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上下休沐,祭祖过后,衡安帝也准白芷带政泽去民间游玩一番,只是要乔装打扮并且派暗卫跟随左右,以此保证他们的安全。
白芷在中元节的前一天回了家中,三年里也不是没有分开过,眼下不过一天不见,竟然胸口处挠心挠肺的疼,所以祭祀过后就早早地等在了和政泽约定的地点。
抬头看着太阳还高悬在天际,又如百爪挠心,愤愤不已,这时辰怎么过得这么慢了,等到政泽的车撵出现在宫门前,远远地看见了,心才静下来了。
当然,这些都是政泽之后听白芷同他讲的。
而此时的政泽,卷起车帘,只见白芷站在柳树下,长身玉立。
阳光斑斑驳驳的从树叶缝间倾泻在他身上,前额碎发随风吹拂,见到自己出来,顿时嘴角勾着傻愣愣地冲着他笑,那笑像是从眼里跃入了人的心里,政泽脸上发烫,耳垂也跟着红了起来。
早已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又怎么会不懂得这种“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感觉为何物。
虽然有违纲常,但是它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发生在每个偷吻白芷唇角的夜里,发生在每个甫一睁眼就去寻他身影的清晨。
一日三餐,晨暮日常。
政泽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份日渐蔓延的情愫,正如他不知道白芷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故而欣喜又忧虑。
政泽心思千回百转之际,白芷已经跳上了车,一只手顾自贴在政泽额头上。
白芷眼里带着关切和担忧:“我才离开一晚就又害病了吗?”
政泽的耳朵整个都红透了,不敢跟他对视,忙低下头去:“没有。”
白芷盯着他看了又看才放下心来,带着政泽的手腕把人拢进自己怀里,长叹了一口气:“怎么脸这么烫,你可吓坏我了。”
殊不知,在他怀里的政泽脸上又热了几分,呼吸都刻意收敛,怕急促的喘息会暴露自己不为人知的心思,同时忍不住猜测白芷的举动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江横渡阔烟波晓,潮过金陵落叶秋。嘹唳塞鸿经楚泽,浅深红树见扬州。夜桥灯火连星汉,水郭帆樯近斗牛。今日市朝风俗变,不须开口问迷楼。”
车撵驶至渡口,两人改乘画舫,白芷如寻常公子哥一样,手摇折扇附庸风雅,夜览夕市盛景。
白芷又怎么会满足于远远地看,自然是按捺不住心x_ing下了船,江边沿街叫卖者数不胜数,琳琅满目络绎不绝。
“胭脂,上好的胭脂。”
两人并排着行经水粉胭脂的货架前,白芷被叫卖的妇人扯住了袖子:“这位俊俏官人,不如买一盒凝肤露给您的心上人或者娘子,老朽保证她喜笑颜开青春永驻并且肤如凝脂啊。”
白芷笑了笑,抽回手:“娘子没有,心上人倒是有,不过他也是不需的。”
说完闪身把凝神聆听的政泽让到了妇人面前:“喏。”
政泽原本支棱着耳朵想要听白芷说什么,冷不丁被推了出来,不知白芷这是何意,隐在袖中的手不安地搅动着。
倒是那老妪脸上神情变了几变,由片刻的诧异到了然,最后带上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从另外的匣子中取出一盒脂膏,掩了掩,手把手地交到了白芷手中:“那官人必然是需要此物的,可以让你的这位公子少受些苦楚。”
政泽有些不明所以,懵懂地看着两个人。白芷回眸打量了他一眼,眼里似乎有火焰跳动,同妇人耳语一番,只见那妇人带着暧昧的笑,递给了白芷另外的物什。
付完银两之后,两人相携离开。
政泽不解道:“买这作甚?”
白芷轻描淡写:“给你用。”
政泽:“做什么?”其实他想问的不是这个,不过难以启齿。
白芷贴近政泽,在他耳边吐息:“你早晚会知道的。”
政泽身上顿时仿佛有千虫百蚁爬过,带起酥酥麻麻的痒意,下意识出手推开白芷。
保持一定距离后,咬了咬唇,抬起头:“你说的心上人是指?”
白芷还是第一次被政泽推开,有些回不过神,还未听清他问的是什么,天边骤然有烟花炸裂开来,紧接着喧嚣的人群熙熙攘攘而过把他们冲散开来。
白芷骤然伸出手却落空,只来得及看到政泽被人潮带着渐行渐远,以及他张皇失措的眼神。
第102章 青丝染白尘(二)
待到四周静寂下来,身边也再没了那人的身影,政泽沿着来路左右张望,企图找到白芷。
有几个孩子从远处一路问过来,政泽清楚地听到了他们所言,当即向着街口疾步而去,看见白芷正站在灯火明堂处拉着过路人询问,脸上的急切一览无余。
政泽一出现,白芷顿时三步并作两步,恨不能手脚并用地朝他飞奔而来。
将人抱进怀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道:“找到你了。”
萦绕在鼻息间的是熟悉的气味,淡如林间松竹。
政泽的心在一瞬抵达了归宿,紧绷的身子也跟着放松下来,慢慢抬起手也搭在了白芷背上,回抱着他。
在满是莲灯闪烁的曲水案边,白芷变戏法一般从怀中掏出一个相思扣,三两下给政泽系在了束腰上。
起身的时候,故意用嘴唇贴着政泽的鬓发而过,坏笑着看他脸越来越红,一语双关道:“这便系牢了。”人我也系牢了。
或许君心恰似我心。
政泽低头不语,手攥紧又松开,攥紧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次,终于抬眸,望着白芷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真是污人眼,光天化日之下,唐唐七尺男儿竟然毫无羞耻心......”
“可不是吗,也不知道可是尚有父母?同另外一个男子,啧啧......”
或许是心里有愧,听到闲言碎语,政泽便以为在他背后评头论足的那些人,戳戳点点的对象正是他和白芷。
头又低了下去,白芷把他的一举一动全部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政泽。
两人这才看清,不远处走来十指紧扣的两位男子,形貌昳丽恍若仙人。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脸不虞的青年,看起来和白芷差不多年纪。
青年冲黑衣男子凶巴巴地喊:“狗鹤尧,你能不能要点脸,不要动不动就想牵我师傅。”
叫做鹤尧男子被凶了,一脸无辜,显得委屈至极:“怎么是我想牵你师傅,明明是你师傅想让我牵他。”
话一说完,身旁的白衣男子淡淡瞥了他一眼,黑衣男子立马嬉皮笑脸地凑过去亲了一口:“是吧,相公。”
青年脸色铁青,却是又冲指指点点的人冷不丁吼了一嗓子:“闭上你们的狗嘴,关你们什么事。”
黑衣男子声音里带着调笑:“顾念阿顾念,怎么脾气这么大了,你说说以后谁家丫头小子的能治得住你?”
“哼。”
“相公,你看你这徒弟,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等到三人走远后,依然有人对着他们的背影说三道四,处于舆论漩涡的两人不为所动,倒一派自得之相,既不赧然也无窘态,闲庭信步一般。
白芷笑了笑:“我看这些搬弄口舌之徒,是嫉妒人家生得皮囊好吧。”
政泽心事重重,勉力抿了抿唇角:“嗯。”
政泽不在乎别人会如何评说自己,但是他在意外人会如何说白芷。而且从刚才白芷松开他的举动来看,应当也是介意的吧。
剩下的路程白芷说了什么,政泽没有听清,又或者是心不在焉所以没有听见。
而白芷其实也并没有说什么,向来聒噪的人似是突然懂得了沉默为何物。
两人一路无话,路过沿街小巷时,白芷被扑鼻的酒香搅了心神,魂都像是被勾走一样,不由自主地寻着香气而去。
深巷幽静处,对坐有人家。
和巷外的门可罗雀大相庭径,越往巷里走则越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等到了店家门前,“归来醉”三个大字映入眼帘,往里探去,看得是跑堂来回奔走的身影,听的是酒鬼们吆五喝六的大嗓门。
“古有刘更生,今有张更生,手中拿着金刚经,不知是胎生,是化生,还是卵生?”
政泽和白芷在店内杂使的引路下往里面走着,途中经过正在行酒令的桌席。
见答令者面露难色,白芷随口道:“古有赵子里,今有李子里,手中拿着一本刑法志,不知是二千里,是二千五百里,还是三千里?”
被解围的男子笑着请白芷和政泽落座,另外几个人也表示“酒友难再得”,对白芷盛情相邀。
白芷看着政泽,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政泽知道白芷好酒,稍加思索便点了点头。
两人欣然落座,年纪稍长的男子给他们斟满酒杯,顿时就行起了酒令。
首令:“好好好,贾岛醉来非假倒。 ”
答令:“行行行,刘伶饮尽不留零。 ”
白芷凝神想了想:“漫漫漫,解结酒后全泻尽。”
塞北的风大,白芷自幼在军营中,常常同一帮粗枝大叶的军人煮酒驱寒,一来二往小小年纪就有了酒瘾,酒量也大得惊人,至于酒令更是个中高手。
白芷敲着酒盅:“沈二哥,喝。”
男人之间的结识,简单得很,即是萍水相逢,围着一壶酒,便能侃侃而谈,你一杯我一杯,觥筹交错间,宛若多年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