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一省参政,正四品大员,在家中,被满门屠杀,朕竟不知我大梁治内有如此荒唐的事。连朝廷命官在那些歹徒手中都命如蝼蚁,更何况平民百姓,你们一个个都难辞其咎。找不出凶手,全都给我扒了这层皮滚回家。”
这六名官员,除吏部之外,均来自三法司,灭门案甫一发生,案子直接越过当地布政使和交到了飞龙卫手上,由颍州提刑按察使协助调查。
而这些天里,飞龙卫查到的唯一线索就是一块玉带钩。
当地飞龙卫没有头绪,自然是要向上报,因此三法司几乎是和盛衡同时接到了消息。
三法司加上飞龙卫人人自危,刚得到消息,便凑到一起抱头痛哭,仿佛看到了自己惨淡的前程,因此宦官来传旨时,正好将这几个大臣一锅端。
盛衡暴怒之下还保持着理智,他也知道再多的训斥也无济于事,最重要的是查案。
大理寺卿是一位老臣,于查案上已有多年经验,他先站出来开口:“回陛下,此案乃多年不曾见的大案,凶犯视朝廷威严于不顾,实乃重罪中的重罪。”
“朕不知这是重罪吗?那依卿看,这案子应从哪里破起?”
“此案关键在于案发的当场,在于仔细探查,如今仅凭三言两语的描述,和那一个玉带钩的证物,着实是困难。”
盛衡不答话,而是看向刑部尚书:“尚书你的意思?”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年纪不相上下,但却是从都察院御史一路升上来,因此对查案没有大理寺卿的经验:“回陛下,臣也以为应派人将现场事无巨细地描绘下来,再进行定夺。”
“高尚书此言差矣,”大理寺卿打断了他,“臣以为非亲临当场均是管中窥豹,不敢妄断,还请陛下准老臣亲往颍州。”
盛衡知道大理寺卿是个案痴,酷爱破案,逢案不破便吃不下睡不着,他大手一挥:“准了。”
“让颍州巡抚和监察御史写折子,事无巨细全呈上来。大理寺和刑部各派一个人,和飞龙卫钦差巡按颍州。都给我查,查不出凶手都不许吃饭,不许睡觉。”
梨雨堂这类杀手组织归根到底是江湖组织,有着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不杀朝廷命官。唯一的破例还是当年鬼手在褚宗达死后,单枪匹马杀掉了陷害他的j-ian臣,但也没有牵连家人。
盛衡与楚北渚有过两次接触,因此他更加相信这件事的背后又比杀手组织大得多的力量。正因如此,他的内心极度不安,大梁的国运正兴,他决不能允许挑战朝廷权威的事情存在。
六名大臣离开后,盛衡又传了柳无意。柳无意的样子吓了盛衡一跳,他脚步虚浮,面色青白,大大的黑眼圈和眼袋占了半张脸,眼睛中血丝密布。
“陛下,臣无能。”他一见盛衡就跪在盛衡面前请罪。
盛衡本来的火气已经在三法司面前发过了,现在看到柳无意稍有些不忍:“柳卿起来吧,查案重要,但是要养足精神才能更好地查案。”
柳无意这几天不眠不休,亲自带着下属查案,累到昏倒数次,醒后就又继续投入查案,听了盛衡这话,心头一阵感动:“陛下,”他重重地磕了个头,“臣自请前往颍州,不查清此案真凶誓不回京。”
“你先起来。”盛衡一看他这么跪着就一阵头疼,“你是整个飞龙卫的统帅,岂可因小失大。今日颍州出事你去查案,明日河南出事你去查案,后日关西七卫,俄力思出事你是不是还要去?那皇城和京城谁来保障?”
柳无意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但心里却无比熨帖,盛衡这番话看似是在训斥他,实则是在强调他的重要:“臣明白,是臣愚钝了”。
盛衡看柳无意明白,再次让他起来:“你手下不是有一个姓萧的,查案是把好手,朕记得当时护城河浮尸的案子便是他破的。”
“正是,此人名为萧靖之,于查案上确实有天赋。”
“让他去,再带一个能打的。”
柳无意拱手道:“臣遵旨,多谢陛下开恩。”
盛衡不想说话,挥挥手让柳无意下去了。
先后送走了两批人,盛衡已经被疲惫感包围了,他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无论何时,作为皇帝都不能有任何的慌张,在他心力交瘁之时,还要费尽心机揣度臣子的想法,一言一行都不能让他们寒心,要让他们心甘情愿效忠。他对自己的要求越高,就越发感到疲乏。
想到灭门案,盛衡知道大家的心中都认为是刺客做的,楚北渚更是高居嫌疑榜首。他想了一下,楚北渚从在武昌府救下他,再到颍州省,时间上来说是可以做到的,但是盛衡就是确信这件事不是楚北渚做的。
他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信任来自这两次的相处,楚北渚在他的心里有着不一样的位子,他不得不承认。
崔安海让他休息的声音打断了盛衡的思绪:“去和司礼监说,从现在起三法司送上来的折子,全部直接呈上来,一个也不要漏。”
这件震惊朝野的大案发生不过五日,就传遍了整个朝廷,而就在此时的热度逐渐平息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此时,接了圣旨的钦差正飞速赶往颍州,但颍州与南直隶之间路途遥远,几人还在路上时,颍州则出了更大的事情。
颍州巡抚赵连起,被人以同样的手段杀死在府邸,由于赵连起的家人均留在了京城,因此逃过一劫,然而府邸中随行的下人仆妇,则全部命丧于此。
若说一府参政被杀,是掀起了一池风波,那么巡抚被杀,则相当于一场大地动了。
巡抚作为奉旨巡按一省的京官,本身与身为地方官的参政就有差异,况且巡抚官居从二品,职权之大,相当于圣上亲临。堂堂一地巡抚,在府邸被灭门,和直接打皇上的脸毫无区别。
消息传进皇宫之时,已是黄昏时分,宫门即将落锁。盛衡听了消息,连夜传柳无意和赵景祁进宫,在宫中一个时辰后,两人又连夜出宫,第二天清晨,两人带着一整个飞龙卫上千户所的七百余名飞龙卫,快马加鞭直奔颍州。
齐王案带来的风波尚未结束,大梁又迎来了新一轮危机。
大朝会结束后,盛衡没有乘坐步辇,而是自己沿着宫道缓缓行走。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疲倦过了,年初席卷五省的大雪,上月黄河的决堤,再到齐王的谋反和现在还不知如何的灭门,这半年来,他没有一天能真正放松下来。
昨晚赵景祁和柳无意走后,他辗转反侧一整晚都无法入睡,今晨起来,嘴角便了一个燎泡。大朝会又听着文武百官吵吵嚷嚷,只觉得头疼得快要裂开。
这个时辰,日头斜斜地挂在东方,宦官在盛衡身旁撑着华盖,y-in影斜斜地落在地上。
“去御花园走走吧。”
前朝与后花园相隔甚远,因此身后跟着的轿辇连忙走上前来,盛衡没有人搀扶,而是自己迈上了辇。
盛衡令轿辇从西回廊而进,如今牡丹盛开,一路走过路边都是各式各样的牡丹花。
崔安海在轿辇旁跟着,开口说道:“陛下您看,这牡丹花开得多好啊。”
盛衡点点头,随口说道:“赏。”但他的视线却没有落到花上,而是看向西回廊的尽头,那里仍有小宦官在擦拭回廊的廊柱,但已经不是当时那个人。
现在这名的小宦官身量矮小且微胖,蹲在地上的背影像个r_ou_球,但在盛衡的眼中,这个r_ou_球般的身影就莫名与那日的楚北渚重合了。
“陛下驾到——回——避”
那小太监也是退到了回廊外面,俯在地上等着圣驾走过,但他跪着的样子却是缩成一团,没有像楚北渚一样,悄悄伸了一下身子。
☆、颍州初见
颍州地处大梁的西南,这里的气候也是热的,但不比湖广的炎热,而是一种独有的闷热。
楚北渚刚踏足西南地界,便觉得一呼一吸之间都有种潮s-hi的感觉,这潮s-hi挥之不去,仿佛空气中的水分全都黏在了人身上,让他心中不禁带上一丝烦躁。
“客官您里边请,打尖还是住店?”小二吆喝着将楚北渚一路请进了客栈,楚北渚则顺其自然地跟了进去。
“住店,一间普通房即可。”楚北渚从怀中掏出文牒,容掌柜登记,又从钱袋中取出铜钱。
掌柜认认真真地记下来文牒上的名字和籍贯,然后翻出了一把钥匙。他没因为楚北渚住的的普通房而有所怠慢,恭恭敬敬将文牒交还给楚北渚,招呼店小二带楚北渚上楼。
颍州布政司较湖广小得多,而颍州的首府颍阳府大约只有武昌府的一半大小。
颍阳府全城共有八家客栈,任清嘱咐楚北渚到达颍阳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这八家客栈各定一间房。
“既然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你,那藏是藏不住的,不如扰乱视听,多给他们一些迷惑。”出发之前任清如是说。
这是楚北渚来到的第三家客栈,正值午饭时辰,大堂中打尖的客人围坐在一张张桌子前,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味道。
颍州的食物也是西南独有的味道,在楚北渚闻来,是一种透着清香的酸,是他在湖广从未尝试过的味道。这种酸味乍一闻上去刺鼻得很,但吃起来却又别样的有滋有味。
店小二带着楚北渚绕过大堂,走到堂后的楼梯。这里紧邻着一楼的厨房,从这里传来的食物的味道更加浓郁。楚北渚对颍州的食物并不适应,但不得不说,这个味道在闷热中竟神奇地带来了一丝清爽。
楚北渚深吸了一口气,感受了一下这个味道,这个味道似乎与大堂的味道有些不一样。
他停住了脚步,仔细地闻了一下,忽而又转回大堂,在那里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