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赵小周来说，和能不能洗澡比起来，由谁动手这个问题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洗！”语气斩钉截铁。
褚建国白了他一眼，那意思就是“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痛快过？”
赵小周耸耸肩，直接往厕所走。
“你先等会儿，我做盆水。”
“还做水干吗呀？用凉水不就得了？”
“你那小身子骨儿能跟我比吗？怎么也得掺点儿热水！”
听这口气就知道没得商量，赵小周也就聪明的不再开口，他可不想还没洗上澡，就先把体力耗费差不多了。
估计是水差不多烧好了，褚建国招呼赵小周，“过来吧。”
赵小周闻声而动，边往过走还边跟汗衫扣子奋斗着。
“你甭费那劲了，赶紧过来我给你解不就得了？”
“你也不能帮我解一辈子啊，我怎么也得多锻炼锻炼左手的灵活性吧？”
赵小周的话让褚建国脸色一沉，但马上就恢复了正常，“你要乐意这么锻炼，我明儿给你找几件衣服来，你一件儿一件儿慢慢儿解。”
“我看这事儿成。”这个赵小周是肯定不跟他客气。
“还来劲了是吧？”说归说，褚建国手上的动作却是小心的帮赵小周把汗衫脱下来。可这一脱不要紧，“不行，这澡你还是别洗了。”把衣服给赵小周披回去，他变卦了。
“没你这样儿的，刚说的话你就不算数儿了啊？”赵小周急了，他就想洗个澡，这要求不过分吧？
“你要实在难受，我给你投把毛巾擦擦身上，可这澡，还得再等几天。”
赵小周纳闷了，“本来挺简单的，你干吗非弄这么麻烦？”
“低头看看，你身上这几道口子还没全长好呢，怎么沾水？”
“这不算什么吧？我还没那么娇贵。”看到让褚建国变卦的原因，赵小周不以为意。
“万一感染了呢？我不能冒这个险。你就听我这一回，先凑合擦擦行不行？”
褚建国的话没了一贯的霸气，却也让赵小周没了说不的理由。
“好吧，给我毛巾。”
“我先帮你把后背擦了吧。”拿着毛巾，小心的避开赵小周背上的伤口，估计褚建国还是头一次干这么细致的活儿，脑门子上的汗都下来了。
......
13
在褚建国近乎专制的照顾下，赵小周的身体和脸色慢慢好起来，热得让人躁心的夏天也快过去了，好像，日子该开始平稳下来了。这年代就不平稳，日子何来平稳？是，这些褚建国也知道，他没什么奢求，只要赵小周别再有什么事就行了。
按说，这是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希望吧？赵小周已经承受了太多莫须有不该由他承受的东西，就算老天无眼也该放过他了吧？可偏偏就是那么遥不可及。
褚建国才开始家里学校两头儿跑着没几天，就接到了一个太过意外的消息--“赵小周的父亲赵正明昨天心脏病发作了，没救过来，死了。”
电话里通知他的人听不出任和感情，可褚建国却懵了。这叫什么？屋漏又逢连夜雨？让他怎么跟小周儿开口啊？
说，小周儿肯定受不了，不说，也不可能瞒得住。
接完这个电话，就再没人见着褚建国的人影，他必须要静一静，可是静不静得下来，只有他自己知道。
到了下午，他实在憋不住，去市局找老头子，电话里说得太简单，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好歹要问个清楚。不过，从自己老头子嘴里，褚建国也没能听到更多的内容，到是拿到了一张医院签的死亡证明书。
攥着那张纸回到家，看着正像往常一样埋头儿看书的小周儿，褚建国是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甚至让他觉得在这屋里呆着，面对着赵小周，都是一种着折磨。
可以的话，褚建国想逃避，他完全可以装作不知道，找别人来告诉小周儿，这样，这个噩耗就不用从他嘴里说出来。可如果连他都扛不住，又有什么资格做小周儿的后盾呢？
几次深呼吸后，褚建国终于开口了，“小周儿，我有话跟你说。”
“那就说呗。”还浑然不觉出了什么事情的赵小周，注意力依旧在他手里的书上。
“你先别看书了，听我说！”褚建国抽过赵小周手里的书扔在一边，他已经极力控制想表现得平静了，可还是很难。
“好，你说吧。”赵小周无奈的撇撇嘴，抬头看着褚建国，等着听他要说什么。
对着这样的的赵小周，褚建国退缩了，最终他能做的也只是把那张攥皱了的医院通知单放在赵小周面前。
“是什......！”看到上面赵正明三个字，赵小周僵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良久，他用抖个不停的左手折好这张纸。“我想过也许会有这么一天，也好，至少他不是自杀的，说明他并没被打垮，也不是直接死在你爸手上，这样我就不用恨你了。”
异常平静的语气，却让褚建国的心像被剜一样疼，他一把搂住赵小周，“想哭就哭，想恨就恨吧！”
赵小周摇摇头，他不想哭，因为找不到眼泪，他也不想恨，因为他不可能恨褚建国。
赵小周越是这样，褚建国就越难受，也越觉得自己无能，除了把小周儿搂的更紧，现在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此刻他心里也前所未有的坚定，以后的日子，他一定要能真正的保护这个人。
14
褚建国陪赵小周领回了他父亲的骨灰，因为生前反革命这样的身份，不能安葬在人民公墓，赵小周就把父亲的骨灰安置在家里，而这段时间，赵小周一直保持着异常的平静。
这一切褚建国只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默默的陪着。小周儿越是显出一幅没什么的样子，褚建国就越怕他出什么事，怕他太压抑自己，早晚把自己逼到绝境。
这种时候，小周儿的手到了拆石膏的日子，这次总算不再是坏消息了。右臂功能虽然不能完全恢复，但像握笔、端举这样的动作还是可以的，只是用不上力也不能坚持很长时间。
对于已经开始练习左手的赵小周来说，这结果他知足，可对褚建国来说，他心里的结依旧。而且他知道，以他对赵小周的了解，手好了的他肯定不会再老老实实接受自己的照顾了。果然......
“建国，你看我这手也没什么大问题了，该回家住了。”
“嗯，行。”褚建国答应得痛快，痛快的赵小周都不知所措了。“不过我跟你一起转移。”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也是他这么痛快的原因。
“不用了，你老这么跟着我什么时候是头儿啊？我都快成累赘了。”
“我看是你嫌我烦了吧？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既没坚持，也没反对，只是褚建国的语气异常烦躁。
赵小周想解释，可终于没开口，就算误会也好，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把褚建国绑住，他也不能让自己继续习惯于被他照顾。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何况他们俩的关系，本不该这么纠缠的。
见赵小周不吭声，褚建国也没说话，他知道再说下去，也只会听到赵小周把他们之间的关系说得更淡薄而已，这是他最受不了的。
两个人各有心事，一路无言，直到褚建国帮赵小周把东西都拿回他家，“有什么力气活儿你就找我，别自己逞能。”
“我知道。”
“那......我先回去了。”
“嗯。”
看赵小周关上门，褚建国无力的靠在墙上，一道门隔开两个人，这是不是也算一种结果呢？
褚建国攥起拳头，墙，楼道的窗户，没人要的花盆儿，反正眼前能破坏的，他都不放过。直到一双空拳变成刺眼的红色。他不在乎，本来他最想破坏的就是自己。
听着褚建国制造出来的动静，赵小周呆不住了，如果是三声两声，装作没听见也就过去了，可这一下一下的根本没完啊！
追上褚建国的时候，他已经走到楼门口儿了，如果破坏行动到此为止，赵小周还能勉强不出声叫他，可，就看见褚建国抓着一层不知道谁家院子外的铁丝网，硬是想给拽开！那铁丝网上支棱着密密实实的铁刺，褚建国却浑然不觉抓的死紧。
“你疯了啊你？”赵小周冲过去掰开他的手，手心手背上全是伤。
看着赵小周，褚建国平静下来，他抽回自己的手，他不喜欢小周儿看着自己的手时那么痛苦的表情。
“我疯过这一阵儿就好了，你回去吧。”故作轻松，本来还想配合着拍拍他的肩膀，却最终作罢，怕的是弄脏了小周儿的白汗衫。
“你下次再抽疯找个远点儿的地方，别让我看见！”赵小周抓着褚建国的衣服领子大吼，这是他第一次发这么大脾气。
“哈！哈哈哈！说得好！”一如他们第一次直视彼此的那天，褚建国笑的狂放，只是今天这笑声怎么听都像是受伤野兽的嘶吼。“我下次一定躲得远远儿的。”止了笑，褚建国推开赵小周，如果他的行为只是让小周儿厌烦的话，他真的可以选择消失。
“可现在我已经看见了。”
“不是我请你看的！也不是我逼你看的！怎么着？我是不是还得给你赔个不是啊？”褚建国还是爆发了。
只不过，他的爆发在赵小周眼里是再正常不过的，所以，赵小周做的不过是再次拽住褚建国，连句话都没有，就给拽回家了。
请洗伤口，用白酒消毒，涂红药水儿，整个儿过程赵小周什么都没说，只是因为右手发抖让这个过程显得不是那么顺利。
几次褚建国抽回手，他觉得这太讽刺了，赵小周就一次一次抓回来，直到全部弄好，“你用不着这么不耐烦，我看见了就不能不管，也算是还你的人情。”赵小周故意冷冷的说给褚建国听。半天没听见有什么反应，再看屋里，哪还有人影儿啊？
这之后褚建国再没来找过赵小周，连还人情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他怕了；也没回家，那个两个人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的地方，他一个人呆不下去了。
15
干脆黑天白天的窝在学校，好歹学校还有陈涛。
“我说建国，你老这么跟丢了魂儿似的不是个事儿吧？”
“你少管我！”褚建国不耐烦地堵回陈涛的话。
“你他妈少来劲！我可不吃你那套！”陈涛也不是省油的灯。
“你再拱我火儿我可真翻脸！”
“呦，说这话你也不掂量掂量，我怕你翻脸？”
“你......”褚建国拳头快于嘴的挥了出去。
陈涛也不含糊，左手挡开这一拳，右手照着褚建国的下巴就过去了。
褚建国不闪也不躲，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然后趁着陈涛诧异的功夫一膝盖顶在了他肚子上。
陈涛捂着肚子猛地往前一冲，褚建国踉跄着坐在地上，陈涛扑上去，两个人的眼神全变了，扭打在一起的他们已经看不见理智，就剩下那种兽性本能的求胜欲。
几个回合，俩人不分高下，红了眼的褚建国抄起旁边的凳子就要往陈涛身上招呼。眼见不妙，陈涛一个急闪闪到了褚建国身后，照着他小腿肚子就是一脚。这一下褚建国重心不稳把凳子扔了出去，陈涛马上趁势压住他：
“你丫居然抄家伙，想玩儿真的呀？”
“你丫不也没玩儿假的吗？”褚建国已经受制于人，可依旧气势不减。
“你不会以为我就这点儿本是吧？”
“那你......”
“我怕你憋坏了！怎么着，痛快点儿没有呀？”松开褚建国，陈涛坐到旁边。
“你干脆打我一顿，没准儿我觉得更痛快。”听了陈涛的用意，褚建国有点儿自暴自弃的道。
“我说，你到底是怎么了？”
“唉......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这心里乱。”
“操！你丫怎么还拽上文了？告诉你，再过俩月我就走了，到时候你可别还他妈给我顶着这张脸啊。”
“你要去哪儿？”
“北大荒，我决定了，响应号召。”
“你要去插队？”
“嗯，省得我们一家子整天为我提心吊胆的。”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孝子。”
“别废话！你他妈见过差点儿把自己爹妈气死的孝子吗？”说到这个，陈涛语气是难得一见的烦乱。
褚建国没再吱声儿，陈涛也有他自己的心事儿。
过了会儿，“到时候儿我给你送行去！”
“得了吧，走之前你请我吃一顿更实在。”
“那就吃去！东来顺儿！”
“好家伙！你真舍得出血啊。”要知道，一顿东来顺儿怎么也得十来块钱呢。
“跟你我再舍不得，那就忒说不过去了。”
“够意思！”陈涛拍了拍褚建国，阴错阳差的有这么个哥儿们，他也知足了。
“对了，我报名的时候，好像看见赵小周的名字了，他的手没事儿了？”突然想起这个的陈涛想问问褚建国是怎么回事，按说赵小周要去插队，他这关应该就先过不了啊。
“你说什么？”褚建国“腾”的站起来，“你看见他名字了？”
“比我还靠前呢，应该没错。”
听陈涛肯定，褚建国立马冲出屋儿直奔赵小周家就去了。
对于一阵风儿似的褚建国，陈涛只能撇撇嘴，他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16
再说褚建国，看他在赵小周家门外咣咣凿门的样子，就知道他现在是气急败坏。
门打开，赵小周愣了一下，他怎么也没想到是褚建国，从那天不声不响的走后就再没出现过的人，他以为，他就这样不会再出现了。
一瞬间的失神之后，赵小周开口第一句话，就轻易的化去了褚建国的大半怒气，“你不是有钥匙吗？怎么不自己开？”
这回换褚建国愣了，他是真弄不明白，有些时候赵小周在想什么，既然能把这话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干吗又非推开他不可呢？甚至还想不声不响的跑到大东北去！
一想到这个，“听说你要去插队？”声音不大，但听得出来他是在极力压着火儿。
“你怎么知道的？”赵小周有点吃惊，显然，他是没打算让他知道的。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你是没打算说对吧？”褚建国咄咄逼人，赵小周无言以对，确实，他是打算不告而别的。
“既然这样，那我接下来要干什么也就没必要告诉你了。”褚建国放下话就要走人。
“等等！你想干什么？”
“你说呢？”褚建国不答反问。
“我，我非走不可。”
“哼，是吗？我也没打算跟你商量。”褚建国的话不温不火，可傻子也听得出来是没得商量。
“你别再管我的事儿行不行？告诉你，我走就是为了躲开你！”
“你......”褚建国突然胃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你怎么了？”看他这样，赵小周有点儿慌，赶紧伸手拉他。
褚建国费劲的站起来，脑门儿上都是汗，嘴唇也白了，“我走，你留下！”可他还是挤出了这么一句。
“你去屋里躺会儿，我给你倒杯热水。”好像没听见似的，赵小周说的是另一码。
“不用了，你不想看见我，就别难为自己了。”
“我要躲开你不是因为不想见你，是怕见你！”
“怕？难道到现在我还让你觉得害怕吗？”褚建国快绝望了。
“认识你时间越长我就越怕，怕自己会离不开你。”
“......”静，静过之后是褚式大爆发，“那就别离开！”褚建国拉过赵小周，恨不得揉进自己怀里。
“不行！我凭什么？”赵小周想挣开，但他没能成功，褚建国搂得实在是太紧了。
“就凭你是赵小周！就凭我打算一辈子守着你，护着你，不让别人欺负你！”
“你--！为什么记得？”
“你以为我那天真的喝醉了？如果我借着一句醉了，就说那天的事我都不记得了，那我真就连畜牲都不如了！”
“也许，你应该忘了。”
“不可能！所以，你也别再想从我身边逃开了，我不会放手的！”
“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不该我的不欠我的，何必对我这么个累赘......！”
褚建国堵住赵小周的嘴，累赘？他就听不得他这么说！一点儿也不温柔的动作，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啃咬。
意外的，赵小周没有挣扎，只是：“这算什么？一辈子？你别天真了，就算我不走，早晚也是你走。”
“你又凭什么这么说？”
“你是你们老褚家一根独苗儿吧？过不了几年，继承香火这事儿就得落你肩上，到时候......”
“我去他妈的继承香火！一辈子这仨字儿什么意思你不会不明白吧？还是你把我褚建国说话当放屁！”
“我明白能怎么样？你早晚得老婆孩子热炕头，我呢？既然早晚都一样，你干吗不现在就放了我！”赵小周失控了，褚建国说得那么肯定，连一点儿犹豫都没有，他也想相信啊！
“小周儿啊，其实你是怕我做不到才想拼命否定的，对不对？”难得，褚建国居然抓住了话里的重点。
“何必点破呢？这种不切实际的承诺，我该相信吗？”
“你什么都不用信，只要相信我褚建国就行了！”
我信啊！从我们俩第一次挤一张行军床的那天，可就因为信，才不能害了你，“我不相信任何人！”
“你就嘴硬吧。”这句逞强的话，褚建国轻而易举就看破了，他心疼啊！
赵小周无奈的笑笑，推开褚建国，“干吗一下儿敏锐了？以前我说三句话，你能满拧两句。”没有继续否认，只有无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褚建国的话可以锐利的轻易就撕破了自己的伪装？
“因为我没时间迟钝了。”储建国跟上去从后面抱住赵小周，总之，他就是不能放手。
“建国啊，其实你还是迟钝的时候可爱，现在这样，我快拒绝不了了。”靠在褚建国肩膀上，赵小周这次说的是心里话。
“那就别拒绝。”扳过赵小周的脸，再次低下头。
没有拒绝，可是赵小周哭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眼泪就脱离控制了。
褚建国想说什么，可最后只是把小周儿的头按在自己肩上，哭吧，他早该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了。
看着在自己怀里颤抖的肩膀，褚建国收了收手上的力道，一辈子的承诺也许确实没办法轻易相信，那就让他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证明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