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屋里春晴立马栓好门,爬进床下取出那罐银钱,然后爬出来换了套颜色鲜亮的衣服,又涂了点胭脂,小厮便来催人上车了。
铜钱碎银太多,满满的装了好几个香包,藏的藏在怀里袖里,挂的挂在腰上。
一路坐在马车里忐忑不安得紧,可面上还是极力的镇定。
10
终于到了长安最有名的酒楼凤栖楼,两个护院把他和青蝶青琉三个小倌与另外几个姑娘送进了二楼雅间。雅间里摆着一席酒菜,客人们自然不会等他们,早就开始吃了。
被客人那边的小厮引进去,几个人一时无所适从。点了小倌又点了姑娘,那必定是好南风好女色的客人都有,可他们哪里知道谁喜欢哪样?而且看桌上这六个人都是一派富贵之气,似乎有几个还是长安城财大气粗的大老板,万一走错了路不晓得会不会挨打。
要知道这世人是有那种极为讨厌小倌的,别说挨着碰着,就是看见都要吐上一口,骂上几句。
好在他们的困惑没持续多久,客人们招了手,各个的主子便安排好了。
春晴等人便入席劝酒夹菜,这些商人们讲究和气生财,桌面上倒还很和乐,几个小倌姑娘们的心也渐渐安下来了。只是斜对面穿着黑缎大袍那个男人,脸上比起他人笑得少多了,要不是他旁边有个手段玲珑的年轻人两边拉拢,怕是一句话都懒得说的模样。
这一夜那些客人们似乎谈得不错,丝绸的瓷器的皮毛的茶叶的说了不少,最后走的走留的留。酒楼的后院是备着客房过夜的,春晴运气不错,和两个姑娘被人留了下来。
其它人相续出了雅间,走到最后头的年轻人小声抱怨道:“你这死脾气,看你怎么谢我!”春晴总觉得这种感觉,像在哪里见过。
之后的一切实在太过顺利,留了春晴的那位客人畜着半把胡子,看来比较温善,一番j_iao 欢之后便沉沉睡去。春晴等了一会,见他睡深了,便轻手轻脚的爬了起来,擦干净脸摸了出去。
外面寒风凛冽,春晴裹着件水蓝缎子夹袍,快步走着。
护院大概不在前面,春晴很容易的出了酒楼,问了路转过几个巷子,几家当铺都关了门了,这时远远看见了一家当铺,也似乎正要关门,春晴连忙加紧几步赶了过去。
当铺里的执事听了他报的价,仔细瞧了货色,想了一想,没多说便照数给了。春晴心里窃喜他连价也没压一下,就听从后头拿银票出来的掌柜说:“小哥儿您真是好运气,今儿才改的规矩您第一个就遇上了!”
春晴不解,掌柜继续道:“咱们老板新定的规矩,凡福字号的当铺,一律不死压价,只取薄利!小哥儿可要帮我们宣扬宣扬!”
春晴暗庆运气,若是遇到死压的当铺,交不了房月的差,还不晓得怎么是好呢。又见这掌柜为人和善,又想到现在银号怕也早关了门,便求他帮忙把这些碎银铜钱换做整数,哗啦啦的倒了一桌子,算出来竟然还多出了一点,是一百零三两六钱七分。
夜深了,冷风夹了小雨更加厉害。
怀里揣着这三百两的银票,春晴快连走带跑回了酒楼。客人还睡在床上没有发觉,春晴轻手轻脚的将衣服脱下,又稍稍搓热了手脚,才小心翼翼的钻进被子。
谁知腰上突然被用力抓住,耳畔一个恼怒的声音道:“小春晴,刚才,干什么去了啊?!”
春晴心里一颤,刚才还以为这人温善,如今说的话里都带着狠劲,难不成是个笑面老虎?赶紧转过头去讨好般道:“李爷,小的没干什么,就随便走了走。”
“哦?”叫李爷的那个客人似乎不信他敷衍的话:“难道小春晴嫌我不够勇猛,还要出去找人么?”
“春晴怎么敢?李爷可是勇猛了,小的腰上都还吃不消呢。”
是男人都不会拒绝这方面的奉承,这个李爷也一样,听得高兴,便把口气也放缓和了一点:“那你倒是说,到底干了什么?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春晴听他那么一说也就明白了,这个姓李的客人也并非要为难自己。他是商人,并且是一个有钱的商人,所以他对枕边人偷偷溜出去的行为,不可能不警惕些。
于是春晴便老老实实的跟他讲去当了点东西,只是没说明白数目。两百两不是个小数目,万一别人起了贪财之心,也是难免的。
之后一夜便无他话。
第二天一早,起了床来,春晴小心翼翼的问李爷能否帮他赎身,当然,是用春晴自己的钱。本来以为这对他而言不过是随手的事情,可惜的是李爷讲他今日还有件要事必须得办,没有时间。只得作罢。
春晴心里带了一点遗憾,跟护院一起回了醉红院。
嫖客里头难得有一个温善的。有钱的鼻子朝天,少有把小倌当人看的;钱少的不是贪财刻薄,便是势力狡诈,好似花了钱不做个够本便是天大的冤枉。
不能随便信任。
让春晴觉得还算好人的嫖客,十个里头难得有一个,就像这李爷,就像那姓公羊的铁扇书生。
11
时日便又在春晴小心的挑挑选选中翻了年。终于让他找好了一个客人,城北的经营家小店的王老板,算是他的常客,还算有善心,并且不傻。
老鸨狮子大开口,要价一百五十两,王老板一阵口舌,总算以预计的一百两换得了那张泛黄薄纸。
第二天一早,春晴收拾好包袱,跟寒江公子告别,听他嘱咐了一些日后的事情,哭了一会。寒江公子对人冷淡,他不是不知道的,可总还感觉得到,对他是有些不同的。至少面上那笑,是暖的。
然后,终于走出妓院过于繁复艳丽的雕花大门。
虽说入了春,昨夜却还下了厚雪,街上一片白色。
春晴的包袱扁扁的,他只揣了几件素色袍子,和那张二十两的银票以及剩下的三两六钱七分碎银。那些花枝招展的衣服都用不着了,胭脂水粉眉黛镂花簪子,都过去了。
还有这名字,春晴,春情,老鸨倒是会取名字,从今往后只有小七,再没了春晴!
消失得干干净净。
早上王老板与他讲,不如就去他家做个小,至少一生吃穿不必cao劳。
“也是不知道你想出来,若早说一声,我定是立刻凑了银子便来赎人的。”
小七笑着道谢,再婉言相拒。王老板也就道:“也是,难得一个有骨气的。”便好好的与他一起出了院门,分道扬镳。
马车在雪地上撵出两道印子,小七目送王老板离去,然后抬起头,久久的看着天空。
还有零星的雪花飘着,早上的空气特别的清新,小七长长的吸了一口,这寒冷的清新的,外面的空气。
早起的商贩一边冷得搓手跺脚,一边开始摆开了摊子铺子。街道尽头的尽头,是远远的山,一轮旭日刚露着半个头,可在小七眼里,那青白的天,仿佛也已经是明艳的蓝色了。
有多久没仔细的看过早上的天空了?往日的这个时候,必定还是在床上的。就算某日必须得起了身,也是迷迷糊糊头昏脑涨。
天有多高,地有多大?框在一个小小的院里,便从没有过这心思。
小七呆呆的看着,一切都鲜活起来,丑的也变成了美的。
这样站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站得脚有些发麻,路人逐渐多起来,看他的眼光也越来越怪起来的时候,小七直直的往府衙去了。
一张薄纸,一抹朱笔,一两银子贿赂衙役通报,二两六钱也都包了孝敬师爷,从此乐籍户里再无小七。完完全全的,过去了。
所以就算进去的时候,被那眼露 y- ín 光的衙役摸了几把,也只会是最后一次了。
出了衙门,小七呆呆的看了那纸片一阵,便一点一点撕成了碎片。他早已看过无数次,一笔糊涂帐,胡写的村子,和别的孩子一样的爹娘。毫无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