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白垂眸盯着筷子静静地听着,但李萧潇是低着头把脸色完全沉下去了。
李烨压了压止不住颤抖的声音:“可后来,蛮夷十三部落趁我朝国力衰微时联合起来大举进攻,偏偏皇上决断不及时,没有调兵令,镇远将军齐叔叔的援军一直没法动,爹和他的将士苦守边境,粮C_ào来源又被敌军切断,爹只能带着他手下的二十万大军死守,在那种酷暑之下,好多士兵都中暑生了病,军中又缺C_ào药,只能拖,但是敌军死咬我们不放,一次次的进攻都带给了我军相当大的消耗与伤亡……娘知道情况后,把我和薰玥留在府中,孤身一人前往边境,r.ì夜照顾爹和那些生病的士兵,但人数实在是太多,战事催得又紧,娘连饭都顾不上吃,撑了几天终是撑不下去了…”
李烨把左手臂搭在眼睛上,死死地压着,但脸上还是s-hi了,声音却被压得异常平稳,大概此时所有的力气都只用来撑着说话了:“后面的事爹没告诉我,他只是说,娘是被敌军杀死的。”
说完他就正正坐了起来,一把抹掉脸上的水,笑了一下道:“所以我一直都很自私地认为,是那些生病的人拖累了娘,是爹没保护好娘!娘才会被敌军,被那个丑恶的外族人所杀!我才会三岁就没了娘,更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
李烨说到后面,睁大眼睛愤怒地朝着天花板吼,然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又靠回了椅背上:“但其实是我想错了,错的不是那些生病的人,也不是爹,甚至不是那些敌军,错的其实是娘,错就错在,她是一名医师,而且还是一个不求任何回报的医师,天下医者父母心,她就看不得世上有谁在她面前受伤。”
说着,李烨看了苏云白一眼,微扬的嘴角泛起苦涩还略微有些发抖:“…云白,我可能是疯了,我现在看见会医术的人就会想起我娘,但我不愿去想,根本不愿…”顿了顿,他叹了口气:“但却不得所愿…”
“…我常常做梦都会梦到娘被敌人一刀砍死的画面,每次都是惊醒,每次都很难受,我就干脆对自己说,不要生病不要受伤,就算生病了受伤了也不要去找任何一个医师,我不想看见他们,不去想就不会心痛,也就不会去想那个连最后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留给我的狠心女人!”
李烨说完又自嘲道:“但是我,又错了,她是她,谁都不会是她,谁也不会再是她……我不应该把自己的思念扭曲地加在其他人身上,也不应该对你和薰玥态度恶劣…”
李薰玥听着听着,放下筷子就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大喊,“哥……哥…”
李萧潇皱了下眉,拿起剑瞬间夺门而出。
扫了一眼外面担心地守在门边的厨娘小厮小丫鬟们,他深呼了一口气淡声道:“你们别进去。”
李烨因为幼时早丧母,爹又不能经常回来的原因,李薰玥基本算是他边成长边拉扯大的小孩,李萧潇跟他爹去过几年边境,不算从小就在一起,x_ing子跟李烨和李薰玥都不一样,甚至跟李悦都有些不太一样,但李烨很爱护他三弟,因为他和李薰玥跟李萧潇不同,起码他和李薰玥是得到过自己母亲的,不管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苏云白听着李薰玥的哭声边条件反s_h_è 皱眉边叹了口气。
他没有母亲,不,谁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应该说,他从来没亲身体验过这种感情,从来没得到过,他只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百里九路了,对自己父母的事情一概不知,甚至连父母的样子也不知道,对此,他也没有问过师父,因为自己大脑中关于父母的记忆可以说是一片空白,问了也没意义,只是他常年跟着师父到处游d_àng,看到的人事多了,也多少能了解一些。
所以他凭想象也知道,李烨对他母亲的事情,怕是那三人之中最执着的,因为他得到过,又失去了。
如果李烨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母亲,从来没有感受过母亲对他的爱,他也许就不会这么难受。
啧,但是人这种玩意儿,好东西一旦尝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了啊…
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但他突然感觉自己词穷嘴笨了。
苏云白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是应该学习一下三少爷,沉默是金,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起不到任何作用。
只听着就好了,让他把一切压抑着的东西发泄出来讲出来就好了。
就在他想这些的时候,李烨在那边已经深呼吸了好几十口,这会儿又继续道:“…我自从三岁母亲离世后,就对所有的医师有了怎么也抹不去的心理y-in影,先是觉得,医师都是些不惜命的,为了与自己不相干的人就可以轻易地受伤甚至去死,后来又换了一种想法,觉得我娘那么好的医师都死了,其他医师怎么还不赶快死!”
“嗯,想法非常偏激,所以我也很苦恼,一直在找办法抑制自己,最后找到了,那就是酒。”
“所以我从小就喜欢喝酒,一想娘就抱着酒喝,导致现在虽然还没及冠,但已经千杯不倒万杯不醉…”李烨笑了笑,不知不觉已经收住了情绪,“我说完了。”
“那个,烨哥…”苏云白终于想出来要说句什么了,“我敬你是条汉子!”
李烨一愣,差点就笑出来了,但苏云白还没说完,“还有,谢谢你真心实意跟我说了这么多……还有…那什么,我就是想说一下,你娘对你的爱无论怎样都是不会变的,不管她离去与否,但当你每次想起,又会是一次崭新的升华。”
李烨一怔,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母亲温暖的右手在他发上轻抚,微笑着柔声对他说:“烨儿,你是哥哥,要好好保护妹妹啊,娘要去救我们最重要的人了,你要乖乖的,照顾好妹妹,好吗?”
小李烨用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捏着母亲的左手,问道:“娘亲,我和妹妹会乖乖的,你和爹能不能早点回来看我和妹妹鸭?”
小小的人儿,牙都没长齐,说话漏风,但还是拼命表达期盼思念之意。
他母亲目中含泪,紧紧地抱住小李烨,闭上眼睛,声音低得几乎不可闻:“…烨儿,你和玥儿…一定要好好的……”
说完,放开孩子离去。
等小李烨反应过来,马蹄声已经渐行渐远了……
他狠狠闭了一下眼睛从小床上爬过去,抱紧睡着的妹妹,握紧小拳头,道:“妹妹别怕,娘和爹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
想得到再也拥有不了的是奢望,想拥有再也得不到的是绝望。
逝者是走了,但留下的生者可是比死了还难受,特别是留有记忆的,就更像是碎心一样,伤重得死不了,但也永远治不好。
苏云白百般思量之后叹了口气。
回忆是坛酒,当中有百感百味,饮下一口,回味或甘甜或苦涩,但却是最好的佳酿,静待沉香。
……
那如果根本就没有回忆呢。
☆、012
……
又想喝酒了。
李烨突然回神,晃眼一看少着个人,“云白,萧潇去哪儿了?”
苏云白一愣,看了一眼对面,“刚…刚出去了…”
诶不是,三少爷去哪儿干嘛问他啊?
李烨一拍大腿,叫道:“他娘的三缺一,老子可再也不想一个人喝闷酒了!云白!”
“…诶,诶。”苏云白应着。
李烨还未褪红色的眼睛看向他:“…萧潇现在肯定在家里的校场,你去把他叫回来吧云白…”
不,不要,不去。
苏云白说不出来,李烨那双哭红的眼睛真是让他想起了那些永远也哄不好的女人。
苏云白:“……行吧,我去叫他。”
“校场在哪个方向?”他又问道。
“就在…药园旁边。”李烨道。
“那行。”苏云白站起来:“我走了。”
……
苏云白离开后
“哥…”李薰玥终于哭停了,边揉着眼睛边道:“你怎么不自己去叫萧潇?”
李烨:“我不确定萧潇他是怎么想的,有点……不敢去。”
“那你让小云白去干什么?”李薰玥吸吸鼻子皱眉道:“万一萧潇打他怎么办啊?小云白又不会武功…”
“我笃定,萧潇不会。”没等李薰玥问为什么李烨又道:“我就是有这种感觉,萧潇总是会对云白网开不止一面。”
“你不是也看见了么?”李烨道:“那时候以萧潇的x_ing格明明应该是接了剑就翻身上岸的,但他翻身让自己给云白垫下面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眼花……萧潇他好像,碰额头给云白传内息了,然后他鼻子就没在淌血了。”
……
李府校场,一片宽阔的树林子中央,有一人正提剑刺向空气,好像发泄一样,对着不存在的敌人劈砍。
李萧潇板着脸,一剑又一剑刺出,地上的落叶旋转着飞起,他心中对自己的怒火随着剑气劈空而出,非但不减,而且更甚。寒冰剑气包裹在他周身,整片林子都在剧烈摆动,狂风暴雨一样簇簇落叶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