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缓缓推开,枕惊澜还在原地打坐。
他眼皮也不抬,也不拿自己当阶下囚:“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卯时了。”她放下食盒,在他面前蹲下,手掌撑着下巴,就近观察他。
“晗儿初学了道菜,小相公可要尝尝?”食盒盖子被打开了,菜香味在屋里蔓延开来。
“谷晗你在做什么,还不快过来!”门外有人喝道。
枕惊澜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你姓谷?这里的人是否都姓谷?”
谷晗手一抖,差点把汤洒了。
风化为无形的利刃,直击在枕惊澜心头,他喷出口血来,面前却只剩洒了一地的汤。
“谷宸!你做什么伤他!”
“是他先动的手。”
“你哪只眼看到他动手了,这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
“我两只眼都看着了!”
“好了,都别吵了。”男子喝止两人,“狐王要见他,你们俩先回避。”
谷珅认为他穿着带血的衣服,就这么去见狐王不够尊重,让枕惊澜换了身当地的异服。异服选取红白黑三种颜色,束腰,领口有谷家字样,衣摆上一排排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羽毛,纯白色,远看像是狐狸尾巴。
究竟是不是千年前他所知道的古族,他还是无法确认。
在被问到要不要给他煮碗药汤来后,枕惊澜果断选择了去见他们的狐王。
谷珅将枕惊澜带到了殿外让自己进去,自己守在外边,怕他夺路而逃似的,一副戒备样。
哪怕枕惊澜从头到尾都表现的十分配合,也不能打消他的防备之心。
殿内比他想象的要大,他无法探知到对方在何处,便在备好茶与糕点的案前坐下。喝完了一盏茶,还是没人出来。
枕惊澜站起身:“多谢款待,狐王若是不想见我,在下便告辞了。”
“何不尝尝特制的糕点?”帘子被掀开,一人单手负在身后走了出来。
“不了。”糕点里有一股子他不喜欢的药味,枕惊澜转过身本想客套一下,可那人竟与迷梦一样,眉间一点朱砂,双眼呈银白色。身着谷家的异服,只是全身白色,用雍容华贵来形容也不为过。此人可不就是浮生么?
“你是狐王?”
“一个称呼罢了。”狐王在枕惊澜对面坐下,“不知阁下来我谷族所为何事?”
差点忘了正事,枕惊澜也坐下道:“来找妖兽狂暴的源头。”
“那些妖兽是从这里出去的。”狐王玉瓷般的手在案上点了点,“不过我没查过,也不想查。”
“为何?”
“与我何干。”
没必要再谈下去了,枕惊澜临走前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你可还记得你有一个师父。”
“记得。”狐王看着他,眼神却又像飘得很远,不知看向何方。
“吾师名为枕惊澜。”
☆、低调的第二十三章
“我的娘诶!”沐子疏托着下巴,除了这句惊叹一时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能采访一下你此时的心情吗?”
枕惊澜踩着枯叶独自行走在院落间,闻言语气毫无起伏的跟着道:“我的娘诶。”
大概是得了吩咐,他可以自由走动,没人再阻拦他。铁链在见狐王前便解开了,本身如他们一般外来者,是没必要锁起来的。可谷珅偏偏恰巧看到了他落下时的身手,便觉得他不是一般人。无论是毫无防备的从高空坠落还是被谷箩突如其来的偷袭,他眼里面上亦无半点动容,仿佛是历经千难万劫的老修士遇见了一两件的稀疏平常的小事,不是多难的事却又不得不解决。再看他的模样,竟比谷晗大不了多少,不是练了邪功,便是那些人口中的夺舍,于是枕惊澜便被按上了个“一看便不是好人”的印象。
“不是好人”的枕惊澜成了第一个不受限制的外来者。
“现在没灵力,连跑腿都麻烦,回不回得去也成了问题,你还要查吗?”
“查,当然查。”枕惊澜道。
“听闻谷族在千年前便被灭族了,被灭族前一度避世不出。莫非就是在这里?”枕惊澜发现除了谷族人使用风灵之外,这个地方平时是没有风的。他继续道,“如果这便是谷族余下族人,那浮生……狐王又是怎么来的?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心脏一阵钝痛,枕惊澜迟钝地发觉击在心口那一下有多致命。怪不得在他说不用喝药后,谷珅会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脑中一片嗡鸣,视线中只剩一片赤红色。
他听见有人回答他:“这里是玉然涧。”
枕惊澜来不及思考那个声音的是谁,便再也站不稳,一头栽倒在地。
他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神识仿佛游离于体外。
“师父!”
是容溯?他怎么会在这?
“怎么回事?”
“回狐王,是犬子无意伤了他……”
“药呢?”
“药已熬好,这便去端来。”
狐王看向抱着枕惊澜全身都在发颤的容溯,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解:“容师弟,你莫要动他,现在抬去室内,只怕会血脉逆流,等喝了药就没事了。”
容溯缓缓抬起头,暗黑色的瞳孔里含着凌厉的眼神:“是谁伤的他?”
谷珅刚叫人去把药端来,就被容溯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看了狐王一眼,没敢说话。
容溯一字一顿重复道:“是、谁、伤、的、他!”
谷珅不禁退了步,这下问题大了,以往三年来但凡来人,哪次不是让他们处死。刚开始时他会把他们带去谷族禁地,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到后来就把他们当死人看了,无论哪次都是一样的结局,他怎么知道唯独这次不同。
这人是狐王的师弟,他叫他师父,那岂不就是狐王的师父……
这下完了。
狐王抬手让他们都退下,自己上前两步挡住他的视线。
“师弟。”
容溯小心翼翼地放下枕惊澜,站了起来:“这世上凡是敢动他一根汗毛的,都要死。”
垂落在肩头的一缕发丝被风吹起,修黎剑铮然出鞘。他说话声不大,甚至语气平平没有任何起伏,好似只是在宣布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谷珅手脚发寒,他们俩师徒与狐王是不同的,狐王仁厚,待他们如亲人,耐心教他们怎么使用风灵,千年如一r.ì的守护着谷族。
而容溯,此时像个地狱归来的罗刹,纤尘不染,却又戾气逼人。
谷珅咬了咬牙,没有退下,而是朝容溯跪下。
“是我。”谷宸端着碗药汤稳步走来,“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杀我便是。”
容溯一步步朝着谷宸而去,明明在这里他只是一介凡人,谷宸被盯着却如临深渊。
“师弟!”狐王不悦地按住他的肩,“秘法是我教的他,你是不是要连我一块杀?”
“宸儿,你来干什么!”
“爹,我……”谷宸这才有点后怕,不知这人的剑快不快。他梗着脖子闭上眼,心道,“错了便是错了,不能让狐王和阿爹为难。”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手中的药碗被接了过去。
“你叫谷宸?”容溯没有看他,狐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道黑影一晃而过,只余两朵野花微微摇晃。
“啊?是。”谷宸茫然地睁开眼。
“我不杀你,r.ì后我们还会再见。”剑光闪过,谷宸捂着右手大叫,容溯道,“此次只挑断你的手筋,今后莫要再犯。”
狐王松了口气,让谷珅带儿子去治伤。
容溯试去枕惊澜嘴角暗红色的血,用与方才截然不同的语气道:“师父,喝药了。”
枕惊澜听见“药”字隐隐有些头疼,他无意识地紧闭牙关,药汤怎么都喂不进去。
“如果他真是师父,就有些麻烦了,师父一贯不爱喝药,渡劫时宁愿疼死也不碰丹药,要不然……”狐王的话戛然而止,他看到容溯将碗里的汤药含在嘴里,一口一口渡给枕惊澜。
那种不解的情绪再次弥漫在狐王心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小师弟哭。
没了心跳,没有气息,没了脉搏,没了……什么都没了。
容溯颓然地抱着尚有余温的枕惊澜,眼神中满是不知所措。
狐王几番欲言又止,最终他也离开了,将场地留给他们。
“玄霜剑徒儿找回来了,青狱碎片也快找齐了。”
“师父,徒儿知道你没死,你回来了。若是不想认我,逐出师门便是,何须装傻充愣。”
“徒儿学艺不j.īng_,总也不能像师父那样,一把剑斩尽邪魔。”
“徒儿不后悔开启万灵禁术,也不怕天理报应,我只要你安然无恙。”
“惊澜,不要再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