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上仙为何甘愿斩断仙根,封闭灵识,托体凡胎?”
方诸手一顿。
当然是为了与那个人厮守。
“音尘又为何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身试法,用禁术帮上仙化凡?”
自然是为了助我一臂之力。
“其实,上仙与我,都是为了这同一样东西。”
同一样东西?方诸不禁讶然:“当年我是任性妄为,生生拖累了你,你今如此一说,莫非……你那时便是为了成全我?”
音尘,你的大恩大德我只有来世再报了……
“不。”音尘笑道,“为了成全自己。”
咳咳……方诸掩嘴,抒情的小氛围散的一干二净。
音尘浅笑着化出一枝含苞海棠:“上仙可认得此花?”
方诸瞅了那花骨朵一眼,觉得甚眼生,不过……对方可是海棠仙子,若是认不出来,会不会显得自己这个做前任门主的太不关心下属?
清清嗓子点点头:“嗯。”
音尘道:“那么,音尘斗胆一问——此花,来自何处?”
梆——
又是一棍子敲来,方诸有些站不稳地咳了咳。
音尘莞尔,术法再起,那花蕾便慢慢绽开,飘然若烟,音尘望着方诸道:“上仙,这朵花可还算美?”
方诸看着那片片洁白,茫茫然点头:“甚美。”
他话刚一讲完,音尘再一笑,那繁花忽的就破碎了,转眼便化为尘烟。
“如何?”音尘看着瞠目结舌的方诸。
“视之令人生怜。”方诸嘴角抽搐。
音尘轻轻点头:“不错。”双手一捻,又化出方才那帯苞花枝来。“它其实就挂在那盆兰花一侧,可方才上仙爱抚兰花时,对它连看都不曾看一眼。”
方诸张了张嘴,嗫嚅着道:“花苞的模样,有点……不太起眼。”
“可上仙对它张开后的模样,可是欢喜得紧。”
方诸一时失语。音尘,你实在是……学的调皮了。
音尘一本正经道:“当年,上仙为了自己钟情之人,自毁仙籍,毅然化凡,在天庭挑起轩然大波。”
当年那是太单纯了,少不更事。若能重头再来一次,我最起码要把法术留着,免得连你都要来欺负我。
“然在此之前,天下情爱之事,在王母那班人眼中,甚至,在未曾动过情的上仙眼中,都是这般,不起眼的模样。”
方诸浑身一激灵。
音尘抬手,一朵明艳无双的海棠花,便重新笑绽在她指间。
“音尘宁愿被幽禁廿载光阴,不见阳光,不得雨露,也要成全上仙,为的,不过就是这么一朵,让人怜之惜之,甚至护之的花。”音尘慨然微笑,“上仙,世间万物繁杂如芜,若非悲壮之至,又怎能激起人心中痛惜?”
第册三篇
细柳生姿,桃杏尤繁,三月最后一天,是姑苏城例行召开文会的日子。
江南江北,村东村西,天底下的文人骚客若有三千,今日此间便来了一百。方诸刚从花房出来,就撞上小狐狸一袭锦袍摇着摺扇,施施然欲往月白楼行去。
他手一伸唤了狐狸一声,被狐狸眼从眼角里瞥了一眼,一个轻哼甩过来,狐狸脚旁若无人往外晃去。
方诸不得已,只好跟在后头赔笑道:“我不是要找你帮忙,而是,有一事想要问你。”
小狐狸这才驻足,略一回头道:“有话快说,莫要浪费本公子的时间!本公子瞧完文会热闹,还要去出席妖王寿宴呢!”
妖王寿宴?
哦,方诸这才记起,今日是庄叔的诞辰。呵,谁又能想到,当年那只桃子,不过数百年的功夫,已变成如今的妖王了呢?无常世事,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见狐狸脚一拔,方诸赶紧道:“秦府可有派人上门来找我?”
小狐狸眉一扬:“秦飞卿都被你甩了,秦府还能跟你有什么干系?”
方诸讪讪地笑,谢过他便要奔向书房。
小狐狸看着他的背影,心忖这货该不是去了一趟天上,没把事实搞清楚,倒是做起白日梦来了吧?促狭一闪,张口唤住他,道:“诶,之前你求本公子施法,把你变成允梓墨,今天晓得了后果前因,要不要本公子把你变回去啊?”
方诸哈了一声,道:“不必劳烦……”
小狐狸撇撇嘴:“以为本公子不知道,你当初是为了让天府断了念想,才故意把自己搞成允梓墨那张橘子皮的?”
方诸心肝一颤。
“哼,自己就是个傻缺,还总把别人当笨蛋!”小狐狸颇神气地扬起头,“喂,你若是求本公子的话,本公子还可以考虑考虑……”
方诸讪笑道:“真不用了。”
狐狸一脸嫌弃地皱皱鼻子,自出门去。
方诸进了书房,坐椅上捧着本书盯了半天,一页没翻过,直到近正午宋大人亲自过来,将他从房中拎了出去。
“取消婚事?”方诸有些发懵。
“不错。”宋正山放下茶盏,嘿然一笑,“行疏啊,老夫知道你是个言出必行之人,悔婚一事,过错皆在宋家,你不必愧疚。”
我有什么好愧疚的?欢喜都来不及。
方诸恭然道:“宋大人客气了。其实晚辈一直觉得,这门亲定的过于仓促……”
宋正山喟然打断他:“行疏如此大度,老夫实在愧对允家啊!可是没办法,万岁爷他……唉……”
方诸急忙安慰他道:“宋大人不必介怀,个中内情,晚辈都明白,都理解。”
且不说他允氏一族家道萧索,靠山全无,便是换了天底下任何一个男子,也不能与龙椅上那位斗。鸡蛋碰石头,到底是鸡蛋碎还是石头破,他方诸自是清楚的。而且,看吉昭那小样,对莲舟当是一腔真心,莲舟跟着他,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后宫虽乱,莲舟本事过人,又有妖界护着,小小宫斗恐也不能奈她何……
宋正山甚欣慰,手探过来握住方诸的掌心,用力紧了紧:“今后,你虽不是我宋家的女婿,可你我之间,早已亲如父子!老夫只当多了个儿子,从此,你允梓墨的事,就是我宋正山的事!”
方诸随口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