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身上银钱足够,自己也能走到洛阳。”
“我们不是早已说好的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黑衣人的有点急躁起来,话里带了点不容反对的口气。再推拒下去反倒显得自己太不识抬举了,况且对自己而言这确实是再难遇到的好事。
“那小的就恭敬不如从命,谢过恩公大恩大德。”小七坐在床上,也像模像样的行了一礼。
“我们既已一道,哪里还分什么高下?”
黑衣人与小七说话,眼神多是在周围对象上,只有说句话时,一双凌厉的眼睛正正的看着小七,“在下洛阳林方土,还不知小兄弟名讳?”
小七也是这时才仔细看他的脸,这人并不像其它武林人士那般显眼。他面相生得冷硬,剑眉,星目,眼神锐利,鼻梁高挺,却偏偏又带着那么一点死板和木呐,使得他看起来不会太可怕。
“多谢恩…林公子。我叫小七。”
小七明白黑衣人说的高下,是指自己称他恩公、自称小的这事。客栈里呆了那么久,习惯了把自己当下人。
“姓什么?”
“小七……并无姓氏。”
贫苦人家多,黑衣人心知几分缘由,便不再询问这个问题,生硬的转开:“既然如此,那咱们这就启程。”
马车果然如黑衣人说的,垫了厚厚的褥子,小七那伤走路都需黑衣人扶持,坐上去竟也一点也不硌人。
车马快而稳,极少颠簸。
拉车的是那匹枣红马,鼻子里喷着白气,一幅不甘不愿的神气。
不知为何,黑衣人并未雇佣车夫,而是自己扬起鞭子坐在车外驾车。
小七记得裘房玉说他是林家大公子,看模样也并不缺少银钱,每日住店都是两间上房,最好的饮食,却为何要自己屈尊驾车?虽不解,小七也不多问,大约江湖人有江湖人的习惯和忌讳。
这样一来,便如同小七一人独占整架马车。虽百无聊赖,却比时时面对黑衣人轻松得多,是以总是睡得多醒得少,除了到客栈住宿,极少下车。
黑衣人给了小七一瓶极好的伤药,小七每日涂于患处,没过几日便能自行走动,上下车也不需黑衣人扶持了。
黑衣人话很少,在车外驾车,总是整天没有声响,像是没这个人似的。几天走下来,两人交谈的时间很少,说话也不过是“可有颠簸?”“饭菜是否习惯?”之类的问话。余外便是几次隐约问到小七是否记起树下相约之事,然而几次下来,小七脑内皆是一片茫然,那人也便再不问了。
直到一夜,小七做了个梦,才知道自己确有与他约定同去洛阳。
那天黑衣人收到家里一只信鸽,像是有什么急事,小七的伤也已痊愈,他便快马加鞭的赶起路来。结果错过了宿处,两人只好在野外露宿。
好在车上干粮、火石、吊锅等日用物件一应俱全,黑衣人在车外生火烧水,小七下车想来帮忙,黑衣人只叫他坐在一旁烤火取暖,自己动作熟练的打理起来,不像个大家公子倒像常在外跑江湖的。
这夜,两人清水就干粮便把晚餐解决了。
小七却觉得饭很好吃,火也很暖,甚至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暖,哪怕是寒冬的野外露宿,也无丝毫冷意,甚至暖过路小三的被窝。
马车够大,容得下两人跻身。
只是小七不习惯与外人同宿,这夜睡得极不安稳,便迷迷糊糊的做起梦来。
梦里他看见一个少年,落魄的蜷缩在雪白的大地之中,挂满红布条的榕树下。他鼻头通红满脸脏污,衣衫破烂露出擦伤红肿的手肘,或许再一会下去,便会活活冻死。
一人从远处打马而来,长身挺拔,马匹矫健。黑衣,黑剑,枣红马。
那人翻身下马,看着少年,双目锐利有神:“在下洛阳林方土,请问小兄弟欲前往何处?”
少年睁开了眼睛,微微一笑,道:“洛阳。”
“小兄弟若是不嫌,便与在下一道罢!”那人抱拳,深深作了一揖。
黑衣人行事古板木呐,这一礼,是谢罪,也是承诺。
只是小七不知,梦里那少年也不知。
少年只觉奇怪,又从未受过如此大礼,便挣扎着要起来还礼,却牵扯伤处又倒了下去。
黑衣人亦不知少年所想,他只知再不接住少年便会让他吃痛,便一个箭步将再次昏迷的少年带入怀中,打马扬鞭,溅水而去。
第二日与黑衣人讲,竟头次看到这人的笑来,把那副生硬的脸孔显得柔了好几分。
31
三年后,飞着薄雪的傍晚,几骑人马至洛阳城往林家一路奔去。
领头那人青花马,银衔镳,青年俊秀。
大约一个时辰,几人便到了林府门前。
门口,几个小厮正爬在高梯上给林府披红挂彩,好一番热闹喜庆景象。
林家位于洛阳城西五十里,靠山而建,占地数百亩,生意做得至西域北疆到蜀地江南,是洛阳一带数一数二的大户。
这样的家世,自然是生女媒婆踏破门,生男姑娘跌碎心。
可不知为何,林家两位公子至今仍未婚娶。大公子二十有七,常年游历在外,府里反倒难见到人,近年才收了些心;二公子也是二十有五,对上门提亲的说的都是:虽已有了意中人,却因大哥还未婚娶,不愿越矩。
可如今那意中的姑娘也快近了双十,是怎么也不能拖的了,终于才在近日定下婚期。
说起这二公子,也是多少少女的梦里郎君,生得仪表堂堂品行端正不说,对父母兄长极为孝敬,处事手段圆滑,近年来在商场之上也是声名鹊起。林老爷已渐渐不管家事,大公子好武,偏好浪迹江湖少与商场中人来往,林家的生意都是二公子在打理,手底下几个商队管事亦精明能干,只有极为重要的货物,才由大公子出马。
外面都传言,林家将来的家主估计也会是这二公子承去,林家亦从不避谣。
是以这婚礼将有多少有头有脸的人物来?怎么能办得不体面?
这队人马,便是为林家二公子婚事奔波的林家家丁。
领头那人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旁边一个小厮上来道:“七爷,老爷与夫人在内堂等您。”
那人点了点头,便把马鞭交予他,抬手解下披风抖了抖雪花,只着一身天青色袍子,疾步走进府内。
林家庄建得大气,房屋构局廊亭转合之间丝毫不见小儿女情态,青年很快便到了内堂。
堂上坐的正是他要见的老爷夫人。座上老者须发半百,精神炯然,夫人端庄慈祥,正笑吟吟看着来人。
来人行礼道:“见过老爷夫人。”
“事情办得如何?”不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是身体本就健壮,老者说起话来声如黄钟大吕,却因脸色过于急切,倒显得顽x_ing大于威严。
那人回道:“婚礼所需事物已采买整齐,明日即会送上府来。”
“好好好!”老者兀自摸着胡须哈哈大笑。
夫人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对来人招招手:“快过来坐下,老头子乐昏了头,外头起了风雪,也不知先让你休息一刻,喝杯热茶驱驱寒。那两个混小子也快过来了。”
“对对对!驱驱寒!”老者附和道。
那人有些腼腆,却也依言坐过去,端起茶低头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