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酒嗯了一声:“的确大不相同了。”
司徒逸暗地里便怄了一口气。
阿酒不动如山,任他如何抵招都不肯接,他想不动声色套出话来,怕是不能。
但他还是不乐意叫自己的目的明白地露出来,仍兜着圈子问:“真想不到离天境化了雪住了风,竟是这幅光景。这湖是雪水化的吗?Cao木种子也不知从哪里来的。”
阿酒是最没耐x_ing的,也是最不爱打机锋的。先前懒怠说话,y-in差阳错叫司徒逸吃了几个软钉子,如今慢慢品味出司徒逸的目的来,便不耐烦了。
司徒逸此人不和他胃口。一在太磨叽,三两句话的事非用二三百句;二在不敞亮,兜来转去要从他这儿拿到东西,对自己的状况却只字不提。他一身风流看似潇洒,却是最市侩最自私的。于是阿酒直截了当地说:“你于我是有恩的,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我会告诉你。”
司徒逸心头一松,仍不紧不慢地说:“唉,风景这么好,酒先生何苦板着个脸呢。”
“我很不耐烦你这样。”阿酒挑着一片一片连皮带r_ou_的鸭子吃,又道,“有话直说,这是我的规矩。”
司徒逸笑了,正要说话,又被阿酒截住了话头:“说话之前自己先捋明白了。”
司徒逸张着嘴,半晌叹了口气:“好歹也是证了道的大修行者了,怎么能这样呢?”
阿酒不理他,他便继续说:“你看,三界之内,证道之人屈指可数。不是东西天的领袖,就是东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儿。可你怎么就窝在小小离天境,万事不问万事不理的,不怕别人欺负你吗?”
“不怕。”阿酒掰着饼子吃,“有人来还热闹呢。”
“说句不敬的话,您的修为看起来并不如何高,在下斗胆推测,您证道是因为境界,而不是因为实力。而今您的状况,就像是富有家财万贯却仅有陋室柴扉,防不住贼,又惹贼惦记。”司徒逸凑近了些,问阿酒,“岂不是危险?”
阿酒没抬眼:“多谢关心?”
“酒先生莫客气,莫客气。”司徒逸说,“我近日来,就是想来护您安全的。”
阿酒一笑:“我只知家第一波贼已经来了。”
司徒逸大笑:“非也非也,在下是老实人,干一份活儿,拿一份钱,可不兴强取豪夺的。”
“你要给我做什么活儿?”阿酒问。
司徒逸容颜一整:“实不相瞒,在下司徒逸,乃是淏岳太极殿殿首。虽修王道,但在下明白,神仙界只进不出,再进也难,眼下唯有改换修行,才能得有寸进,故而太极殿倾尽全力回护酒先生,只求酒先生引我辈入道。”语罢,一揖而下。
阿酒看着司徒逸的脑瓜顶儿,说:“烤鸭酱菜很好吃,饼子也很好吃,茶也很好喝。我很开心,不想说太刺耳的话。我就是奇怪,你连我的道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想入我的道吗?”
“正因不知,才要酒先生指引。”司徒逸并未起身,再揖到地。
“指引你,就已经违背了我的道了。”阿酒轻声说,“我理解,我明白你们的。我知道你们在世上安身立命不易,但是……”阿酒顿了一顿,“你们安身立命不易,就要连我最后一点的干净地方也要占来过活吗?”
“酒先生境界非凡,怎知我辈艰难。但求酒先生仔细一想,如今王道势大,您不容于王道,就是不容于天下。如有我太极殿在侧,终有一搏之力。”司徒逸低着头,声音都闷在胳膊里。
阿酒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他真的懒怠一个一个同人分辨他是如何的人、他要如何、他能如何了。
说什么说呢,世上人千千万,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有可能蹦到你面前曲解你。被曲解自然是不好受,可假若被曲解有十分的不开心,那么挨个儿去叫这些人理解你,就要费一百分的力气。用一百分的力气去化解十分的不开心,累得很。
还不如算了。
嘴巴里三百多年没沾过味道,阿酒舍不得贼好吃的烤鸭腌菜和饼子,但转念一想,这都吃一半了,就算谈不成,司徒逸也不能把东西带走了吧?于是他说:“我不搏。他们爱怎样怎样吧。反正我已证明世间有此一道,封之不尽,杀之不绝,也就行了。殿首请回吧。”
司徒逸仍不起身:“请酒先生三思。”
阿酒只吃菜喝茶,再不说话了。
司徒逸俯身良久,终于还是直起了腰。阿酒见他直起腰了,抓东西的手也就停了。腌菜烤鸭空口吃有些咸,阿酒想喝茶,但手上有油,只得把脏手拢到袖子里,规规矩矩地坐着。
司徒逸轻轻叹了口气:“在下还会再来的。”
阿酒也在心里叹了口气,好烦。
“不知道酒先生还有什么想吃的吗?在下别的本事没有,穿梭于人间界中,倒还是可行的。”司徒逸说得很认真。
他不说便罢,这样一提,阿酒所有对于美食的记忆和向往就都被勾了起来。但不吃也没什么,想一想他这么做的目的,阿酒就摇摇头:“不吃,你别来了。”
司徒逸也不知明白了什么,兀自点了点头:“那在下便样样买来给酒先生尝一尝罢。”
阿酒真想提醒司徒逸他的路走错了,但到底没有开口。
临走前,司徒逸问阿酒:“酒先生,您之前说我于你有恩,敢问是何恩情?”
“证道之后是化道。目的既成,人最松懈。若不是你,我就要同做山河万物了。”阿酒说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又嘀咕了一句,“也不知是是恩是仇。”
司徒逸笑了:“既然先生第一反应是恩,那就是恩了。在下便要携恩图报,先生千万小心。”
自那以后司徒逸隔三差五就要来一次,带着美食佳饮,偶尔也有一些稀罕物件。阿酒的结界设不好,光口头上说不要他来,他也不听。
“我的道是天生,是自然,你这样强求,是不可能的。”阿酒说。
“我自然是知道。”司徒逸说,“你就当我是附庸风雅罢了。”
“附庸风雅,坏了风雅的名声。”阿酒道,“你乐意,我可不行。”
“所以我才要求先生。”司徒逸说。
“如今你这样天天往离天境跑,三界内有眼睛的都知道你和我牵扯不清了。”阿酒无奈地摆摆手,“你哪是求我。我答不答应,都木已成舟了。”
“不敢,不敢。”司徒逸连忙拱手。
“反正你的目的都已达到,能不能还我一个清静。”阿酒说,“我不出离天境,无党朋,就是个聋子瞎子,你打着我的名号做什么,我也是不知道的。”
“在下可是老实人,怎会做如此缺德的事。”司徒逸笑得真诚。
阿酒摇摇头,头一次暗恨自己修行不够法力不深,没办法把这个人轰到天外天去。“难为你竟不觉得羞耻。”阿酒说,“我只告诉你,你若再如此烦我,我与你,便要交恶了。”
司徒逸仍称不敢。
他是最传统意义上的成功者,八面玲珑,能屈能伸,他认准了要缠着阿酒,不达目的就必不罢休。
不得不说他很厉害,久而久之,虽然他所求之事仍是免谈,但阿酒惊觉自己已同他有了几分交情,不由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这天,脚步声又从身后传来,阿酒万般无奈,索x_ing闭目不言。
然而脚步声停在五步外,便再无动静。
阿酒觉得奇怪,不禁回头去看。
——黑甲银枪,原是故人来。
阔别日久,陈刀的形容已然有些陌生。阿酒下意识地细细打量他一番,才忙欲起身,又喃喃道:“你怎么来了。”
“你胖了不少。”陈刀说。
阿酒一愣,伸出手来反复看一看,果真手指头都圆润了许多。想来是司徒逸两日大鱼大r_ou_地供着,不长r_ou_也难。
“最近伙食不错么。”陈刀说,“我在外这些时日,你过得倒比我在时好。”
阿酒忙哈哈笑了两声:“有个挺恼人的家伙缠上了我,见天送我好饭好菜,不吃也是浪费了。”
陈刀问:“那人可是司徒逸?”
“你都知道了呀?”阿酒过去拉陈刀的袖子,“来坐。”
陈刀一收手,便避开了阿酒的拉扯,径直往前,走到湖边坐下了。
阿酒有些讪讪的,也跟着坐了下来:“你怎么来了呢?”
“我听闻,离天境内春意浓,以 y- ín 入道,迎来送往,但有财物,来者不拒。”陈刀道,“如此新鲜,不得不来看看。”
阿酒瞠目结舌,他早知道外界传闻会有些离谱,却不知众人的想象力竟丰富到如此地步。
“外人皆知春意浓背靠凛岳,芜苻老祖为之冲冠一怒,原来春意浓本是芜苻的弟子并炉鼎。”陈刀看着湖对岸的绿树,“而今春意浓的入幕之宾又多了一位,正是风流之名天下皆知的太极殿殿首司徒逸。”
“传闻野史果真比真实有趣的多。”阿酒拍拍袍子,“你给我说的这几段笑话,够我笑到明年了。”说完,阿酒又问,“你最近如何。”
陈刀却不回答,只说:“我来是为求证的。”
阿酒叹了口气:“你有什么不相信的。”
陈刀转过脸来:“你真是芜苻的炉鼎吗?”
阿酒同他对视片刻去,就移开了眼神:“我对不住芜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