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泛黄纸片,像染了姜的雪花一般,洒落在地面上。
身子里还有点不舒服,估计昨日那王老板想是最后一夜,不免努力了些。
小七反省,怪不得那些了路人衙役看到自己走路的样子,就能猜出个八九分。再迈开步,便十二分的注意着,腰,不能扭,步子,要大,抓包袱带的小指头,不能翘了兰花。
太阳已经升上半空,大街小巷,叫卖声此起彼伏,卖糖葫芦串的,龙头莲子粥,逗小孩的风车儿,各式玩意吃食,多不胜数。小七穿行其中,看着琳琅满目的店铺毯子,深感这外面,又是另一番热闹。
每个人都会有梦想,小七的梦想就是以后能买一块地,盖间房子,再生几个小孩。
当然,这些要在帮寒江公子出来之后。
12
要赚钱,就得找个活干,可自己除了取悦男人,一没本事二没手艺,还会做什么呢?想来想去,给人当小厮仆童,倒恐怕能上手些。
可小七在城里大户门前门后旋了一圈,连几个王府后面也大着胆子去了,竟没一家要人的。大半天时日就这般耗过去了,小七灰了心,带着一身疲惫饥饿,在街边的一个小面摊要了碗阳春面。
暖暖的煎蛋香气,没有浓腻的油汤,也没有奇异讨巧的花样,是一般人家吃的东西。
面摊摊主是个和蔼的老大爷,花白着胡子,端面的手指骨节粗大,轻轻的抖动。
小七慢慢的吃着,脑子里想的都是自己能干什么。
到结帐的时候,手伸进怀里空荡荡的,顿时慌了心神,天旋地转。
小七皱紧了眉,怎么也想不出掉在了哪里。大概他是决计不会想到,适才街上一个小化子撞的那一下的,他还不好意思的笑着拉人家起来!
二十两银票不翼而飞,那是寒江公子给他立身安命的保障,结果出来不到半天,就没了。
小七呆滞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办。刚才还觉得新鲜的外界,一旦没了保障,就完全不是了那感觉,取而代之的是对未知强烈的恐惧。
现在他身上只剩下七分银子,面摊老大爷缺了颗门牙的干瘪嘴巴还笑呵呵的等着他付钱。
他打开包袱找那七分银子,手指颤抖着在少少的几件衣物中翻找,可不知是因为太紧张,还是老天爷偏捉弄他,找了好一阵,就是没找出那已经少得可怜的钱来。
一直守在灶前的老大娘好像看出了什么,小心的问了一句:“小兄弟,你钱掉了?”
小七心里一紧,还在胡乱翻找的手也不由自主的大大抖了一下:“我…您放心,面钱还有的。”他处于极度慌乱且脆弱的情绪中,好像没有钱的保障就不会被承认和他们一样似的。
老大娘在旧得补了几块补丁的围裙上擦了擦有点油的手,走了过来。小七更加着急的找着那点碎银。
“小兄弟,你别慌,好好找找。真的被偷了也没什么,一碗面大娘还是请得起的。”
“我…我……”小七吊得老高的心突然松了一下,僵着脸对老大娘笑了一笑,眼睛又立马酸胀起来。以前还老以为青袖公子胆小,原来现在的自己比他还厉害。这么点小事,两个怎么看也不会打人的老人家,自己居然也会怕。
心里一放松,手下也就得力不少,拨开一件天青色的袍子,那点碎银就露了出来。
“哟,”老大娘笑道:“小兄弟,这不,找到了吧!”
“嗯。”小七松了一大口气,腼腆的笑了一下,刚想低下头,突然想起之前提醒自己的事情,又把那笑拉大了些,这样才像一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
13
回春堂。
小七站在药铺外,望着黑底勾金的招牌,小心的踏了进去。
面摊的老大娘告诉他的,这儿要招学徒。她家隔壁的刘小山也在这里。
药铺张老板拨着算盘,头也不抬的问:“什么名字”
“小七。”
“今年多少岁?”
“十八” 。他报的虚岁。
张老板这才抬头看了小七一眼,道:“看来不过十五六。”顿了顿,眼睛把他身上衣物打量了一番,又道:“家里,还算殷实?”
小七一时没能明白他的意思,只低着眼讲:“不算。”
张老板的皱了皱眉,想家里拼着凑一件好衣裳出来找工的也有,便又问起其它:“之前可做过什么营生?”
“做过……做过小厮。”小七咬了咬唇,没预料还会问这个,心里一阵发慌,当过小倌的事,哪能让人知道!咬了好一会,才吐出后头一句。
张老板眉头愈皱,嫌他胆子小了,末了倒还算没赶他走,只给派了个晒药碾药的杂事儿做。
张老板一声小山,一个短打行头的男孩子从后头院儿里蹦了出来,领上小七就往后走。大冷的天,一身的活力,还冒着热气似的。
刘小山因着面摊大娘这层关系,一边拍胸脯保证:“小七,赵大娘就像我娘!她让照顾,你就比我亲弟还亲!谁欺负你尽管告诉我!”一边带小七到了住的地方。
几床被子一张大炕,简陋,倒还不至于寒冷。
药铺里学徒药童都是睡通铺的,学徒只有两个人,另一个叫谭阿良。
药童那边人多把炕挤占满了,小七来了也就和学徒的安到一起了。谭阿良听说有新人来,早把药煎在锅里便来打探,不过,他又哪能有什么怨言?顶多瘪瘪嘴,盯上几眼,再去给药锅添火去。
他们说是学徒,其实做的事也多是打杂,真正的东西不花银子是没人教的。不过像小七这样的药童,就明明白白只是个杂工,比学徒还低着一等。要不是老板吝啬炭火,哪轮得跟他们睡在一起?
小七很是不解,炕那么大,多了他一人也不会挤啊?这人为什么不待见他?倒是自己…有些害怕。
第一天晚上,小七反反复复,天快亮了才睡着。
其实他该很累的,刚放好了东西就被指派去药房碾药。碾药这活儿看似简单,实则十分累人,只能拿脚踩着铜药碾子前后推动,半天下来双腿早已酸痛不已。可毕竟做了四五年小倌,和男人睡在一张炕上,多少有点不适。
好在刘小山本就年轻心热,说话作数,真把小七当自家弟似的的照顾。
小七新来,是他领着他到处转,教他在哪儿打水洗脸,在哪儿晾衣裤,在哪儿可以摸点零嘴。
推了几天药碾子,小七脚磨破了皮,是小山找了药膏让他抹。一面里啧啧的笑:小七你那脚丫子怕是比姑娘家还娇贵!一面里巴心巴肝的跑去给老板好说歹说,暂时免了他碾药这活。
年轻人心x_ing,没多久就混得熟了起来。三个人挤在一起,也就渐渐习惯了。
反正这里再没人知道他以前的事,再没人拿那种像要拔光了衣服的眼神瞧他。
只是谭阿良似乎还是有那么点儿看他不顺眼。不过他们平日里事多,一个在铺子上跟师傅,一个在后院晒药捡药,见面擦身而过,吃饭各有各处,晚上三人一人一床被子裹了,又有刘小山隔在中间,倒也相安无事。
14
时日昏昏愕愕,小七每日里忙这忙那,也没怎么计较,就过了两月。
过了开头那一阵,渐渐的熟能生巧,药铺里的事情能做了,碾药磨药撒扫搬东西,样样都安到小七身上,脚上手上薄薄的黄茧也生了出来。
小七想着也许能在这里做上十年八年,什么都清清楚楚的记在心里。药铺张老板四十开外,和老婆儿子在城南的宅子里。铺子的后院住着学徒药童和两个大夫。老大夫六十来岁,姓孙,年轻的大夫五十多,姓秦,刘小山与谭阿良正是跟着他们当学徒。药童一共五人,年纪都在近二十左右,为人都还和善,没有谁为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