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北落从袖子里拿出一块云锦,交给她之后问道,“你是真的在关心他?”
段韶溪一怔,捏着裙角道踟蹰半晌,终于还是惴惴不安又很用力地点点头道,“嗯。”
“你怕他有去无回?”师北落皱着眉头追问。
“人只有一颗心,若是没有了还怎么能活得下来?”
师北落拂了拂袖子道,“人没了心的确不能活,”抬眼看着段韶溪,果然见她脸色又黑了,师北落便噗嗤一声忍不住笑道,“但我敢保证,皇上绝对不会要怡王殿下的心。”
段韶溪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止住哽塞用水汪汪的眼神盯着师北落道,“真的?”
师北落耸了耸肩道,“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那个人呀。”
段韶溪的眼珠子慢慢转了一圈,吸了吸鼻子道,“可是他……好像很讨厌傻王……”
师北落摇了摇头,浅笑道,“如果不是因为敌对的身份,他们两个或许能够成为很好的朋友。他曾经对我说过,像付贺这样玩起来都非常认真的人,若是肯集中精力做其他的事情,那么一定会很了不起。如果能将他的能力引入正途,怕将会成为琥国最有作为的皇子了。”
段韶溪沉默了片刻,然后踮脚往师北落的身后看了看,困惑道,“天璇公主呢,她不是和你一起寻宝去了吗,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她人现在在哪里?”
“你既然知道我们是去寻宝的,竟然不关心我们找没有找到宝藏,反而先问天璇公主的下落?”
段韶溪看着师北落的笑脸恍然大悟,一双大眼带着热烈的恳求道,“那你们有没有找到传说中的陈国宝藏呀?”
师北落抿着嘴淡淡笑着,看着段韶溪年轻漂亮的脸只字不语。
“北落哥哥,你就告诉我嘛。”
师北落耐不住她的撒娇,屈指一弹她光滑的额头道,“若非已经找到了宝藏,而公主正忙着入宫去见皇上,我也不能一回来就来你这里和你叙旧。路上听见了关于王爷的一些消息,知道你会着急,故而匆匆赶了过来,果然看见你在这里……”师北落稍稍一顿,低声道,“若我没有及时赶过来,你想要怎么做?”
“我——”
“你是准备大闹一场吧?”师北落戳破了段韶溪的心思,“你会用尽所有的办法,即便要偷袭王爷,也要让他留在府中不让他去献出自己的心脏给皇上?”
段韶溪的头垂的更加低了,像是犯了错的小孩一般,嗫嚅着含糊道,“既然都被北落哥哥知道了,我也不想瞒着你,我不想让傻王他去冒险,这样一去,我真怕他会像你一样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师北落叹息道,“傻瓜,我不是不回去了……”
“我知道你们都在骗我,”段韶溪突然道,“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回去……就像我父王出征的时候,摸着我的头答应我要回来,可是他明明知道他绝对回不来了!他去出征踏上的每一步都是冲着死亡去的,他丢下了我一个人……”
段韶溪停了停,目光里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北落哥哥,你很像我父王年轻的时候,他也喜欢摸着我的头和鼻子来安慰我……”
师北落盯着她良久,良久,然后像是泄了气一般长叹一声,转身道,“我真是拿你没有办法呀,你若是真的担心王爷,就随着我一起来吧。”
话方说罢,师北落已经抬步要走了。她来的悄无声息,走的时候,步伐也是轻飘飘的,就像是没有一点重量的魂魄,这样孤孤单单地飘在长着杂草的泥泞道路上。
段韶溪跟在她的后边,看着她孤单的背影,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她来到了琥国之后,心思要比以前更加难以捉摸了。
第107章
大兴殿从来没有这么热闹,所有的灯火被全部点亮,灯火照亮了整个殿宇,让周围的金碧辉煌更加耀眼刺眼。
金色的皇帝御座之下,铺着的是波斯的丝绒地毯,再往下平坦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并排站着十余个穿着金丝滚边王袍的青年男子。虽然胖瘦高低各有不同,但眉宇之间都隐隐有着皇帝的样子。他们虽然都身着王服,但底色都不相同。
纵然都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但站在殿上的皇子全都目不斜视,或是盯着自己的靴尖,或是盯着大理石地面上的自己的倒影,还有的干脆闭着眼睛养神。
其中的一个个头分外矮小的皇子惹人注目,他是年纪最小的十八皇子付寿。旁人都自顾自地站着,唯独他似乎是心性未定,一双眼睛到处乱转。他今年只得十一岁,母亲原本是宫内的一个小宫女,因为皇帝偶然一次的宠幸而有了他。
但事后皇帝甚至不记得有他的存在,后来内务府通过查证,太医证实他的确是皇帝的儿子这才在宫内暂时得了名分和其他皇子一起教养。但因为母亲身份低微,皇帝也不够重视的缘故,十一年来,他几乎不知道自己父亲的面孔。
平日里想要见也往往被拒之门外,唯有在祭祀大典或者是其他重要的场合下,才能站在皇子队伍的末尾,借着一点点的空隙看见自己父亲身上的明黄色的衣袍角落。
可是他个子太小,太监又不能站入队伍中帮助他看见自己的父皇,故而站在殿上的这一次,可能是他最接近皇帝,甚至是能够获得皇帝疼爱的唯一机会。
“小子,你是谁?”有一个人嬉皮笑脸地突然出现在付寿面前,吓了他一跳。
“你又是谁?”付寿吸了口气,在心底里安抚着自己,勉强稳住了颤抖的音线,鼓起勇气反问道。
面前的这个人,样貌俊朗,举止却有些轻挑不在世俗之内,他身上穿着的精美王袍是亲王才有的尊荣,现在在京都中的亲王不多,横王已经被逐出京都,远在边疆。那么他就很有可能是——
付寿的眼睛一眯,就像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脑门上却突然“咚”地被人敲了一记,付寿吃疼,皱眉道,“你怎么能打人?”
“本王看你还在发呆,所以提醒你一下而已。”付贺勾了勾嘴角,打量面前的小个子。看他的打扮像是个皇子,但自己入宫多次从未见过他,可见他也是个不受宠的。自己像他这般小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不常与人交流,只封闭在自己的小天地,自娱自乐。
但是他和自己又有不同,他现在出现在这里,说明父皇或者说是傅明神也找曾过他,而他也答应了献出自己的心脏给父皇。
付贺想到此处,也眯起了眼睛,弯腰盯着付寿狐疑地问道,“小子,你是自己甘愿来这里的?还是说,有人强迫你来的?”
付寿道,“我是自愿来这里的。”
付贺一怔,皱眉道,“那你知道来这里代表着什么,会发生什么吗?”
付寿抿了抿唇,迟迟不说话。
“你快回去吧,趁现在还来得及,”付贺直起身子,扫视了一圈那些皇子,觉得他们个个都是豺狼虎豹,肯豁出性命去换取一个虚位的人,绝对不是善茬。付贺一点儿也不相信他们是因为孝心才肯做这样的赌博,他们是拿自己的性命与天斗。
赢了,天下归你;输了,性命呜呼。
这是好大的一场赌博,付贺在答应的那一刹那,就觉得自己似乎落入了某种圈套之中。回到府中泡在热腾腾的水中的时候,他还是想不通为何傅明神会出这样的主意。难道这真的是救父皇的唯一法子?
傅明神是师北落保荐来的,他应当不会坑害自己吧?
而且当时的情况,付贺知道,若自己想要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更进一步,就必须毫不迟疑地去答应皇帝这个要求!
于是,他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字字铿锵地说,“儿臣愿意为父皇换心!”
“我来这里就能够见到父皇……”稚嫩的声音就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一般遥远,又模糊却又真实的刺人耳膜。
“什么……”付贺的心思还飘飘忽忽。
只听付寿一字一顿地抬头盯着付贺道,“假如只有献出我的心脏才能够见到父皇一眼的话,我愿意这样做。”
周围都寂静无声,所以在场的所有皇子都听见了付寿这声微弱的但是很有力量的一句话。
付贺眉毛一挑,久久地注视着这小小的少年,瞧他的眼神和态度并不是在开玩笑,也不像是在信口雌黄,他是认真的。
这么小的年纪,也不太可能是为了争夺太子之位而甘愿冒险,即使他有这个意愿也没有这个能力。
付贺哈哈笑了几声,弯腰扶住他的双肩,认真道,“你放心,父皇今日一定会看到你的,他一定会对你很好。”
付寿呆了呆,虽然他和这位皇兄没有见过面,但也多少听到过关于他的消息,今日见到了他,似乎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但无论如何,当他将双手放到自己肩头安抚自己的时候,总觉得和他非常亲近,心中也对他有了好感,似乎能信赖的能说话的也唯有他。
“皇上驾到——”
余华的声音落下,皇帝穿着明黄色的袍子气势慑人地落座,伴随而来的竟然还有诸位在场皇子的亲身母亲,各位妃子。她们也站成了一列,纷纷望向自己的儿子。有些眼睛红肿,显然是心疼自己的儿子哭过的;有的虽然也红了眼睛,但眉目中露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坚决。
付贺悄悄望向自己的母妃宜妃,她没有望向自己,也没有看向其他任何人。她的视线里似乎蕴含了其他不一样的东西,她望着某处,但心思好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飘渺到无法捕捉。
付贺心里一疼,到了这种时候,母妃还是对自己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