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无忧漫不经心:“我不记得了。”
早在两月前,他便将背上的鬼方族刺青摘除了。
话已至此,傻子都知道,玉无忧分明是想翻脸不认人了,一干长老护法你看我,我看你,心头恼火得要死,却又碍于玉无忧功力大增,今非昔比,不敢造次。
大长老碍于山下还有一群人虎视眈眈,硬是活生生将这口恶气咽了下去,盘算着先解眼前燃眉之急,日后禀告族长,秋后算账。
大长老刚要开口缓和一下气氛,不曾想心直口快的二长老又道:“那教主想如何?背弃东邪教?还是背弃鬼方族?”
“砰”一声,绿色烟花在第四重山上空炸开。
玉无忧眼神一寒,冷声道:“谁放的?”话刚落音,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即朝殿外走去,二长老拦住他,“你要去哪?”
玉无忧看也不看他,直接大手一挥,二长老顿时飞出老远,落地之际,还吐了血。
满室人见之,无不色变。
玉无忧刚入院,见一抹身影立于危墙之下,“阿寻。”
长寻转过身,眸光清澈如洗,大片红霞投在素衣上,宛若著了一袭红裳,少了几分冷淡无争,更多的是清绝傲世。
真好看。
也是,那样一张惊心动魄的脸,自然是穿什么衣服也是好看的。
“事到如今,你还是想着离开,”玉无忧脸上依旧是惯有的笑意,语气却没有半分笑意,“太天真了。”
正当时,烟弩发s_h_è 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黄色烟雾。
若非山破之危,黄色烟弩不可能发动,也就是说,昆山派那群人真的攻上来了。且不说苍釉山倚赖天险,易守难攻,单凭上山路的毒Cao与鬼方秘术机关,便能令擅入者死伤个几百回,柳圣羽一干乌合之众,如何能有这等能耐?
唯一的纰漏,便是眼前笑意清浅的长寻。
“我无意杀你,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否则,等他们打来四重山,你怕是c-h-a翅,也难逃了。”
玉无忧闻言,登时放声大笑,“阿寻,即便是他们悉数入了这四重山,我也定叫他们有去无回。”
“你修为内力皆损减过半,怕是不能。”
玉无忧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强自调用内力,果然如长寻所说,内力至少少了五成。
长寻默然看着玉无忧脸色突变,淡淡道:“欲念之人,犹如持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习武之人最忌情,要想练就《长琴》与《飞云》所云绝世奇功,需灭却□□,你断不了情,又贪心,若不是我为你调脉疏煞,怕是落得个走火入魔的下场。玉无忧,我早便警告过你。”
长寻说罢,自怀袖中取出折扇,轻摇开扇,双手负与身后,目如深渊。
他之神色在缱绻霞光中的显得格外温柔,配合着口中句句诛心之话,清润如玉的好嗓音听在耳里,令人有铭心刻骨又如梦似幻的抽离感。
“梦华扇,原来你是天山的人……呵呵,难怪。”玉无忧不忧反笑,“柳如海是你杀的?”
“不是。”
玉无忧仔细一想,他也的确未曾骗过自己,若有不愿答之事,他一概沉默,冷漠到连骗人都不屑。
十九年前,玉衡秋与柳如海暗通曲款,趁天山雪宗闭关之际,以卑鄙手段屠尽天山云水一脉,夺走若干秘籍,这其中便包括《长琴》与《飞云》,讽刺的是,柳如海还是雪宗的关门弟子。
“阿寻,你总道我杀业深重,你这般,又与我有何异?”
“你是非不分,杀人无数,贪念深重,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阿寻,我心无是非,你玩弄是非,所谓仁义是非其实你自己也不信。你与我,并无不同,行迹甚至比我更恶劣……”玉无忧呵呵笑了两声,又道:“再者这世间的是是非非终究是一言难尽,我只问你一句,若是我真的死了,你可会难过?”
“人死如灯灭,莫问生者。”
“阿寻,你还真是狠心……”
长寻神色温柔,轻声道:“人心生一念,天地悉皆知。要想无愧于心,必先抛其私欲,长寻自认为做到了。”
“……纵然我杀业深重,罪不可赦,也还妄想过与你长相厮守,一同赴老。如果今日我不能活着逃出去,阿寻,你便陪着我一起死。”
长寻:“不可能。”
玉无忧笑得开心,语气带着报复:“阿寻,你可能还不知道,鬼方族图腾生于皮r_ou_,亦为蛊,蛊破而咒生,你为我剔除刺青之时,这条命便只能是我的了,我死你死,我活你活,你死我活。你与我,注定殊途同归。”
注定,不死不休,注定,是同一类人。
恨总伴爱生,至死乃方休。
☆、辞行
“小义父,你冒充我容貌一事我便不追究了,回天山前还要大庭广众露一次面,也算是破了天荒,那玉乾坤能耐还挺大,竟能让你出手相救。”元宴一双狐狸眼眯起,笑得开心。
元羽舟淡淡一笑:“无妨,我自有思量。”
“有何思量?”
“看你日后作为。”
元羽舟未曾言明,那日即便自己不出手,贺兰敬也未必会输。
玉乾坤醉酒之际,元羽舟探了他的内力,高深莫测。
较之当年玉无忧,后来居上。
元宴笑容顿时僵住,“不是吧?”
这甩手掌柜当得也太利索了吧?
元羽舟没有抬头,漫不经心道:“四年前你救过他,他一直惦记着。”
元宴笑眯眯将一块糕点丢进嘴里,“当时救他就是趁手,倒是不知居然是个如此重情重义的男子,真是难得可贵。义父,你吃吗?”
“不吃。”
元宴语气颇有些怀念:“你扮作我的样子时多可爱,又贪吃又调皮。”
元羽舟看了一眼桌上的糕点,皱了皱眉,“走了。”
元宴闻言,顿时恭声道:“义父慢走。”
眼见着元羽舟身影消失,元宴才自言自语道:“布筹这么久,怎么突然就放弃了呢?”说完,捡起元羽舟留在桌上的药方,伸了个懒腰。
这苍釉山的烂摊子得自己去收拾了。
这也是元宴自作自受,四年前,元羽舟尚未醒过来时,他顶着元羽舟的名字四处云游,果然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次月初,纳兰将军陈兵五千,围攻苍釉山,不想东邪教私藏□□,一时损伤严重,只得采取围山计策。
当是时,状元郎对东邪教教徒好言相劝,言明北境梧、衡两州州官调税逆心,并出示解□□方,允诺投诚一概不予追究,苍釉山不攻而破。
同期,太子景熹查处梧、衡两州异族州官反臣有功,帝心大悦,宣旨回京领赏,然事一波三折,太子车马尚未到烨城,忽有官员指控太子巧攻心计,冤杀朝廷命官,并上呈了仵作提供的验尸物证,其上陈述了两位御史台身上剑伤出自太子之剑。
太子喊冤,涕泪俱下,要求开棺重新验尸,却得到两位御史台遗体早已弃置荒野被野兽食尽的回应,州官赵客见太子大势已去,立即上呈了太子吩咐毁尸的信条。
紧随其后,贴身内侍景程供出太子滥杀两位御史台的实情。
于是领赏成了伏罪,迎接者由礼部改为刑部——太子被废,囚禁天牢。
当然,并非所有前往北境的官员都倒血霉,颇受盛宠的状元郎便一直行走在光明正道上,北境一趟回来,升官进爵,搬出万书坊,入住陛下赏赐的宅邸,收礼敛财,一时风光无限。
凌云山庄。
“要走了?”苏泛一手提着手炉,另一手缩进肥厚的衣袖中,“天山那么冷,开春再走吧。”
元羽舟长眸含笑,“逝别云水多时,也该回去了。”
“云水常年冰雪,太寒了,寻个有花的地方?”
元羽舟淡笑:“也行。”
“小舟啊,表兄很是欣慰。上一代人的恩怨,断在上一代正好,俗话说得好,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这人看似无情,实则心软,说实话,我早料到了你下不了手,果不其然,被我猜中了,哈哈。”人心一念,往往就在一瞬之间。
苏泛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令元羽舟放下了执着了多年的念想,但是他能放下,自然是好的。
“二十五年前,柳如海将死之时,认出了我。四十四年前,他没有杀我……”这还是元羽舟第一次主动开口谈及往事。
“他和玉衡秋去天山时,你也才四岁,”苏泛认真盯了元羽舟片刻,笃定道,“你与姨母长得太像了,很容易认出来。”
元羽舟修目微敛。
苏泛:“一直忘了和你说,我娘房里挂着一幅姨母的画像,当初托宫里一个画工最好的画师画的,她老人家已经百年,你若是要,我明日去给你拿来。”
“不必。”
“要不去看看我爹?他很想见你。”
元羽舟:“我这个模样去见他,怕是会将他老人家吓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