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去看,树影幽暗,不见人影。沈遥握起拳头在自己的额头上锤了锤,感觉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只得慢慢踱回了洞口。
玄七隐蔽在暗处,眸光闪动,一直注视着沈遥走回洞内,月色下沈遥身姿清朗俊秀,反观自己,已然融于树影黑暗之中,明明和沈遥相距不远,却像是在明暗两界,与之遥不可及。
第二r.ì一早,三人再度出发。
沈遥陪着陆藏名走出山洞的时候,眼睛随意扫过地上,忽然脚下一顿,陆藏名有些奇怪的看向他,沈遥笑笑,抬手一让,请陆藏名先行一步。陆藏名往洞口走去,眼角余光瞥向一旁墙角,看到了一只被踩扁的灰色大蜘蛛。
陆藏名调息了一夜,面色却不见好,眉心间反倒隐隐有些泛黑。
马只有一匹,自然是给了陆藏名来骑。沈遥走在马旁,顶着一对黑眼圈。玄七一早服侍完他们早饭,便隐匿了身形,暗中随行二人。
这一路没有再遇到袭击,沈遥料想他们应是已经脱离了追杀范围。
好马识途。
黑马带着他们寻到了山中一个小村落,几人在村里问了路,稍作休整,便向着鸾青山方向出发,按目前的脚程,还需两r.ì可以到达。凑巧的是,三河镇与鸾青山在同一个方向,他们可顺路先经过这个镇子,沈遥便打算去镇上打听一下当年武堂盗卷的魔教j-ian细一事。
黄昏来临,几人找了林中一处背风的平地准备休息。
玄七来到河边,手里拿着沿路折的树枝,河面被夕yá-ng渲染成金红色,映出他修长矫捷的身影,不一会儿,河边便躺着了几条被树枝c-h-ā中的鱼。玄七把鱼收拾干净串好,自腰间拿出水囊,浸入水中灌水,这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他一回头,便见沈遥走了过来。他赶忙直起身,唤了声“公子”,然后便垂下了眸去。
沈遥神情有些不太自在,轻咳了一声,看向他脚下,赞道,“嚯,你抓的鱼真肥,今晚有口福了。”
玄七道,“公子稍等片刻,玄七取完水便生火烤鱼。”
“嗯。”沈遥抿了抿嘴道。他看着玄七灌满水囊,拿起鱼,玄七往他这边走来,他迎上前去,想帮玄七拿鱼,玄七躲开他的目光,道了声“不劳公子”,沈遥只好悻悻的跟着玄七回到他们落脚之处。
陆藏名见两人回来,眉尾微挑。玄七来到他面前,单膝跪地,两手呈上水囊。陆藏名接过喝了几口,“嗯”了一声,玄七便如得令般,起身去一旁树林拾柴,身后传来陆藏名唤住沈遥让他坐下歇息的声音。
落r.ì余晖透过绿树浓荫,投下氤氲暮色,玄七刚拢好一堆枯枝,沈遥却又跟了过来,手里也拿着几根树枝,放进他怀里。玄七接下,看了沈遥一眼,又赶快低头,道,“多谢公子,柴火已经拾好,玄七这就回去生火烤鱼。”
说完便往前走,沈遥急忙跟上,道“我帮你拿”,伸手想从玄七怀里拿下一些柴火,玄七停下脚步,沈遥的手搭在柴上,两人一时都站着没动。沈遥眉头隐跳,脸色不是很好看,玄七抬头看他,目光摇曳。
“对不起……”
“公子,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收住。见玄七有些发怔,沈遥忙道,“昨r.ì是沈某孟浪了,你……莫要生气了可好?”
玄七木然的表情出现微妙的裂痕,摇头道,“玄七没有生气……”
“真的?”
玄七点了点头。
沈遥微微松了口气,对玄七笑了笑,想从玄七手中拿过柴火,玄七再度道了句“不劳公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沈遥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玄七眸光微动,踟蹰了一下,道,“公子,玄七只是卑微影卫,蒙您错爱,实在无以为报……”
沈遥皱起眉头,玄七抿了下嘴,继续道,“藏名山庄培养我等影卫,我等早已立誓此生效忠山庄,离庄之事,从未想过,望公子宽谅。”
“你是在答复我昨天的提议吗?”沈遥声音有些发涩。
玄七垂眸点头。
“呵……是因为不想和我走吗?”
玄七窒了窒,道,“影卫誓死不贰,永不叛庄。”
沈遥问,“即使他们逼你做不情愿的事情?”
玄七抬头看他,眼神闪过一瞬的震惊。
“那天救出陆庄主时,他令你杀掉被我们击昏的两人,我看出你是不情愿的。”
玄七眸光一沉,继而越发黯然,道,“主上之命,莫有不愿。殒命于玄七之手的人何止一二,杀人早已习以为常,公子实在高看玄七了。”
沈遥看到玄七说话时,抱着枯枝的手微微收紧,他吸了口气,道,“好吧,你如此忠心,我也不便再说什么。想来前几r.ì你我相处,沈某也未问清你的意愿,怕是让你为难了。”
玄七眼睫微眨,乌眸深处似漫起暗沉雾气,两手慢慢抠住枯枝。
沈遥停了一下,见玄七没有说话,便接着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勉强于你。若你……改变主意,在沈某离庄之前,随时可与我说。”最后几句说得颇为无力。
玄七垂下眸去,低声道,“玄七多谢公子。”
沈遥见玄七一副僵硬模样站着,他揉了揉鼻子,强行把语气变回轻松,道,“回去生火做饭吧,我都已经饿了。”
柴堆火光跳动。
玄七静静跪在陆藏名和沈遥身后,看着两人畅谈甚欢,只是这一次,沈遥再不像之前,时不时悄悄回头看他。
玄七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左手,食指指尖处有一道颇长的口子,血迹已经干涸,应该是之前被枯枝的木刺刮破的,奇怪的是,刚才他竟一直没感到痛觉。
待沈遥他们吃完晚饭,玄七像往常一样前去收拾。来到沈遥坐的那边时,见到地上有片绿叶,下面似覆着什么东西。他拿开绿叶一看,两节烤鱼出现在眼前,都是鱼r_ou_最多的背脊那段,下面还垫着一片干净的树叶。
玄七转头便去寻找沈遥的身影,见他正在不远处帮陆藏名搭脉,两人在说着什么,陆藏名微微点着头。
玄七收回目光,一时间只觉胸口、指尖都痛了起来,沈遥的身影在他眼中竟也变得有些模糊。
夜半时分,林间万籁寂静。
闭目睡着的陆藏名忽然睁开眼睛,眼中血丝尽现,他张嘴无声喘息了几下,一手捂住胸口,将胸前衣服抓皱了起来,另一只手在身边地下摸索片刻,捡起一颗石子,对着不远处靠着山石睡着的沈遥颈侧一s_h_è ,沈遥头一歪,便歪身侧躺到了地上。
“玄七!”陆藏名唤道。
一道身影迅速出现在他眼前,黑衣黑发,脊背笔直,单膝跪地。
“庄主,您怎么了?!”玄七听到陆藏名痛苦的粗喘声,抬头紧张的问道。
“药毒发作,过来帮我!”陆藏名紧按着胸口道。
玄七膝行两步,来到陆藏名身前,他伸出两手,却不敢触碰陆藏名。
“用y-in宿心法,助我运转真气,运行小周天。”陆藏名道。
“是!”玄七赶忙绕到陆藏名身后,翻掌便欲抵上他的后心,胸口却猛地一窒,他眉心一皱,右手并起两指,以某种顺序反手在自己胸前几处大x_u_e快速点过,陆藏名听到动静,转头一看,眼中晦明不定,他没有出声催促,而是自己先行盘膝、五心向上,开始运气。
玄七闭眼凝神片刻,脸色愈发苍白,嘴唇的颜色却呈现出一种妖艳的红,唇角更是流下一缕血丝。再睁眼,他眸色坚定,迅速运气出掌,抵在陆藏名背上。y-in宿心法纯绵细腻,牵引着陆藏名体内混乱霸道的纯yá-ng内力,辅助其平息聚拢,自下丹田出发,绕行任督二脉,将陆藏名体内淤滞之毒自血脉慢慢逼出。
豆大的汗珠自两人脸上不断低落,陆藏名眉心黑气渐渐淡去,眉头舒展开来。
逼毒过半,就在陆藏名将玄七的纯y-in内力不断并入自己体内,修补增进之时,玄七的内力渐渐变弱了下去,虽然玄七的手在他后心几度发力,但力竭之势无法遏制。陆藏名感到玄七想竭尽最后力气将他体内真气聚回丹田,就在行至任脉时,抵住他背后的手猛地松开,身后之人向旁边一倒,发出闷咳之声。
陆藏名失了辅助,一半药毒重又重回血脉,他浑身骤然一痛,烦郁再度袭向胸口。
他回头正欲爆发,却见玄七正用手费力的撑起身体,努力想要恢复跪姿,他脸色惨白如纸,下巴上全是血,地上一滩暗红,而陆藏名正背后的地上,还有滴滴答答不少零散血滴。
“属下该死……”玄七叩头,伏在地上的身体还在微微摇晃,“请让属下再助庄主驱毒。”
说着,他抬起上身,反手又想点向自己胸口。
下一刻,他的手腕被陆藏名用力抓住拎起,把他向地上仰面一摔。
陆藏名把他两手举上头顶,按在一起,整个人压了上来。
玄七瞪大了眼睛,曲起的腿又放平,握起拳头又慢慢松开。
陆藏名俯看着他,看他眸子里的光彩渐渐碎裂黯淡。有多久没从山庄影卫中看到带有神采的眸子了,不是言听计从的傀儡,不是毫无感情的石木,看向自己的时候有担心、有倔强、有惧怕,却能收起野兽的利爪,无比隐忍顺从,明明重伤在身,还毫不顾忌自己x_ing命,助自己驱毒。
曾几何时,也有这样一双眸子,同样属于一个黑衣黑发的男子。自己当时年少气盛,一心只为扬名立万闯d_àng奔波,对父亲派给自己的贴身影卫,只当是件工具,一有不满,便严加训/诫,偏爱看那人倔强眼神里的隐忍屈服,却没能在江湖涉险、朝夕相处的过程中,及时读懂那人眼中压抑隐藏的一份深意。直到那人帮自己挡住仇家的致命一剑,直到那人冰冷的手越矩的抚上自己脸畔,再永远的垂下,他才知自己不是没有读懂那人的深情,只是不敢承认——他陆藏名,不喜男子,却偏偏喜欢上了自己的贴身影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