”
他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用说了,一抬手把人给接住就好了~
接住的时候,岳轻默默地感觉一下,又合上双臂,用手拍了拍谢开颜的胳膊和腰,觉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居然正正好的就像是他身体里的一根肋骨。
岳轻赞叹:“手感还挺好的嘛。”
谢开颜:“……”
岳轻:“……”
岳轻镇定:“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变弯了。”
谢开颜……谢开颜其实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公园里的人流多了起来,周围的人来来去去,有些漠不关心地经过两人身旁,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
岳轻发现自己环抱着的身躯越来越僵硬,身躯底下的心跳越来越剧烈,心跳从身体里传到身体外,带动他的手掌也微微振颤,有一点潮湿从掌心渗出。
岳轻回过了神,朝谢开颜看去,就见怀中的人定定地看向前方,半边面颊都是僵硬的,僵硬之中,又有红晕如晚霞,在白皙的皮肤上盛开一片。
岳轻抬手贴了一下那片皮肤,发现泛红的皮肤真的是滚烫滚烫的。
这样的热度有点烫着他了。
岳轻佯装无事地转过身去:“我们走吧。”
他的话是在谢开颜耳边说的,但声音却并没有真正进入呆立的人的耳朵里。
正有一只恼人的小蜜蜂,围绕着谢开颜的脑袋,嗡嗡嗡嗡,欢欣雀跃飞舞着。
半天时间,朝阳换了夕阳,夕阳斜照,将并肩而行的人的影子拉得长长长长。
后半段路程,两人都没有怎么说话,一路沉默地进了小区,回到家中。
大门关上,岳轻咳嗽一声,正想说话,就见谢开颜突然挣脱自己的手,用后背抵着大门,紧张地深吸了好几口气,然后下定决心,抬头直视着他,开腔深情唱道:
“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
岳轻:“……”
谢开颜见岳轻没有反应,连忙又努力唱: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岳轻:“……”
谢开颜见岳轻还是没有反应,只能有点心酸地唱出最后一句:
“我想我应该轻轻放开你的手,我却没有力气这么做……”
岳轻这回回过了神来。
他觉得又好笑又有些感动。
慢慢地这些情绪就混杂在一起,发酵成一种他以前没有体会过的,更为陌生的感情。
这种感情促使人迸发激情。
于是岳轻抬手撩起谢开颜洒落下来头发,凑上前吻了对方。
双唇相触。
岳轻压着谢开颜,在对方的嘴唇上慢条斯理地研磨,而后挑开其几乎不设防的牙关,品尝属于自己的人的味道。
甘而美。
他的舌头掠过对方的牙齿,在扫过上颚的时候听见谢开颜清晰的抽气声,因为这一口抽气,他甚至被自己呛住,想要咳嗽却因为嘴唇和舌头都被控制而不能发泄,只有几声细碎的闷哼随着唇舌交缠的缝隙透出来。
岳轻心中有几分爱怜,但爱怜完全不影响他的动作。
对方下唇附有弹性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他吮吸啃咬,不觉流连过久,很快就尝到一丝腥甜的味道。
血的味道。
岳轻有点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人。
他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见谢开颜白皙的皮肤如同涂了一层胭脂,嘴唇更是红肿破皮,有丝丝血痕渗自唇上渗出。
谢开颜恍惚地看着岳轻。
他脑袋乱哄哄地,根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只感觉双腿有点撑不住身体,自己好像沿着门往下滑……
岳轻轻松地将下滑的人捞住了。
他抱着眼神迷离的人来到沙发上,俯身压下,顺便亲了亲对方的耳朵。
他现在只思考着一个问题。
这份属于自己的美餐,要怎么下嘴呢?
第七一章
岳轻在第二天八九点的时候接到了张峥的电话。
这时候的他正躺在床上,听见电话响了的时候反射性按掉,过了几秒回过神来,看是张峥打来的又倒拨回去。
张峥:“刚才干什么挂电话?”
岳轻懒洋洋回到:“按错了。”
张峥本想直接说事情,但突然感觉不对,有点狐疑:“你的声音怎么……这么满足?”
岳轻转脸一看卧室镜子,发现镜中的自己确实笑得有些富有深意。他揉了一下脸颊,声音变得正常了一点:“有吗?那大概是因为我刚才和谢开颜一起吃了一顿味道很好的大餐吧。”
张峥还是有点怀疑:“有这么好吃?”
岳轻:“十分餍足。”
睡在旁边的谢开颜因为说话声而有了一点动静。
岳轻一眼瞥见,手掌在身旁人赤裸的背脊上轻轻拍打,让惊醒的人重新安稳下去。
他声音低了一点,问张峥:“这时候你打电话过来干嘛?上飞机前跟我说一声吗?”
张峥无语说:“……我有这么无聊吗?”
岳轻:“你没有?”
张峥郁闷:“好吧,我还真有这么无聊。”
岳轻还没有回答,躺在他旁边的谢开颜不知听见了哪一个关键词,突然自睡梦中惊醒。
他大概还没有从昏睡之前的情况中清醒过来,乍一睁开眼睛的时候,视线里全是茫然,并自动寻找岳轻所在的位置。
刚刚睡醒的人脸上有一抹自然的红晕。
盖着的被子刚刚从身上滑下来,还没来得及露出微凹的后腰,长长的头发就恰到好处地再覆盖上去,发尾轻轻一扫,便将一身体的痕迹尽数遮去。
岳轻带着一点满足后的遗憾扫了谢开颜被头发遮住的背部一眼。
然后他发现,谢开颜茫然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了。
恢复清明的第一时刻,就是数不清的两人纠缠片段接踵撞进脑海之中。
谢开颜撑着床铺的手突然变得僵硬,僵硬之中好像又有更深的滋味从体内慢慢觉醒。
在那些感觉尽数复苏之前,他二话不说,趁着岳轻将电话的时机,卷起身上的被子直接下了床,朝屋外快速离去。
岳轻:“……”
和张峥有一搭没一搭讲电话的他眼明手快伸手一捞,立刻将将将下了床,正有点踉跄,马上要朝门口走去的谢开颜给捞回了床上。
裹着被子的人背脊碰触床垫,震动引发了身体上的酸痛,谢开颜不由闷哼一声。
张峥:“那是什么声音?”
岳轻问:“你要去哪里?”
谢开颜:“回房间。”
岳轻笑道:“不是说你的窝就在我枕头上吗?”
谢开颜:“……”
谢开颜:“今天我自己睡。”
张峥纳闷:“你在和谁说话?怎么听起来——”
岳轻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把手机丢进抽屉里头,等耳边清净下来之后,转向谢开颜。
谢开颜目光飘忽,往哪里就是不往岳轻的方向看。
但他再次强调:“今天我自己睡。”
岳轻看着怀里的人,只觉得可爱得紧,忍不住调笑:“不是已经睡过一遍了吗?你是暗示我再来一遍?”
谢开颜的脸刷一下红透了!
他立刻挣扎起来,力道居然还不小,差点将没有准备的岳轻给掀下床去。
岳轻吓了一跳,连忙伸手一拉一扣,将谢开颜锁在自己的怀里,顺便稳住身体,心道玩笑开得太过了,差点被猫爪子给挠到……
念头闪过的瞬间,岳轻再低头看向自己怀中脸色绯红,兀自挣扎不休的谢开颜,毫无征兆地低头将其吻住。
一吻落下。
谢开颜的手还按在岳轻身上,力道却已经尽速流失。
两人亲密相碰的瞬间,支撑着身体的所有骨头如同被一把抽走,谢开颜只觉得身体里本该有的所有力气,都从唇舌交缠之处流失。
他的脑海再一次变得迷糊,身体很快找到了熟悉的感觉并且一股脑儿地沉醉下去,不知不觉已开始了迎合。
岳轻极为满意。
刚刚才完成刷满亲密度的情侣在床上比什么力气?
当然是来做一点大家都爱做的事情啦~
不过还没有等下一步开始,电话的铃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岳轻不耐烦地接起来,刚想问张峥有什么事情,那边刚得到了挂电话教训的张峥就直接快速说:
“不过我打电话给你不是因为将要登机,是因为我在登机之前出了车祸!”
岳轻:“……重要的事情下一次放在前面说。”他一翻身坐了起来,“你现在在哪里?”
刘和平等人前往神农岭的日子定在一周的周六。
神农岭距离京城不近,各种转机转车至少要折腾一天以上的时间,刘和平在机场前点了点人数,自己身旁站着两男两女,从左到右分别是郑幼文、祝灵、苗勇、湛玉山,实际人数距离预计人数还差一个人,就是本该来到这里的张峥。
刘和平冷笑两声,耳中听见机场广播催促上机的声音,也不说话,将手一摆就带着众人加入排列的队伍。
“完了,没来的那个师弟得准备挂科了。”湛玉山小声对祝灵说。
祝灵今年刚刚研一,肤白貌美腿长,是考古系的大美女,闻言嫣然一笑,也不多说。
旁边的苗勇不太在意,敷衍地笑了笑,倒是挺关注一旁的郑幼文,见郑幼文拖着件大行李,连忙殷勤问:“学妹,我来帮你提吧?”
郑幼文推推眼镜,斯斯文文说了句“谢谢学长”,就把行李交给了苗勇。
两对男女跟着人群准备登机,形单影只走在前头的刘和平手机突然响了。
刘和平拿出手机看也没看,以所有学生都听得见的音量大声冷笑了一声,然后接起电话:“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你昨天晚上又去哪里鬼混了?”
学生们一抖,这语气怎么这么像是捉女干。
电话那头的岳轻:“……”
岳轻心想:导师,你看清楚人再说话啊,虽然我昨天……咳咳咳~
此时的张峥正和岳轻一起呆在车祸现场的一家药房旁边。
自从昨天和岳轻见面,被岳轻半真半假地叮嘱过之后,张峥心中还是有点惴惴的,在最后一天的时间里一再地小心谨慎,别说,还真在将要出发前往神农岭的第二天发现自家车子的刹车坏掉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张峥一时间也来不及分辨到底是到底是自然因素还是人为因素,为防万一,也不用家里的其他车了,连忙去外头打个的前往机场。
但是没想到,躲得了一次躲不了第二次,张峥上了的那个的士也不知道司机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车子开得那叫一个豪放,一路横冲直撞简直跟连漂移似的,哪怕车窗紧闭,坐在里头的张峥也都能听见外头传来的阵阵惊呼。
他……他悔之晚矣啊!
最后车子果然不负众望地发生了车祸,好在最后一刻,司机猛打方向盘,张峥之前为了以防万一已经系好了安全带,当车祸发生的时候,除了被安全带勒得胸腔疼以及头上撞破了块油皮,其他倒是没什么问题。
也才有了上午的那场对话。
岳轻赶到的时候,药房之外的车祸现场还没有散去,事故发生之后,两方司机叫来了交警也正刚刚到达,协商赔偿和责任等事宜。
张峥捂着流血的额头,大马金刀坐在药房之中,任由药师给自己处理伤口。
他见岳轻来到,第一句话就是:“你看我今天面相还有没有问题?”
替张峥上药的药师:“……”
岳轻也啼笑皆非,上下一瞅张峥,见其红光满面,完全是否极泰来的气色,就说:“我看你没有任何问题,壮得能打死一头牛呢。”
岳轻说没问题就好!张峥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一撸袖子,就要往前走去!
岳轻连忙眼疾手快地将人拉住:“你干什么?”
张峥道:“还能干什么?去前面找司机算账去啊!”
他简直气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痛,要知道就算是他自己开着豪车也没有这么奔放呢,结果倒回头来被别人给奔放了一把。这事他不撕撸个明白以后也不用混了!
岳轻有点头大:“我看还是算了吧……”
张峥怒道:“算什么!今天运气好,要是运气不好,我的一条命不就交代在这里了,你不像这么怕事的人啊,难道还顾忌着刘和平那边,刘和平那边我和他说,这回我一定要揍那司机一顿,不揍他我不甘心!”
说着说着,张峥怒气上涌,直接挣脱药房药师的手,撸起袖子就要往前。
岳轻一看这样不行,干脆道:“你相不相信我?”
张峥囧囧有神:“我报个仇和我信不信你有什么关系……”
岳轻斟酌道:“我观你面相,灰黑之色已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红黄二气,这是大有福泽的表现,如果单纯应在车祸之上,说不通为什么度过车祸就能有这一番神气,毕竟你也就擦破了个皮而已;除非车祸这件事本身应了祸兮福之所伏之局……”
昨天的时候,他和张峥见面,张峥额上黑云罩顶,是大凶之态,可黑云之中又有一线灵光挣扎,冥冥不灭,加之张峥并不是早逝横死之态,岳轻自有灵感,并不觉得张峥有什么很大的危险,所以只说了一句便没多提。
今天再看,张峥的面相果然又有了变化,果然已经福祸逆转,故此岳轻才有此一拦。
张峥听了半天,明白了岳轻的意思:“你是说这个车祸其实不是我的灾祸,是我转运的征兆?”
岳轻干脆点头。
药师终于忍不住了:“我看他是在骗你的吧?”这人看着挺帅怎么这么傻啊!
张峥没好气说:“你懂什么,我这朋友是真大师!千足金不掺假的!”
但他依旧大惑不解:“按照你说的,车祸不是我的灾祸,又帮我把灾祸过掉了,那么影响的就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还没有发生的事情那么多,我除了知道肯定赶不上去神农岭的那个航班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
然后他就住嘴了。
岳轻与张峥两人面面相觑。
然后才有了岳轻打电话给刘和平的事情。
电话接通,刘和平劈头盖脸就来了一句现在几点。
岳轻心里揣着事情,三言两语和刘和平讲了张峥发生的车祸后,又向刘和平保证马上改签,张峥肯定坐明天的飞机追上他们,自己也会陪同在侧。
刘和平知道电话是岳轻打开的之后神色倒是缓和了许多,不过他也有点纳闷:“你不是说你不来吗?”
岳轻:“后来想想还是去比较好。”
接着他镇定地补充:“对了,刘导,我和张峥都是路痴,这次我们到了神农村还要进神农岭,遗址又在神农岭中不确定的位置,这路也不好找,要不然你们就在县城等我们一天?等大家汇合了再一起去村子里找向导带路吧,反正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大家一起走也更方便些。”
张峥向岳轻挑了大拇指,入情入理,这理由找得好。
但岳轻说服了张峥,却没说服刘和平,刘和平刚刚消下去的气又被岳轻这两句给勾了起来,隔着电话喷了他一脸:“你多大的人了还跟我说路痴找不到路?你要路痴之前能满世界的飞从祖国的北方飞到南方又从南方飞回北方?”
岳轻:“……”
刘和平继续训:“你们小青年知识丰富,身强力壮,不要每天都想着偷懒!事情耽搁了虽然是不可抗力,但也不要老想着有人会等你们,要想想怎么迎头赶上!好比这次遗迹考察,如果我不当机立断向上头申请开荒,再找熟人开个后门,这个项目不就归国家所有,让国家来考察了吗?那时候还有我们什么事情?考古界的人身上没两个荣誉,你就等着一辈子吃土吧。”
岳轻:“……”
他只好说:“那刘导你们先行一步,我和张峥立刻迎头赶上,保证不辜负组织上的深切期待与认可,只请求组织随时和我们保持联络,带领我们走向正确的成功道路。”
刘和平在电话里“嘿”的一声笑了,他看上去挺想再和岳轻说上两句,但是估计登机时间来不及了,匆匆说了句“回头电话说”,就把通话掐断了。
岳轻同样放下手机。
两人面面相觑。
张峥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航班讯息:“连今天半夜的红眼航班都没有,只有明天同一时间的班机。”
岳轻沉吟不语。
张峥心中有点惴惴:“你说我们要不要开直升机直接追上去?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吧……”
岳轻:“开直升机的话不是还要提前申请航道吗?”接着他又说,“这事其实也难说,并没有直接的联系能够证明你的凶险化解是因为没有赶上这班飞机……”
张峥心想话是这样说,但那边一个老师几个同学,大家都赌不起啊!
张峥想了又想,还是拿出手机来:“不行,我来问问,看有没有人能快速帮我搞到一条航道。”
说着就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发了条消息:
“十万火急,谁能帮我搞到条从京城去神农岭那个方向的航道?要求今天之内!”
他的消息发出之后,很快有人回复:
“这个确实有点麻烦。”
“不太好办啊。”
“时间好紧,我恰好在外地,唉。”
“张少啊,航道不是那么好搞到的,尤其你又要得这么紧,这个天空中的路线不好协调啊,如果你缓个两三天,我还是能帮忙想想办法……”
“能缓个两三天我还需要找你们?没事的时候一个个来得比鸡还早,有事的时候一个个跑得比狗还快。”张峥嘀咕,又去看别人的评论。
岳轻一看张峥这边回复得热闹,想想自己的微信最近好像也加了不少人,秉着死马当着活马医的想法,他也拿出手机,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头发了一条差不多的消息:
现在在京城,去神农岭方向有点事情,但错过了今天的航班,谁有办法在今天之内搞到一条去神农岭的航道?
消息发出没有多久,只听一阵叮叮的提示音,许多回复同时出现。
岳轻点开这些回复看了一眼,发现:
解飞星秒回:“岳师去神农岭有事?恰好最近这个省省长有求于飞星派,等我去活动活动。”
孙老紧跟其后:“大师等等,我马上处理。”
纪骏代表特勤组回答:“大师如果确实着急,我可以申请启动特勤组特殊路线。”
岳轻:“……”
凑过头来看的张峥:“……”
岳轻问张峥:“回谁?”
张峥拿过岳轻的手机,默默把岳轻帮过的所有人都加入了一个统一的微信群中。
一群互相不认识的人出现在了个新的微信群中,本来还有点纳闷,等张峥拿着岳轻的号将情况一说,这些人左右一看,好嘛,全是竞争对手啊!一下子动作都迅速了起来,连忙打电话的打电话,亲自去的亲自去,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将事情给落实下来,让岳大师知道最有用的究竟是哪一位!就连本来觉得银货两讫,自己其实没有必要太在意岳轻的陈老板左右一看,也觉得危机感油然而生,忍不住在一群不是富豪就是大师,不是大师就是国家相关人员的微信群中,紧跟潮流,用一指禅打字说:
“岳师别急,我也来了!”
第七二章
电话接通,刘和平劈头盖脸就来了一句现在几点。
岳轻心里揣着事情,三言两语和刘和平讲了张峥发生的车祸后,又向刘和平保证马上改签,自己和张峥肯定坐明天的飞机赶过去。
接着他镇定地补充:“对了,刘导,我和张峥都是路痴,这次我们到了神农村还要进神农岭,遗址又在神农岭中不确定的位置,这路也不好找,要不然你们就在县城等我们一天?等大家汇合了再一起去村子里找向导带路吧,反正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大家一起走也更方便些。”
张峥向岳轻挑了大拇指,入情入理,这理由找得好。
但岳轻说服了张峥,却没说服刘和平,刘和平刚刚消下去的气又被岳轻这两句给勾了起来,隔着电话喷了他一脸:“你多大的人了还跟我说路痴找不到路?你要路痴之前能满世界的飞从祖国的北方飞到南方又从南方飞回北方?”
岳轻:“……”
刘和平继续训:“你们小青年知识丰富,身强力壮,不要每天都想着偷懒!事情耽搁了虽然是不可抗力,但也不要老想着有人会等你们,要想想怎么迎头赶上!好比这次遗迹考察,如果我不当机立断向上头申请开荒,再找熟人开个后门,这个项目不就归国家所有,让国家来考察了吗?那时候还有我们什么事情?考古界的人身上没两个荣誉,你就等着一辈子吃土吧。”
岳轻:“……”
他只好说:“那刘导你们先行一步,我和张峥立刻迎头赶上,保证不辜负组织上的深切期待与认可,只请求组织随时和我们保持联络,带领我们走向正确的成功道路。”
刘和平在电话里“嘿”的一声笑了,他看上去挺想再和岳轻说上两句,但是估计登机时间来不及了,匆匆说了句“回头电话说”,就把通话掐断了。
岳轻同样放下手机。
两人面面相觑。
张峥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航班讯息:“连今天半夜的红眼航班都没有,只有明天同一时间的班机。”
岳轻沉吟不语。
张峥心中有点惴惴:“你说我们要不要开直升机直接追上去?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吧……”
岳轻:“开直升机的话不是还要提前申请航道吗?”接着他又说,“这事其实也难说,并没有直接的联系能够证明你的凶险化解是因为没有赶上这班飞机……”
张峥心想话是这样说,但那边一个老师几个同学,大家都赌不起啊!
张峥想了又想,还是拿出手机来:“不行,我来问问,看有没有人能快速帮我搞到一条航道。”
说着就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发了条消息:
“十万火急,谁能帮我搞到条从京城去神农岭那个方向的航道?要求今天之内!”
他的消息发出之后,很快有人回复:
“这个确实有点麻烦。”
“不太好办啊。”
“时间好紧,我恰好在外地,唉。”
“张少啊,航道不是那么好搞到的,尤其你又要得这么紧,这个天空中的路线不好协调啊,如果你缓个两三天,我还是能帮忙想想办法……”
“能缓个两三天我还需要找你们?没事的时候一个个来得比鸡还早,有事的时候一个个跑得比狗还快。”张峥嘀咕,又去看别人的评论。
岳轻一看张峥这边回复得热闹,想想自己的微信最近好像也加了不少人,秉着死马当着活马医的想法,他也拿出手机,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头发了一条差不多的消息:
现在在京城,去神农岭方向有点事情,但错过了今天的航班,谁有办法在今天之内搞到一条去神农岭的航道?
消息发出没有多久,只听一阵叮叮的提示音,许多回复同时出现。
岳轻点开这些回复看了一眼,发现:
解飞星秒回:“岳师去神农岭有事?恰好最近这个省省长有求于飞星派,等我去活动活动。”
孙老紧跟其后:“大师等等,我马上处理。”
纪骏代表特勤组回答:“大师如果确实着急,我可以申请启动特勤组特殊路线。”
岳轻:“……”
凑过头来看的张峥:“……”
岳轻问张峥:“回谁?”
张峥拿过岳轻的手机,默默把岳轻帮过的所有人都加入了一个统一的微信群中。
一群互相不认识的人出现在了个新的微信群中,本来还有点纳闷,等张峥拿着岳轻的号将情况一说,这些人左右一看,好嘛,全是竞争对手啊!一下子动作都迅速了起来,连忙打电话的打电话,亲自去的亲自去,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将事情给落实下来,让岳大师知道最有用的究竟是哪一位!就连本来觉得银货两讫,自己其实没有必要太在意岳轻的陈老板左右一看,也觉得危机感油然而生,忍不住在一群不是富豪就是大师,不是大师就是国家相关人员的微信群中,紧跟潮流,用一指禅打字说:
“岳师别急,我也来了!”
川省地界的神农岭下,一辆破旧的小巴像一个驮着厚重壳子的蜗牛,一步一颠簸地在黄土路上艰难前进着。
它转过狭路,开过小桥,淌过接二连三的大小土坑,扬起一蓬又一蓬连天不尽的灰黄尘埃。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一色青翠的山走近了,山下的小村也出现在小巴车的正前方,一束炊烟正笔直地飘向天空。
神农岭终于到了!
刘和平带着学生们走下小巴,颠簸了好一段路程,车上的所有人都腰酸背痛。
他们将行李从车上卸下,又和司机约好了来接的时间,刚想转身进村子里休息一下顺便等等向导,却发现一个人突然站在了他们的身后,好像已经等了很久。
青天白日之下,众人吓了一跳。
这里距离远处的神农村其实还有一小段路程,也许是因为处于神农岭之下的缘故,树木也尤其繁茂,密密匝匝地长在道路的两侧,将天上的太阳都遮得昏暗不少,冷不丁一眼撞见,那人的容貌似乎被隐藏在阴影之中,看得不太真切。
刘和平疑惑道:“你是……”
那人上前一步。
点点光线从树叶的缝隙中洒落下来,照亮出现在他们背后的人。
那是一个看上去二十五六的男人,长手长脚,身材高瘦。
他的目光在刘和平等人身上转了一圈,当看见祝灵与郑幼文的时候,鼻子微微一动,脸上露出些许喜色。
刘和平再问道:“你好,你是哪位?”
“我叫杨袁。”对方这时方才说话。
他说话的时候,嘴唇上下动弹,脸颊看上去有马脸一样长,笑的时候眼睛又微微眯起,带着些古怪的女干诈。
他动了一下手,递给刘和平一张照片。
衣袖本来盖到这个人的手指尖,在胳膊抬起来的时候,他的指尖露出衣服,有一层浅色的绒毛在袖口中一闪而过。
“是之前你们联系的,能带你们去遗址的向导。”
刘和平接过照片,看见整张照片都灰蒙蒙的,好像照片中的整个世界都被扭曲的灰雾所覆盖了。
他仔细地研究着照片中雾气比较浅薄的地方,在那些地方之后,依稀能够看见遗址的石头痕迹。
没错了,就是这个地方。
刘和平满意点点头,欣然道:“还麻烦你出来接我们了,我们现在——”
“我们现在直接走吧,别进村子了,再晚一点,又要走危险的夜路了。”杨袁道。
说着,他又古里古怪地笑了一笑,再次强调:
“这座森林里的夜路,真的很危险——”
就在刘和平和杨袁进山的当天,前后相差十六个小时,紧赶慢赶的岳轻与张峥总算也来到了神农村附近的县城之中。
到达县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左右,张峥站在县城的车站之外,低头看着刘和平所给的路线,对岳轻说:“导师他们是上午包了一辆小巴去神农岭的方向,我们干脆也包一辆车过去怎么样,紧赶两步和刘和平他们会合,也省的到了这里还提心吊胆的。”
“就这样。”岳轻两手插在兜里,随口回答。
他和张峥的想法一样,一百步都走到了九十步,干脆把最后十步也给利索走掉了,免得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最后功亏一篑。
张峥满意点头,上前拦车。
小地方的车站附近最是杂乱,岳轻与张峥站在车站人流来往的路口处,前方是揽客对方摩托车,右边是一溜支着摊子的小吃夜市,背后则是各种各样的来县城里呆着的务工人员。
岳轻无聊地站在后边等着张峥,相较于一开始就准备来考古,大包小包准备齐全的张峥,他就只背了个松松垮垮的双肩包倚墙站着,连拉链都没有彻底拉上。
“我们晚上一起去吃个宵夜?”
“吃什么宵夜?不如一起去跑个澡堂子吧。”
一阵嘻嘻哈哈之声突然从背后传来,一群大概五六个人手搭肩撞,从岳轻身后走过。
两方人擦肩而过。
岳轻没有转头,垂在口袋中的手闪电向后一探,扣住了一只将要伸向背包的爪子!
被抓住的人愣住了。
旁边夜市的人愣住了。
岳轻没有愣住。
他转过头去,目光在这群人的脸上一一扫过,都看清楚了究竟是什么人,方才忽然一笑,松开手说:“几位走路当心点啊,我的背包可不是随便能碰的,万一里头突然崩出一只怪兽来咬掉你们一只手腕——”
偷东西的人恼羞成怒,面色不善:“你这小鬼——!”
“小鬼在说谁?”岳轻还没回答,旁边已经插进来了一道声音,之前去拦车的张峥同样眉眼不善走了过来,站到岳轻身旁。
前方街市黑暗,但这里灯火通明。
几分钟的耽搁,对峙的双方已经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本来有点动手想法的这伙人见周围人多,又打量张峥不是个好惹的主,突然就怂逼了,话也不敢多说,收了声音灰溜溜走了。
毕竟两人身上还有正事,张峥也没非要动手的意思,只轻嗤一声:“什么玩意。”又转头对岳轻说,“岳哥你也真是真人不露相,怎么不给他们一点教训?”
岳轻一哂:“又不是什么大女干大恶之辈,管那么多干什么。你不是去前面拦车吗,车子呢?”
张峥不由浑身一震,觉得这句话格调就是高!
他一边琢磨着一边回道:“说起来也是奇了怪了,虽然现在时间是晚了点,但也就单程一个多小时,来回两三个小时的车程,我价钱都给上了两三千了,也没有一辆车子肯跑一趟……”
两人面面相觑。
岳轻提议说:“我们自己租一辆车,开车过去?”
张峥想了想:“这也是一个方法,也比较方便,就是不知道这里这里哪里有现在还开门的租车行。”
旁边的人听到这里,突然插了嘴:
“两位小后生,这里是没有车子会在晚上去神农岭的。”
第七三章
声音冷不丁响起,岳轻两人循声一看,却是在旁边支着摊子的一位老大爷开腔话说了话。
红彤彤的灯泡之下,老大爷脸上皱纹交叠,还身穿一身灰绿色的老旧军装,领子上有一枚小小的红色五角星,左手五根指头缺了后边的两根,一副老革命的模样。
岳轻回道:“神农岭那边有什么问题吗?”
老大爷说:“要说有什么问题也没有,就是比较邪性,白天大家都无所谓,晚上本地人一般不会去……”
岳轻有了点兴趣,拉着张峥一起坐到了老大爷的摊子上,点了两份烧烤,坐下来说:“大爷贵姓?”
老大爷笑道:“你们叫我老根就好了。”
他手脚麻利,先将东西给上齐了,方才拿着一瓶啤酒坐到岳轻与张峥身旁。
恰是这时,岳轻将背包放下,松垮垮的拉链中探出了一个小猫脑袋!
只见大约巴掌大小的白猫脑袋先探出了背包,一对琥珀色眼眸惺忪,半张不张,一边抬脚踩着背包的边沿,一边轻巧跳上桌子。
跳上桌子之后,绑在它脖子上的那枚大大的紫色蝴蝶结方才显露出来,只见长长的紫色丝绸带子在半空中一掠而过,继而随着白猫慵懒地蹲坐而将猫大半的身体都给遮挡。
老根与张峥都吃了一惊。
张峥嫌弃地瞅了猫一眼,说:“你怎么去哪里都带着这只猫,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爱动物啊。”
岳轻笑而不语,轻轻抚摸着猫的脑袋,“你现在嫌弃它,回头可别求它……”
张峥觉得岳轻话中有话。
猫甩了岳轻一尾巴。
岳轻依旧笑而不语,转手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同色蝴蝶结,夹在猫的尾巴上。
猫一看自己尾巴上又多了枚装饰,气得转过身去,用屁股对着岳轻!
老根在旁边看着稀奇,也是个妙人,居然回身再拿了个一次性的碟子,装了点猫吃的东西,摆好了放在猫的面前,然后才将酒倒入几人的杯子里,开始缓缓说话:
“你们要去的神农岭,本地人一般都有点忌讳,不会晚上去,也不让女孩子单独去。而且之前才有一队驴友说是上山,但好像在里头发生了些事故,和外界失去了联系,派部队进山搜救也没有搜到。”
张峥不以为意,山里头危险确实比较多,尤其是没有正式开发的地方。但他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野外考古工作,经验相对来说还是十分丰富,总不可能因为必然存在的危险就把事情丢了不做吧?
岳轻看着老根的表情,问:“大爷,是不是除了你说的这些,那座山还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老根略一沉思,告诉他们:
“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相信不相信……这样子吧,我先跟你们讲一个从建国时期就流传下来的故事,那是一个有关神农岭山神的故事。”
五十年前,正好是建国刚过不久,正处于全国上下同心协力破四旧的阶段。
这个阶段里,人民打倒了横行在乡间的巫婆神汉,也击破了以讹传讹,荒谬绝伦,借以敛财骗色或掩盖凶杀的鬼神传说。
但老话说得好,凡事过犹不及,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在全国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破四旧斗争之中,除了很大一批牛鬼蛇神被打倒之外,也有擅长投机倒把的份子混入了正义的队伍之中,开始假借着“破除封建迷信”这一大旗帜给人罗织罪名,或者为抢夺财物,或者为报复私人,以至于很有些正常祭祀的庙宇和个人藏家也受到了牵连。
那年头靠山吃山,神农岭地大物博,养活了山下许多人口,附近的村民也就由之认为山上有山神,山神庇护依靠着它的村民,所以早早就修建了一座山神庙,逢年过节,三牲五畜,瓜果祭拜,祈祷山神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家人平安。
一切本相安无事。
也是一日,县城中来了一队大约六七个人的小青年,他们乘着一辆大皮卡,来到这里之后目标明确,直奔山神庙。
那个年代不同现在,一旦沾上“牛鬼蛇神”标签是非常可怕的,生活在神农岭下的村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见这群人来势汹汹,进了村子就开始高喊“破除封建迷信,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无不战战兢兢,只有几个大着胆子的村民敢远远缀着他们,看他们一路冲进山神庙中。
进入山神庙后,这伙人二话不说,一批人开始搜刮庙中各种器皿,另一批人将山神的塑像直接放倒,先是劈成两半,接着放入粪桶中浸泡浇灌,最后再在木雕的塑像上点起一把火,直接破除了山神庙这个封建迷信!
火是在庙门口烧起来的,那时正是傍晚,天边的夕阳,地上的火焰,将翠绿的山峦都染成了血色。
放完火之后,这群小青年也没有立刻离去,反而大摇大摆来到了村长家,在村长家里吃吃喝喝,高谈阔论,一个说“我们为人民服务,破除了他们思想上的禁锢”,另一个说“什么神明,全是泥胎土塑,虚无飘渺,连自己被浸了粪桶都没有办法,还想要保佑别人”,后几个连连赞同,说话越来越粗俗,其中一个还不小心说漏了嘴,只听他说:
“那住在东街的董王八骗我,还说神农岭山神庙里能找到金子,呸,老子地都翻了两遍,一点金屑都没有看见。”
小青年在外头吃饭,老村长就在厨房中里准备东西。
山神庙存在已久,是老村长的父亲督造而成,老村长几乎一辈子看着这庙和庙里的山神长大。
不管外头怎么闹,对于祭拜了许多年的山神,老村长心中已久十分敬重,只是形式比人强,没奈何而已。
现在在屋子里听外头的人说了醉话,就忍不住回了句“后生们好歹少说两句”。
按说老村长也没说什么,连山神这两个字都没有出来,但是这群人此时已经喝高,当下跳将起来,说漏嘴的那个人一脸横肉,眼中凶光连连,拿手背往油腻腻的嘴上一抹,张口就把老村长打成冥顽不灵,传播封建迷信的成份不好份子,先将老村长揍了一顿,接着又抢炉子上的热水,想要让老村长清醒清醒。
老村长当时年事已高,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折磨?短短时间里已经晕了过去,眼看一口气就要喘不上来,交代在这里。
这一行为终于惹来众怒,村人从各家赶来,围绕着老村长不让小青年动手,是说庙你们要砸也让你们砸了,我们坚决拥护国家的政策,你们也不能随便打人吧?
小青年们气急败坏,和村人大闹了一场,又连夜上山,上山之前放言说如果神农岭真的有山神,就把他们全都给留下来;如果神农岭没有山神,他们早晚要把山上的木头矿产都开发了,为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做贡献!
黑夜里,村人眼睁睁看着这一行六七个人上了山,此后就再也没有见他们下来过。
大半夜的,岳轻与张峥听了这个故事都有点发毛,张峥忍不住问:
“后来呢?难道他们就这样失踪了?”
老根此时点上了根烟,他并不用现在人用的那种香烟,而是自己卷成的旱烟,手搓着烟丝往烟嘴里头塞好,再拿火一点,那一口呛才够味道。
橘红色的灯光在此掩映,袅袅的烟雾模糊老人家的面孔:“失踪只是一个开始。再后来……”
一连六七个人的失踪在当时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尤其此事往严重里说,还涉及到了上头的方针政策,不能有丝毫疏忽。
很快,消息从村子里传到县里头,又从县里头传到市里头,市里头的大人物直接下达指示,指示中用了两个“务必”,两个“搞明白”,两个“切实”,严肃强调了此事的重要性,责令县政府毕竟限期之内找回失踪人群,给社会上的同志一个交代。
县政府也不敢耽搁,立刻组织部队进山搜索。
但部队的搜索救援进行得并不顺利,他们一进山,山中就起大雾,在大雾里不管朝哪个方向转悠,等雾散了之后,他们都会重新回到入山的位置。
一连两天,县政府组织的部队用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始终没有办法真正进山。
等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大家心中有数,进山的那些人多半凶多吉少,不太可能活着走出神农岭了。
但这件事情已经惊动市里的领导,不管是死是活,总要得到一个结果。
队伍的领队是个心中有算计的,他在队伍来到神农岭中集合的前一个小时里悄悄赶到村中,这时候天还没有亮,他做贼一样来到被烧毁了的庙宇之前,按着自己带来的瓜果和猪肉祭拜山神,同时喃喃自语,说,山神我知道您是个好神,这么多年来一直保护着住在神农岭附近的人,但是现在有人在您地盘上失踪的消息传了出去,被上头知道了,上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我找不出东西来交差,还会有更多的人来打扰您的,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放火烧山,您就行行好,给我们一个方便吧!
如此诚心祭拜,晓以利害,足足说了大半个小时,队长才从地上站起来,来到集合地点等待队员,组织第三次的进山。
队伍第三次进山的时候,依旧还没走多久,浓浓的白雾就从周围树木花草、乃至于地面土壤中一丝一缕冒出来,很快将前路遮蔽。
队长心生失望,正想着今日也和过去一样,自己注定要接受组织上的批评的时候,浓雾突然发生了前两天没有的变化!
只见周围汇聚在一起浓雾突然抽搐蠕动,上下变厚,两侧变薄,他们像是被一股脑儿装进了一个长长的甬道之中,而甬道的两边犹如对外的窗户,突然间就有了明暗光影的变化!
只见越来越多古怪的影子出现在了甬道的两侧,摇曳的花木,和半个人差不多大小的蝴蝶,只用一只腿跳来跳去的独脚兽!
古怪的影子如同皮影戏般在甬道两旁上演节目,独脚兽撕碎了蝴蝶,却又立刻被八爪怪从地下蹿出吃掉,八爪怪吃完了独脚兽之后缓缓潜伏回去,可下一刻又不知道什么东西从地下连根拔起,砸在地面上成了肉浆。
几行散碎的黑影宛如血液一样从尸体上飞溅出来,向旁边溅射,恰好就溅射在这一队人的身旁。队伍中有一个年纪小的孩子不懂事,看着有趣,伸手朝黑影够去,没想到手还没有碰到白雾,这黑影就如同有生命一般穿透雾气,众人只见黑中带紫,如同浓痰一样的液体出现在通道之中,沾到了小队员的手上。
一声惨嚎突然响起!
黑紫色的液体落在小队员的手上后,如同硫酸沾到皮肉,快速吸收肉体中的水分,腐蚀肉体与骨头。
惨叫声在甬道内远远传开,白雾两旁的黑影似乎被惊动了,在短暂的安静之后,突然朝着浓雾的方向摇摆……
队长心中一个咯噔,快速来到小队员身旁,手起刀落,将小队员沾了液体的身体部分给切掉。
两根手指落地,只带起两滴鲜血,队长搀扶着小队员站起来,还没回身,就听见其余队员的惊恐的呼叫。
他转头看去,只见浓雾被两根手指如同有他们胳膊那么大的手指扣开,分向两边,同样的巨大的眼睛凑在这个可以通过一个人的破口处向内张望,它的下眼皮如同土丘一样隆起,上眼皮的睫毛一根根如同砍刀。
它透过小洞看了里头的东西,轻轻一眨眼,一根睫毛从它眼睛上飘下来,飘落在白雾里头,如同棍子落地,“砰”的一声……
“砰!”
队伍里所有人的心中都想起了同样的声音。
一只手掌挣扎着穿透白雾,开始掏树洞里的蚂蚁一样向下横扫,一个跟着一个的队伍发生混乱,所有人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奔逃。
队长扯着嗓音大喊两声,也没有任何作用。
这个时候,白雾中突然传来一声隆隆的怒吼,好像是巨石相互撞击所发出的声音,继而如同有生命一般活动起来,一股脑儿涌向巨人所在之处,竟开始抵御着外来的攻击。
队长趁这个时候聚拢队员,慌不择路地向前跑去。
背后传来的每一下声音都犹如地动山摇,众人在如同潮水一样上下起伏的折叠的通道内奔跑,只觉得周围的白雾越来越少,白雾之外的世界越来越清晰,泥土与植物的根系出现在脚下,动物的嘶鸣与气息也越来越近,前方突然出现了两道人影,队长向前看去,只见其中一人剪了小裤腿,穿着火箭鞋,背影娇小曼妙,正是失踪六七人中唯一的一个女性!
队长大喜过望,一面夹着小队员,一面朝前大喊大叫,却见两人都转过了头来,女孩子看见自己,刚刚面露哀怨,就被身旁的人给揽住,站在旁边的人的面孔也跟着自前方的浓雾中露出来了,只见他额前高高凸起,鼻端以下却向后收入,整张脸都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绒毛,扣在女孩子肩膀上的手掌上长着长长的指甲,也同样覆盖着一层绒毛……竟像一只返古了的猿人!
队长被吓了一大跳,正想要说话,后头突然传来一声濒死的狂吼,白雾此时如同海潮一样剧烈震荡起来,震荡之中,队长只觉得眼前一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和所有的队员一起回到了神农岭的入口处。
要不是自己还夹着一个小队员,小队员手掌上还留有残缺,刚才种种就如同梦境一样不切实际。
可是下一刻,惊呼出现在队伍之中。
队长朝惊呼的方向看去,同样心胆俱裂,只见四条尸体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们的队伍之中,这些躺在地上的尸体怪模怪样,有一个全是缠满了银白色的丝线;有一个脑袋不翼而飞;有一个胸腹被踏碎;还有一个身上布满了利爪抓过的痕迹;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人都穿着小裤腿和火箭鞋,分明是之前进山了失踪的人群!
不管森林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了这三具尸体,对于上边总算有了交代,队长和队员带着这三具尸体回到县城,与队员通过气,将在神农岭间看见的种种隐没不提,只在往上头的报告中叙述了在山岭中找人的实际困难。
有了这四具尸体,失踪的六个人已经找到了四个,可以给社会上的同志们一个交代了,上头也就将这件事情消掉,不再派人入山寻找剩下的两个人。
当年的队伍在没两年之后就因取消编制而被打散,曾见识过山岭中种种神奇的队员四下分散,但日子还要继续过,队长也慢慢将山岭中的事情忘记了,只是逢年过节悄悄祭拜神农岭山神的习惯却是保留下来。
几年之后,队长因为立了功,成了队伍中的指导员,官职升了好大一个台阶。过去接到消息的下属纷纷赶来向他祝贺,酒酣耳热的时候,当年一起去神农岭的一个队员和队长侃大山,说起了神农岭中的事情,也说了一桩自己憋在内心憋了很久的疑问。
队长,当年的六个人我们找到了四具尸体,还剩下两个人没见踪影。
队长手头微一哆嗦,想起了自己在离开之前见到的女孩子,耳中又听见对方说,队长,你还记得最后抠破白雾,透过白雾来看我们的那个巨人吗?
队长说记得。
那人又吞吞吐吐说,那天之后我回去想了很久,还是觉得我在对方的左眼旁看见了一道疤痕,那道疤痕好像是长在栓子眼睛上的……
栓子就是失踪的六人之后剩下的最后一个。
队长手一抖,一杯酒全打翻在了桌子上。
“后来呢?”张峥连忙问。
“没有后来了。”老根抽着自己的旱烟,“酒醒之后大家就散了,后来也没有人再提这件事,也没有人再往神农岭上边去,事情也就过去了。”
岳轻听到这里,冲老根微微一笑:“谢谢大爷了。”接着又转头对张峥说,“我们先走,找辆车直接过去。”
张峥这时候才回过神来:麻痹,刚才听故事太入神了,连正事都忘记了,这老头说的如果是假的还好,如果是真的……
张峥光只想想,头皮就炸了起来,连忙从包里掏出钱来结账。
岳轻把桌上的猫抱了起来,他沉吟一下,突然问:“对了,大爷,你们这里既然有这种传闻……那会有向导愿意上山吗?”
说罢,又将杨袁的外貌与名字都提了一下。
老根收钱的手停下,他面色微微一变:“向导姓杨?我们这里是有向导,也有向导敢上山,但一般不和姓杨的搅合在一起。”
张峥顿时纳了闷了,心想这年头大家是觉得性别歧视地域歧视种族歧视等等歧视已经不够看了,所以特意开发出一个姓氏歧视来吗?连姓都要歧视,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岳轻一把按住想说话的张峥,笑道:“我知道您老的意思了。今天真是多亏您了。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以看看篷车下头靠里边的缝隙,说不定会找到点惊喜。”
说完就拉走张峥。
老根看着两个后生离去,也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是信了还是没信,还奇怪对方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拿钱回盒子的时候就顺势朝篷车底下看了一眼,没想到这一眼却发现了两张红钞票夹在篷车底下的缝隙之上,看数目,还正正好就是他之前以为被小偷偷了的数量!
第七四章
天色相较于之前更暗了,远处的等都像是夜里的星星,路上停满了来拉客的车子,偏偏大多数是本地人,忌讳神农岭那个地方,半夜时候都不愿意过去。
张峥刚才已经问过了一圈,现在正和岳轻一起向前走去,前方不远就有一个租车的店,时间不等人,他们决定直接租辆车子往神农岭开去。
就算已经离开了摊子,张峥还是不吐不快:“岳哥,你刚才怎么不让我说话,歧视姓杨的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这事我还就搞不明白了。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个位置怎么了?”
岳轻抱着安静的家猫,手指在猫长长的白毛中来回穿梭。
月光之下,谢开颜身上的毛皮美得像是漆黑中的一团白雪,更像是夜空上的那片明月,微光荧荧,惑人神魂。
岳轻先回答张峥的后一个问题:“那块地方之后有淡气黄中带白,是典型的庚金之气,里头应该藏着一些主人遗失的财物。”
张峥看着岳轻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只见张峥面色变幻,半晌之后吃吃问:“那……以后我是不是能带着岳哥你大山深海里头发掘宝藏?”
岳轻没好气地瞥了张峥一眼,又说:“至于有关杨姓的事情,你还记得我上午打电话给刘导,刘导跟我说过了见到向导,人还挺好,就是长得挺奇怪,有点像返祖的人缘这句话吗?”
张峥:“……难道他们遇到了猴子精?”
他自觉幽默,说完就笑了起来。
岳轻没笑,相反,他的神态颇有点严肃:“刚才老根跟我们讲的故事里,也提到了一位类似猴子样的人,身旁还带着失踪六人之中唯一一个女孩子。这让我倒是想到了一则传说……”
他沉吟片刻,将《山海经》一书上的只言片语摘录下来:“蜀中西南高山上,有物如猕猴,长七尺,能人形,健走,伺行道妇女有好者,辄盗之以去……”
张峥眼神虚掷:“请翻译成大家能够听懂的句子。”
岳轻:“……”他只好翻译,“就是说,四川这里的山上有猕猴一样的怪物,它能够伪装成人的样子,喜欢偷取在山上行走的妇女,一旦偷取了妇女,就让她们生孩子,孩子生下来就是人猴混种。”
张峥:“……”
岳轻:“……”
张峥干笑几声:“哈哈这不太可能吧,简直跟说神话故事一样。刘和平还真带了两个挺漂亮的女孩子呢!”
岳轻:“……”
张峥:“……”
张峥哭丧着脸:“我放心不下。”
岳轻目光也虚掷了:“别多说了,总之我们先赶去山上再说。”
岳轻也真是放心不下,见时间差不多了,立刻拿出手机拨通刘和平的号码。
从昨天到今天,因为拿不定这一行究竟有没有危险,岳轻和张峥差不多两个小时左右就给刘和平打个电话,尽量保证能够实时掌控刘和平队伍的情况。
前面几次通话一切正常,刘和平还嫌弃岳轻与张峥没事找事,不拿电话费当钱使用。
这一回的通话也被接通,当刘和平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的时候,岳轻还真松了一口气。
岳轻道:“刘导,我们已经到了附近的县城了,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现在快十一点了,你们已经休息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想着要怎么给刘和平提个醒,却没想到就在他声音落下的那一时刻,电话那头的刘和平声音都变了:
“那是什么东西——杨袁?”
岳轻:“刘导?”
刘和平:“杨袁,杨袁……天、天啊!”
岳轻:“刘导?刘导?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你——”
“嘟——”
通话结束了。
岳轻与张峥对视一眼,同时感觉到一股寒气自体内冒起。
刘和平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通电话连接两个地点。
山岭之中,弯月如勾,从地面茂密的森林往天空看去,不知哪来的颜色染红了月尾,那一抹血似的红,让明月平添了几分诡谲。
一行人经过一天的跋涉已经疲惫欲死,偏偏带路的杨袁还一直在语调严厉地催促他们快速向前,并且勒令众人必须点亮手电筒,不能让照向前方道路的手电筒熄灭,也不能将手电筒向左右两旁的树林中射去。
两个女孩子还好,只是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湛玉山和苗勇却对着杨袁不满已久,要不是刘和平想着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压着两人不让他们发火,这两人早就和杨袁干上了。
本来大家也不是没经过野外考察,哪一座森林像这座森林一样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讲究?
正好这时候岳轻的电话来得及时,刘和平向旁边走了两步,注意力再没有放在同行的学生身上,这两人对视一眼,一个直接熄灭手电筒,一个霍然将手电筒向旁边最黑暗的地方照去!
光线在这刹那间四下溅射,视线明暗的交替之中,两位女生惊呼一声,娇嫩的声音在森林中远远传来,伴随着的是黑暗中一阵又一阵的沙沙之声,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在里边此起彼伏。
“那是——那是什么?”
湛玉山突然惊疑道。他是将手电筒转向旁边的那一个,他的视线顺着灯光转向的方向看去,只见黑暗之中,静静伏着一团……一团肉块一样的东西?
那团肉块距离湛玉山不过四五步的距离,藏在一块黑色的大石头后边,露出石头的部分晶莹乳白,又一团一团地鼓起,像是厚厚的脂肪堆积在一起的结果。
在这堆脂肪之中,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直直地注视着刘和平一行人。
它突然被湛玉山手电筒的光线射中眼睛,瞳孔立刻变得跟针尖一样大小,身体也有了几秒钟的僵滞。
可惜在肉块僵滞的时候,湛玉山也完全懵逼了,一人一块肉就在这一束光中静静地凝视着彼此,直到走在最前头的杨袁发现不对,猛一回头,看见肉块,发出了猴子一样的尖叫声:
“吱——”
尖叫声如同声浪一样在森林中远远传开,其中带着浓浓的示威意味。
但肉块并没有被杨袁的叫声吓住。
它反而被声浪震得回过了神来,猛地向前一扑,像一张饼一样快速摊开,把湛玉山整个人裹在自己的肉中,落下的时候又重重落在旁边的苗勇身上,震得地面也跟着一颤。
苗勇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事情,就被从天而降的两个人体重压得给闭过气去,什么都不知道的晕倒了。
肉块落地,以和它体型完全不相符合的速度在地面上一窜而过,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刚接到电话的刘和平回头一看,简直惊呆了,下意识就叫道:“那是什么东西——杨袁?”
他这时十分无措,朝着杨袁的方向看去,就见站在正中央的杨袁面色飞快变幻,突然将自己的两只手自袖子中伸出来,只见那双手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绒毛,上边骨节分明,十指指甲如同小刀一样修长锋利。
那哪里是一个人的手,分明是一只猴子的手!
杨袁毫不理会呆在一旁的刘和平和晕倒的苗勇,此时吱吱一叫,向前猛地一跳,一左一右抓了郑幼文和祝灵,再向前两跳,也跟着不见踪影了!
刘和平登时就急了!
“杨袁,杨袁……天、天啊!”
他手一松,手机掉到地板上,又被自己无意识一脚踩碎了屏幕。
四个学生一下子就被抓走了三个,他顾得了头顾不了尾,想着女孩子一旦被掳走后果十分可怕,下意识就往杨袁跑掉的方向追去。
密林繁茂,鬼影幢幢,幽火时明时暗,远处嬉笑歌声随风而来。
在森林之中,刘和平撞撞跌跌地往前追去,也不知自己究竟追对了方向没有……不知过了多久,跑到了什么方向,黑暗中突然起了层薄薄的雾,雾气之中,刘和平向前看去,只见前方一株大树之下,一位女人靠着树跪坐在地上,不知道正在干什么。
刘和平连忙朝着那女人的方向赶去,叫道:“你有看见我的学生吗?她们是两个年轻女孩,被一个男的——像猴子一样的男人抓走了——”
那靠着树的女人抬起头来。
她头发蓬乱,身上披着白丝织成的衣服,下边是同样白皙的皮肤。
她看着刘和平,想要说话,一张嘴却呕出一大团白色的丝絮状的东西来!
刘和平顺势朝下看去,只见这些从女人嘴里出来的丝絮就和蜘蛛丝一样晶莹纤柔,此时还正有丝丝缕缕连接着女人的嘴巴和地面。
他再定睛看去,又见丝絮下头突然出现了点点黑影,这些黑影在莹白之中快速游走,很快从丝絮中钻了出来,正是一只一只指甲壳大小的蜘蛛!
天啊……
刘和平脑海中一阵阵晕眩,天旋地转之中,他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在冰冷泥地昏迷的最后一刻,他心怀悲怒,愤懑地想:
不!这绝对不是我生存的那个世界!!!
第七五章
夜晚十二点时间,一辆上了年头的吉普车在黄土的道路上飞驰而去,轰隆的马达声在寂静的夜里响彻天地,每经过一个土坑,不断加速前进的车子就真的四轮离地,飞驰而起,似一道绿箭朝前射去。
远方的群山如同巨兽蜿蜒在大地之上,顶天立地的脊骨倒映在车窗玻璃上,露出一色狰狞。
岳轻和张峥坐在吉普车里头,开车的人正是之前告诉他们神农岭故事的老根。
方才打给刘和平的电话被突兀终止,明显是刘和平那边出了事!
两人心头着急,正要去租车行砸钱将一辆二手车买下的时候,老根开着吉普车追上他们,打开车门说送两人过去。
两人毫不犹豫上了老根的车,一路也没人说话,风驰电擎四十分钟,已经将原本需要一个半小时的道路开完了!
远处的山越来越近,渐渐出现了树木的轮廓,当车子猛地停留在山脚下的时候,车中的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岳轻看一下时间,距离他刚才跟刘和平打电话过了四十三分钟的时间。
他和张峥一起下了车,对同样下车来帮他们搬东西的老根说:“多谢大爷。”
老根摆摆手:“你们付钱我带路,没什么谢不谢的,不到两个小时能拿三千块,这活还不好找呢。”
说完后,他看着黑暗中的神农岭犹豫了一下,又冲岳轻问:“娃子,你们半夜要进山,自己记得小心一点……我这有个东西,你们带着吧。”
一块白色的木头残片被拿了出来。
这块木头不过巴掌大小,首端的位置被打出一个圆孔,圆孔中穿有红绳,看木头上边厚厚的包浆以及红绳的磨损程度,很容易发现主人是如何爱护这一残片。
岳轻目光微微一凝,在看见残片的时候,他就感觉到非同一般的生气蕴藉其中:“这是当年山神雕像的残片?”
老根点头说:“没错。是我早年在山下的山神庙中捡到的,毕竟进了别人的地盘,拿个护身符,多少安心一点。”
岳轻伸手接过东西,在接过的那一刹那,一道如同跳跃电流似的白弧出现在岳轻的手中!
旁边的两人顿时吓了一跳,老根将手放开,退后一步,张峥也惊疑不定问:“这是怎么了?”
岳轻手拿木片,狠狠将双指之下具备了攻击性的生气掐灭,方才抬起头来,若无其事说:“没什么,就是摩擦起电的电火花而已。”说罢,他也不管旁边两人一脸“你他妈逗我”的表情,拿手指在木条的边沿一掐,一道细细的木条就被掐了下来。
就在木条被岳轻用指甲掐下来的那一刻,山中突然传来一块石头落地的沉闷响声,像一声愤怒的兽吼从山涧传来!
其余两人有些惊疑不定。
岳轻却神色坦然,先将木块交还给老根,叮嘱道:“这东西可以一直贴身带着,有祛煞保平安的效果。”接着再转过头,朝前方的神农岭看去,意味深长说,“大爷先回去吧,我看这天色,差不多也该起风起雾了——”
军绿色的吉普车赶在风起之前调头离开。
就在吉普车离去的那一时刻,山前突然起了风,呜呜的风声像藏在夜里的鬼魅,时隐时现。
岳轻与张峥一起沿着山道往山上走去,树木开始错落地出现在他们前方的道路上,天空上星月的光被茂密的树叶遮挡,但今天晚上似乎光线比较亮,周围的能见度还算不错,张峥也就没有打开手电筒,还感慨说:“今天晚上天气情况不错嘛,万里无云,山林里亮得都发白了。”
岳轻转头看一眼对方,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像是在问:你是不是傻逼。
张峥说完之后也觉得自己的说法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他左右一看,当发现一丝一缕的白光正从泥土之中,树木底下冒出来的时候,当下就槽了一声:“他妈起雾了!”
岳轻嗯了一声:“起雾了。”
张峥紧张:“现在我们怎么办?”
岳轻先没有回答这个这个,而是将自己刚才撕下的木条取出来放在面前的地上,再退后几步,见地上的木条犹如蛇食鲸吞,将周围的白雾统统吸入体内的时候,心中就有了数。
白雾从周围升起到变得浓郁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一晃眼的功夫,前方的道路与树木都变得模糊不堪,与此同时,那木条引发的异象也跟着鲜明了起来!
张峥惊疑不定:“这是怎么回事?”
岳轻翻译:“就是山神雕像把周围的白雾吸进了体内。”
张峥:“……我问的是吸收了之后会怎么样。”
岳轻猜测:“按照常规发展,下一步大概就是变身了吧?”
话音未落,突然一声闷雷般的响动自前方的木条中响起。
声音来得突兀,张峥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随着声音抖了一抖。
再接着,周围的白雾更加浓郁了,前方的森林被一层一层的白雾遮盖,很快连轮廓都不太看得清楚,与此相对的,则是木条之上的一道由白雾组成的影子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醒目!
直到一只五官鲜明,毛发清晰的白老虎出现在了岳轻与张峥眼前!
它双眼如同铜铃一样大小,呲牙咧嘴,嘴里发出山风似呜呜之声,前躯向后低俯,后躯紧随抬起,一副猛虎下山,将要噬人的模样,继而又一声大吼,吼声中,两人只觉脑海里传来一道饱含着愤怒的巨大声音,轰隆隆命令道:
“立刻——离开——这座——山!”
张峥不由自主随着声音退后两步,脑海中一阵混乱,几乎想要随着声音拔脚就跑!
也是这个时候,一道紫色影子自岳轻身上闪电射出,来到白老虎面前,举起自己的前爪——
张峥勉强看清楚了,自岳轻身上跳到白老虎面前的紫色身影居然是岳轻带来的那只小白猫,老虎足有半人高,小猫却还不到老虎的膝骨头高,就算举起巴掌来也够不着白老虎的下巴!
“小心!”张峥顿时清醒过来,怒吼一声,自背包中抽出一根棍子,正要冲上前去,就见前面的小猫软软一巴掌,将白老虎拍翻了个跟头!
张峥懵逼了。
白老虎也懵逼了。
谢开颜没有懵逼,所以他轻轻一跳追上前去,再一巴掌把刚刚爬起来的白老虎拍到地面。
我靠!
这一刻绝对不止张峥的内心放出这样的怒吼!
怒吼过后,接连两次吃亏的白老虎一蹿蹿到后边,隔着老远,特别警惕地盯着眼前不足自己膝盖高的白猫。
但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因为下一刻,白猫轻轻松松跳上前去,直接跳到白老虎脑袋上边。
这猫落下的那一刻,白老虎只觉得泰山巨石当头压下,脑袋一懵,四足跟着一软,顿时跌坐在了地面之上。
“这……”张峥的脑袋已经转不动了,只能求助于岳轻。
岳轻不等张峥问出问题就回答:“嗯,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木条是山神雕像,承载着山神的一线灵机;白雾是山神搞出来的,所以木条能够吸收白雾,还能借着白雾幻化出山神的小型化身,一只白老虎来。估计当时村民建山神庙的时候,用的就是猛虎形态。”
张峥:“你解释得这么清楚,我竟不知道还要问什么了……”
站在前方的岳轻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盘腿坐在地面上,并从背包里掏出一件物品,两手抓着抖落开来。
张峥凑近一看,拿在岳轻手中的东西赫然是神农岭全方位地形图,抬头位置正明晃晃印着《神农岭自然保护区欢迎您》这一行黑体大字。
张峥讶异:“你从哪里找来这玩意的?”
“火车站里头,我还问了卖地图的,确认了是今年一月份才出的最新版,图上地形和现实地形的出入应该不太大。”岳轻双手拿着地图,将地图举到眼前,认认真真看着上边的山脉走势,片刻之后又从背包里摸出一支笔来,在地图上涂涂画画,只一会儿,神农岭的三视图都在岳轻笔下一一出现。
当画完三视图,岳轻眉头突然大皱,道:“奇怪!”
“奇怪什么?”张峥也坐到了岳轻身旁,在他的前方,小白猫正左一个勾拳右一个勾拳将白老虎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发出阵阵愤怒而无力的吼声,这画面视觉冲击太大,张峥看着都有点于心不忍,索性眼不见为净,凑到了岳轻身旁。
“你看地图。”张峥既然有兴趣,岳轻也好为人师,欣然说,“神农岭龙脉蜿蜒横跨三个省,十数个市,几十个县区,按理来说是一条不小的干龙,可以称之为祖山;祖山出宝穴,宝穴葬王侯。如果在这样的山中点阴穴葬先祖,后代不说累至王侯,至少功出将军宰辅。”
张峥其实没听懂什么干龙什么祖山,但他听明白葬在这里反正能大发阴福,有点忍不住心头的蠢动,好在他还记得之前岳轻的‘奇怪’二字,智商尚且在线:“这不是挺好的吗?哪里奇怪了?”
“你再看地形图,除了中间这一条山脉蜿蜒之外,你还能看见其他的山脉吗?”岳轻将手中的地图册交给张峥。
张峥朝地图册上一看,还真发现了一点问题,神农岭并非指一条单独的山脉,而是一处山脉群。但地图上的彩色照片中,除了位于中间的主脉色彩艳丽,树木繁茂之外,其他的山脉看上去都有一些灰败,简单来说,就好像主脉正处于春夏时分,而其他地方已经到了秋冬之际。
再看岳轻画的三视图,更是一目了然:除了中间奇峰高高凸起之外,其他都不过低矮陪衬,根本不可比拟主峰之光辉!
张峥不懂风水上的讲究,但他看着这副画面,怎么看怎么有点别扭,忍不住说:“中间的山峰是不是太突出了一点?”
岳轻给了张峥一个赞赏的眼色:“虽然山脉讲究主从分明,从龙不能喧宾夺主,但神农岭这一处的山脉明显是主龙反夺了从龙的生机!此处所凝聚的生机已经浓厚到远超出正常范畴,所以才有山神显灵,化身白雾,将山脉关锁,分开里外两界。”
他说到这里,微一沉吟,再往下说:
“但孤阳不生,独阴不长,生机平衡被打破之后,山中只怕已经成为了养蛊之地,各种动植物都会因为太过浓郁的生机而出现返古状态,既有可能出现传说中的奇花异草,也可能出现传说中的怪物……”
“再者来说,夺取周围从龙的生机壮大自己,对主脉而言,一时是好,长久以来未必是福。”
“为什么?”张峥很诚实地问了一句。
“如果换你来做将军,你是选择有一万名士兵,每名士兵武力值十,自身武力值一千;还是选择一名士兵都没有,自身武力值一万?”岳轻反问。
“这不肯定是第一种吗?”张峥无语说,就这能量转换耗损率,是人都知道怎么选择啊!说完他也回过了神来,“你的意思是,当主脉将生机掠夺之后,它就变成了第二种情况?”
“没错。”岳轻回答,“既然是王侯地,周围自然有支脉缠绕护送,前方来人,尚未见得真龙,气势就被支脉所夺,恰如王侯出行先开帐,将兵齐列打头探,如果手底下一个小弟都没有,哪怕武力值再高,别人封你做将军,你好意思应吗?说一千道一万也不过是个打打将而已。”
“大师博学多才,言之在理!”张峥佩服道,“那我们现在是要把这座山的生机打散吗?”
“我们为什么要打散这座山的生机?难道你觉得打散一座山的生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岳轻稀罕。
“……但不打散神农岭浓郁的生机,眼前的白雾就不会消散,眼前的白雾不会消散的话,我们怎么进去找人?”张峥虚心询问。
岳轻的目光转移到前方。
张峥跟着岳轻一起看去。
两个人四双眼睛,见证了小白猫揍瘫一只大老虎,并浑若无事地拍拍前爪抖抖毛。
趴在地上起不来的老虎被殴打得吐出一口白雾,发出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呻吟。
岳轻见谢开颜也揍得差不多,中途还吃白雾吃得打个了饱嗝,开始慢条斯理说话:“我知道你就是这座山的山神的一点灵体,而且听得懂我说的话。”
老虎试图爬起来。
“我们现在要进去。”
老虎撑起两只前爪!
“你让我们进去,大家好聚好散。”
老虎颤巍巍又站起了两只后爪。
“你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就把你放在粪桶里浸泡一百年。”
“……”张峥。
老虎冲岳轻狂吼一声,下一秒就被旁边拿爪子梳理背上歪了的蝴蝶结的白猫一尾巴抽趴下去,未尽的狂吼又变成了另外一声泄了气的哼唧。
岳轻威胁完毕,又面不改色利诱说:“当然,你之前用白雾分隔山上山下,保护人类的做法还是值得称道的,不枉费山下的人给你建了一座神庙日日祭拜,如果你让我们进去把人救出来,那么回头我就再把神庙建起来,让你再受到人类供奉,稳固山神地位,怎么样?”
“……”张峥侧目。
“好了!”岳轻一拍手,“敬酒罚酒,粪桶神庙,你自由选择,我保证说到做到,绝不干涉!”
白老虎才不想回答怎么样!它已经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再一次从地上跳了起来,如同困兽一样在原地团团转动,看一眼坐在前方的人类,又看一眼蹲在身旁的白猫,最后再次狂吼一声,周围已经稀薄了许多的白雾连同它的形体一起崩碎!
白雾化作最原始的生机四下飞散,纱帐抽离,秘密暗泄,树木婆娑之间,深邃而无尽的山林步步展露,点点暗绿浮光如黑夜里的眼睛,盏盏点亮。
张峥眼看着白雾之后的世界在自己面前展现,愣了半晌之后才说:“岳哥,听你刚才说的,山神是好人?”
岳轻回答:“当然。”
张峥:“所以之前进山的部队最后能够安全出山,全都多亏了山神的帮忙?”
岳轻回答:“没错。”
张峥虚着眼睛:“那万一待会我们发生了意外需要帮助……”
岳轻也虚着眼睛:“那我们就自求多福吧。”
两句话落,岳轻也不再和张峥说闲话。
深夜幽暗,山林寂寂,无数不知名的东西正潜藏在黑暗的深处不动声色地窥视属于自己的猎物。
一路走到了现在,距离救人只有一步之遥,岳轻的行动反而越发不疾不徐。
他让站在自己肩膀上的谢开颜先跳下来,自己从则从背包中取出罗盘。
憋了整整一路,罗盘在离开背包的时候大松一口气,连盘面上的指针都跟着抖了一抖,继而就被岳轻伸手轻抚而过。
密密麻麻的刻度在指尖流淌而过,心神随指尖的深浅刻纹而沉浸其中。
仰观星河,俯察山川。
世界是一个天地,盘中也是一个天地。
岳轻一头栽入这个天地之中,只觉神识猛地一降之后猛地一升,自己脱离形体,化作风中苍鹰,高高在上飞掠而过,以双眸将大地俯瞰一尽;又如同化为地鼠,机灵快捷穿梭前行,以四肢丈量每寸土壤。
刹那之间,神农岭无穷大又无穷小。
方圆一里,方圆十里,方圆百里,大到地势地形,小到一片叶、一朵花,尽皆成了岳轻胸中地图上的一点墨迹。
刘和平被一群身披,白丝的女人抬向北方。
祝灵与郑幼文被杨袁掠走向正东方飞驰。
苗勇还昏迷在山林之中,暂时没有被野兽接近。
湛玉山……
岳轻在追踪湛玉山踪迹的时候发现湛玉山正飞快地向地下移动,神农岭的地下竟然有如同蜂巢一样密密麻麻的坑洞与甬道,土壤遮蔽了视线,岳轻不能看见抓走湛玉山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只能感觉到一团能量正包裹着湛玉山飞快前进。
其余人的位置都已确定,岳轻心念一动,全部精神通过罗盘探出的触角锁定湛玉山所在,精神世界之中,神农岭以湛玉山所在为圆心开始快速放大,他的神念马上就要追捕到抢走湛玉山的那个东西,但世界之中,那东西似乎感觉到来自后边的威胁,如同狡猾的老鼠般突然加速,向前猛地一蹿,倏忽就消失在了岳轻的感觉之中。
岳轻顿时一怔,精神狐疑又不甘心地沿着对方消失的轨迹加速向前,却重重撞在一扇看不见的坚壁之上!
“唔!”
岳轻闷哼一声,身形一晃,精神已自罗盘中弹了出来。
本来站在草地上边,守着岳轻的白猫听见来自身后的闷哼,耳朵一竖,向后一跳,跳到岳轻肩膀上,焦急地想要开口,张开的嘴巴却被一根手指抵住了。
岳轻伸出手指按在谢开颜的嘴前,晃晃脑袋说:“不用紧张,我没事,就是冷不丁撞到屏障,有点头晕。”
白猫睁大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在黑夜里头紧张地竖成一线,细细观察岳轻的神态……直到确定其外表确实和以往没有半分不同之后,方才驯服地低下头,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岳轻的手指,算是接受了岳轻的解释。
但接受之后,他还是有点心塞,于是绕过岳轻抵在自己脑袋前的手指,凑到对方肩颈处,发泄般在对方的脖子上一阵用力舔舐!恨恨地让这个坏家伙沾满自己的口水!
岳轻:“……”
岳轻冷静理智地把白猫从肩膀上抓下来,牢牢按在双手之中,免得自己在不恰当的时候做出一些禽兽不如的事情,接着才转身对根本啥都没发现,就不在状态中的张峥说:“我找到了刘和平他们现在所在的地点了。”
张峥精神一振:“岳哥威武!岳哥牛逼!”
岳轻再次抽出那张《神农岭》地图,用红笔在上面一一标出刘和平几人现在所在的方向,最后又在其中一个距离自己最近的位置上打下个重点符号。
张峥一眼看去,只见刘和平几人此刻所在的位置正好是个等腰三角形的三个尖角,而自己与岳轻正处于三角形之外的某一个圆点,十分之一目了然,他顿时感慨:“你别说,这地图买的也真是恰到好处,物超所值。”继而又指向岳轻打重点符号的位置,问道,“这里是……?”
“这里是刘和平的位置。”
岳轻看向前方,回答张峥。
第七六章
山岭之中,岳轻一行人向刘和平所在的位置快速前进。
走在队伍最前边的是岳轻带来的那只白猫。
白猫脖子上还系着那枚大大的蝴蝶结,在张峥的视线之中,这枚蝴蝶结跟着白猫上树下地,再不时平贴山壁、垂直地面,自始至终都自空中猎猎飞舞,有一种迎风舞动,飘飘欲仙的美感。
“还跟得上吗?”岳轻脸不红、气不喘地问张峥。
张峥真的要跟不上了!
他背着一个至少十斤的背包,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连续跑了半小时,哪怕过去始终是健身房的忠实拥趸,这个时候也差点趴在地上大骂坑爹,恨不得变身成为白猫脖子上的那只蝴蝶结,就这么轻飘飘地往前飞去。
现在才知道岳轻之前那句“你别求它”是什么意思。
可恨没有早想到这个局面。
不然早就买来小鱼干将这只猫祖宗给供上了!
“我——”他张开嘴要回答。
岳轻却闪电抬手捂住张峥的嘴巴!
前面的白猫突然停了下来。
岳轻也将张峥向旁边一拖,直接拖入了一株足有三个成年人一起张开双手才能环抱住的大树后边藏好。
黑暗之中,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沙沙作响。
岳轻的声音轻得像水上的青烟,飘飘渺渺不似真实:“刘和平就在前面,旁边守着三个呕丝女……”
张峥也回过神来了,他睁大眼睛,用足有5.2的视力向前方的黑暗看去,可除了漆黑和偶然会在漆黑中反射出的一点白光之外,连个人形的轮廓都没有看见!
岳轻说了半天也没得到张峥的回应,转头一看,就见黑暗之中,张峥正默默盯着自己。
他顿时恍然:“忘记你看不见了。”
说罢,收回捂住张峥嘴巴的手,从兜里一掏,掏出根冷光棒,啪一声折断了,向前一照。
幽幽的绿光在黑暗中亮起,坚定地驱散着前方浓郁的漆黑。
黑暗在光线下缓缓退去,如同白雪一样的蛛丝开始左一团、右一团地出现在岳轻与张峥的双脚之前,每一团蛛丝之中,总有两三只八脚蜘蛛忙前忙后,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张峥一看之下,顿时就在心中爆了句粗口:不要欺负我科学知识少,在地上结网和群居压根就不是蜘蛛的习性好吗!
这还只是个开头而已!
岳轻用荧光棒照亮了双脚前方的位置,又将其丢给树梢上的白猫。
白猫一低头叼住荧光棒,轻巧几个纵跃,已经来到岳轻方才向张峥形容的那个位置!
荧光棒如同一枚悬在树梢的小光球,照亮地面的情况。
只见在距离岳轻与张峥差不多三五十米的位置,几株苍天大树如同北斗七星环绕生长,大树之下,三个女人模样的人穿着反射银光的丝织衣服,正聚集在一起,一面呕吐出大团白色丝絮,一面用双手在白色丝絮中翻飞纺织,旁边有一枚吊在树干底下的巨型椭圆状物体,物体之上露出了个人的脑袋,正是刘和平的脑袋!
张峥看清楚了前方情况,一阵激动,连忙问岳轻:“那几个女人是什么怪物?我们要怎么救刘和平?”
“呕丝女。”岳轻回答,“这是一种《山海经》中的生物,北海外经中有‘有一女子跪据树而殴丝’的句子,说的是眼前这种生物。”
“至于要怎么过去……”岳轻一阵沉吟,良久没有开口。
“是不是不好办?”张峥屏息凝神,小心翼翼问。
“什么不好办?”岳轻纳闷,接着反应过来,对张峥说,“不是不好办,只是办法太多,我在想究竟要用哪一个才好。”
正当这时,头顶树叶突然一阵婆娑,白色的身影在上边一闪,去前方探视的白猫已经安稳回来,跃过树梢,跃回岳轻的肩膀上,还低头将咬在嘴里的荧光棒递给岳轻。
旁边的张峥看着一阵羡慕。
#别人家の猫#
岳轻转头看看白猫,又看看前方的呕丝女,突然有了想法,甩个响指说:
“呕丝女没啥武力值,主要靠着遍布在周围的蜘蛛做眼线来提前预知危险和捕捉猎物,既然这样……决定了,就送她们都去睡觉!”
这一个宁静的夜晚中,低悠的梵唱就从不知何处响起。
它先像虫喃,后像落雨,又后像风呼。
它一开始是在地面低低地徘徊,后来逐渐升高,一路攀升,从野草到灌木,从灌木到树林,又从树林飞跃出去,搅动笼罩在山岭上空的天穹,那如同黑幕似地天穹突然开始扭曲,如同魔龙翻滚,扭曲之中,几线清光终于挣破了阻碍,从天空上遥遥洒下,明明只是夜晚的余晖,却像朝阳破日,万丈金光!
一瞬之间,岳轻与张峥身前如同下了一场蜘蛛雨,数不清的蜘蛛从树干和石头的缝隙中钻出来,如同喝醉了一样晕乎乎转过两圈之后,纷纷跌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就是前面围坐在一起的三个呕丝女,也只比这些蜘蛛多撑了几秒钟,很快一个接连一个倒了下去。
张峥此时看着白猫的目光已经如同在看一只神猫。
说实话,那前足合十,后足落地盘旋的猫在念经的时候确实宝相庄严,让人不能心生亵渎。
他忍不住跟着双手合十,朝这只猫十分诚心地拜了拜,方才朝刘和平的方向走去。
岳轻与白猫落在了后边。
白猫刚刚跳上岳轻的肩膀,就听肩膀的主人很长很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谢开颜。
“我还真就没喜欢过你的武器和技能——”岳轻面带复杂。
“为什么?”谢开颜纳闷。
“一、丑;二、让人不想吃肉。”岳轻正义地回答。
谢开颜竟无言以对。
周围所有生物都直接晕过去了,岳轻等人也没再隐藏行踪,直接走到了蜘蛛茧前,就见刘和平正睁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们!
两方一照面,刘和平嘴一张,正事一句不落,废话一句不说,师德扑面而来:“郑幼文和祝灵被杨袁给带走了,湛玉山被一团肉裹着不见踪影,苗勇在我去追杨袁之前晕倒在地上,现在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张峥心生佩服:“刘导,你放心,我们现在就放你下来。”
岳轻还没有说话,刘和平就先一步开口,思想觉悟特别高:“不用了,我刚才听这几个女孩子说人话——说也奇怪,她们居然会说人话。总之这几个女孩子说最近两天不会吃我,我暂时没有大危险,倒是几个学生那边不知道什么情况,你们先去找人,回来过来接我就好了。”
张峥刚刚肃然起敬,刘和平又想起什么,补充说:“毕竟我听这几个女孩子说外头很危险,刚才她们还一边说一边瑟瑟发抖,我老胳膊老腿的,就不跟你们去冒险了,你们也别太逞强,能救就救,不能救赶紧打电话报警。还有你们给我把匕首,如果明天你们没有回来,或者不方便回来,我就自己割了这蛛丝逃跑。看上去她们行动不快,脑袋也不是很灵光,你们不用担心我跑不掉。”
张峥:“……”
岳轻:“……”
短暂的安静之后,岳轻竖起大拇指,佩服说:“刘导厉害啊。”
说着从张峥背包里翻了翻,果然翻出一柄军刀来。
他用军刀小心地从靠近树干不容易被发现的位置隔开了一道缝隙,将刀塞入蜘蛛丝中,让刘和平贴身拿好之后,又喂刘和平吃了几口东西喝点水,保存体力,最后沉吟说:
“刘导,其实我也不很建议你立刻离开,这里不止呕丝女一个怪物,掳走祝灵和郑幼文的,应该是人猴的后代……”
刘和平下意识就吐槽:“人猴的后代?生殖隔离都喂狗了?”
岳轻:“……”
刘和平:“……”
刘和平自嘲一笑:“没事,你继续说,我都忘记了正常的人也不会吐蜘蛛丝。”
岳轻继续说:“呕丝女相对来说是比较温和的怪物,其他怪物……就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了。”
如果这时候刘和平要跟他们一起走,那就只有两种选择。
一是他们先送刘和平下山,二是刘和平和他们一起去找其余的人。不管哪一种选择,都必然会拖慢此次援救的速度,因此一动不如一静,这里虽然恶心了一点,但好歹没有安全上的危险。
刘和平想得这么明白,岳轻也不耽搁时间。
他对刘和平说:“刘导,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我们先去找别人,不管结果如何,天亮都来接你。”
刘和平点点头,在岳轻和张峥走之前突然问:“其实我是在打游戏吧?”
岳轻和张峥一愣。
刘和平:“打完了这些蜘蛛怪我能不能升个级什么的?把我现在在评的职称给解决了?”
岳轻与张峥啼笑皆非。
刘和平说完之后又赶人:“行了行了,你们走吧,这几个女孩子什么时候会醒来?”
岳轻说:“没多久,她们只是睡着了,睡够了就会醒来。”
刘和平点头说:“那敢情好,她们刚才在说一个什么世界,里头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听着还挺有兴趣的……”他继续嘀咕,“有巨人,有矮人,还有有人兽、人虫混合体,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呢,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是神话故事中那些古古怪怪的东西……”
第七七章
见着了刘和平,总算对现在的情况有了个初步的了解。
岳轻与张峥再次走回山岭中的大路。
虽然说是大路,但周围照旧一片漆黑,山与树交错,将四面的路重重遮蔽,刚才因谢开颜念佛咒而分开些许的天空再次被黑云牢牢遮蔽,好像她们此刻所在的空间是独立于世界之外一样。
张峥向左右看看,莫名感慨:“也不知道这些黑暗里究竟藏着怎么样的危险。”
岳轻同样感慨:“是啊!”
张峥又问:“岳哥,刚才刘和平说那些呕丝女在交谈中提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你觉得这究竟有没有可能?”
岳轻之前都见识了文曲星君,这世上再没有另外一个普通人比他明白究竟有没有另外的世界了,但他回避了肯定的‘有’或者‘没有’的回答,只说:“既然鬼是真实存在的,地府对于我们现在所出的空间来说也是‘另外的世界’。”
张峥若有所思。
他们没有再接着交谈,继续走向黑暗之中。
黑暗分隔了彼此,就算近在咫尺,两边的人也只能将对方感觉个大概。
好一会儿,蹲坐在岳轻肩膀上的谢开颜突然在岳轻耳边开口,声音像风一样轻:
“不用担心,不会有危险的。”
“哦?”岳轻。
谢开颜甩了尾巴,尾巴毛蓬松柔软地扫过岳轻后背。
黑暗总是滋生欲望,岳轻只觉得身上的t恤在这时候突然变成了劣质货,麻痒且炙热的感觉在谢开颜尾巴的时候猛然窜起,并且经久不消。他按捺着身体里翻涌的感觉,努力打消想要把对方直接给办了的冲动,就听见谢开颜再次开口。
这一回,他的声音更大了一些,也更坚定了许多:
“因为在危险来到之前,我会把它们统统解决,不让它们打扰你。”
岳轻转过了头,用诡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站在自己肩膀的美猫。
美猫在岳轻的眼神下有点点紧张。
“怎么了?”谢开颜最先承受不住岳轻视线里的压力,开口询问。
“没什么,想着要怎么把一猫多吃。”岳轻诚恳回答。
“……”谢开颜。
白猫变成了红猫。
什么气氛都没有了!真是讨厌他!谢开颜气得扫了岳轻一脖子毛!
岳轻连忙抓住谢开颜的尾巴和身体,再次把猫给抱回怀里。
他这时候才想起张峥还站在旁边呢,连忙收拾了下脑海里的不正经想法,转向张峥,一本正经道貌岸然地咳了两声……就看见张峥一脸古怪。
谢开颜的声音很低,张峥没有听见;但岳轻的声音够大,张峥听了个清楚明白。
作为一个经历过无数风月的男人,他正常地想起了一点不正常的事情。
岳轻:“你在想什么?”
张峥:“我什么都没想。”
岳轻镇定:“……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张峥同样镇定:“真的,我什么都没想,我才不会想到‘人兽真是太重口了’这样不好的事情呢。”
就在岳轻与张峥两个人一唱一和说着无聊的话的时候,站在岳轻肩膀上的白猫突然冲着前方发出一声古怪的叫声。
声音像马的嘶鸣又像牛的哞叫,间或夹杂着隆隆的雷声,如同鞭炮一样在黑暗中突然炸响!
站在旁边的张峥没有防备,差点被叫得一个趔趄。
他说不好那究竟是什么动物的叫声,反正不是猫的叫声,而且声音中还夹杂着浓浓的挑衅意味,他乍一听见的时候,脑袋一热,差点就想要冲上前去按着那头猫揍上一顿了!只是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就被站在旁边的岳轻从头到尾给看了一遍,目光饱含深意。
张峥冷静了:“……我没想干什么。”
岳轻意味不明:“呵呵。”
张峥又吐槽:“你肩膀上的那只真的是头猫吗?”
岳轻笑而不语,才不告诉你它究竟是什么宝贝呢~
谢开颜的叫声方歇,前方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一道模糊的轮廓,那轮廓从远而近,渐渐走出黑暗,出现在岳轻与张峥的视线之中,正是一匹没有头的马!
虽然没有头,但这匹马身体赤红,筋骨结实,皮膜鼓胀,慢慢踱步出来的时候,四蹄一直在刨着地面的泥土,空荡荡的脖子左右摇摆,十分警惕机灵的模样。
张峥冷不丁看见这个,稀里糊涂:“待会是要出个无头骑士boss怪吗?”
他话音方才落下,就突然醒悟过来,抬手拍拍脑袋,暗道我又傻了,无头骑士是骑士没有脑袋,没听过马也跟着没有脑袋的啊!
岳轻在旁边接口:“戎宣王尸。”
张峥纳闷:“什么?”听上去有点叼的样子!
岳轻再次引用《山海经》中句子:“‘有赤兽,马状无首,名曰戎宣王尸。’”说罢朝前点点下巴,“喽,说的就是眼前这个。以后别再猜什么无头骑士了,那些都是资本主义国家的怪物,在我们的红色土壤上,是注定没有生存与发展的空间的。”
张峥牙疼得直啜牙花:“岳爷真是高明啊。”
岳轻笑呵呵:“张爷也一样高明,一样高明。”
张峥又赞道:“猫大爷更高明!”
岳轻也就不帮自家猫谦虚了:“那是那是,它看我们走路走得辛苦,特意叫来了一匹马给我们骑骑代步用。”
张峥一听还真有点小期待,不过他看着前方那匹马的模样,尤其是对方前蹄欢快扒地,快把地面挖出一个洞来的样子,又有点担心:“不过那匹马看上去怎么有点……生气?”
“生气”两个字刚刚出口,也不懂那马究竟听懂了,只听“轰隆隆”的雷声突然从戎宣王尸所在的方向炸起,是戎宣王尸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朝三人的方向怒吼了一声宣战!
它在山岭中溜达的时候谢开颜用吼声将它挑衅过来。
它跑过来宣战的时候谢开颜更直接开始战斗!
只见站在岳轻肩膀上的谢开颜向前猛地一蹿,尚在半空中的时候,他就张开嘴冲前发出一声怒吼。
这吼声和之前的猫叫与挑衅都不相同,好像是从天上倏忽降下的雷霆,又如从地底猛然蹿起阴龙,刚刚自谢开颜嘴里发出的时候,就已经化作肉眼可见的实质气浪,如同一股冲击波一样吹动周围的草石树木。
可这也还只是一个开头。
光的传播远比声音的传播来得要快。
岳轻与张峥刚只看见了谢开颜吼出的无形波纹,那波纹就在半空之中旋转扭曲,继而一道虚影如同海上升明月,突然变自谢开颜背后投射出来!
白猫的身躯突然被拉大。
四肢抽长,背脊隆起,前额凸角,然后云雾片片自它足下而生,一双翅膀倏忽自背部向外展开——
无尽的羽翼遮天蔽日。
这兽在云上目光睥睨,如俯视尘埃般扫过大地上的一切,只有在见到岳轻的时候方才收敛起潜藏于古老血脉中的桀骜不驯。
它目光柔和而专注地看了岳轻一眼,而后四足微曲,如一道白色的疾电一般往前飞掠,撞向不远处的戎宣王尸!
戎宣王尸又是一声怒吼!
接着速度认怂,一刻不耽搁,撒蹄子掉头就跑。
但说时迟那时快,不过一个呼吸之间,没等戎宣王尸掉转过头,兽形虚影已结结实实撞上戎宣王尸!
一旁的张峥只看得心潮澎湃目眩神迷,不觉就感慨出声:
“这年头的怪物神兽没有自带点光影效果,好像都不好意思出门和别人打招呼似的……”
话音犹在,两方相撞,虚影“嘭”地消散在黑夜之中,戎宣王尸却兀自好好地停留在原地,看上去毫发未伤!
难道神猫的大招不管用?
张峥脑海里刚掠过这样的担忧,就见远处的戎宣王尸站在原地呆滞半晌,突然踢踢踏踏,一溜儿小跑来到几人面前,并且十分温驯地将脖子深深地低到地面,示意正坐在地面上的谢开颜坐到自己脖子上来。
谢开颜的视线没往戎宣王尸身上转,他转到了岳轻身上。
岳轻弯下腰把猫抱回了怀里,看着白猫耷拉着长毛,不太精神的模样有点心疼,趁着张峥特别稀罕地摸着戎宣王尸的当口悄声问道:“感觉怎么样?消耗太大了?”
白猫的下巴轻轻搭在岳轻的手臂上,喉咙里先发出了一声呼噜,接着才摇摇头表示没有任何问题:“没事,我休息一下就好。”说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补了句,“我还是能变人的。”
岳轻:“哦——”
谢开颜:“……你在想什么?”
岳轻才不承认:“我什么都没想。”
谢开颜心塞塞,将脑袋埋入对方的胳膊,又不想和岳轻说话了!
山岭中难得有个代步工具,虽然缺乏关键部位导致在视觉上有点一言难尽,但是在这种到处都是鬼,哪哪都有怪的山岭之中,相较于行动上的方便,视觉上的不适完全可以忍受。
但张峥一咬牙一狠心,直接上了无头马,感觉……其实也没啥特别的感觉,还挺稳的。
戎宣王尸撒开四足,在黑暗的山岭中轻巧奔驰。
张峥只觉得坐下无头骏马跑起来风驰电擎,自己好像在玩极品飞车一样,刚一眼看去马上要撞到石头上了,戎宣王尸左一个急停让过巨石;身体尚且在急速左转的右甩中没有恢复过来,戎宣王尸迎面又要撞上了一株大树,所以它不得不再次急速右转让过大树——
忽左忽右的飘移之中,张峥唯一感谢的就是从头到尾,坐在后边的岳轻都用手牢牢地按住他的肩膀,要不然坐在这种又没有马镫又没有缰绳的坐骑之上,他真是分分钟甩出去脸朝下落地。
正当他暗自庆幸的时候,前方突然豁然开朗,戎宣王尸也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一直在做冲刺之前的加速——
笼罩在山岭上方的云层这时候悄然分开,施舍下几点月光。
借着从天而降的月光,张峥突然发现前方的地势有些不一样,只见月色下,周围都变得灰蒙蒙的,唯有前方地面处出现了一道深渊般的缝隙,那是——
张峥眼睛简直瞪出了眼眶:“我靠啊啊啊啊啊——”
那他妈是山体裂缝啊我去?!
惨叫声响彻天地的同一时间,戎宣王尸的速度加到最快,它来到悬崖旁边,四蹄奋力向前一跃——
一道流虹贯长空!
风随势起,凭空而生一股风云之气,托起戎宣王尸飞跃过山体裂隙,一直跃到山体对岸也余势未尽,兀自小跑了好一段距离,才慢慢停下前进的步伐。
岳轻看看左右,山岭的对岸还是山岭,但树木较之他们来时的地方稀疏不少,前方还有陡峭的山壁,似乎有几个黝黑的洞穴正分列在山壁之上,如果他刚才飞渡裂隙的时候没有看错,其中一个洞穴里头似乎还有火光闪烁。
他心中有了数,拿手一拍张峥的肩膀:“我们到地头了,你还不下来?”
张峥看了岳轻一眼,好一会才从戎宣王尸身躯上滑下来。
刚才那崖跳的,他腿都软了。
双脚站在实地上,张峥勉强控制着发抖的双腿,跟着岳轻一起向前。
他问:“我们到达了哪里?”
岳轻说:“猴子住的地方。”
张峥愣了愣:“你是说……”
“没错。”岳轻肯定,继而突然向前方扬声,“杨袁,我们已经来了,你还不出来吗?”
周围静悄悄的。
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不时响起。
张峥纳闷:“你是不是找错了,这黑灯瞎火的,别说一只人猴杂种了,就算真有一群人或者一群猴子,都不好发现啊!”
岳轻:“……”
岳轻心道你这话说的,杨袁要是不在还好,要是真在,岂不是得被你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他走向前方的脚步一顿,微微转头,面向了张峥所在的方向,正要开口。
就是此时!
一直藏身于树荫的黑影突然自上而下飞蹿下来,亮起双爪朝岳轻直冲而去。
黑暗之中,利爪犹如划破黑幕的利器,光尚在视线之前,冰寒森冷之气已经扑面而来。
兔起鹘落,岳轻尚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漕着有如刀刃一样利爪的杨袁已经冲到岳轻面前,他心中窃喜,面上跟着露出了同样的笑容,如同兽瞳一样微黄的眼睛之中就看见岳轻的面孔:
那不是一张发愣的脸,而是一张好整以暇的面孔,甚至还带着智珠在握一般微微的微笑。
猎人与猎物如果都在微笑,那么傻笑的究竟是谁?
不祥的预感突然在杨袁心头落了个种子,没等他脑袋转过弯来,原本站在岳轻身旁,被杨袁忽略得彻彻底底的张峥突然赶在最后一刻身体一旋,双手取下身上的背包,拉着肩带用力一抡!
“砰”的一声,沉重的背包与杨袁的脑袋发生亲密的接触。
杨袁本已经蹿到了岳轻面前,只要伸手一勾,对方的脖子就勾在他的手心,可就是这么一伸手的差距,他脑袋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只觉得个锤子砸在脑袋上,整个人都是发懵的。
张峥一背包抡上去,只觉得自己砸在了块铁板上,双手都振得发麻,他朝旁边呸了口唾沫,见杨袁踉踉跄跄,明显有点站不稳,连忙要上前再补几下,但不想他的动作快,旁边那匹戎宣王尸的动作更快,只听一声闷雷响动,戎宣王尸向前猛地一踏,直接把杨袁给踩到草地上了!
杨袁这还晕着,就觉得一块巨石又从天而降,直接砸在自己胸腹上!
他被重重压在了地面,体内一阵翻涌,差点直接吐出一口血来,但一下反而把他的凶性给激发上来了,猛地握住戎宣王尸的前蹄用力,五指利爪划破戎宣王尸的马蹄,差点就将戎宣王尸推了开来。
踩住杨袁的戎宣王尸被划破皮肤,感觉到了疼痛,再次发出一阵愤怒的雷鸣,高高扬起前蹄,又闪电落下!
场中众人只听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不约而同地从声音里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这重重一跺之后,地上的杨袁只觉得自己跟被车撞了似的,五脏六腑都随之移了位,脑袋“嗡——”了一声,一口气没上来,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眨眼之间,冲出来的怪物就躺在地上彻底安生了,岳轻对张峥赞不绝口:
“张爷厉害!制造陷阱掐准时机一击奠定胜利基础,真有你的。”
张峥一路走来终于发光发热,十分谦虚:“那是那是,哪像某个人自从进来之后就光动嘴巴不动手了。”
岳轻:“你看我这小胳膊小腿好意思让我上去吗?”
张峥竟无言以对:“说好的大师范呢?”
岳轻又理所当然:“再说了,我家的猫的战利品不就是我的战利品吗?”
张峥:尼玛真是不要脸啊!
被代表了的猫:“……”
猫:“喵~”
开心~蹭岳轻一下~
抓到了杨袁,岳轻直接往杨袁身后的巢穴走去,等见祝灵和郑幼文都穿着衣服,完好无损地呆在里头,只是陷入昏迷后松了一口气,又转回树林,从张峥的背包里拿了瓶矿泉水出来,先喂了谢开颜两口,又自己喝了大半瓶,最后将所有剩余的水都倒在杨袁脸上。
张峥:“……”喂,我的份呢?真是人不如猫!
闭过气去的杨袁悠悠转醒,一眼看见身上的一匹马和旁边的两个人,又想晕过去。
岳轻也不忙着开口,先一脚踩住对方的肩胛。
让人牙酸的咔吱声音响起,不止杨袁疼得立刻清醒了,就是一旁的张峥也感同身受,肩膀一痛,头皮一麻,悄悄朝旁边走了两步,远离岳轻。
岳轻此时的口气依旧和煦:“醒了吗?”
杨袁:“……”
杨袁:“醒、醒了。”
岳轻笑道:“我们来聊聊天怎么样?”
杨袁:“您,您问。”
岳轻猛然沉下脸:“好,我来问你,湛玉山究竟被什么东西带走了!现在又在哪里!”
第七八章
黑夜之中,清朗的厉喝在山林里远远传开,站在旁边的张峥惊讶地看向岳轻。
这是岳轻自进来之后第一次沉下面孔,也是他和岳轻多年朋友来第一次见到岳轻生气。
什么事会让一个几乎不生气的人生气?
他心中掠过了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慌乱的并不只是张峥。在这个时候,被岳轻踩在地面的杨袁也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动物的直觉比人类敏锐多了,在这两人刚刚进入视线的时候,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威胁;可当其中一个一脚踩在他身上,冷下笑容的时候,他却猛地被扑面而来的气势压迫得瑟瑟发抖起来。
他的眼中,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再也不是一个弱小的人类,而是他此生见过的最恐怖最可怕的妖怪,这妖怪大而无边,遮天蔽日,他就像是匍匐在阴影之下的幼齿小鸡,对方伸出一根指头,他就要被碾成碎末。
他战栗得像枝头的粟糠,不知不觉,眼泪鼻涕已经爬了满脸:
“别、别杀我,我都说,我都说!湛玉山是被无骨人带走了!无骨人一般藏身在地下的洞穴之中,这里不常能够看见,它们主要生活在另外一个……另外一个世界里!”
“另外一个世界?”岳轻低吟道,看着人猴吓破胆子,随时要晕过去的模样,他脚上微松,脸上不在带着愤怒,神色淡淡,“你继续说。”
或许是发现岳轻没有了之前的愤怒,杨袁的身体抖得没有那么厉害了,但恐惧依旧占据着他的脑海,让他脑海变成一团浆糊,连带着叙述也结结巴巴,颠三倒四:“那……那个世界……我们……我们说的是门,门里头的,都很厉害……门外头的,都普普通通……有一天……门突然能够打开了……我们……我们都能从那边来到这一边……但后来,大家发现……这里除了安全一点之外,也……也没有什么好处,尤其是很多力量在这里都不能使用出来,也不能走出这一座山,想要强行闯过,还会和白雾发生战斗,所以——”
说了这一长串的话,杨袁总算在犹如被名为恐惧的飓风肆虐过后的脑海中找回了一点理智,声音也跟着顺畅不少:
“所以……所以后来厉害的家伙还是呆在原来的世界,并把没用的的东西踢到这边来……”
“说等我们找到足够有趣的东西上交那边,才会再打开门,让我们进去居住,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的,都是一些不怎么厉害的,交不起房租所以被放逐了的可怜怪物……”
杨袁说着说着还心酸了起来,顿时啪嗒啪嗒地掉起眼泪来了。
岳轻与张峥竟无言以对,他们先努力把“没房流浪狗果然好可怜”这个印象从脑海中用力洗去,方才对视了一眼,共同得出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这座山中有一扇门,门连通着两个不同的世界,门后的世界……十分可怕!
岳轻再一次联想到自己通过罗盘丈量神农岭时候发生的事情。他的声音变得又低又沉,再次重复自己的第二个问题:“无骨人带湛玉山去了哪里?”
杨袁欲言又止,半晌没有说话。
张峥在旁边等得抓心挠肺,恨不得卡着杨袁的脖子让他把最关键的东西给直接吐出来,他忍不住再去看向岳轻,等待岳轻继续发问。
但这一回,岳轻也没有了声音,只是抬头极目望向远方,许久之后叹了一口气:“……还是来不及了。”
张峥心中咯噔一声,连声追问:“来不及什么?什么来不及了?”
他并未得到岳轻的回答,也没有再次追问,因为他已经顺着岳轻视线停留的方向看去,看见了岳轻所看的那些东西。
岳轻看着山岭中林木的东方,天的尽头。
不知不觉间,笼罩在山岭上空的漆黑正一点一滴地退去,如同阴影般密密遮盖了众人许久的黑暗也如水溶般稀释变淡,一寸寸向蓝色转变。
天边先绽出了一点鱼肚白。
光最先照亮的是极东尽头的那片云。
而后是树梢,而后是人的眼睛,而后是天,而后是地,而后是整个世界。
当太阳从地平线一跃而出的时候,天地界于月与日间,阴与阳,清与浊,天地间生生不息流转着的气正在此时达到最完美的平衡。
这一瞬之间,天地运转,最原始的力量突然从地底迸发,山石动摇,树木震动,一种无形的气浪突然自太阳升起的远方传来,一路传到岳轻几人的脚下,刹那之时,除了双脚生根一般站在原地的岳轻之外,其余的所有人都东歪西倒,完全被突如其来的地震给震懵了。
气浪尚在远方,五彩的光突然自地面升腾而起,在天空开了一道门!
那门静静在半空中虚浮数秒,门后的一切都由色彩与线条组成,这些色彩与线条在门的后边飞速变换,一会儿组成人面蛇身,直目正乘的烛九阴,一会儿组成八首人面,虎身十尾的天吴;一会儿又是聚集在一起十个神人,所行之处,百药争开。
突然巨门一震,自中缝裂开一道缝隙!
那色彩与线条立刻分向两侧,缝隙之中,浓郁的天地灵气已先一步从另一个空间流淌向这一个空间!
天地间的吸力突然变大了。
刚才张峥是被气浪吹得东歪西倒,现在张峥是被气浪吸得东歪西倒,不得不抱住一些生根在地底的巨树固定自己的身体,以免飞上半空。
“你看。”岳轻双手背在身后,身姿如同风中劲竹一样挺拔。他面色沉郁,忽而开口对张峥说话。
张峥顶着大风循声看去,只见天空之中,巨门之下,突然升起了两道黑点,那黑点是——
“那就是无骨人和湛玉山。”岳轻声音微带凝重。
一声落下,那两点黑点已倏忽穿过巨门的缝隙,消失于这一方天地之中,而后巨门一刻也不耽搁,“砰”地一声合上,消失在天地之间!
日月阴阳同在的时刻过去了。
日升而月落,清扬而浊降,阳起而阴俯!
天空大放光明!
岳轻身后,张峥呆呆地看着远方的天空,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半晌,他只听身后传来声音,回头一看,岳轻正面带惋惜,叹道:“原来是这样,我算是知道为什么神农岭的山神会放着正正经经的将军不做,转而掠夺从属的生机壮大己身,原来竟是患生心腹,只得断尾求存!”
张峥默默看向岳轻,以目光示意对方赶紧解释清楚。
岳轻信口解释:“门那边的怪物对于这个世界是不是外来物种?”
张峥道:“当然是。”这不是废话吗?
岳轻又问:“外来物种对于本地生态一般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张峥想想,觉得这好像是基本的中学生物知识:“破坏本地生态吧,经常因为没有天敌疯狂繁衍,然后导致它们的食物灭绝,进而再影响本地的其他物种,总之环环相扣,最终彻底破坏了整个生态圈的平衡。”
这段话说完,张峥也反应过来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门那边怪物的入侵,会破坏神农岭的生态平衡?”
“就这杀伤力,不止破坏神农岭的生态平衡,还能破坏人类社会的生态平衡呢。”岳轻吐了个槽。
“……”张峥。
“……”岳轻。
“为什么你一脸‘一言难尽,你他妈还是别说话了’?”岳轻纳闷问道。
“因为大师你一脸‘请叫我科学家’的正直脸太让人蛋疼了。”张峥是真蛋疼,说好了的上天入地神鬼莫测呢,大大我们才不想要这么接地气的答案呢!
“要求这么多,简直不能当朋友了!”岳轻无语。
“别介啊,我们什么关系,大师你快继续。”张峥忙道,顺便还问了自己刚才想到的问题,“这么说来的话,神农岭是将自己当作一道关卡,像长城那样,五十年如一日的屹立在我们身前,流血流汗,默默无声地为我们抵御外来入侵者?”
话音未落,前方的地面突然一阵抖动,好像一只土龙潜伏在土壤之下,快速游动。
张峥顿时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躲到岳轻身后,就见土龙在自己双脚的三步之前停下,一个拳头大小,灰不溜丢的胖萝卜骨碌碌滚到了自己脚下。
等等,为什么会突然冒出一个胖萝卜?
张峥定定神,再定睛细看,顿时惊疑不定,只见那胖萝卜上头两片绿叶,身上五官宛然,哪里像萝卜,分明是都长出了人脸的人参!
岳轻早感觉到了山神的气息一闪而逝,此时低头一看,不等张峥发问就说:“山神给你的礼物,收好了。”
张峥:“……”他看着这大胖人参,觉得拿出去也是搞不好要成百上千万,也是有点点复杂,“就因为我说了它的好话吗?”
岳轻:“当然。”
张峥:“它是不是有点……”太好骗了。
岳轻淡定:“反正智商肯定没有旁边那只人猴高。”
张峥纳闷:“但如果每个给它说好话的人它都给这么贵重的礼物,那以前那些祭拜的人不是早发财了吗?”
岳轻看傻瓜似地看向张峥。
张峥心道我说了什么很奇怪的话吗……
岳轻语重心长解惑道:“老虎会在意脚下蚂蚁怎么逢迎自己吗?”
张峥:“不会。”他顿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
岳轻理所当然:“你之所以拿到宝贝,当然是因为我先将它一顿好揍,教它了个乖啊!”
张峥竟无言以对,片刻后,他正楼:“刘和平、祝灵、郑幼文、还有昏迷在一旁的苗勇都没有事情,但湛玉山……”
这才是现在最要紧最棘手的事情,毕竟在自己眼前失踪,总不能就这么将人放着不管了。
岳轻一阵沉吟,继而将手朝兜里一摸,掏出手机拨通个号码,说:
“喂,是特勤组的同志吗?你好,我要报案。”
第七九章
又一个漆黑的夜晚过去。
太阳高悬在天空,碧绿的树海遍布眼前山峦,一顷碧川,自天泼下。
神农岭山前,一辆军区牌照的大巴车停留在山道上,神情萎靡,愁云惨雾的刘和平一行正坐在车子之中,等待着不久的回程。
张峥刚从岳轻那边过来,才踏上了大巴一步,就差点被里头的低气压给再推了出来。
他连忙扭头深吸两口新鲜空气,做足了准备,方才再次上车。
最靠外边的刘和平抬眼睃了张峥一眼,没有说话。
张峥从旁边取出瓶矿泉水来,扭开了递给刘和平,安慰道:“刘导,您先喝口水,也别太把事情放在心上,反正大家大事没有,一点小擦小碰全当攒人品了。”
一句话落,哪怕大家还沉浸在昨晚的可怕之中,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刘和平拿水润了一下喉咙,他左右看看,见其余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并没有注意这里,方才凑到张峥耳边,小声问:“湛玉山是真的暂时没有找到,还是……?”
“真的暂时没有找到!”张峥一口咬定,“刘导你不信谁还能不信我吗?再说部队不都已经进山搜索了吗?如果人没了,我们怎么敢浪费国家资源?”
刘和平一想也是,心道关键时刻还是国家靠得住,他们昨天才发生危险,今天上午救援队就迅速赶来救援了,平常的税可真没有白交!
张峥见刘和平转眼看向窗外,目光落在纪骏等人身上,也是微松了一口气,心道糊弄过去了,就听刘和平狐疑道:
“但救援部队为什么会穿着便装?那领头的三个看上去怎么和其余人不是一个体系的?”
张峥顺着刘和平所指的方向一看,只见其余人都穿着军装,就纪骏三人一身休闲衣,手里还拿着各种各样古怪的东西,画风果然大不相同。
没等他想好究竟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刘和平已经掠过这个不太重要的问题,自己转了注意力:
“之前你们一次次地给我打电话,是不是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他顿了顿,“我知道岳轻身上有点古古怪怪的……”
“没错,岳哥觉得你们会出事,所以一直和刘导保持联系,并且想要赶上你们,没想到最后还是迟了。”张峥坦然说。
果然如此!刘和平有心想说你们既然知道要发生事情,怎么不直接跟我说,但他又明白那时候就算岳轻直接跟自己说了,自己也肯定不会相信,还会勃然大怒,反斥他们有事没事搞封建迷信。
真是性格决定命运啊!刘和平长叹一声,打叠精神,再次凑近张峥,用力握着张峥的手,小声但铿锵道,“不管最后有什么样的结果,记得一定要告诉我,做人不能一味逃避。”
张峥以同样的力道回握刘和平的手,给予对方不同寻常的力量,他同样郑重而严肃回答:“刘导,您放心吧!您只要明白一个定律,就知道根本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什么定律?”刘和平大感好奇。
“信岳轻,得永生。”张峥认真传教。
车厢之中的对话很快结束。
须臾,大巴车启动,很快变成远方山道中一枚移动着的小小黑点,最终消失在远山迷蒙的黛绿之中。
神农岭下,岳轻与纪骏已经离开了救援人群,走到一旁。
纪骏神情严肃对岳轻说:“岳师,救援人员已经调集完毕!”
岳轻:“嗯。”
纪骏又问:“那扇位于天空的门究竟要怎么才能打开?”
岳轻说道:“这个嘛,理论上来讲,我们这里是打不开的……”
纪骏不能呼吸:“岳师,国家不可能放任这种可怕的‘门’毫不设防的存在,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将门的控制权掌握在我们的手中?我们不惜一切代价!”
岳轻:“嗯——也不用太多的代价。”
绝处中抓住一线希望,纪骏双眼泛光:“岳师快说!”
岳轻道:“第一,开天斧你们得出结果了没有?不管得没得出,我要了;第二,给我一张正规身份证,国家正式颁发的那种;第三——”他转头看着自己肩膀上的小美猫,一声唏嘘,“养家糊口不容易,你们就随便意思一点吧。”
纪骏听见开天斧的时候还频频点头,等到身份证时突然觉得不对劲,再听见最后的意思意思……他有点结巴:“岳师,难道您的意思是……”
岳轻疑惑问:“我的意思?我有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你们想要把门给锁了吗?你们不会打算请我做事还一毛不拔吧?”
纪骏忙道:“哪儿能呢!”他主要疑惑的是,“我的意思是说……您能锁门?可您刚才不是说,开关门的钥匙不掌握在我们手上吗?”
岳轻:“钥匙确实不在我们手上。”
不等纪骏再次表示疑惑,岳轻淡定继续:
“但反正我在这里,管什么钥匙,把门踹开就好了。”
纪骏:“……”
等他意识到岳轻究竟轻松地说了什么,眼前这棘手的问题又究竟有了什么峰回路转之后,他顿时热泪盈眶,有一种莫名而生的浓浓安全感,连忙上前紧紧握住岳轻的手,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话:
“岳师,您真是上天派下来救苦救难的大师啊——!”
岳轻:“……”
他简直哭笑不得,心道我究竟说了什么值得你这副样子。
“行了,”岳轻将自己的手掌从纪骏手中抽出来,并道,“既然大家达成了统一,那我们就直接开始吧,救人如救火,我们待会先看看这整体的山势,然后——”
他左右一看,见纪骏身后正站在他的两个手下,也是熟人,正是左振和李嘉,不由对左振招招手,说:“知道法器吧?会看法器吧?”
“知道,会看。”左振冷静回答。
“那好,回去帮我挑一种类似于称量仪器或者公分度仪器的法器来,给你两个小时时间,就近选择。”岳轻吩咐。
这意思就是在有限的时间内挑尽可能好的法器。
左振毫无异议,也不多此一举请示纪骏,直接带人载着生机测试仪走了。
吩咐完左振,岳轻一转眼,再看向李嘉。
李嘉机灵接话:“岳师有什么吩咐?”
岳轻还真有吩咐,他笑道示意:“看见那个了没有?”
李嘉顺着岳轻所指的方向看去。
山上林木郁郁,山下怪石嶙峋,垂直的山壁之下,正伫立着一栋寺庙。
寺庙建得并不大,大约是一间普通房间的大小,似乎自建成起有了好些光景,中途又遭遇了罕见的磨难,此时再看,只余下了大体框架,泥砖墙塌了一半,瓦片顶不翼而飞,只剩下孤零零三根漆黑色擎天柱,不知还为谁擎天压地。
岳轻电话打得迟,众人来的匆忙,来了之后又忙着联络本地的救援队伍,李嘉根本没有时间收集其他资料,此时看见这座被火燎过的寺庙,不由问道:“这是?”
“这是山神庙。”岳轻说了自己的要求,“同样两个小时,你们把山神庙整理出来,再雕刻一个山神放上去。”
“这个简单,没问题。”李嘉一口答应,转身带了大半的人走。
现在还在原地的就只剩下岳轻等几个人了。
岳轻抬眼看去,神农岭的山脉在眼前一跃而起,直插云天,似地上巨人对着天空高高昂起的头颅。
他转头对纪骏说:“走,我们先上山去看地势。”
神农岭绵延万丈,山岭间高峰无数,山脉无穷。
纪骏在听见岳轻话的时候,本以为对方是准备乘直升飞机在天空俯瞰山脉,但等众人真正上了直升机,出乎纪骏的意料,岳轻不过登高远远看了一眼,甚至没有开启卫星地图搜索一番山势,便指着一处高峰,让直升机降落下去。
纪骏先示意开直升机的按照岳轻所说的去做,接着才问:“岳师,要不要看看神农岭的卫星地图?”
岳轻摆摆手:“不用,我之前已经看过了。”
纪骏顿时释然。
旁边的张峥却朝岳轻侧目了一下,他从头到尾都跟岳轻在一起,怎么不知道岳轻什么时候看过卫星地图了?
岳轻知道张峥的疑惑,只是笑而不语,没有解释。
他确实已经仔仔细细看过了神农岭上下山脉,尤其是这方圆百里之内,而且看这山脉的时候,就站在张峥身旁。
昨天晚上他心神沉浸入罗盘之中,借由罗盘查看了神农岭的山势地形,别说大体格局,就是里头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土,也历历在心,根本没有必要再以肉眼查看山势或者卫星地图。
直升机正朝着岳轻所指向的山峰下落。
岳轻已将渡厄盘拿在手中,他看着手中的罗盘,若有所思。
风水师指点风水最重要的不过两点,一是看,看山水风向,地脉行龙;二是改,改邪否为正顺,改凶恶为吉福。
之前在鲤鱼跃龙门那边,渡厄盘可说是刹那间改换天地,打开生门,得了‘改’中三味;现在在神农岭这边,又能助他在极短的时间内看清楚地形地势,察山察穷,望水望尽,果然不愧为风水家梦寐以求的至宝。
几次心神交流,罗盘已经与岳轻心意相通。
岳轻这边刚感慨了一下自己得了个好宝贝,手中的罗盘就立刻感觉出来,并且激动起来,飞快朝岳轻心中传念:
“厉害,厉害,厉害!”
“吃,吃,吃!”
“给我,给我,只给我!”
大约是之前被谢开颜抢吃的抢了太多回了,这一次它因为太过激动和向往,甚至在最后一口气憋出了三个字,简直是历史性的突破!
岳轻顿时啼笑皆非,刚想要回答,就听前方突然传来惊恐的声音:
“等、等等,下面是什么?!为什么会有一只老虎出现?!”
此时众人都在直升机上,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真是没处喊冤,纪骏坐在靠舱门外侧的位置,闻言飞快拉开舱门向下看去,却只见底下云遮雾绕,看不见究竟有没有老虎。
“这地方——”就算没有老虎,也不适合直升机降落啊!
纪骏转向岳轻,岳轻心中有数,知道多半是山神有灵,要保护关键的部位,所以氤氲出白雾来阻拦他们。
“我先来看看。”岳轻也不急着说自己的想法,正打算探过纪骏的身子向外看去,手中的罗盘却不愿意了,又是一阵剧烈的抖动,非要将岳轻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答应自己为止!
岳轻心道你还来劲了。
他暂且也不说话,径自跃过纪骏往外头一看,猎猎大风之中,底下确实氤氲出层层白雾,白雾之中,还有一股生机隐而不发,正是山神藏匿之处,下方情况果然和自己先前想的相差不大。
岳轻看准了那个地方,抬手一掷,手中罗盘已干脆利落在天空斜向飞去,直落到生机藏匿之地!
张峥:“……”
纪骏:“……”
飞行员快哭了:“为为为为什么又出现一个圆盘飞行器,飞行器还在吃底下的白雾?!”
旁边两人被前方的飞行员提醒之后,连忙再次向下看去,只见距离他们下方不远的白雾之中,不时有一道淡淡的褐色身影一闪而过,每当那抹身影在视线里掠过的时候,底下浓郁的白雾就会少掉整整一层,如此几次重复,白雾从浓郁到稀薄,很快就再不能阻拦众人的视线。
天空中的直升机方才安稳降下。
当直升机落在山顶上,众人依次走出舱门的时候,说也奇怪,纪骏下飞机的时候还能看见丝丝缕缕的白雾,而等岳轻走下来的时候,眼前的白雾就倏忽消失在天地之间,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张峥瞟了岳轻一眼:“白雾代表的是山神吧?”
岳轻嗯了声:“差不多。”
张峥又瞟了岳轻一眼:“别人来山神在,你一来山神就跑,你要不要反省一下?”
岳轻唏嘘:“不就是揍了它一顿吗?何必如此记仇。”
张峥竟无言以对:“你也是厉害,这在它的地盘上都搞得它恨不得能和你王不见王。”
“哪里哪里,一般一般。”岳轻谦虚两声,突然听见脑后有风声传来,抬手一接,就接住了再次飞回来的罗盘。
岳轻悠闲:“吃得怎么样,饱了吗?”
正想质问岳轻的罗盘:“……”好像吃得还不错。
岳轻十分悠闲:“待会想不想吃更多?”
念头立刻转到吃吃吃上边的罗盘:想!
岳轻一脸微笑:“好,先安静的待在一边,回头让你继续吃。”
罗盘乖乖飞到一旁,为了好吃的,都不让主人浪费力气拿着自己~
其余两人:“……”
算了,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果然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宝贝。
罗盘飞到一旁去安生呆着,岳轻方才正色说:“你们看周围。”
张峥与纪骏一起向旁边看去,只见他们所在之处一峰突起,周围山峰层叠,登高远眺,四方尽收眼底,风景十分不错,张峥还惦记着昨天晚上岳轻和自己所说的主峰突出夺走周围山峦的生机,不是将军格局,但现在他左看右看,只觉得周围一座山接着一座山,看上去也没啥不一样,不都是山么,山上还不都有树么?也没见一座好山的树光长绿叶,另一座坏山的树光长黄叶啊!
岳轻信步走到山峰的断崖边上,众人脚下山峰是附近山岭中最高一座,周围山水相夹,四面峡谷,劲风从峡谷之下倒卷而上,带着涛涛水汽,不知何时就猛一扑来,如有噬人巨兽潜藏深渊,崖边根本不能站人。
纪骏等人看岳轻走到了崖上,只差一脚就迈出山体,纷纷想要跟上,但没走两步就感觉劲风扑面,眼睛差点睁不开来,只能再次后退,站在了距离岳轻三步之遥的位置。
岳轻极目看去,见四面地势犹如心中计量,方才说:“纪主任,你之前不是我想要怎么打开那扇门吗?”
纪骏精神一振:“岳师请说!”
岳轻点拨迷津:“破解之法看似远在天边,其实近在眼前。天地之异需用天地之力,那扇门对于我们是看不见摸不着,但对于此地的某一居民,可是心腹之患,且早已经大战了三百回合了。”
这话虽说得明白,但纪骏还不知山神神异,兀自有点茫然,倒是张峥灵光一闪,叫道:“我懂了,你说的是此地山神!从五十年前开始,山神就一直在和那扇门以及门中出来的生物斗争了!”
岳轻颔首:“山神乃山中精气之化生,精气则为生气之精华。山分贵贱,有吉凶衰富之龙,各依本能而行,能从本能脱胎灵智的却少之又少,若非这座山中有那么一扇门,主龙本能掠夺护龙的生机与其对峙,山中生气日益浓厚,使浓郁的生气结成一点精灵,恐怕也未必有白虎山神的出现。”
他又道:“但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神农岭虽有山神诞生,但周围山脉所应有的生机却被掠夺,以至于周围山脉之气日益枯萎,有道是‘贵龙重重出入帐,贱龙无帐空雄强’,没有了周围护持,贵龙转贱,生机流逝,再过个三五十年,就是山神的神智也要消泯湮灭,更遑论拦住压制什么东西了。”
纪骏这一席话听下来,撇开风水玄言,总算听了个半懂,神情尤为严峻:“按岳师所说,岂不是没有任何办法阻拦它们了?”
岳轻笑道:“非也。穷则变,变则通。此时时机刚刚好,若早来一时,山神强势,生机滚浪,压得众护垂头低俯,我也无可奈何;若晚来一时,山神湮灭,结局已定,我也爱莫能助。唯有此时,不早不晚,正应了一个‘变’字。”
说到这里,其余两人还没有什么感觉,岳轻自己却是灵光一闪,若有所思。
自拿到罗盘和佛珠以来,他每做一件事情之前必然有迹可循,过去他觉得这是“自己”安排好的,现在却觉得……也许冥冥之中,早有天定,正如他与谢开颜,姻缘注定,终会相见。
一念闪过,岳轻收摄心神,再次将事情解释:
“神农岭的山龙正处于贵贱变化之机,是最容易被外力影响的阶段,我们先削弱山岭之生气,此消彼长,那扇门定然浮现;到时再将贱龙转贵,到时不止神农岭生机完备,就连天地生机也会被引动,必然能将那扇出现的门一举压制——”
“这法子鬼得很,请君进门,瓮中捉鳖!”张峥赞不绝口。
“现在的关键就是将贱龙转贵,”纪骏心头也是蠢蠢欲动,“不知岳师是否有思路了?”
将事情从头到尾详细解释了一遍,岳轻也是思路清晰,念头通达。
他不再站在悬崖边上,转身往主峰正中走去,当前数二十三步之时,岳轻突然停下,左脚轻轻向下一跺。
只听“砰”的一声,地面突然开始振动。
一开始还只是岳轻脚下那一块地方在振动,但没几分钟,振动不停,范围也开始扩大,从岳轻的脚下一路蔓延到纪骏与张峥的足下,最后甚至连站在更远处的飞行员都波及了。
众人惊讶地看着不停抖动的地面,只见随着振动的持续不停,地面砂石跳跃,渐渐的有轮廓出现在地面之上。
只见地面凹凸不定,以岳轻所站之地为中轴,一道土埂自岳轻跺脚之处隆起大约两米左右,土埂两侧自然下降,下降形状如同椭圆之形,又相互对称,犹如蝉俯地面。
等这一只大蝉清晰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地面的振动方才停止。
但振动停止也不过是个开始,只见蝉翼之处,突然有水痕自土壤之下冒出,一层一层将蝉翼染湿,继而一股浓浓的恶臭就自蝉翼之处传出,简直像是钻子一样钻进了人的脑海里,让站在旁边的几人不由一起掩鼻离开。
张峥都退到了山崖边能吹到大风的位置,才用力吐出一口气,问岳轻:“什么味道这么臭?”
岳轻面色微凝:“你知道这是什么位置吗?”他不等张峥回答,继续说,“中脉俯地有微凸,微茫拱护如蝉蜕。山龙看明堂,大明堂是江河湖等大水口,小明堂是宝穴真穴口,但凡真穴之外必有蝉翼砂护持,蝉俯本意通缠护,但蝉翼砂注重干燥,凝实,讲究的风水师甚至要尘土定重,少一两一克也不为上吉之地。更遑论穴中出水了——穴中出水,必然腐蚀棺木尸身,尸身都被水流腐烂,还谈什么阴福绵长?这乃是大凶之局!”
他顿了顿,再次开口:
“距离贵龙盛极而衰转为贱龙,也就在这一时半刻之间了。”
此时距离约定好的两个小时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岳轻并不催促准备法器与山神庙的左振和李嘉两人,只是远离宝穴,安稳盘坐在山林之间,开始用地面的草梗编一条长长的鞭子。
岳轻手上不停,嘴里也没闲着,招呼其余三人过来:“来来来,大家帮我一起编,就地上的这种草梗,缠成三指左右宽,长度越长越好。”
张峥镇定问:“现在是做手工作业的时候吗?”
纪骏也想问同样的问题……
岳轻笑道:“你怎么知道这东西待会没用?”
两人一想也是,反正对于风水山势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我们是怎么也闹不明白,那当然是大师怎么说我们怎么做了,目标当个合格的苦力!
于是另外三个人一起坐下,再没二话,勤勤恳恳帮岳轻一同编织草鞭。
时间一晃而过,在距离两个小时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左振满身大汗回到神农岭中,将自己挑选的法器交给岳轻。
此时草鞭已经有了三米左右的长度。
岳轻方才停下编织的动作,转而拿起左振带来的法器。
这柄法器是一把古代的秤,外观漆黑,触手生凉,正中间的位置悬着托盘,却不见砣的踪影。
岳轻一眼看去,便见秤杆之上密光隐隐,星点疏疏,虽然不曾灵气生华盖,垂坠如玉旒,亦是一番不同寻常的迹象。
他心头一动,顿时“咦”了一声。
第八十章
左振连忙解释:“岳师,时间太急,我只能让特勤组的人直接发下通知,让各地的风水界和博物馆寻找合适的法器,最后还是在近期出土的文物中发现了这个秤子,特勤组测试确实有浓郁的生气之后,我才给送来。”说罢又有点惭愧,“但这件文物出土的时候就没有找到砣,也不知道少了一个部件能不能行,如果不行……”
他心中十分忐忑,如果不行,就只能等特勤组那边再给自己消息了,真要找肯定还是找得到的,问题就是时间只有这么短,要是耽误了正事,这可算谁的?
岳轻打量了两眼手中的法器,又上手将其前后细细摸索一遍,心中已经有了想法,只听他笑道:
“行,怎么不行?这东西拿来这里可谓恰如其分,再好没有。”说罢又感慨,“还是国家的力量强,不然在这短短时间里,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一个这么漂亮的法秤。”
说罢,便将手中秤杆亮给众人看。
只见随着岳轻的手指轻抚而过,秤杆外表盘结的漆黑寸寸剥落,露出隐藏在其下象牙乳白真色。
这一手露来,当时就震得其余几人一阵惊叹,十分羡慕,出土文物现在所拥有的价值还在其次,那种沉淀于岁月而流露出来的美感才是真正震慑人心的东西。
岳轻要展现的可不是这个。
他剥开板结于秤杆外边的漆黑只是为了让众人能够更清晰地看见秤杆上的东西。
但见乳白色秤杆之上,除了普通的度衡量刻度之外,竟还有细细密密犹如虫蛀一般的星点。
张峥乍然看见,顿时一阵惊讶:“这是什么?难道埋在地下的时候被虫子给蛀了?”
岳轻笑而不语,随手自地上抓了一抔土放到秤子之上,随即放开秤杆,只拉着上头的吊环。
异象就在此时发生!
只见悬在秤杆最中央的托盘自称土之后,秤杆突然向一旁剧烈倾斜,当倾斜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托盘一歪,盛放在盘中的泥土也跟着全部倾倒在地上。
众人这时候才突然发现,拿在岳轻手中的秤子确实颇有些奇怪之处。
秤上没砣还能说是遗失在了墓葬之中,但大凡秤子底下连着的那块托盘,盘的边沿都为微微翘起,以防盛装之物不慎掉落,可是这块连接着秤杆的托盘简直被特意打磨成了平滑的形状,根本盛不住东西,托盘一歪里头的东西就要掉下去。
不等其余人发出疑问,岳轻在泥土重新落地之后又捡了一块石头放到托盘之上。
这回托盘毫无动静。
岳轻再拿掉石头,换了自己刚才编织的草编放上去。
这回托盘依旧毫无动静。
张峥在一旁看得有趣,狐疑问:“是不是你动了手脚?在称土的时候手歪了一下?”
岳轻将秤子交给张峥:“你不信就自己来试试。”
张峥还真接过了秤子鼓捣起来,他先抓了比岳轻刚才所抓分量少了很多的泥土放在托盘之上,秤子静默了大概两秒钟的时间,张峥一看果然是岳轻动了手脚,抬起头还没开口说话,他手中的托盘突然微微一震,像是这时候才反应了过来,继而向旁一倾斜,盘中泥土已经滑落在地。
要说的话顿时被憋回了喉咙里,张峥还就不信邪了,撸起袖子,控制变量,开始实验!
五分钟之后,张峥得出结论:
只要是称土,不管放了多轻的土在上边,秤子最终还是会发生倾斜,且不管他将泥土放在托盘的哪个方向,秤子都只倾斜一个方向,只是发生倾斜之前的时间长短不同而已,土壤多就反应快,土壤少就反应慢。
而如果放了其他东西在上面,不管是石头还是木头还是杂草,秤子都没有任何动静,就像是瞬间死了一样百戳不动!
他:“……”他简直被震惊到了,不知不觉就吐槽说,“我记得初中就学过了力的相互作用,这年头究竟什么才是科学我已经分不清楚了。这玩意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峥的最后一句是对着岳轻说的。
其余几人心有戚戚焉,也跟着看向岳轻。
岳轻接过张峥手中的秤子,刚才张峥实验的时候,其余人只看见秤子称土总会发生偏移,岳轻却能够同时看见,在神农岭土壤放置在托盘之上的时候,秤杆上细细密密的小点之中,突然有白虹掠过秤杆。
这杆秤对于普通人而言就像是秤子上蛀了虫,看上去奇奇怪怪,还不好用。
但对于风水家而言,却是如虎添翼,如臂指使。
盖因杆秤上的细点并非虫蛀,而是天上诸星在秤杆上的一一对应,在这一杆秤做成之际,制作者就将天上星列在秤子上雕刻出,而后放于生机盎然之处,使其开孔窍,生灵机,气纳于体,法聚于身。
白光亮起之处为天星荧惑之位,白光飞掠,荧惑守心,乃主战争大丧的凶局。
这一杆秤只称寸土,已见微知着,明了此地凶局,古人的智慧,果然不能小看啊!
岳轻在心中一阵感慨,同时道:“你们看这里,”他的手指指向杆秤上的细点,“这不是虫蛀的痕迹,而是天上诸星的轨迹,这也并不是普通的秤子,所以并没有配砣,而是一杆本来就能够称土吉凶的法秤,对于待会要进行的事情而言,再好不过了。”
说罢,岳轻将手一摇,秤杆在他指尖转过一周。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其余几人只觉得这象牙白的杆子在阳光下这么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那杆上细细密密的星点突然就有流光一闪而没,再定睛细看,上头星辰细点的排列,较之之前,似乎也暗生变化,循机移动。
张峥有点心痒痒:“既然称到凶土,这秤子会任性地把土给倒了,那称到吉土,这秤子又干什么,难不成把土给吃了?”
岳轻卖了个关子:“这个待会你自然就知道了。”
说着他抬头看天,见上方天色已经隐约有端倪,再看时间,时间距离他掐指算好的机会也不差太远。于是冲左振招招手,耳语一番。
左振连忙洗耳恭听,越听神色越一言难尽。
岳轻说:“你明白了吗?”
左振犹豫半晌,再次向岳轻确认:“岳师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岳轻说:“没错,我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左振嘴角细微地抽搐了一下,向岳轻保证道:“岳师放心,我一定会一字不漏地转告李嘉的。”
岳轻点头:“记住了,把这个,”他自怀中拿出那承载着山神灵气的一条木条,交给左振,“放在雕刻好的山神雕像之下,放置的时间必须要正好在两个小时,你们上头一炷香的时候,一分不能早,一分不能迟。然后再等五分钟,开始我刚才所说的事情。”
左振连忙点头,立刻再乘直升机赶到山顶之下,将岳轻告诉他的事情一字不漏地转达给了李嘉。
山顶之下,李嘉已经带着救援队伍整理好了山神庙,正焦急地等待着岳轻下一步的吩咐,没想到等来等去,等到了这样一个说法。
他不由生出了和刚才左振一模一样反应,再三确定:“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好?这真的是岳师的吩咐?”
“千真万确如假包换。”左振一口咬定,“我如实转述,一个标点都没有遗漏。”
“那好,我知道了。”李嘉。
山神庙前,救援队伍正等着李嘉之后的吩咐。
对于大清早赶来这里,却不进山救人,而是在山底下修补一座神庙的事情,已经有许多人感觉到了疑惑。
但是军人服从命令,这次任务的主导者就是纪骏三人,他们始终按照李嘉吩咐,不打折扣的完成,直到现在,李嘉走向他们,说出了一个十分可怕的要求——
队长说:“你没说错?”
李嘉:“没说错。”
队长嘴一抽,一脸你他妈别逗,我们很想要违抗命令。
李嘉把脸一沉,严肃说:“这是我上头的吩咐,我们做就好了,论功行赏少不了我们的;我们做不好,这锅可就甩给我们了!”
这说得也真有道理啊!
形式比人强,队长无可奈何,整理队伍,将队伍排成前后三列,再让李嘉站在前方指挥的位置,而后冲众人吩咐说:“待会李队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我话说在前头,不管做什么,大家都好好做了!谁要掉了链子,回头处分可就落在我们大家的头上!”
众人齐声大喝:“是,队长!”
队长回头冲李嘉抬手敬礼:“报告,队伍整理完毕!”
李嘉点点头:“好,我们开始——”
他卡着正好两个小时的时机,将香点燃,对着新的神像三拜之后,把香烛和木条一起供奉在祭台之上。继而转身来到外边,面向在两个小时之间整理完毕,看上去簇新簇新的神庙和案几上威风凛凛,犹如猛虎下山的山神,继续等待最后的五分钟时间。
神庙之中,烟气袅袅而上。
突然,那放置在猛虎底下的木条白光一闪,同时上升到半空中的香烟突兀消失,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给一口吃了。
隔着老远,李嘉根本没有发现这个小小的细节。
但他手机的计时器突然发出滴滴之声,忠实地提醒他五分钟时间已到。
他深吸一口气,嗓子一开,就是力震山川的男高音:
“哎呀哎呀哎呀嘿,千年王八万年龟!”
众军人:“……”
他们下意识:“哎呀哎呀哎呀嘿,千年王八万年龟!”
李嘉又高唱:“缩头山神当得好,病虎趴地空喘息!”
军人齐声高唱:“缩头山神当得好,病虎趴地空喘息!”
神庙之中,刚刚感觉到香火之气,出现在这里吃了口香火的山神:“……”
麻痹!
简直气哭!
你们还能不能好了?!
第八一章
山神震怒,山气随之翻涌,刹那之间,本来附着于山体的生气顿时随山神之意志翻涌起来,犹如怒浪惊涛,转眼引得山上狂风呼啸,山中落石阵阵!
至于李嘉等人所在的山神庙前,更是地龙翻身,剧震转瞬便至,甚至还没等众人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耳中就听“轰隆”一声巨响,只见一方巨石从天而降,将前方刚刚整理好的山神庙与山神雕像一起砸为碎末!
余震之下,站在山神庙前的李嘉等人全被扬了一头一脸的灰,等到灰尘落下,他们也一个个全成了黄色的人!
李嘉:“……”
其余人:“……”
跪下了好吗!
冤有头债有主,山神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啊qaq!
山下的剧震也牵引到山顶之上!
只见岳轻等人所呆着的山顶突然凭空刮起阵阵飓风,树折石动,整整一排的树木齐齐被吹矮了一大截,除了坐在地上的岳轻之外,其余人只觉得劲风差点要让自己跌一个跟头,连忙抱紧身旁最粗的那根大树,方才稳定下身体来!
岳轻已经感觉到山气的变化,他眼睛一亮,跳将起来,喝了一声:“好!”
话音未落,他再次扬声,声音如同滚雷一般在天地间隆隆响起,众人只听他说:
“山神已经被激怒,山中精气藏匿之处出现,小颜,就看你的了!”
原来山神庙那边,岳师的目的是激怒山神,让山神现身啊!
众人一阵恍然,恍然之后,他们又疑惑道:
不过‘小颜’,又是谁?
除了在山神庙那边的人之外,剩下的其余人不都呆在这里了吗?
再说了,岳师现在大喝一声,除非那人就在附近,否则怎么可能听得到——?
不管众人如何猜想,岳轻的声音已经如疾电一般自空中掠过,距离此地数千米之外的一处土坡旁的树梢之上,静静蹲坐白猫耳朵轻轻一动,在同时听见了岳轻的声音!
开始了。
白猫同时在心中想道。
他垂下脑袋,瞳孔第一次在琥珀与漆黑中来回转换,一下子变成人类的瞳孔,一下子又变成野兽的瞳孔,眼珠始终牢牢盯着自己前方不远处的一块地方。
那是一块看上去颇为怪异的土坡,大约只有半米见方,中间光秃秃一片没有植被,大异于周围郁郁茂盛的林木。
突然之间,那光秃秃的地面一阵颤动,土地开始向上隆起,隆起的过程中,红褐色和黄褐色的土壤开始抽出越来越多的颜色,最后青黑红黄白,全出现在了谢开颜的面前,一方名副其实的五色土土丘出现在了神农岭中!
谢开颜瞳孔轻轻一缩,想着日出时候,岳轻轻声和他分析的东西:
“当生机再生灵机而孕育出灵智之后,灵智会将自己的一身精气都汇聚起来,化作和自己原身有所联系的形态,藏匿在世界之中。”
“神农岭非同寻常,处处生机盎然,山神的原身藏在这里,犹如游鱼入水,本来不好寻找,但是此处对于山神而言偏偏还有一个大敌存在,按照山神的性格,只怕会亲自守在关卡之处,虎视前方敌人。就算到了年老力衰的地步,也不肯轻易离开。这对于我们是一个机会,门开在哪个方向,山神的原身十有八九就呆在哪个方向,你在那里守着,等我激怒了山神之后,山神的精气必然会显露端倪,你就……”
现在山神精气已现!
白猫也在同时抬爪摘下自己脖子上的开天斧,无声无息向前一掷。
只见开天斧划过半空,斧身从一指大小越变越大,飞到五色土上方时候,已经有了寻常斧头的尺寸,青铜色的冷光在天地间蓦然闪现,斧柄上缠绕的双龙眼中双双亮起噬人红芒,当底下五色土发觉不对,想要离开之际,悬停于天空的开天斧骤然加速,如飞虹自上而下,凄冷的斧刃重重落在五色土上!
顿时一声犹如来自深深地心的痛呼出现在众人的耳中。
与此同时,一阵无形的气浪以落在五色土上的斧刃为圆心,向四方猛地溅射!
谢开颜眼神一凝,原本站在树梢下方的他快速沿着树枝向上跳跃,几下纵跃,已经跳到了树冠最顶上的位置,此时背后狂怒的风呼刚刚卷过,他站稳树冠,再低头朝下看去,就见本来郁郁茂盛,满目苍翠的树林在一刹那之间,已经绿叶落尽,树摧杆折,极目能见的整个森林,都疮痍一片,就连他所站着的这株树,也已经折了主杆,正慢慢地向旁边倒去。
谢开颜再看向开天斧劈下的地方,气浪之后,五色土没能离去,依旧被牢牢定在原地,须臾,一点一滴的乳白色液体从五色土的伤口之中慢慢渗出,随着乳白色液体的出现,一股浓郁到了极点、叫人如痴如醉的馨香渐渐弥漫开来,液体之上,氤氲的白雾跟着片缕生成,弥散开来,很快就将这一方天地罩住。
山岭之中,馨香已经远远飘散开来,不知有多少东西藏在暗处蠢蠢欲动。
天空之上,随着山岭中生气的变化,白雾笼罩之中,一道隐隐约约、若有似无的轮廓突然显现,那就像是——
一扇藏在雾中的门!
岳轻等人所在的山峰之上,自山神被开天斧击中之后,源源不绝的震动就如同海浪一样,一波还有一波高,层层叠叠的剧震使得山峰的山石接二连三的向下砸落在深涧之中,不时发出一声巨大的“哗啦”之声,当底下传来的“哗啦”声变得越来越频繁的时候,张峥几人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有了点毛病!
在他们视线之中,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分列在神农岭周围,杳杳无声,暗暗沉寂的群山,突然之间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并且对着他们所在的位置露出狰狞的神色来……
张峥:“我我我……我看错了吧?”
麻痹一座山怎么会面露狰狞!
纪骏镇定:“一定是我们看错了。”
所以一座山怎么也不可能突然露出狰狞来,只是它原本长得就比较狰狞而已!
这两人抓着树干久了,已经适应了周围剧烈的像是六级地震一样的震动,刚刚放开抓着树干的双手,准备走到岳轻身旁,冷不防山涧下的大水突然倒卷而上,一道道如同龙卷风一样的水龙卷自水面席卷而起,犹如千万条水做成的巨鞭,重重拍击在众人所呆的山峰之上!
六级地震突然变成了七级大地震。
一道长长的裂缝出现在岳轻与其他人之间。
正向着岳轻走去的张峥在这突然的狂震与倾斜之中没有站稳,一下跌在地上,再有风助水阵,狂风卷起,他被吹得连连翻滚,居然一路没抓住任何东西,直接翻出了山崖之外!
我去!
同样放开了大树的纪骏运气比较好,只是跌在地上,很快重新抓住新的树干,还没等他彻底稳下身子,就见走在前面的张峥咕噜噜从自己身旁滚过,直接向着身后的深渊滚去!
如果从这样高的山上掉下去,别说有没有性命危险,问题的根本分明已经变成了能不能找到完整的遗体了!
纪骏也连忙看准方向,松开自己抓着树干的手,陪张峥一起朝下滑去,等终于赶上张峥之时也已经来到了山峰边沿的悬崖之上,他猿臂舒张,一只胳膊勾着旁边的大树,另一只手臂接着下坠的力量勉强勾住张峥的衣领,但还没等力气用上,只听一声“刺啦”,普通的布料根本承受不住一个人的重量,直接从纪骏勾着的方向中裂来开,纪骏的手指也因为太过猛烈的力量而发出沉闷的脱臼响声。
一切眼看着就要不可挽回。
这时候一道绿影突然自两人身后掠过,在半空中如同灵蛇一样缠绕在张峥腰腹之上,紧跟着,张峥只觉得自己身体一重又是一轻,等他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双足落地,重新站在了山峰之上!
张峥:“……”
他脑袋转过了弯来,双腿一软,直接软倒在地上,再不敢冲上战斗第一线,直接老老实实抱着身旁最粗的一根树干,规规矩矩藏在岳轻后边,安生看着情况继续发展。
岳轻从挥出鞭子到将人重新卷上来,兔起鹘落不过瞬息,他此时也没有太过的精力关注张峥的反应,只是手握草鞭,站到山崖最边沿的位置,集中精神看向下方所发生的种种。
只见山峰近处水龙不住向上,一道道水柱自深涧飞射而起,此起彼落之中,不住击打着山壁,每一下都让山壁之上出现一道细细的裂纹,可见水柱击打的力量!
而在山峰远处,那些环绕着这一山峰的山岭也跟着有所动静,一缕缕晦涩几近阴煞的气息自群山之中蒸腾而起,如果说水龙是明枪,那么这些周遭山峦的气息就犹如藏在暗处的暗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水龙的阵阵撞击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对于山峰而言不过损伤皮肉,并不动摇根本,毕竟山涧之下曲水流长,像眼前的狂风巨浪不过昙花一现,很快就将消失;但周围山峰的晦涩之气却是日积月累而成,乃是因为自身生气被主龙所掠夺之后,心怀怨愤而生成的,放任不管的话,总有一天贻害无穷。
看到这里,岳轻越加肯定自己之前的计划。
只见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手中草鞭再一次向前挥出,绿影犹如山间精灵在半空飞速掠过,直冲面前土地之下!
说也奇怪,方才三人一起编织的草鞭总共算起来都有三五米的长度了,但岳轻手拿鞭头朝着地面一挥,地面对于草鞭竟然如同无形无质,鞭梢毫无阻碍地尽数没入地面,只余下短短一截还握在岳轻手中。
草鞭整根没入地面,几息之后,岳轻将手一提,草鞭再次如同灵蛇一样自土地之中重新钻出,鞭梢还呈勾形,勾住了一团模模糊糊、正反双向不停旋转的白气。
将草鞭自土地中提出之后,岳轻没有停留,依旧将鞭子一甩,这一回,绿影勾着白气一线漫出,飞到山涧中一半之时,鞭长已尽,去势稍缓。
也正是这个时候,本来重重拍击山峰的涧水毫无征兆地平静下来,只有一注旋流高高冲起,从绿鞭手上接过那道旋转的白气,将其远远推上前方一座山去!
事情进行到了这个地步,最关键的地方大体已经成了,岳轻方才松上一口气,将手中的草鞭丢在地上,退后两步,进入看戏状态。
草鞭挥出之后,水流已经随着水柱转向,齐齐向前方的山脉流淌过去,山峰的震动渐渐平息下来,岳轻忙中抽空,把事情从头到尾对身旁的两人解释清楚:
“刚才草鞭勾住的是山神的一缕气息。周围的群山和水流因为山神掠夺生机,对山神怀怨已久,只是山神掠夺生气之后,生机旺盛,始终压得众山与水敢怒不敢言,直到今日山神受创,生机逸散,才群起而攻之。”
两人顿时明白了过来,张峥再想刚才的情况,恍然大悟:“哦,山神气息没有出现的时候,它们就攻击真穴所在,也就是山神的老巢;一旦山神气息出现,它们当然冤有头债有主,紧追着山神不放,至于老巢就爱咋咋地不管了。”
纪骏同样恍然,但他眉峰微皱,依旧有别的疑问:“岳师,按照这样的话,山神必然被周围众山压制,那扇门确实会因之而出现,但是出现之后,我们该怎么办?”
话音方落,又听一声洪钟大吕般的巨响。
众人所在山脉的前方,不知何时突然弥漫起层层叠叠的白雾,白雾之中,一道巨大的门从无到有,逐步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这已经是这一日内大门第二次出现了。
就算是第二次看见,张峥依旧因为这天地奇景而目瞪口呆,更别说是头一回看见大门的纪骏,只觉重重压力自天空中排揎而下,视线之内,满目都是那扇紧紧闭合的黑铁大门,一时之间,心神几乎为之所夺!
自那扇门在天空中出现之后,白雾之上,突然又涌起一阵阵黑云,当黑云犹如巨大的布幕从天空中罩下来的时候,蓦地一道让人牙酸的吱呀之声响在天地之中,听见声音的张峥几人只觉得一只大捶捶到了胸口里头,整个人都闷的想吐出一口血来。
但这种时候,没有人舍得把目光自天空之上挪开。
岳轻背负双手,眉宇间颇有几分凝重,但注意力却与众人截然相反,不是看着天空,而是看着那被周围山水带走了的山神之气!
只见自天空中的大门出现之后,本来颇有萎靡僵木之态的山神之气顿时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一样,刹那间就生了灵性,一晃挣脱山水的束缚,朝天空飞去!
这乃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山神掌控整个神农岭,能够自由穿梭在山岭每一处生机所在,现在天空巨门在众人当头,山神已迅速自山脚来到山顶,吸纳了周遭生气,飞向天空对抗巨门!
巨门出现,黑云滚滚如龙。
山神迎上,白雾汹汹如虎!
黑云与白雾在天空中相撞,两者泾渭分明,一触即分,却是白雾倒卷下来,山神刚刚冲上去,就被自巨门中流泻出来的恐怖气息扇了一个重重的跟头,直接撞在山峦之上,裹挟着的白雾还在半空就四下崩散,如烟云消失。
而与此相对,却是天空之中,黑云逐渐遮天蔽日,巨门中间的那一点缝隙越来越大,渐渐可以窥见门后的一些色彩。
山峰之上,张峥与纪骏看到这个样子,也觉得有点不妙。
张峥说:“岳哥,山神看上去是不是有点不行了……”
他本来期待岳轻说点什么激励人心的话,毕竟一个是我方世界战友,一个是对方世界敌人,怎么看也还是希望我方战友能够给力。没想到岳轻很干脆说:
“没错,不行了。五十年来,山神本就露出了颓势,措不及防之下又受了重伤,生机正在散溢,又有从龙趁势而起,剑锋指向。三大隐患一同爆发,就算是真神也扛不住,何况一个地仙了。”
两人:“……”
张峥简直同情起山神来了,觉得这山神其实哪哪都好,就是智商不太好,以至于总是被人旋来转去,享福轮不到,吃亏总它上:“那现在山神要怎么办?”
听到张峥的这个问题,岳轻却倏忽一笑,不疾不徐抬手示意:“你们看。”
张峥与纪骏循着岳轻所指方向看去,一开始还没多少感觉,但看得久了,突然一同面露异色。
只见天空之中,被黑云扫下来的山神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继续往半空中冲去,在它一路上冲的时候,山涧水流躁动,四方群山低鸣,却不再是争对着山神的,而是争对着山神的敌人,也就是天空之中的巨门!
突然,水流直冲而上,跟上半空白雾,白雾在浪头滴溜溜一旋,变身为一只横眉怒目的白虎,白虎张嘴一吼,声音还没传出,周围群山随之齐齐轰鸣,犹如十方巨龙,一同昂首!
正是此时,主龙从龙之生机气息,在阔别了数十年之久后,头一次相互勾连,互通有无!恰如苦涩已久的地脉井口,终于注入泊泊甘泉!
岳轻当下叫了一声:“好!”
他将手一抬,手中秤子已向真穴处落去,当秤子飞到真穴上空之时,只见一股化作实质的白气犹如泉眼般突然自真穴中喷出,自下而上托住秤子,使得秤子停于半空,缓缓旋转。
山峰之外是山峦之大气势。
山峰之内是山峦之小生机。
只见象牙秤在半空中不停的旋转,一朵朵似乎白云的生机也纷纷自地表升起,在秤子之下顺序排列,一朵朵飞上秤盘。
每一朵生机飞上秤盘之后,秤盘一反先前称凶土的迅速倒掉和称木石的无动于衷,而是连盘与盘中物,迅速在秤杆之上平移滑动,每当称出盘中生机有几钱几两之吉后,秤盘就托着那云状生机向上一阳,云状生机就随托盘所指的方向,飘摇摇往那座山峰飞去。
一朵朵的生机云被秤子分向一座座的从龙砂山,地面不停地生机上扬,秤子不停的旋转分配,秤杆上的漆黑在方才就被岳轻用手指拂去,但秤盘之上,随着每托出一朵生机云,秤盘就多白一分,每托出十朵生机云,这个秤杆就光亮一点。
等到最后,附着在秤子之上的所有漆黑尽数退去,秤子也在忙碌的分配之中熠熠夺目,大放光彩!
张峥与纪骏两人看得目不暇接,一晃眼是山峰之上的秤子脱胎换骨,一晃眼又是山峰之外,有秤分生气,那一座座死了的山似乎都活转过来,山神的气机经过了最初孱弱,此时又慢慢凝实起来,较之先前的盛极而衰的糜烂不同,更是另外一种生机勃勃、气势汹汹的年轻之态!
天空的巨门敏感地发现了外界环境的变化。
只见已经开出了两道缝隙的大门向外扩张的速度顿时变缓,似乎在思索究竟要继续开启还是要暂停消失。
但空中的山神并没有给它思考的时间,方才被一咕噜打翻在地的山神携威而来,以自身之身躯重重撞击在大门之上!
天地都随着这次的碰撞而狠狠抖了一下。
半空中的巨门整个向后挪了一寸距离,周围缠绕着的黑龙在这次的碰撞中差点被山神给震得散开,虽然白虎的形体也在碰撞的同一时间崩碎,但是相较于第一次而言,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前方风流云动,生机轮转。
站在山峰之上的岳轻也没有闲着,他大笑一声,先对张峥与纪骏说:“虽然从龙对主龙怨望极深,但从龙与主龙本为一体,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从龙可以争对主龙,但当外界有威胁来到之时,必然会跟随主龙一致对外!当山川所向相同之时,也正是重分生气,再秤贵贱之机!”
其余两人:“……”
麻痹,好不讲道理啊,这不就是我家的孩子我自己可以教训,谁敢替我管教,我绝对不跟你善罢甘休吗?!
张峥这时灵光一闪,叫道:“我知道了!先前你把山神丢给它们,为的就是让它们先冒出头来出上一口气,这样一来,当巨门出现,山神被打翻在地,周围的山一口气也出过了,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再次汇聚到山神麾下,和山神共同抵抗敌人,这时候你再把属于趁机把属于它们的生气一分,山神又有了护卫,重新成为贵龙,就再没有了从贵转贱的隐患!”
岳轻给了张峥一个赞许的眼神,不错,智商见涨!
张峥这时候简直醍醐灌顶,弄明白了前后所有问题,因此他再叫道:“但现在还有一个关键所在!山神最初是因为生机分散,不能抵御出现在身躯范围之内的巨门,所以才掠夺周围从龙的生机壮大己身,将巨门关锁起来,但现在生机再分,虽然山神重新变成贵龙,可是照样不能彻底压制巨门,无非走了五十年前的老路啊——”
天空中的争斗始终没有停止。
呼啸的山风让几人哪怕就站在对面,也必须高声大喊,才能够听清楚彼此的声音。
纪骏正想说走五十年前的老路也没有关系,只要争取到时间,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却见山风之中,岳轻虽没有回答,唇角却噙着一抹神秘的微笑。
他顿时心跳如擂鼓,顺着岳轻视线朝前方看去,就见前方的天空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小小的一枚黑点,那看上去像是——
天空之中,巨门进退维谷,见山神气势汹汹,终于还是决定暂且闭合,择日再战。
当它想要退后的时候,天空上的空间突然凝固,是早就守候在一旁的罗盘窥准时机,突然发动!
方才山川分和几番变化,岳轻早已招来罗盘暗中指示,因此在山神再度撞击天空巨门,天地混乱,巨门无暇他顾的时候,罗盘已经悄悄跑到天空之上,守在一旁等待时机。
现在正是绝妙的时机来临!
罗盘想着岳轻答应它的待会“多多多多多多多——”的生气,憋足了全身上下的力气,喝呀一声,撑出属于自己的空间来!
出现在天空之上的空间像是一个薄薄的气泡,颤巍巍以罗盘为中心,向四面辐射开来,向后接触到了山神,向前接触到了巨门。
山神只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漫过身体,不由打了一个喷嚏,也没在意,还想继续向前,但前方的空气突然变得如同泥浆一样凝滞,它已极力鼓起力量向上飞去,兀自如同蜗牛一样,半天也没能挪动一小点位置。
山神大吃一惊,想要上前,前方举足艰难,想要后退,后方又突然断了气脉,进退维谷中差点自云头跌落下去。
而他前方的巨门也并没有比它好到哪里去。
就在罗盘的气泡漫过巨门的时候,巨门突然发现自己与世界的联系也被削弱不少,心中警惕,正想彻底关闭,溜之大吉的时候,一道流光已自地面仿佛巨星扶摇,直升九宵,眨眼之间就来到了自己身前,完全被周围如同泥浆一样的气场所影响。
此消彼长。
谢开颜飞掠上天,异兽之形虽淡,掠过天空,亦遮天蔽日,相较于之前山神的虎形不知雄奇壮大几倍。
他双翅一鼓,瞬息百里,已来到了巨门之前!
相较于巨门的宽广,出现在巨门之前的异兽不过微小的一点。
但当他抬起擎在手中开天斧的时候,扭曲的猩红自斧面染向天空,如同墨入水中,刹那之间,那一点红已经将黑云与白云一起沾染了个遍,于是来自远古的力量自天空俯瞰而下。
如果说巨门的威胁狰狞如同巨兽,那么开天斧的恐怖就狰狞如同古神!
开天斧化作红芒,狠狠砸向前方的聚集们。
哪怕隔着天地的距离,山峰上的岳轻等人也能感觉到天空中弥漫着的气息的可怕。
这时谢开颜再张开口,声音如同气浪,居然光只声音,吹得巨门阵阵作响,还有一块斑驳黑片自门上剥落下来,掉入云间:
“把人留下——!”
片刻静默。
一道黑点自门中飞出,几个小时前被卷入门中的湛玉山被从门中丢了出来,同时巨门也使出吃奶的力气挣破罗盘的空间镇锁,火烧眉毛般赶在开天斧击中自己叫自己玩完之前速度关上,想要消失在云层之间。
但哪怕巨门已经当机立断到了这个地步,也还是迟了一步!
何谓开天?
开天地之壁!
哪怕巨门已经消失在了天空之中,当谢开颜斩出开天斧的时候,只见一道裂纹出现在空中,天空瞬间碎出一个巨大的空洞,空洞之后,是巨门从最初的正正方方威严无比转为惊恐而扭曲的轮廓!
扭曲之中,开天斧挟着无与伦比的威势,重重砸在巨门之上,只见斧头落处,如蛛网盘绕的裂纹出现在巨门之上,不住的“哔剥”之声响彻天空……须臾之后,那巨门发出一声沉闷的震动,如同砂砾一般,在巨浪狂风之下簌簌崩散,最大的碎片也不过手指大小,再也不能穿过空间,出现在人类居住的世界!
巨门与黑龙彻底消失了,天空中被斩开的裂缝重新缝合,被黑云遮蔽的清朗天空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弥漫在天空的白雾却没有跟着消失,而是分成两股,一股流向罗盘,一股流向谢开颜。
此时从门中跌下来的湛玉山正急速向地面落去,谢开颜本想飞身下去接住下边的湛玉山,但齐齐涌向他的白雾缠绕在他身旁,将他整个身体裹了进去,根本看不见底下的湛玉山。
还是山神经过了这次的事件,聪明了不少,明白对自己好的究竟是谁,适时幻出一道风来,将昏迷中的湛玉山完好无损地吹上岳轻所在的山峰。
纪骏连忙上前检查湛玉山,见湛玉山除了昏迷不醒之外,神态还挺安详的,身上并没有其他外伤,顿时松了一口气,心道人总算全须全尾回来了,巨门也被岳师用手段击碎,不管怎么说,反正是不可能再出现在这里了。
他心中振奋,转向岳轻,正想向岳轻表达感谢,话还没能说出口,就看见岳轻正微带疑惑地看向天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正等待着什么。
他的声音不由顿在喉咙里,不由自主也跟着岳轻一起,默默等待起来。
岳轻当然在等待着本该和罗盘一起下来的谢开颜,这一次的巨门事件,桩桩件件如他所料,虽然从头到尾他看似闲庭信步,但罗盘与开天斧全部用上,再算上山神贵贱转换之时所新生的力量,可谓是手段尽出,总算把事情圆满解决了,正该要松上一口气,大家一起汇合庆祝的时候,关键人物却突然不见了——
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
现在,谢开颜在哪里?
这个时候,被白雾环绕的谢开颜神思一晃,只觉得一股力量作用在自己身上,将自己猛一拉扯,等他再能够控制身体的时候,手中的开天斧已经再次变回了挂坠大小,他也出现在了一个由雾气组成的空间之中。
他身处的空间似白似灰,只有一个正正方方、恰容一个人通过的冗长甬道。
视线所及,不管前后,甬道都单调毫无变化,雾蒙蒙一眼望不见尽头。
谢开颜心头一动。
这像是……他每一次被世界的力量拖入前世之后会经过的那个空间。
空间之后,就是他与岳轻点点滴滴的过去。
他心中微微有点发热,不觉加快向前的步伐,正想着待会不知自己能看见什么样的岳轻的时候,就见前方云雾心随意动,向两侧散开,他蓦然出现在一座空旷的大殿之中,大殿正如他以往所见仙境一样奢华飘渺,明明处处金雕玉砌,却又弥漫着一种莫名的冰冷的气息。
他心有所觉,转头朝大殿上方的位置看去,正见岳轻身着玄衣,端正地坐在神座之上。
玄衣之下,苍白的五指扣住座上神龙,神龙在他指下蜷缩身体,似乎不堪承重。
神于此垂眸下视,无喜无悲。
谢开颜顺着岳轻的视线向下看去,看见了岳轻此刻排斥乃至于冷漠地看向的那个人。
看清楚的那一刻,他脑袋嗡地一声,整个人都麻了一瞬。
那是——
那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