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将手递了过去,有无名带路,魅城就好找多了。
半个时辰后,站在山崖边上,无名指了指远处灯火通明的地方,道:“那个地方就是你要找的魅城。”
距离有些远,长生眯眼看去,也只能看到个大概,无名又道:“你来魅城找人?还需要我帮忙吗?”
“不必了,送我来这里已经麻烦你了。”长生屈膝蹲下,恍惚发现这个孩子又高了一头,不禁欣慰,“剩下的事情就该我来做,你快些回去休息吧。”
无名点头,右脚轻轻一点便跳上了树梢,他微微颔首看着下面的人,突然一笑,“谢谢你了。”
长生眉目温润,看着他离开,才默然回头。树丛间虫子沙沙作响,他身子一个虚晃,人已经到了那亮如白昼的城外。
月色撩人,凉风习习,长生立于魅城之外,随意拍了拍身上若有若无的尘土,他带着半张面具,那狐面面具以白色为底,红色为纹,右耳处还坠着一小截红流苏。
他仰头默然看着这繁华之地,且走且停,倘若旁人现在能看到他的眼睛,定会发现这位如诗如画的仙人眼中除了深邃古潭的幽静之外还有浅浅笑意。
长生这副打扮放在魅城并不奇怪,这些妖魔鬼怪什么人色没有瞧过,何况长生还敛了一身仙华,混成了个小妖气息。
一路畅通无阻,却也漫无目的,魅城的繁华不同于人界,这里的繁华之中还掺杂着一丝诡丽的血色,如地狱彼岸,更如凡尘罂粟,而在这魅惑的尽头,就是一个y-inyá-ng坊。
y-inyá-ng坊从外看来并无什么别样的特征,甚至比较其他地方还有些灰暗,但喧哗却不假,这不禁给y-inyá-ng坊带了一层神秘面纱,引人深入,而一旦进入,就会看到其中玄妙。
但长生逛y-inyá-ng坊,就纯粹是意外。
妖族素来大胆奔放,长生虽遮面没暴露个多少,可常言道:腹有诗书气自华,更何况长生此人的谪仙气质装了几千年,已经装进了骨头中,寻寻常常一个障眼法还真不能剔骨出那高冷范儿。
他不过好奇地瞟了一眼,立马就有姑娘过来推推搡搡地将他塞进了y-inyá-ng坊,然后堂堂九重天上的神君大人就如此逛了窑子。
已经半强迫的进来了,长生固然没有出去的道理了,好在y-inyá-ng坊并没有什么过于强买强卖的地方,他点了一壶酒便坐在了二楼。
话说,这种鱼龙混杂的场所其实也是打听消息的好去处。
一柱香时间过去后,有女子过来换酒,长生很少碰酒,尤其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更是滴酒不沾。
女子过来换酒时也发现他一杯酒都没喝,便跪坐在侧,一边伸手打理,一边嫣然笑道:“是酒不合公子心意吗?”
女子一边说话,裙裳渐松,香肩半裸,长生淡笑,问道:“可有清茶?”
“来y-inyá-ng坊的人不会吃茶。”
“哦?”长生挑眉,一手扣着桌面,好整以暇地看着女子,“就算是君王来了也不看茶?”
他所说的君王,只有将若。
“自然。”她颔首笑着,再一次强调道:“规矩如此。”
楼下熙熙攘攘,台中央的曲子又换了一个更加露骨妖冶的。
长生听着,忽然表意不明地说道:“那看来你家主子比君王地位还要稳。”
正打算起身离去的女子一顿,偏头看着长生,长睫微动,倏然笑道:“公子想要打听什么?”
开门见山,礼尚往来,长生同样正色,“敢问姑娘芳名?”
“妾名菱温。”
“菱温姑娘。”长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心道这y-inyá-ng坊还真是藏龙卧虎,随随便便一个人都机敏的很,和那狐狸一样,他淡淡笑道:“我也不多问,就想搞清楚一些事情,关于魅城君主……将若的。”
☆、初于君逢(三)
“先生请讲。”菱温默然一阵,随后又坐回了原地,随意打量着此人。能来y-inyá-ng坊试探问将若之事,要么他不是魅城中人,要么他不常在魅城留,而这个‘不常’最起码是几百年了。但此人前几句话一直以‘君王’尊称,最后又直呼将若,想来就是前者。
“听闻几百年前将若从外带了一个凡人回魅城,姓颜,名于归。菱温姑娘对于此人有多了解?”
“一面之缘,并不了解。”
果然还是有所保留。
菱温先入为主,已经给他挂上了‘外人’这一牌子,长生也并不能问出更多事情了,他道:“那如今那个叫颜于归的凡人何在?”
“即是凡人,当以入轮回。”
长生看着菱温平淡如水的眼睛,心想若真如她讲得这般就好了,当下直截了当地问了心中最后一个疑惑,“不知菱温姑娘……清楚魂戒吗?”
听到‘魂戒’,菱温微微一怔,随即笑意盈盈地看着长生,道:“先生问这个做什么?”
她问着,一双眸子下意识地望向了长生指间,并未见到那传说中的魂戒,不知为何,松了口气,道:“魂戒,顾名思义为锁魂,我并不清楚那玩意儿,毕竟只是听过,连外界都传言那是为了让仇者死后魂魄沦亡的锁魂利器……”
实则不然。
长生沉默,左手微缩,随后起身一拜,礼仪做了个十足,“多谢菱温姑娘赐教。”
长生目光坦然,步履平稳,至少在菱温眼中,走得甚是潇洒。
长生走后不久,红娘就回了y-inyá-ng坊,迎面就碰见了菱温。看着她手里的东西,菱温笑得暧昧,打趣她道:“这是要去见莲止大人喽?”
“有事。”
红娘说得一脸认真,菱温也不揭穿她,只握着她的手,仔细叮嘱道:“好姐姐,谈完事可记得回来。”
红娘剜了她一眼,刚一转身,菱温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她道:“对了,方才y-inyá-ng坊来了一个很奇怪的客人,在打听君王和那个凡人的事情。”
红娘蓦然回首,眉头蹙起,“奇怪的客人?”
“带着面具,也不清楚长什么模样,不过我估摸着那人可能是个仙家人士,并未多说。”
红娘想了片刻,道:“哪里来的奇怪人,要是碰不见就不要理会了。”
“我知道。”
红娘颔首,这便挎着篮子离开。
东隅向晚,夜色寒凉,九曲回廊竹叶深深,而月影之下,一人超然独立。
红娘绕着那回廊,远远见到庭院中还站着一人,本以为是莲止,待近些时却发现不是。
那人狐面面具掀了上去,右手转着一枝红梅,仰头默默看着屋檐下摇曳不定的灯笼。光影婆娑而舞,竹叶沙沙作响,清冽的明月之下,站着身姿缥缈的仙人。
似乎是感觉到了红娘的目光,院中人稍微偏首,一双好看的眼睛却透着清冷疏离,让她平白迈不出步子。
男子的身影在月光下消失,红娘一怔,随即抬脚入院,站在他本来站着的地方,只觉得恍然如梦。
长乐玄清府,临渊。
千年不曾变幻过的景象如今已经被大雪埋葬,临渊之上,坐着一人。
汝卿缓步靠近,却也与他隔了一尺距离,那人盘腿而坐,临着寒风飘雪,右手侧还躺着半面面具,同时还有一枝傲雪红梅。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是因为您有困惑。”
“困惑?”长生像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他眼中浸着疏离与孤寂,却笑得浑身颤抖,凄清寒意一入体,整个人便俯身咳得痛苦,“我早应想到的,那r.ì长乐初见,我就该知道……是我辜负了他……”
魂戒,那是什么东西,偌大一个仙界都没有几人清楚,如此弥足珍贵的东西,可偏生将若手上有,他也有,世上哪里有这么多巧合,又不是大白萝卜,随随便便拉出一个人手上都会有魂戒。
汝卿也不说话,等到长生面色平静时才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扶游打算做什么?”
汝卿一愣,随即干笑,道:“恕我不能讲,扶游始终是我的主,而您是敬重之人。”
长生始终是长生,他首先是长乐玄清府的主人,其次才是长生本人。所以不管他此时心中有多乱,对于汝清的出现,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扶游之事。
“扶游并不会害您,他爱您。”
“你不了解他。”长生起身,拍了拍身上沉积的雪花,指着自己的心口,道:“他从始至终都只懂占有,因为是强劲的对手,所以只要折断本座这一身傲骨,他就赢了,为此,不择手段。”
汝卿道:“但他对您始终是心软……”
“不一样了。”长生轻飘飘一句,沉吟了片刻,突然认命似的叹了口气,道:“汝卿,你直接告诉本座,他打算何时破封印吧……”
“长佑谷封印,只有您本人可解。”汝卿一双诡异的眼睛盯着他,语气无比虔诚。
闻言,长生苦笑,一手抵着太yá-ngx_u_e,道:“汝卿啊……这句话几千年前我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