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是一番品茗共叙,待老头子的肝胆掏得差不多了,再交代了几句有空要上京城来玩,便脸色红润地带着侍从离开了。
方诸坐在空荡荡的大堂里,看着宋家留下来作为补偿的嫁妆,觉得有点寂寞。百无聊赖捱了片刻,突然记起一事,遂携了几锭元宝以布裹之,来到城南街头。
文玩摊主见了他,一眼认出对方正是日前没付钱就卷了自己的核桃跑掉那人,袖子一撩就要开荤,手刀被方诸送过来的白花花的银子止住:“先生海涵,在下那日实在没钱,可又对此物甚是喜欢……”
摊主笑呵呵摆手:“无妨无妨……呀,这怎么多了……”
方诸笑道:“多出来的一百两,权当在下对先生的补偿。买卖既成,仁义也在,日后在下若再来光顾,偶尔短上二三两,还要请您多多担待。”
摊主自是眉开眼笑应了。
还了旧债给了人情,方诸衔笑回到允宅,又将街坊四邻昔日帮衬过允家的,都携银感激了一遍,邻里热忱些的,还请他留下来用中饭晚饭,直到掌灯时分,他才顶着月色回到家里。
方诸嗅着衣上菜香,摸着脸上酒色,还是感到……
寂寞。
翌日一早,方诸携着几样包装别致的茶叶果品,到了秦府门口。通传的人又换了,既非书照,也非双弈,而是一个颇面生的小厮。小厮进去通报时,方诸掏出身上的文玩核桃看了看,又收入怀中,不一会,小厮出来,客客气气领他进去。
方诸心底有些拥堵,便没与他搭话,岂知那小厮倒是个话匣子,一路上倒个不停,先是将最近请辞的两个小厮骂了一通,说秦府待底下人不薄,他们却狼心狗肺为了上京考状元竟然狠心离开少爷,又将自家少爷的近况汇报了一下,道他近来精神头不错,除了看书作画吟诗会友,偶尔兴致来了,还会到南馆里头请一两个小倌回来过夜,家老爷虽是恨他败坏门风,可念他身为独子又为了个男人闹过几场大病,怕他一不顺心,再一闹疾,人就没了,于是也就由着他了……
方诸越听越觉不对劲,终于在一道复廊里头,拽住了小厮的衣袖:“小哥,你说你家少爷留了小倌过夜?!”
小厮本来说的正尽兴,突然被人这么一打断,顿觉有些不高兴:“是啊,少爷喜欢男子,这件事,莫说秦府上下,就是姑苏城里,知道的人也不少……”
方诸手中攥得更紧了:“他留了小倌过夜?”
不是说他今后都将无欲无求?
小厮脸一板就要发作,忽然眼睛一亮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身子一躬,声音一柔:“少爷——”
方诸蓦一回身,就见秦飞卿手执羽扇,正含笑站在桃林里头。
“天府……”方诸奔进桃林,失声欲泣。
秦飞卿将小厮退了下去,待小厮走远了,他才飘然转向方诸,眼中是盈盈笑意,头顶是灼灼桃花:“如何,我有说错否?众里千寻,桃源,就在晋人回首处。”
好一番努力,方诸才将胸中膨胀的冲动压了下去,缩紧爪子干笑道:“我只是……想要再见见你,方如。”
秦飞卿眉一挑,羽扇搭上他肩,笑弯了眼:“你确定,你是想见秦方如?”
方诸愣愣应了声,看着眼前那行藏太露的人,忽觉有点不对劲。
定睛一看,那张脸,似乎……又是秦飞卿不错。
“觉得奇怪吗?”秦飞卿淡淡笑,“为何我的言谈举止,像极了,那个天府。”
方诸一震:“你……这……”
秦飞卿抬起湖蓝色衣袖,慢慢携住了他手。方诸低头,手上是一截白皙胳膊,视线再往上抬,蓦然间,火红色广袖分外醒目。
脑中顿时一轰。
方诸猛一抬头:“天府!?”看清那双潋滟秋月眸,更是惊得话不能出。
天府握着他手,话如桃花流水,笑若雪鹤行云:“自然是我。除了我天府星君,还有谁会想着你,念着你,即便变成凡人,也关不住那一颗朝思暮想觊觎心?”
方诸猛然回握他手,用力得连眼泪都快挤了出来:“我……我还以为……”
天府眉梢一扬:“以为我如魔尊所说,灵识关在秦飞卿身体里,再也出不来了?呵,你忘了,连他自己都说,我天府星君的猾黠,可是天下第一……”
话未讲完,被方诸紧紧拥住。
“这一回,我可再不会推开你了。”
天府的脑袋搁在他瘦削的肩头,嘴角高高翘起:“好,任他冬雷夏雪,山枯水荣,我也,再不会放开你了。”
方诸搂着他腰,轻轻点头。白翎孔雀回头看了他一眼,凤目中幽亮一闪而过,展翅转身,一声长唳,隐入天穹。
“听说,你请了小倌回府来……”
“放心,清谈而已。”
“哦,那……我跟你……”
“你想只是清谈?自然可以。”
“啊……”
“哈哈哈……”
斜阳里,燕子来了又去,杳杳江山中,看着飘飘酒旗零落尽。
春风拂过,桃林乱舞,飘落的飞花洒了满阶,红了谁家少年的心。
沧海桑田,白云苍狗,结庐相伴的人儿,红尘滚滚激流中,并肩双双照影。
晋人震动了上天,震动了桃源,桃源跋山涉水而至,来到了他园中,化成一片桃林。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