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一怔,笑道:"我只是想躺下。"
宋知秋神色绷的紧紧的,走过去,小心的扶着白芷躺下,确定伤口没再渗血才稍放心些。
两个人,一个躺着面朝墙愣神,一个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的鞋子发呆。直到萧阳敲门,才从各自的思绪里出来。
"进来吧。"宋知秋对着门外的萧阳道,抬手给白芷把棉被拉至颈下。
萧阳推开门,对宋知秋道:"宫主,那名凤门的弟子要如何处置?"人是宋知秋点名留下的,自然得问问宋知秋的意思。
宋知秋看着白芷:"你看该怎么处置?"
白芷垂了眼没作声,内心有些复杂。原因有二,一是自己被暗算的时候他曾出声提醒过自己,若杀了他灭口自己心里过不去。二则是如若放了这人,那么师傅的消息必然会被凤门知晓,到时白云谷有所防备那于她却是大大的不便。
思来想去,抬眼看着宋知秋道:"人是你擒住的,你要如何处置我都没有异议。"
"我留他一命只因他的那句小心,却也不能放了他。"宋知秋有些伤神:"万不能让他把你的消息带回凤门,暂且送去初映宫,你看可好?"
白芷点头道:"只好先这样了。"
萧阳得了主意,就退了出去,临走将房门仔细地关好。
看着白芷,宋知秋忽道:"你可知,我为何总不愿十二护卫出手?"说完浅浅地一笑又道:"当年我宋氏一门惨遭灭门,那些成日里同我胡闹的,管束的人一个不剩死的干干净净。我整夜整夜的不敢合眼,一闭上眼睛,他们的死状就在我眼前浮现出来。我原本死里逃生,又有这么个毛病,生死之事早已看淡。却是再见不得身边的人有个什么损伤,他们凭地什么为我去赴死呢?只是今次我确实大意了,累你受伤,我心里很不好过。"
宋知秋说的艰难,白芷听的凄凉。握了宋知秋的手,缓缓道:"你这幅模样却是让我心里不好过。"
幼年时留下的阴影,令宋知秋不大在乎自己的性命,却对身边的人着紧的很。是以她在初映宫这些年,连婢女也不曾有过,凡事都只亲力亲为。
这一夜折腾了半宿,又受了伤,白芷的精神有些不济。宋知秋在床边躺下,轻揽着白芷的腰间:"你睡吧,我守着你。"
白芷想往里些好让她躺的舒服,宋知秋按住她:"别动,我这样靠着你就好。"
夜里大雨,把巷子的路面冲刷了干净,只空气里还留着意思浮动的血腥气。
既然行踪暴露,且白芷又受了伤。望月山庄这一边势必是要缓上一缓的,原本,宋知秋只身前去也不是不能杀了程锦言,只是白芷不肯。四边城又不是个适合养伤的地方,权衡之下,宋知秋决定先回初映宫。一来,有柳无眉的医术。二来,白芷能够好生将养。三来…她的窝里招了耗子,也该好好的翻上一翻了。
马车还是来时的那辆,只不过驾马车的人换成了萧阳。因白芷有伤在身,宋知秋命十二护卫直接换装扮成家丁随在马车左右。而她自己也换回女装,来避人耳目。
白芷接过宋知秋递过来的药汤,憋着一口气喝完。宋知秋跟着奉上梅子干让她压压苦味,又把炭火弄得旺一些,免的她着凉。
自打上路以来,宋知秋对着她就是各种无微不至。白芷想她大概是因自己受伤还自责着,加之肩膀受伤一只手活动不便,就十分地享受她的伺候了。只让她受不了的一点,就是宋知秋换上女装本来还挺令人赏心悦目,可偏偏她在自个儿脸上下足了功夫,把半张脸弄得跟火烧过一样。饶是白芷看了好几日,也能在不经意的时候被她吓着。
"那么些易容的法子你不用,非要把自己弄成这么个鬼样子。"梅子干吃的口干,白芷又拿了个梨子润嘴。
宋知秋撩开挡了半边脸的头发:"世人多爱以貌取人,我这副尊容,十人见了九人避讳,剩下一人大抵是盲的。如此一来不省去很多麻烦?"又苦恼地:"我这般天生丽质,寻常的易容术实在没得太大效用。"
白芷一口梨汁险些呛着:"你这般自恋,委实没有什么道理。"
初映宫当年一战而恶名昭著,几年里也曾有名门正派讨伐之,几次都未能摸着初映宫的具体位置而作罢。左使顾言清在山门处布的阵法除了初映宫的人,任何人进去如同遇着鬼打墙般怎么转也都是原地转圈。
白芷看着窗外的密林,虽说初映宫所在的这座雁鸣山地势奇特,林丛茂密,却也不能让人迷失了方向。她好奇的问道:"我瞧你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走法,怎么就没人能入的了山呢?"
一入雁鸣山,宋知秋就扯了半边脸上的累赘,露出素净的一张脸。从腰上解下个坠子给了白芷,这坠子的样式极为普通,看不出半点儿不同之处。
白芷上下左右的把坠子翻了个遍也没能看出其中的奥妙来:"这坠子…?"
宋知秋指着窗外:"这雁鸣山中遍布一种叫做红相思的花,四季常开。你不去注意只会当成是这山里的野花。这红相思所散发的香味极淡可却是天然的迷香,再配合了顾言清的阵法,就算是我也是进不去这山里的。"
白芷恍然:"所以,这坠子里装的就是能解红相思的解药?"
"正是。"宋知秋低着头笑着:"这个秘密即便是初映宫里也只有我、布阵的顾言清与制药的柳无眉知晓。"
白芷再恍然:"所以,即便是混迹到你宫里的那个人将阵法的秘密透了出去,也还是无人能进了山里?"
宋知秋点头。
白芷默了半晌:"所以,我便是知晓了这天大秘密的第四人?"
宋知秋再点头。
白芷又默了一默:"你将许多天大的秘密都讲给了我听,有朝一日你反了悔我岂不是还要担心自己被灭口?"?
宋知秋敛容慎重地考虑了一下:"不若你也讲些天大的秘密给我听?"
白芷也连慎重地考虑了一下:"若说我天大的秘密,那就只有一个了。"
宋知秋一脸期待:"什么?"
白芷一脸地认真:"凤门地白风是我师傅。"
宋知秋那一脸期待硬生生扭曲了。
走了个把时辰终于看见了初映宫的大门,温良得了消息一早就在门口等候,同他一起的还有左使顾言清与右使晏阿九。
马车在门口处停下,宋知秋挽了白芷的胳膊从马车上下来。一众人等皆跪地恭迎,宋知秋挥了挥手:"进去说话。"
白芷看了眼涂的一片惨绿的大门道:"你的品味当真是与众不同。"
"好说,好说。"宋知秋搀着白芷走在前面,一干人等跟在后面。
初映宫因着宋知秋的癖好,里里外外能刷成绿色的地方一处也没被她放过。方眼望去,跟掉进了绿色的染缸里一般。墙是绿的、门是绿的、柱子是绿的、就连所有的弟子、下人穿的也都是绿的!
白芷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忍不住的抖了一抖:"你这里该不会连卧房都是绿的吧?"
宋知秋颇为遗憾地道:"只我的卧房如此。左右使坚决不同意其它的房间同我的一样。"
白芷瞬间觉得这左右二使实在是英明神武!
宋知秋领着白芷一路七扭八拐,沿途给她指了一路,这里的是主厅,传达命令时的地方。那里是众弟子住的房间,不过他们大多不在宫里呆着。这边是密堂,主要是跟左右使等人商议要事时用的。那边是库房,初映宫全部的家当都在里面。
最后走到一处院落,宋知秋对白芷道:"你养伤的这些日子就住在这里,你可喜欢?"
从拱门进去,眼前是素娥奔月的石刻墙壁,绕过去后只见眼前一片水雾迷离,这院落里竟然有一池温泉水。温泉池旁种了许多杏树,花开正盛,风一吹,吹落无数花瓣,飘在水面上。
似是没想到这一片惨绿的初映宫里还能有这么个地方,白芷怔了怔:"我倒想不到你这里居然还能有这么素净的地方。"
宋知秋笑道:"我先扶你回房,稍后我找人来给你看伤。"
将白芷安顿好,宋知秋从院落里一出来便冷下了一张脸,直接带着左右使跟温良去了密堂。
一进密堂,宋知秋挥手关上门对着顾言清便问:"望月山庄的事查的如何了?"
顾言清不紧不慢的倒了杯凉茶给宋知秋,才道:"望月山庄的事很是蹊跷。月前你着人送信回来说咱们这里面混进了人来,我着手去查,立刻就发现了蛛丝马迹,可没等着核实,人就死了。收拾东西的时候就翻出不少书信来,全是与望月山庄的密信。紧跟着,派出去的人回来说那慕容夫人托你办的事也与望月山庄有关。"
宋知秋咬着杯子不言语。
"你也觉得太巧了是不是?"顾言清接着道:"就好像是什么人把这些线索都安排好了,就等着咱们来找。"
"我这趟回来,只说是为了白芷治伤。你还是继续在暗中里查着,望月山庄那里也要查。此次四边城之行,我的行踪被玉剑门几个门派摸地一清二楚,竟是连我的样貌也晓得了。简直岂有此理!!"宋知秋将凉茶一口饮尽:"我回来的消息这个人一定会传递出去,温良你跟十二护卫盯紧了,有什么人有什么异动第一时间来通知我和左使。"
"是,温良知道。"
晏阿九插言进来:"依我看,能了解你行踪这么透彻的人无非只有那么几个,我们只需要盯紧这几个人就足够了。"
顾言清赞同道:"这样最好。"
知晓宋知秋行程的除开左右使、温良同十二护卫,便只有掌事周云鹏,信使央歌以及密使沈仲文。
"你们说的这些人……又有哪一个不是追随初映宫多年?倘若…倘若…真是…"宋知秋难过的闭上眼睛,叹倒:"我只愿与他们任何一人都无关。"
顾言清捊着袖子与她道:"这世间人心难测你不是一早便知道的么?"
"我只是不愿相信罢了。"宋知秋涩然一笑:"我总觉得,人心本不该是这么一副样子。"
顾言清自顾自地倒了杯凉茶自顾自地喝着。
"今日就且这样吧,如果发现了什么,就到杏花院子来找我。"宋知秋叹气:"帮我把柳无眉叫过去,给白芷瞧瞧伤。"
出了密堂,宋知秋被明晃晃的太阳耀的眼疼。
当年,她靠着程素馨那点儿盘缠一路跌撞的找到她娘昔日师门,倒在雁鸣山下的红相思丛中,被顾言清捡了回去。她才知道她娘是初映宫的第七任掌门,别称初映七,只因嫁给了她爹才从初映宫离开。她才知道,她家之所以被灭门只是因为藏术、山穹两派听说她娘亲有一本无尚武功的秘籍,练成之后一统江湖指日可待。她才知道,这个秘密是她娘自小的贴身丫鬟泄露出去的,却只是为了讨藏术家大公子的欢喜。
那时候初映宫只是个无人知晓的小门派,自给自足,与世无争。那时候,宋知秋不叫初映九,也没有练那落霞功,也没有那不能见血的毛病。那时候,宋知秋还没有血洗藏术山穹,没有将那丫鬟碎尸万段。那时候,宋知秋还是一派天真地想着该如何找她老爹的麻烦。
人心,是这世间最难测的东西。而世间,却是在这世间最惹人伤心。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宋知秋的过去算是交代完了,作者脑子不太够使,可能前后有BUG?
见谅,见谅。
补充一句,虽然我今天更的晚了些,但我还是更了!!!!
☆、为人处事脸皮要厚
白芷套了个白纱袍子,打算到院子里的温泉池子泡一泡脚。
一出来,看见宋知秋站在院子里痴痴地凝望这满树杏花。温泉水雾气舒腾,她一身绿衣裳倒看着没那么扎眼了,一头长发放了下来,只在发尾出用一根绿色的缎带束着。远远看着,绰约多姿,只是凭白里生出几分凄凉,让人看着心生不忍。
听见白芷出来,宋知秋依旧望着杏花,只轻声道:"这树种在这院子里,一年四季花开不断,却结不成果子。"
白芷走过去拂落宋知秋身上沾的落花,道:"你可是又想起了从前?"
她轻轻地笑了一笑:"从前…从前这个说法,还真是无端端地惹人伤感。"下一刻,又回复到惯有的神态:"我找了我这里的药师来给你瞧伤,这会儿该差不多到了。"想了想,又补充道:"她这人性子不大好,你多担待。"