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惊澜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依记得初见他时的那股杀意,心生警惕,面上不动声色:“道友这是何意?”
那玄修忽然一指阵法内永没有黑白之分的上空道:“你说只要过了子时就会拿法宝顶替,救出白筱。现在子时已过,法宝呢?”
枕惊澜哪来的什么法宝,他全身上下最像法宝的乾坤袋之前都给了他。他却没有挑明,顺着他的话说:“你知道白筱在哪?”
“少废话!法宝呢!”那道修语气越发不善。
枕惊澜道:“你先带我去见她。”
那玄修没动,目光中透着令人胆寒的凶光。此时他看上去,半点不像个迟暮老人,倒只捍卫领地的雄狮。
在这样的阵法内无法修炼,若是他没有进来,凭着他的胆气与毅力,都不该是如今这幅落魄的光景。
他叹了口气说:“法器寄存于我体内,只能听我的驱使,你可以试试杀了我强夺,只是错过了这次,就没下回了。”
那玄修掰断了垂下来的冰凌握在手中,两眼却没离开过枕惊澜:“可我,信不过你。”
枕惊澜道:“我没有理由去害她。”
“没有理由,哈哈哈哈,”玄修大笑,声音嘶哑难听,“怎么会没有理由!为了解救这里所有的妖,为了重振行云宗,为了不再受那老东西威胁,哪一条不是理由!拿筱筱的命去换他们苟且偷生的一线生机,呸!懦夫!你和他们都一样,你们都想要筱筱的命,你们……你们都该死!”
他周身灵力暴涨,枯朽到极致的身躯,再次被抽取仅剩的生命力,整个人形同一具干尸,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如癫如狂。
冰锥擦着耳畔滑过,枕惊澜就地一滚,又躲过一击,但顷刻间又被从天而降的巨大雪球埋没,那玄修踢开雪球,一脚踩在他肩上,手里握着冰锥就朝他右眼刺下。
生死一线间,枕惊澜诡异一笑,眼里青光浮动:“心魔吗?我也有。”
☆、低调的第六章
枕惊澜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青色雾气之下,感受不到他一丝灵力波动,细瘦的指骨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穿透了玄修的胸膛,带着余温的鲜血立即溅了他一身。
玄修在那一瞬间恢复了些许理智,冰锥脱手,他缓缓倒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心魔反噬,七窍流血,心脏跳动的越来越慢,他仰着脖子努力朝前爬,才不到两步的距离,便再也爬不动了,他一只手向前伸着,似乎在看着什么人,又似乎像在等什么人到来。两行浑浊的眼泪混着血液一起淌下,承载了这位不知名的玄修终其一生都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情感与言语。
他的心魔破了,枕惊澜的却没有。
他的心魔正为自己重夺掌控权而沾沾自喜,直到他看到自己小巧玲珑的手掌,纤细的手指……三尺多点的个头!这个矮子是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人类幼童稚嫩的惨叫声回d_àng在整个林间。
“枕!惊!澜!”
没有人回应他,包括枕惊澜本人在内。
两天后,枕惊澜再次从这个世界苏醒。他坐靠在一颗树下,看东西都出了重影,走路也东倒西歪跟喝醉了似的。
情况没有半点改变,他还在阵法内,最关键的是他可能还得了伤寒。
他顺着那无名玄修所指所向,扶着树干一路走一路跌过去。以他现在的实力,光是想要破坏这样的阵法,便是自不量力了。可他没有这个时间,他害怕自己会来迟一步。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导致现在拥有的,能抓住的,就绝不会放手,哪怕明知是飞蛾扑火,也会万死以赴。
那是间不大的小破屋,没有窗,四面不透风。木门上着锁,他想都没想用身体去撞门,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砰”一下,木门纹丝不动,他却撞得脑袋一片空白。筋疲力尽地靠着木门滑倒在地,不甘地喊了声:“师姐——”
时间悄然间流逝,枕惊澜一团浆糊似的脑子终于开始运转。
为什么有人要杀师姐?
无名玄修的神态不似作假,除了苍火还有谁?容溯?枕惊澜想到这个名字皱了皱眉,又给否认了,他自己教出来的徒弟他还能不了解吗?虽然变化大了些,却也不是个会欺师灭祖的。
散修?他紧接着又摇了摇头,应该是散修把他们关在这的,要杀早杀了,何必多此一举。
其他人……枕惊澜熟悉的就那么三个,或许可以再加一个奚黍,就没旁人了。
他又开始回忆起无名玄修发狂前说的话——为了解救这里所有的妖,为了重振行云宗,为了不再受那老东西威胁。
——拿筱筱的命去换他们苟且偷生的一线生机。
枕惊澜把整句话连起来,碎碎念:“救下所有的妖修后重振行云宗,之后不再受散修威胁……重振行云宗……不对啊,怎么重振?百年前都未成功,在阵法内百年,修为必然大退,凭什么认为这样的‘重振’还能不再受到威胁……”
枕惊澜想不明白,干脆换了下一句:“拿二师姐的命去换……”
怎么换?莫非二师姐把那散修得罪透了,那散修下命要宗门内弟子亲自动手才肯放过他们?
还是不对,他只听说过太容易得到手的未必会珍惜,但没听说过猎物把狼得罪狠了,就决定让猎物的同族把他吃了,就放过他同族的。
威胁,怎样才能不受到威胁?集体反扑,使狼受到重创?就是希望有些渺茫……除非……
他漏了点什么。
他又想了许久,突然间灵光一闪,他说用法宝去顶替师姐。
阵眼!
莫非师姐就是那阵眼!
破除阵眼,布置大阵的人就会遭到大阵反噬,从而受到重创,尤其是那样结构繁杂的大阵。威胁他们的人受了重创,他们就能得到喘息的时间重振行云宗!
但如果用法宝替换师姐,那么布阵的散修一定会察觉,他们维持的局面就会被破坏。若是不讲情面,或是迫于情形,就算救出白筱他们也将受到追杀。
怪不得那无名玄修宁愿守在这样的地方三百年也不愿救她出来,怪不得……他根本不相信任何人。
竟然是这样……他握紧了拳头,一拳锤到地上。用灵修祭做阵眼,除了死,想要出来的最保险的做法就是杀了布阵人。而那个布阵人又恰巧是他们无法逾越的存在,为了宗门众门徒,苍火选择了宗门,而无名玄修则选择了师姐。
因为苍火知道拖下去,只会让他们的局面更为不利。
因此他与无名玄修之间注定了不死不休。
枕惊澜是打着破阵的想法来的,这下是彻底没戏了。但他还是想看看师姐的状况,无论怎样,只有亲眼见着了,才能安心。他强撑着站起身,走回了无名玄修尸体旁,他身上已经盖了厚厚一层雪,只有一只手露在外头,不同的是雪花落下再也不会化了,他就这么葬在了风雪中。枕惊澜烧得几乎站立不稳,搓了搓毫无温度的双手,开始挖开他身上的积雪。挖到一半,果然在他另只手中发现了把小铜匙。枕惊澜取了出来,又将他重新埋好。
开了锁,枕惊澜推开木门,那漆黑的屋内勉强有了一丝光亮,但不足以让他看清屋里的事物。
才踏入一步,小屋正中从底下亮起一圈蓝光,那是个小型法阵。像是惊醒了什么,他听到一声嘶哑地哀鸣,声音中好似放弃了求助,透着无尽绝望。光听声音已经不成调了,枕惊澜竟一时没听出来这是什么灵兽发出来的。
“师姐!”他又喊了声。
随着光线越来越亮,他终于看清那是只什么灵兽了。它微弱的生命力如同风雨中飘摇的火苗正微微摇曳,欲灭不灭。那是只奄奄一息的白鹤,头顶三根火红的翎毛萎靡地耷拉了下来。枕惊澜浑身一震,用近乎颤抖的声音道:“师姐……”
接着便是无边的怒火从胸膛中灼烧蒸腾而起,杀伐的剑意在他周围肆虐,枕惊澜从没这么动怒过。师父战死了,师兄战死了,战场上所有人都死了,虽身陨魂灭,却是堂堂正正,无愧天地。面对实力悬殊的对手,明知是死局亦敢相赴,因为他们知道身后站的是行云宗,是宗盟,是天下苍生!为了生存,为了一线生机,所有人都在拼死全力以赴。他们做到了,然而换来了什么?自己师姐在宗门内被折磨的不成样,灵力尽失,道基具毁,甚至化成了原型!
“杀!”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声音在枕惊澜脑中盘旋,“找回你的剑,将这群忘恩负义的人通通杀尽,看看这群人丑陋的嘴脸,看看你拼死护下的宗门……灵兽化形有多难,修炼出道基,更是万中无一。啧啧啧,枕惊澜,枉你习剑千年,空有一身本事,连你师姐都保护不了,你修的什么剑,证的什么道……”
“证的什么道,修的什么……”枕惊澜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
那声音继续道:“你忘了吗?你就是那把未开锋的宝剑,明珠蒙尘,只待一r.ì出鞘大杀四方,斩碎r.ì月星辰,所向披靡。”
枕惊澜灵府中出现了一把剑,没有剑鞘,剑身黑气缠绕,半浮在清浅池塘上。
“拔起它!你能获得你想要的一切!”
“……剑!”枕惊澜神色一凛,眸中迷惘褪去,红着眼一脚将被风吹的咯吱咯吱响的木门踹得“哐”一声撞上石壁,他低喝一声,“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