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三十,殿子期一大早就叫顺意先上了寨头,和了面,擀好皮,又调了几大盆的饺子馅。到了晚上,闭了铺子,殿子期才带上殿汐和掌柜的一起上了虎威寨。洗干净手,将宽大的袖口挽至肘间,殿子期眉目低垂,拿起一片饺子皮认真包起来,填了馅,两手从一头开始捏,一个褶一个褶的直顺到饺子尾,一个饺子捏好放在屉上,看起来像极了一条小金鱼,大约不同地方包饺子的方式不同,殿子期也是同家里长辈学的,说是这样包的饺子像鱼,预示年年有余,是个好兆头。
“真没想到,子期竟然还会包饺子”陆凌看那饺子小巧,圆圆的脑袋,尖尖的鱼尾,若是再用黑豆点上一对小眼睛,下了锅活脱脱一池游鱼戏水,忍不住伸手去拿,嫌他手太脏,被殿子期超手背上拍了一下:
“旁的都不会,就学了怎么包,往年在家里一年到头都在忙,也就过年能同家人说上几句体己话”
殿子期带着顺意、千C_ào行的掌柜的,加上几个会包饺子的伙计,包了好几个时辰,每人包的方法都不一样,几十屉饺子一股脑的下进锅里,放眼望去倒像是大杂烩。
虎威寨弟兄们众多,饺子不能管饱,但也要人人都能吃上才像过年。
灯火通明,喜气洋洋,热闹非凡,虎威寨里的弟兄们各个吃的腰圆腹满,喝得是面红耳赤,一个个袖子挽的老高嚷嚷着划拳,几个喝高了的兄弟拉着千C_ào行的掌柜的,非要同他一起划拳,看惯了京城里文质彬彬的殿家子弟,年岁已高的掌柜的一手擦着额间的汗一手忙摆个不停:“实在不会,实在不会”,一旁的小耳朵也红着脸凑过来斟上一杯:“不会划拳就罚酒!”“对,罚酒罚酒”
“好……罚酒”可苦了两鬓斑白的老掌柜,包完了饺子还要罚酒,端起酒杯一仰头老老实实的喝下去,朝一旁偷笑的殿子期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旁边桌子上,墨潇扇着他的那把翠玉扇子眉眼笑弯成一条线,陆凌和文书皆喝红了脸,一脚踩在凳子上,使劲往二麻子嘴里灌酒,揪着领子仰着脖子,没有任何由头,就是一杯接一杯的往嘴里灌。
虎威寨内爆竹阵阵,明晃晃的火星四溢,一片欢腾,连寨口被虫蛀了的朽木门柱都因为贴着红艳艳的对联显得格外喜庆。
“澎啪”,一阵红绿的烟火光亮照映着独坐在寨头的殿汐,殿子期端着酒杯走过去,朝他手里递去一杯酒,自顾自坐下笑盈盈问他:
“怎么?想家了?”
殿汐接过酒杯,戚戚地道:“你要在这待到什么时候?”
殿子期笑着道:“怎么?怕我不在家回去又挨骂?”
“我真搞不懂,这破地方竟这么好待?”
殿子期轻笑一声,整了整包饺子时挽上去的袖口:“怎么就破了,你看,我这不是待的挺好”
“大过年的,连个馈ch.un盘都没有”
“不许抱怨”殿子期斜了他一眼道:“来之前不是说好了的,不能抱怨”
殿汐望了望殿子期微笑的眉角,不解的问:“哥,你知道你在哪吗?”
殿子期伸手探了探殿汐的额头,笑着说:“莫不是喝糊涂了,在虎威寨啊”
“你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指了指身后醉酒高歌,lū 着袖子耍拳人群。
殿子期收起了笑意,好整以暇:“山匪”
“你可知你自己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狭长的凤目一瞥。
“你是京城富贾,锦绣丛中的翘楚,殿家大少爷,殿子期”几个字说的清清楚楚:“你可知你身后这些人整r.ì风餐露宿,刀光剑影,旁的不说,就光那为首的山匪陆凌,胸前一道那么长的疤痕,就知道他们整r.ì里过的是什么r.ì子,你要同他们为伍吗?”
“你看见了”殿子期淡淡的问。
“怎么看不见,那么长一道疤,隔着领口我都能瞧见”转头望向殿子期狐一般的眼,殿汐不解的问道:“哥,我真不明白,像你这样玲珑剔透的人,为何甘愿待在这种地方?”
嗖的一声,金黄色的烟火直冲上天,炸开一朵金菊,明晃晃如那仙宫里的天灯。
“那你为何不问问,他那伤疤因何而来?”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炸开的烟火,殿子期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把折扇。
这竹骨的扇子并不显贵,是文书白天的时候给的,说是过了年就要和墨潇一起走了,写了几个扇面给他们留点念想,不显山不露水的文书,字果然力透纸背,入木三分,缓缓打开,又徐徐合上,殿子期放到殿汐手里,笑着说:
“这诗倒颇合时宜,送你吧”
这竹扇入手颇轻,也不是什么尚好的纸面,小心翼翼的展开,上面笔走龙蛇,写道: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子期,子期,看我,快看我!”身后陆凌大喊一声,殿子期和殿汐同时回头,只见陆凌扬起手中的花木奉,金黄色的铁汁飞向空中,用手中的花木奉猛的击打,散开一片金色的铁花,星星点点,如流星般布满整个夜空,火树银花不夜天,金色的铁花如雨般落下,照亮了殿子期明亮的眼。
过了十五,殿汐又上山吃了一顿元宵,放了一盏花灯,十六那天才启程回京。
颠簸的马车压着坑坑洼洼的石子路,跑出去许久,殿汐依旧掀着帘子回头望,远处渐行渐远的殿宅门口,陆凌和殿子期并肩而立,手不自觉的捂住怀中的折扇,扇子中的诗句历历在目: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作者有话要说: 别误会啊!
殿汐不是喜欢殿子期!
也不是直男!
想了解殿汐的故事~可以下跳到《方井村》
看看关于殿汐的小情小爱~~
谢谢大家~
鞠躬】
☆、回京
三月三,梁燕低飞,细雨如雾,ch.un风夹着几分寒气吹过荒芜的山头,细看过去,竟开了几朵绵黄色的迎ch.un花,虎威寨头被虫蛀空了一半的老树,枯木逢ch.un,竟也着上几颗花苞,殿子期手捧着一本账册,低头认真的看了好几个时辰,窗外绵雨不歇,淅淅沥沥的一下就是好几r.ì,一场接着一场,每场雨过后,便多出几点新绿,挂上几朵花红,连寸C_ào不生的虎威山如今也浸染上ch.un意。
殿子期低头看得太久,正觉腰间有点酸,陆凌便登门而入:
“有你封飞贴,快看看,是不是找你有急事”
殿子期放下手中的账册,拆开飞贴来看,细细读过去,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怎么了?是有什么急事吗?”看他神色不好,陆凌关切的问。
“急事到没有,贪得无厌的老狼倒是有一只”殿子期索x_ing将飞贴朝旁边一扔,不自觉的掐起眉心。
陆凌看殿子期的神色,也拿过飞贴来看,这信是京城殿家隆安棉花铺的掌柜的发来的,上面清清楚楚的写道:y-in雨连绵不绝,南胡水患严重,皇上彻夜难安,命户部刘大人着殿家隆安棉花铺火速送三百箱棉被赶往南胡,不得有误,殿家可着人前往户部领取订款五百两。
不了解行情的陆凌看了许久,才隐隐觉得这钱额数目似乎不对,小心的问道:
“是这五百两太少了吗?”
殿子期轻叹一声:“从前送往寒口关的药材也来过这么一出,都是殿家自掏腰包填补上的,如今是尝到甜头了,朝廷拨下的款额指不定有多少入了他们囊中”
“那若就按五百两出,能出多少棉被?”
“五百两也能出三百箱”殿子期狐般的眼望向陆凌:“只在这棉被薄厚之间取舍即可”
陆凌的双眸微闪,还是第一次听到殿子期同他讲这官商上面的道行。
“可这棉被是从去给灾民的,叫我如何偷工减料,殿家先祖可都在上头看着我呢”
陆凌当然知道,京城殿家一直以善为本,年年开仓放米,救济穷人,否则小时候也不会因为一个馒头而认识了殿子期。
“那你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己填补上就好”殿子期叹了一口气,伸手够来桌上的笔准备写回帖。
陆凌眉头一蹙,按下正准备写贴的手:“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尝了几回甜头,以后这样的事多了,你们殿家有多少家业能堵得住他的嘴?”
谁知殿子期轻轻笑一声道:“那倒还足够让他霍霍到归西”。
陆凌心下一惊,曾听说过京城殿家富可敌国,竟不知是这般财大气粗,但转念又一想,随即说道:“他如今这般坑你,你倒是心善,自己掏了腰包补上,他若是这般坑旁人,旁人也会像你这样?”
“旁人的事,我管他做什么”殿子期全然不在意,自顾自的低头写着回帖。
“那旁人若是就出了三百箱薄被,会怎样?”陆凌接着问。
“这棉被是薄是厚都不打紧,这银两已经入了他刘大人的库里,若是殿家自掏腰包,那他库里的银子盖的就是我殿家的章,若是出了薄被,这库里的银子就是朝廷的救灾款,但银两就是银两,花起来都一样,谁管你这银子是从谁兜里掏出来的,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