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还昏睡着。他甩了甩体温计。
“起来吃药。”他尽量好脾气地说。
太宰治动了动眼睛。
他正盯着,想着万一太宰治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他该怎么回答。关心病人?可是他们明明不是同公司的,说是关心同事那都算是扯远了;来看看老朋友?说是朋友都算抬举,有那么一阵子他恨不得拿钢针戳爆太宰治的车轮胎。他正在苦恼地思索,转眼突然就看见太宰治睁了眼,因为他正好看着他,所以两人的视线就正好交汇在一起。中原中也一惊,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你来了啊。”太宰治说。
太宰治声音虚弱,病中还有些闷声闷气,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半眯着眼睛看他,还有点笑意。他烧得不轻,语气却有种早就知道对方会来的意思。中原中也盯着他半眯的眼睛看了会,有种自己被算计的懊恼,但没有办法,来都来了,人也确实病着。他拆了颗胶囊,没好气地递给他:“吃掉。”
太宰治直起身子:“水。”
“我是你的保姆吗?”他大声问。
说归说,但他还是去给太宰治倒了杯热水,冲洗玻璃杯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搞笑,他好像做什么事情都在被太宰治看破,而太宰治似乎就有那样的本事,能一层一层的把他努力包裹着的想法拨开,然后悄无声息地了解很多东西。明明知道自己一直在下风,但看见这样的太宰治,他又忍不下心说点什么。病人奄奄地躺在枕头上,看见他洗完玻璃杯出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你要去医院吗?”中原中也站在门框边,擦干手问他。
太宰治摇头。“我想睡觉。”
前任搭档已经吃过退烧药,他走到太宰治边上,帮他按了按被子。中原中也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他已经给予太宰治力所能及的最大关怀了,又是买药又是送饭,作为竞争对手,谁还能比他更管闲事?“那你睡吧。”他起身准备回去,“我走了。”
他的手被抓住了。
中原中也皱着眉头回头,浑身滚烫的太宰治从厚厚的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生病的人力气却依旧很大,攥得紧,抽不出来,中原中也扯了两把,有点恼:“你干嘛?”
“陪我一会吧。”太宰治说,见他良久不答,又低声补充,“我不太舒服。”
中原中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几个意思。
他坐在太宰治的床边,心情复杂。他不是不会拒绝的人,但面对病怏怏的太宰治,他好像又变得比谁都好说话。他的手还在被对方抓着,太宰治的温度太高,手腕那点相触碰的皮肤灼热,好像要一并烧起来。太宰治的眼睛紧闭着,退烧药有安眠效果,他不是很确定在这种情况下前任搭档睡着没有,但他的手一直没被松开,好像他一松手就会走掉一样。
冰袋早就滑落下去,中原中也干脆拿掉了。他想不出自己大晚上不回家,反而呆在竞争对手卧室里的理由,一切从下着大雨在宾馆的那个夜里开始就是乱套的,不对,他否决自己,应该是从很久以前那个喝醉酒的夜晚开始,一切就开始往奇怪的方向撒腿奔驰。他看着太宰治埋在枕头里的侧脸,这个人一直是好看的,从读书到工作,自己的搭档一直长着这样一张讨人喜欢的皮相……他的头发黏在发烫的额头,中原中也伸手摸了摸,发丝柔软,深色的头发好像把他的手指缕缕缠住。被握住的姿势不舒服极了,但他一直没动。
病人应该有点特权的。他说服自己。
但又觉得永远都说不服自己了。
中原中也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都是黑的,他直起身子,心里骂自己怎么也睡着了。他在黑暗中一片摸索,有那么几秒差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他原本坐在床边,结果不知何时头一歪,竟然和病人一起睡死过去。中原中也手忙脚乱地找手机,解锁后屏幕的光把房间照亮一角,他看了一眼太宰治,还在昏睡,他的手依旧被前任搭档牢牢拽着,麻木的手腕几乎失去知觉。
他看了眼手机,已经是凌晨。
他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去摸太宰治的额头。退烧药没有什么作用,触手之处甚至比之前更烫。中原中也觉得不妙,他艰难地把身子挪过去,轻轻拍了拍太宰治的脸,对方睡得昏沉,浑身热得像个燃烧的火炉,他拍了好几下,太宰治歪了歪头,勉强睁开眼睛。
“我带你去医院。”中原中也当机立断,“你穿好衣服,我去下面开车。”
良久没回答。
“我不去。”太宰治终于闷声说。
“你在闹什么脾气?”中原中也气得扬起眉毛。他不用拿体温计都能猜出现在更高的度数,太宰治还没松开那只手,他用劲抽了抽,“我在停车场等你。”
太宰治伸手揽住他的腰。
姿势过于温情了,好像一对一方撒娇的恋人。中原中也愣了良久,浑身僵硬。太宰治的脸是火烫的,从后面抱住他的时候,那点火烫就贴紧了他,从后腰的皮肤传到全身。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终于他拍了拍那双环着他的腰的手:“喂……”
他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透着无奈,连哄小孩的语气都快拿出来。
“听话。”他说,中原中也有几秒恍惚,觉得嘴都快不是自己的,“你明天不想上班了吗?”
太宰治又是很久不说话,半晌后他说了个嗯字,细不可闻。
中原中也把车流畅地倒出库,太宰治站在一边,穿着一件几乎到脚踝的大衣,面色泛着红,头发也乱乱的。大衣是中原中也从太宰治衣柜里随便拿的,下意识拿了看上去最保暖的一件,顺手从柜子底掏出来的还有一根很长的羊毛围巾,他把毛巾在太宰治脖子上绕了三圈,在秋天愣是把人裹得像在凛冽寒冬。太宰治也随他动作,耷拉着脑袋,一副病得要死的模样。戴围巾的时候中原中也随意看了一眼,围巾的边角不是很精致,针脚拙劣,比起商场买的,更像是出自手织,于是随口问了句:“哪个女孩子送的?”
太宰治呼气都是烫的,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地回答:“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