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惶然大叫:“恶人,你不可毁坏大师嫂的墓,你住手啊!”
我看着他微微一笑:“你滚吧,我还不想杀你,不过,你再罗嗦几句就难说了。”
小道士犹豫一下,掉头就跑,逃命去了。或者,他去搬救兵了吧。
如果我没猜错,他这一跑,必会引来林清远。现下我又伤又疲,可不是他对手。不过,有什么关系呢?
这次我没带剑在身,于是用手,刨开兰的坟墓。很快我已经十指鲜血涔涔,但没关系。我只是要看着兰。暴雨中泥土比较松软,我也不算很费力,慢慢刨出了兰的棺材。我急迫的以掌代剑划裂了棺木,把它甩到一边。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大地,我清楚地看到了我的兰。
直到这时,我终于明白,我真的失去了兰。惊痛欲绝,我忽然厉声嚎叫。伏身从棺中抱起了兰,我就这么抱着她,紧紧相依。但我的火热却永远无法温暖她的冰冷了。
忽然觉得喉管微甜,顺手一拂嘴,温热的血液汩汩奔涌,粘了满手。我大笑起来,这一笑就无法节制,血液大量从口中冲出,似乎没完没了,想必这一年多的新伤旧伤一起来找我的麻烦啦。也罢,血也罢笑也罢,不过如此。
我狂笑着,忽然想到:“此时可不能死,应该找个地方与兰合葬才好。”据说合葬有助于再结来生因缘,这是我要的。
我要兰,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一直要下去。
我抱着兰,摇摇晃晃准备离去。
一声清啸,林清远却赶来了。
“我知道你是孟天戈易容改扮,放下我大师嫂,我可以放你离开!”林清远冷冷开口。
我笑着摇摇头:“不放,永远不放。”忽然心情大好:一切都解决了,我和兰可以永远在一起,不是很好么?
不再有猜忌和痛苦,我们可以只管纯粹的爱着。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林清远咬咬牙:“你要固执,我只好杀了你。今天你明显疲病交加,不是我对手。我不介意趁你病取你命,提前解决一个威胁。”
要以我平时的习惯,一定会好好应付他,但这时我心情平静空明,笑了笑:“随你高兴。我不奉陪。”抱着兰离开。
身后风声劲急,却是林清远仗剑追杀,一剑直刺而来。
我笑着以无形气剑还了他一剑,火星四射,用力之下我又呕了一口血,但我却仗着这一剑的反弹之力,加速飞出,林清远自知鞭长莫及,忽然奋力投剑而出,似乎打算把我钉死。
剑如风雷杀到,我纵身而起,用力踩在剑身上一点,趁着剑势飞腾而去。我笑了:“多谢仗剑相送。再见了。呵呵,该说不再见了才对。”
林清远闻言,忽然不要命的发力狂奔,似乎打定主意要追杀到底了。
我其实倒正是疲病交加,何况手中多抱了兰,经不起他穷追不舍,慢慢地被他赶上。看着他清冷肃杀的眼睛,我忽然微笑了:“何苦来,就算你不杀我,我也不会活了。我只是要和兰在一起而已。”口中说着,我已倦极,口中血水不断滴落,全身软弱无力,甚至无法负担兰的身体了。
我只好盘坐在地,却一直没放开兰。
林清远慢慢走了过来,静静看着我,眼神居然是温柔、哀苦、怨恨、凄绝,有很多情绪。
这样的眼色中,我忽然明白了他的心思,呵呵,可怜的小道,原来他一直无法不爱我。一切横恶言语,大概也就是在我面前争口气吧?
不过,林清远,我孟天戈的爱,就是一个固执的承诺,是兰,不是你。
我用尽力气抱紧了兰,贴着她冰冷的脸,神智逐渐飘走。
但,总算和兰在一起,我愿意。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乱的梦。梦中兰甜甜蜜蜜对我微笑,但林清远声音却不断地出现,紧张而哀求,不过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很不耐烦,想让他别打扰我的美梦,然后我就醒了过来。
睁开眼果然看到林清远。
原来我躺在床上,他就呆在我身边,两只眼睛陷得厉害,人也苍白消瘦得离谱,简直不能看。
他看着我醒了,颤抖着碰了一下我的脸,似乎想确认我是活过来了。然后他忽然流下一行眼泪,勉强尴尬地笑一笑:“这样重的内伤、加上大量失血,一连昏迷半个月你都不死,命真硬。”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喃喃道:“先天罡气?你又用了先天罡气吧?所以我活下来了。”--所以林清远会憔悴得这么厉害,其实他根本是把自己的一部分生命送给我。
我瞪着他,不晓得该拿他怎么办。他要的爱我给不起,我可以给的又怕他不要。但我不可以欠人情,这笔债我说什么都要还给他。
我问林清远:“给我一个报答的机会。”
他看了我半天,苦笑:“以身相许不好么?”看着我冷淡的表情,他涩然笑了笑:“就知道你不肯。不如这样,你到边关去从军,给我大哥做帮手,一辈子不准偷跑,就算报答我。”
我知道他其实只是给我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而已,但这多少也算报答吧?反正战死沙场应该也是不错的选择,我乐意接受这个要求。
我问他:“兰韵的遗体呢?我要她陪着我。”
林清远淡淡道:“她是我大师嫂,不是你的兰了,我已经帮着大师兄,把她烧成了灰,散入武当山中。他无法忍受你带走她,宁可换一个形式要她永伴武当。”
我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林清远一动不动,硬挺了这一下,只是看着我不说话,眼色交错了凌厉与热情、绝望和痴迷,忽然轻轻叹一口气,掉转头,悠悠道:“如此待我,我竟无法下手杀你。”
他这一侧身,我才发现他比我想象中瘦得更多,道袍在风中微微空空荡荡。我心头微微一震,知道这份情实在欠得大了。但这人甚至烧毁兰的遗体,我无法原谅他。
我勉强撑起身体,摇摇摆摆下了床,打算离去。
林清远说:“你伤还没好。”
我冷冷笑了笑:“我死不了。答应你去做你大哥的帮手。这就去。这是我的报答!”
我不再回到血殿,直接去了北天关。至于血殿会变成什么德性,我没什么兴趣,只是基于对那班人负责的心理,我给云家堡写了一封信托驿站的人带去,就说云九霄要云游天下,请云若水接掌血殿。
林清远的大哥林清锋是镇守北天关的兵马大元帅,此人以兵法战阵著称,是当朝第一名将,但完全和江湖无关。比起他威震江湖的弟弟林清远,林清锋没这么威风,却多了征战沙场的杀气和霸气。我不打算继续做云九霄或者孟天戈,宁可把以前的江湖生涯当作一个恶梦,改了个名字叫丁珂平。这个遥远的边城也没人认识我,我顺利开始了军中生涯,手持林清远的推荐信,做了林清锋帐下神策军一个九品侍卫。
老实说,其实我很满意这种默默无闻的状况。没人把我特别当回事,我也乐意在操练之余打一壶浊酒,对着夕阳荒烟默默慢饮。当然,也曾经有几个人觉得我样子漂亮,多半是个好欺负的小白脸,找我的麻烦。我倒没打算恢复昔日那种人见人怕的德性,不过对做小白脸也是兴趣缺缺,趁着酒意小小揍了几个小子一顿,从此清静。
唯一的麻烦,就是需要和一堆侍卫睡在一个大营中。不过,他们挨揍之后都有点怕我,所以也没什么大问题。
山长水远,日月悠悠,却没了我的兰。
我有时会悄悄找个僻静地方抚琴,忆起以前兰曾经很爱这个。兰甚至找我学水墨山水,她是那么一个诗情画意的女子。还记得我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笔教着她的情形。她的手如此温柔娇弱,却包住了我傲视天下的雄心。是的,我愿意放弃一切,只求她一个回头,但这已经不可能了。
其实我渴盼开战,对鲜血和死亡,我几乎是怀着好感。完成了这个报恩的承诺,我就可以毫无牵挂地去见我的兰。
终于,我得到了上战场的机会。不过,不是面对千军万马,只不过是和众人一起去歼杀一队骚扰我方的小股敌军。
我没兴趣出风头,但觉得兵不血刃也不大好,就象征性的杀了几个交差,其余的被我的战友瓜分了性命。这次小交锋的结果,我从九品侍卫升为八品,住宿条件也改善了一点。现在我只需要和两个八品同僚同住,虽然还是不方便,但毕竟好了不少。
这两个八品侍卫一个是江西赵六合,一个是四川的武定国,武功虽然只算三流好手,人却都是豪爽讲义气的年轻人,这次和我一起被升为八品侍卫,两个人都很高兴。赵六合提议出去喝酒,武定国立马赞成,我无所谓,也就一起出去。
酒过三巡,赵六合一时兴起,提出要和我斗剑。我只是笑不说话。
小赵急了,大叫:“姓丁的,你怎么瞧不起我啊?”
武定国也劝我:“丁珂平,你就下场和小赵比划比划嘛,你没看到这小子手痒得很么?”
我眼看实在推不掉,淡淡一笑:“行。”
结果小赵被我扁得见牙不见眼。
事后这小子说什么也要拜我为师,我不愿意,他就提出要和我拜把子,认我做老大。我早就没兴趣做任何人的老大,自然是不肯的,却不料武定国也一起闹起来,一口咬定非结拜不可。这次喝酒的结果,是我无端多了两个结义兄弟。本来我年纪比他们都小,两个人却非要叫我老大,我也就随便他们。
天天被这两个小子拉着胡混,日子也不是那么难过。然,夜深人静之时,我却每每在心痛如裂的苦痛中惊醒,心中清楚知道,失去了兰,我还算什么呢?
看娇花,记起笑颜。看青山,记起颦眉。看流水,记起明眸。看天空,记起温柔。兰似乎已经无所不在,我追着她的记忆,却追不回记忆中的甜蜜了。
何时何地,我可以找到我遗失的东西?
剑如冰雪,伴我千山只影,我却已忘情。
几乎是有些厌恶这样的悠闲散淡,终于,一切有了改变。北国大军压境,先锋部队到达北天关外,战云密布。我渴望已久的战争,终于如约而至。
记得有人写过一句“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我很喜欢。其实我还真是个肝胆如雪的人,对于战争的血腥和沉闷,我甚至没甚么特别的情绪。
以前做孟天戈的时候,我还肯打起精神应付江湖同道,多多少少也得到儒雅仁侠的好名声。不过到了现在,我实在做什么都懒,如果不需要,我可以成天一言不发,所以我的同僚都觉得我是个很难合作的怪物。这次开战,虽然我和几百个侍卫一齐被编入打前锋的死士队,但除了赵六合与武定国,别的人都不愿与我同组。
我倒也觉得无所谓,反正我要的也不是什么功名利禄锦绣前程,别人怎么看我,都没关系。我天性强悍冷淡,自然不会刻意求死,不过打仗死人的机会实在很多,如果一个不留神落得个乱刀分尸,也不是什么希奇事情。我甚至暗暗想象:如果我死掉了,有人伤心吗?
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来,不觉哑然失笑。
如果兰还活着,她自然会为我牵肠挂肚。不过现在这样子,我战死沙场反而可以早点见到她,没什么不好。
北国扣关的当天夜里,林清锋下达了突袭令,要我们去突袭北国军营。
我表示反对,当场令众将士目瞪口呆。
林清锋浓眉微皱,冷冷看着我:“丁珂平,就算你是我弟弟推荐来的人,也要遵守军规。我的军令必须执行。”
我说:“北国军队今天才到,想必士气高涨,今天突袭,未必得手。”
林清锋道:“士气虽高,但长途远征,想必人困马乏,现在他们立足未稳,正是突袭的好时候。”
我见他坚持,微微皱眉,心下为突袭队这帮人的性命惋惜:这些大好男儿,只怕就怕死在林清锋的这道军令之下。我虽无情,要我见死不救,却也做不到。今天就算林清锋怪罪我无礼,说不得也要好生劝他打消这个主意。当下道:“据说这次北国来犯,领军者就是他们的第一英雄雷泽。雷泽不但有万夫不当之勇,更是个心智深沉缜密的人,如何不会防范我军袭营?”
林清锋淡淡道:“你也太看得起雷泽了,反而不把本帅的军令当回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