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嬷嬷大惊,想要去抢,却只抢出一纸灰烬来。
“林姨,放手吧,你不累么?”梅如画笑道,一面拿起箱子里上百幅临摹的画作一一扔进火盆里,屋里顿时火光冲天,照得房间如同白昼一般。
梅如画似乎也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累得瘫倒在床,末了,抓着叶络儿的手道:“络儿,我的一生就是一场大梦,你是我唯一的真实。”
说完,梅如画永远地合上了那双美丽清冷的眼睛,屋里哭声一片,叶络儿懵了,痴痴傻傻根本不会哭,呆呆地看着原本只有她和梅如画的屋子黑压压的地挤了满屋子的人,跪在地上哭声震天。
林嬷嬷哭得最凶,叫的却是“云书“的名字。
叶络儿一个人呆立在一旁如同在戏台下看戏。
第23章 变天
傅家大院挂满了白帷幕,雪下了一夜。
那一夜,傅老爷回来了。
一如他所说,他对夫人永远都是笑着说话的,这次也不例外。
叶络儿守在梅如画的灵前一直就没有哭,或许是在梅如画病中就已经把眼泪流干了,如今只会像个木塑一般呆着。
三日后,十几个素衣小厮要抬灵出门了,叶络儿才疯了似的拦在门口不让出门,众人皆吓了一跳,也有上了年纪的人神神叨叨地说她是被上了身。
傅老爷亲自将她拦住了,梅如画才得以顺利出门。叶络儿彻底崩溃,哭得晕厥过去,又被一盆水浇醒,除了心痛还是心痛。
傅老爷冷冷地将她扔在梅如画的灵位前道:“贱人,我倒要看看你有多骚,偷人竟不分男女。”
一面说一面撕扯叶络儿的衣服,叶络儿慌了,四处逃窜,可是方寸之地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撕扯间,梅如画的灵位撞倒跌落在地。
“砰”的一声大响,门被撞开了,蜡烛的火苗顿时弱了下去,在风中晃了几晃。
“禽兽,你在如画的屋子里做这种事,也不怕报应?”林嬷嬷怒不可抑。
“林文杏,你别拿这个来吓唬我,我要信什么天理报应就没有今日的风光。要说报应,也该报应在你头上,你瞧瞧你把如画养成了什么样,看方云书在地下饶不饶你。”傅老爷冷笑着拂袖而去。
林嬷嬷闻言忽而大笑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叶络儿抱着梅如画的灵位嚎啕大哭起来。
林嬷嬷一面大笑一面走。
不知几时,突然有人惊呼“走水了,走水了”,众人闻言赶来,却见失火的是那个久锁尘封的旧院,不知何时大门大开,火势已大,众人不敢靠近。虽然长居傅府,却从来没见过这个院子里的景象,原来院中梅树遍布,此时悉数尽开,红的白的掩映着火光煞是好看。
却见火光中一个人影出现在院子正中,正是盛装打扮过的林嬷嬷,此刻的她已拂去昔日的憔悴与疲惫,在火光的掩映下显得无比妩媚,穿了一袭舞衣,轻盈灵活,在火光中翩翩起舞,如同云中仙子,又如浴火的凤凰。
林嬷嬷平日为人刻薄,情况危急也没人舍命相救,只拥在门口浇水隔离,防止火势蔓延。
但见水袖一甩,火舌便顺着衣袖蔓延到了全身,渐渐地整个人都融在了火光中。
叶络儿抱着那副画像在房中几日,几日后绿竹在门口招呼了一句:“要开早礼了,十二妹快去拜见夫人了。”
叶络儿一听这话如同魂魄归位,什么都不顾往前厅冲了去,绿竹急得大叫:“十二妹快回来,你穿一身素衣去拜新夫人可不吉利。”
叶络儿哪里听到这话,只飞快地往前跑,跑到厅堂上已是气喘吁吁,众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跟以往开早礼一般,梳妆打扮得很整齐,各居其位,叶络儿哪里管其他,只往梅如画的座位上看去,果然有人端座在上。一样的身量,一样的打扮,却不是梅如画的脸。
叶络儿懵了,这才发现几天时间整个世界都变了,白幕布全换成了大红绸,傅家人的素衣也都换了鲜艳的衣裳,只有自己依旧是一身素衣站在这里,十分显眼。
绿竹也匆匆赶来了,人就算齐全了,因为新夫人刚过门,众人皆磕头行了大礼,独叶络儿痴痴傻傻地站在那儿。
何捡珠默默地合上扉页,后面的事,叶络儿没有再写了,不过她都亲眼看到了,叶络儿自打看到新夫人的那天开始就有些神情恍惚,总会说出一些冒犯她的话,抑或是一些不正常的行径,说她疯吧,也不算疯,说她不疯吧,言行举止总有些怪异。只是叶络儿究竟是得知真相后殉情而去,还是傅老爷终是不想留着眼中钉肉中刺就不得而知了。
何捡珠一向很嫌恶她,也正如她一向嫌恶何捡珠一般,如今看来是自己太幼稚了,何捡珠突然很想去看看梅如画的阁楼,不久前那里有一对幸福的恋人,而今听上去却像遥远的传说。
看完那本闺阁志已是黄昏时分了,何捡珠独自踱步道了梅如画曾经住过的院子,因为这个院子没有人住,且叶络儿今日逝于此地,众人皆避之不及,故而院子里空落落的没有一个人。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之声,看起来有些渗人。
何捡珠知道这背后的故事后并不觉得害怕,只是同情这两个身处困境无力自拔的弱女子,在心中默默地道了声“打扰了”。
推门而入,院中虽无人住,却有人时常打理,并没有萧条的样子,想到叶络儿昨日还在这阁楼上,何捡珠就觉得心中突突直跳,故事这么真实地显现在眼前。
天色将暮,何捡珠沿着故事里描写的场景找到了那幢阁楼,踩着木质的楼梯“吱呀、吱呀”地拾阶而上。
阁楼上已是空无一物,梅如画的旧物早已收拾干净了,空荡荡的屋子里,何捡珠一眼就看到了榻边遗落的一副转轴画,拾起一瞧,果然是叶络儿记载的那副阁楼听雨图,二人在画中依旧笑靥如花,雨气仿佛穿过画纸铺面而来,夹着着隐隐约约的歌声。
这副画当初是被人视如珍宝,一旦顾惜的人不在了,便贱如草芥,必是叶络儿最后拿在手中之物,被小厮做废物遗弃在此的,还踩了半个脚印。
何捡珠拿出手绢将花卷擦拭干净了,挂在阁楼的正中央,如画,络儿,这画楼依旧是你们的家。
何捡珠下了画楼,沿着这个安静寂寥的院子默默地走着,仿佛穿透时空打量着深宅大院中曾经的悲喜,那些文字仿佛都幻化成了画面,一幕幕地呈现在眼前。
这根柱子是不是叶络儿当初窥探梅如画时倚靠过的,那个厅堂梅如画当日在此迎往她不喜欢的人……
何捡珠围着院子慢慢地转了一周,转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与正厅的幽静雅致不同,这里充斥着尚未散尽的烟火气息,门虚掩着,何捡珠轻轻地推门而入,屋里陈设未变,这是梅如画的小私灶,当初叶络儿就在这里熬了给梅如画的毒药,后来她知道了嘛?
何捡珠打量着屋角的小药罐,里头最后一罐药渣还没倒掉,早已干透了,这就是慢慢毒死梅如画的药?
何捡珠心突突直跳,看文字的时候不觉得如何,当实实在在的东西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何捡珠不由得害怕起来,今日是梅如画的结局,不知自己的结局又当如何,不禁生出唇亡齿寒物伤其类之心。
一心崇拜仰慕的枕边人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精于算计之人,如果自己一旦没了利用价值,或者有比自己价值更高的人出现,会不会也步梅如画的后尘?何捡珠不敢想,但她不想就此坐以待毙。她还年轻,不论从城府上还是计谋上都不是傅老爷的对手,总不能拿着一个世人眼中脑子有点毛病的女人留下的手笔来控诉傅老爷。
更何况,这篇手稿何捡珠也不知该不该信这是真的。
何捡珠脑子乱了许久,她不是林嬷嬷当成金丝雀养成的深宅少女,她是大家族里女子,虽未参与过,却眼耳濡目染不少明争暗斗,是时候该当家做奶奶了。
何捡珠眼珠转了转,找了块旧布将残药渣包好,趁着夜色回了房。
再后来,将药渣分成几拨,请了不同的大夫查验,还原了这药渣本来的方子,何捡珠看着这方子扯出一抹笑,老爷呀老爷,若是你没有毒害先夫人,那这方子必毒不死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络儿和如画的故事就结束了,剩下的是傅老爷的故事了。。。。。。
第24章 尾声(一)
眨眼就又是去省城的时节了,姨奶奶们都跃跃欲试,如今老爷没有专宠的人,似乎谁都有机会去享受老爷专宠的三个月。
有在老爷面前不大说的上话的也在何捡珠面前殷勤,希望帮着美言几句。
何捡珠笑而不言。
“夫人,这次去省城可有甚要带的?”傅老爷当晚安歇在何捡珠屋子里。
“我同老爷一起去。”何捡珠一面宽衣一面笑道,露出两个雪白的虎牙,甚的娇憨。
“胡说。”傅老爷道:“你是我正经夫人,哪有去外头抛头露面的道理。”
“正因为我是老爷的正经夫人,不是那些当宠物的妾室,所以才应该跟老爷一起面对风雨,怎么能养在深宅里自安呢。”何捡珠正色道:“老爷年纪大了,许多事力不从心,少爷虽已成人,却终是小孩子的心性,老爷长年不在家,疏于教导,终究是难以改过,我若不替你分担,这家里上上下下几百口又谁与你分担?”
傅老爷闻言拊掌大笑:“好好好,我果然没有看走眼,夫人果真将门虎女,眼界就是不同,想我屋里众多女人,却没有一个有你这种眼界的,包括我那不长进的儿子,你也算是我傅家的家门幸事了。”
何捡珠低头一笑:“少爷毕竟还是个孩子,想我在家做女儿的时候也是诸事不理,我母亲急得天天念叨,说我以后若是出了阁怎么当家立业,如今老爷不也夸奖了我。”
傅老爷笑笑:“去把我账本拿来,有笔账我得亲自算算。”
何捡珠应了一声,拿了过来。
傅老爷刚接过手便疑惑道:“什么时候换了账簿了?”
“前儿潮霉天气,不少账本都受潮了,字迹也糊了,虽能辨别字迹,终是不清楚,我想着老爷天天看这么多账簿,眼睛也累,就让账房先生重新誊抄了一遍,换了防潮的纸页,又夹了芸香草防虫子,不见那历年的账簿,多少都被虫蛀了,若不查还好,一查得费多少事。”何捡珠道。
傅老爷掂了掂手中的账簿,果然质感较之从前好很多,还带着淡淡的芸香草的味道,满意地点点头,随手粘了粘唾沫,翻开账簿仔细查阅起来。
何捡珠在一旁波澜不惊地研磨润笔,脑中想起了那张药方,她叫人分数次买齐了其中的药材,按照这配方浓浓地熬了一大锅,新账簿的纸张都在那药汁中浸泡过,晒干后叫人誊抄上去的,为了掩饰草药的味道,又特地夹了数日的芸香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